第10章 剜心賊(九)
“我聽說啊,有人今早在前面不遠的西郊又發現了一具被挖了心的女屍,哎,現在這件事真是弄的每個人都人心惶惶,官府介入半個月了也沒有進展,今年還真是多災多難啊。”客棧老板給客人倒了茶,自顧自的念叨起來,滿目愁容,似是又衰老了幾歲。
風橪津津有味的咬着手裏的包子,半低着頭,垂眸聆聽,一言不發。
聶将心端起面前的碗神态從容的喝了一口粥,漆黑雙眸徐徐眯起,瓷碗落桌的瞬間,視線游走在風橪身上,聲音低沉清潤,道:“你打算怎麽調查,現在再冠冕堂皇的進入李府怕是不可能了。”
“我也在想啊。”風橪用力的咬了口包子,聲音含糊。
“不如讓溟宋陪着你去,他有辦法讓你順利潛入李府。”
“他?”風橪鄙夷的看了溟宋一眼,一口包子險些噎在喉嚨中,慌忙搖頭,“我不相信他,他也是妖,說不好就把我賣了。”
“若她回不來,你也不必活下去了,我會親自終結你的命。”聶将心冷冷掃了溟宋兩眼,拿起粥碗放在唇邊,轉而柔聲問風橪:“這下你可滿意了,放心了?”
風橪極力藏着聲音中的驚惶,急喚道:“還是你同我一道前去吧,我不像你,沒有信心将一只妖留在身側。”
“怎麽,你怕?”溟宋冷嗤一聲,煙色雙瞳驟然深沉,眸子一挑,單膝彎曲踩在凳子上,胳膊搭在腿上,利齒一探,露出兇神惡煞的神情來。
風橪因他的突然靠近渾身一震,下意識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凜然應道:“沒禮貌的妖,這威逼利誘的姿态與你那主人還真是如出一轍。”
“主人?”溟宋諷笑着瞥了聶将心一眼,冷聲道:“她算個什麽。”
聶将心握着碗的手微微一顫,燙手的湯汁流進手的指縫中,她垂眸放下碗,語氣生硬:“別忘了當初是誰用血救了你,溟宋——”
“呵,我去不就行了。”溟宋靠近一步坐到風橪身邊,擡手撚了撚她有些幹枯的發絲,勾着薄唇,散漫稱贊了一聲,“真美的頭發。”
風橪只覺背脊一涼,連忙與溟宋拉開了距離,伸手護住自己頭發,正想回些什麽,卻見溟宋眉心暧昧一擡,眼裏帶了幾分調笑:“不知道等你死後,發絲是否還能這般美麗。”
這狐妖到底什麽來頭。
口氣這般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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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橪被他說的心裏一陣發悸,警惕地看向他,十指将身上的衣服抓得更緊。
聶将心用餘光淺淺掃了一眼溟宋嘴角的那一抹邪笑,快速的站起身,目視前方,聲音冰冷:“事不宜遲,我這就去鏟除夜狼妖一族,你最好和溟宋晚上行動。”
她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聶将心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溟宋才朝她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臉色黯然:“你說她就這麽死了,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風橪霍然擡頭,眉心狠狠一皺,猛的站起身,咬牙道:“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聶将心她真是腦袋被驢踢了才會把你留在她身邊。”
她說着就拔出身邊的利劍貼上溟宋的脖子,大聲嚷道:“說!你是不是巴不得讓她死。還是——你已經準備好要殺了她了,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溟宋薄唇微微一動,擡手握住了劍身,露出目中無人的神态,炯炯目光盯着她看了半晌,沉聲道:“連聶将心都不敢殺我,就憑你,如何殺得了我。”
“你覺得我不敢?”風橪聲音擡高了一分,仰着下巴看溟宋。
“不是不敢,是不能。”溟宋斂笑看向她,手指一用力,“咔嚓”一聲,劍已經斷成了兩半。
斷劍落地,風橪的呼吸驟然一緊,突然間,她手上的神經抽痛,正要握劍刺去,手上頓然脫力,她心跳一滞,看見手裏握着的劍“嘀呤”一聲落在凳子上。
“就你這種程度的除妖師還妄念什麽要除妖?實在可笑。”溟宋從衣襟裏拿出幾塊碎銀子放在桌面上,轉身走上了樓梯。
風橪愣在原地,眸中只剩一分為二的斷劍,她下意識的握住了手,只是瞬間,深埋許久的痛苦被毫不留情地翻起,絕望的滋味在心頭上翻湧。
這把劍竟然——斷了?
父親留給她的唯一信物,就這樣毀在一個妖的手中,而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念想被毀,卻無能無力。
這樣無能的自己,做除妖師,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沉沉的垂着頭,眼中滾動着失落的淚光,不過片刻,已經蹲下身子輕聲恸哭起來。
隔座的一個青衣男子面無表情的将茶杯遞到唇邊,指尖溫柔的按在杯邊。
“大人,這樣也沒有沒問題嗎,不需要去幫助她嗎。”繁月站在樓澤的身邊,用自己的身體完全擋住了他,目光輕柔的落在斷劍之上,“劍斷靈滅,如今這世上,已經無人可以護她了。”
“你想說什麽。”樓澤的眸色隐晦不明,聲音清冽幽緩,音色像被雨水洗滌過了一般,黑亮深邃的雙眼像是要把人的心事活生生挖出來一般。
“沒,沒有——”繁月避開樓澤的視線,最後沉默着低下了頭。
語畢,樓澤絕然的站起身,在一陣擾人的哭聲中,邁着輕緩的步伐離開了客棧。
百城入夜,月色頓現。
風橪将兩柄斷劍別在腰間,漠然看向溟宋,啓唇道:“今天我無論如何都要見到李亭玉。”
“不是害怕被我賣了嗎,怎麽,改變心意了?不過,這好像不是有求于人的口氣吧。”溟宋坐在床邊好一頓冷嘲熱諷,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也沒說要你跟我一起去李府。”風橪暗怒,翻翻眼皮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要推門。
“你打算一個人去?”溟宋輕笑一聲,已然站起了身,雙臂環胸,頓步在風橪右邊。
“是又如何?”風橪堵氣回了一句,推開門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溟宋不語,默然跟在她身後。
風橪因為早上的事還在生溟宋的氣,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溟宋不以為然,加大了步伐與她保持一定距離。
“你別跟着我!”就這樣走了一段路,風橪終于沉不住氣,轉回身朝溟宋大吼一聲,臉色微微漲紅。
“你以為我想跟着你?”溟宋無奈撇了撇嘴,不動聲色的補充道:“你做事不經大腦,我可不想因為你的沖動魯莽給你做陪葬。”
“你說什麽?”風橪不解的輕輕皺眉,手撫在劍柄上,思慮片刻,猶豫着回,“如果是因為聶将心,你大可不必這樣做。”
“聶将心可沒你這麽話多。”溟宋不耐煩的別過頭,無心再與風橪交談,伸手扯着風橪的胳膊,與她一起翻牆進入李府。
由于來過李府幾次,風橪對于李府的設計已經輕車熟路,很快,就帶着溟宋找到了李亭玉的房間。
風橪安靜的趴在房頂上,企圖撥開磚瓦從上面跳下去。
溟宋冷不丁多打量了她兩眼,撇嘴噤聲。
蠢貨。
就在風橪好不容易挪開了第一塊房瓦,溟宋已經落在她身後拽住她的衣襟将她拽下了房頂。
風橪瞪着眼睛,一句“你幹嘛”馬上就要破口而出,人已經被無聲無息的從一個暗道裏拽進了李亭玉的房間。
背後被一股力量推着向前,風橪驚異着微張開嘴,被溟宋環過來的手一把捂住。
李亭玉此時正躺在床上,美目淺轉,微抿朱唇,聲音如同塗了蜜一般:“連然,是你嗎,你來看我了?”
風橪右鞋在地面上輕輕擦了一擦,沉思着偏開頭,心中默念道:“連然是誰?不會是李家人啊,那麽,這個連然就是李亭玉背後的那個人喽?”
“是我感覺錯了嗎?”李亭玉掃視了一圈後什麽人都沒有看見,最後失意收回視線,重新在床上躺下。
風橪耐不住性子,扯開溟宋的手就要跳出去,溟宋伸出雙臂攬住了她的肚子,稍一用力就輕易的把風橪困在原地。
她氣的不行,擡腿上下撲通,一個不小心,左腳猛的一下子狠砸在地上,發出很大一個聲響。
“誰!”李亭玉警覺的從床上坐起身,薄被裹身,一手托着被角。
她暗忖幾秒,蹑手蹑腳走下床來,輕聲喚道:“連然,是你嗎,你來了怎麽不出來見我。你——是在怨我嗎?可是那個時候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是被騙了。連然……你在嗎?”
風橪擡手揉了揉眉心,嘴角下彎,心中暗暗想道:“又是連然。”
“你可知自己做錯了。”忽然間,溟宋松開了風橪,往前一步走進夜色中,留給李亭玉一個模糊的背影。
“你不願原諒我是嗎?但是連然,無論如何,你知道我的心只有你一人。”李亭玉低下頭黯然神傷,纖指輕擦眼角。
聽到這句話後的風橪再也忍不住,直接沖到李亭玉的面前質問:“連然他人在哪裏,是他指使你與夜狼妖合夥竊取人類女子的心髒的?你們為什麽這麽做,活的好好的為什麽要——”
風橪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人猛然間掐住了脖子,她瞳眸微張,瞥見李亭玉嘴角的那一抹笑容。
面前的男人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到地上,另一只手中緊握一把鋒利的匕首。
危急關頭,風橪看見李亭玉姿态婀娜的走向她,聲音哀怨,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來,甜笑道:“可是連然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