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剜心賊(八)
地牢內,烤鴨的香味四溢。
風橪垂着眼眸将手觸向脖子,輕輕一握,已經再感覺不到任何傷痕。
方才,山神把笛子橫在她脖間,是在為她療傷嗎?
她凝神看着面前的烤鴨,思緒被不明狀的情緒扯動了一下。
“咯吱——”
耳邊的聲音突兀的闖了過來,風橪視線一頓,看向那道剛才還在緊閉的石門。
明晃晃的光線一步步往裏面侵蝕,彈指間,一道黑影靈動的跳了進來。
風橪神情一動,似笑非笑地揚眉,用挑釁的口吻道: “你也是來見我最後一面的。”
“不是。”那人冷冷開嗓,單手掐上不盈一握的腰肢,“我是來看你笑話的。”
“……”風橪幽幽一嘆,立馬黑了臉,下一瞬已經抓起烤鴨狠狠地啃了一口,嘴裏嚼着鴨肉含糊回:“走走走走走!你此刻都已經看到我了,走吧走吧,快點走。”
聶将心不以為然,早已熟悉了她這脾氣,
好整以暇道:“我若現在走了,估計就真的是見你最後一面了。”
“收回你泛濫的同情心,我不稀罕。”
“也不稀罕活?”聶将心尾音上挑,臉上勾起一抹狡黠笑意,嗓音深沉:“我本以為你分外愛惜生命,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一個白白送命的廢物而已。虧你一介除妖師,到最後沒因殺妖而死,反而死在人類的陰謀裏。怕是你死後,青鸾殿也不願認你。”
“你早就知道了?”風橪動了動唇,放下了手中的烤鴨。
“你指何事。”聶将心一雙眸子快速的瞥向她,模樣倒也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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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你早就知道李亭玉有問題,還故意喚我去。”風橪眼睛直直的看向黑影裏的人,神情十分認真。
“哦。”聶将心冷淡回應,唇角別有用心地逸出一絲笑意,“我本以為你也已注意到了,是我——高估你了。”
“……”風橪說不過她,氣結着無奈轉移話題:“你怎麽進來的,外邊的人都解決了。”
“不用我動手。”聶将心輕吸一口氣,雙臂環胸,“他們已喝的爛醉,現下睡死了。”
“所以呢,鑰匙你應該拿到了吧。”風橪立馬轉過身,跪在地上,雙手猛的抓住鐵杆,掩不住瞳眸中的喜悅,咧開嘴角問。
她無顧及着笑得花枝亂顫,就差直接将手臂從鐵杆縫伸出去抓聶将心的衣服。
“在我來之前,已經有人來過了。”聶将心偏開頭瞄了眼風橪身後的烤鴨,冷哼一聲。
“沒,沒有啊。”風橪不自然的挺直了身體,欲蓋彌彰道。
“衙役都喝醉了,誰給你提供的這麽好的夥食。”
風橪的頭低垂下去,心無芥蒂回:“山神。”
聶将心眼眸一顫,有些難以置信:“山神?你可知他的名字。”
風橪聽到問題後微微一愕,漆黑的眸子掠過一絲遺憾:“不知道。”
聶将心沉下臉,沉思片刻,深思熟慮後謹慎着回:“我早該預料道,你的身份可能和神有關聯。”
“就跟你的身體裏流着妖的血液一樣?”
“……”
“……”
風橪意識道自己說錯了話,悶了片刻,嘆氣認錯:“抱歉,我并非是故意的。”
聶将心将頭別向另一邊,眼波轉到半開的石門上,聲音冰冷如刺刀:“可還有什麽遺言。”
“聶将心,別啊,你別見死不救。”風橪一下子慌了,擡手就伸出鐵杆,隔空抓了兩下,再次喚她名字,“聶将心——”
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滑到了風橪的面前,停在她手掌的正下方。
是牢門的鑰匙。
聶将心背過身,亮出了身邊的佩劍:“就給你十秒鐘,自己出來。”
風橪大喜,一句話都不舍得說,連忙拿起鑰匙打開了門。
時間還沒到,風橪已經像一陣風一樣掠到聶将心身邊。
“跟緊我,外邊有溟宋接應。”
“……”風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溟宋?誰?
“太遲了。”溟宋側身坐在樹幹上,不屑的瞥了聶将心一眼,嗤鼻一聲,吐掉了口中叼着的細草,縱身跳下來。
“不好意思,不管多久你都得等我才是,這才是你的本分。”聶将心白了他一眼,轉眸看風橪,神色中摻着一絲遲疑。
“他就是溟宋?”風橪垂手站立,壓着嗓子問,明顯底氣不足。
這狐妖還真的有名字,還挺好聽。
溟宋視線落在她身上,頭上的兩耳微微一動,毛茸茸的樣子惹人想要伸手觸摸。
但主人的眼眸卻冷似深海,拒人千裏。
風橪眼角一跳,也不走開,不言不語地盯着溟宋打量,半晌,垂聲問:“你不是狐妖嗎,又為何要跟着她。”
溟宋扯扯唇角,把頭轉向別處,無視了她。
“你還是執意要留他在身邊,他可是妖。”風橪帶着怒意凝視聶将心,将從溟宋那麽收到的冷落歸還于她。
“那又何妨。”聶将心淺睨她一眼,臉上不冷不熱。
“冥頑不化。”風橪暗暗“啧”了一聲,覺得不夠,又補充道:“看來,相較于我,你更迫不及待尋死。”
“那就當是如此,人的生命不過百年,生死何懼。”聶将心一笑即斂,端詳了兩秒風橪憔悴的面容,雙唇一碰,往另一處沉聲命令,“去尋些水來。”
冷冽的雙眸快速掃了過來,幾秒之後,眼眸的主人身影一動,游走在覆雪的路上。
望見溟宋離去的背影,風橪愣怔片刻,才驚覺自己被關在牢裏的日子,外邊的世界已經再一次迎來冰雪。
“我給你一次機會,跟我走,還是再一次介入李家的事情。”聶将心背對着她,将心事收盡。
風橪靈眸轉動,思考片刻,,欲言又止,緩緩搖頭,輕嘆:“我得回去。”
“你倒是固執。”
“李家的事疑點太多,若這一切真因李亭玉而死,她一人也斷無法掀起這風波。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定是有人在暗中幫助她。還有就是,夜狼妖出現了。”
“你的反應還真是遲鈍。”
“你早就知道了?”風橪驚詫的看向她,心中不禁一沉。
論除妖,聶将心強自己太多。
“用如此手段殺人的,除了夜狼妖,再無其他。”
“那你打算怎麽辦。”風橪好奇的問。
“還能怎麽辦。”聶将心薄唇一挑,冷聲道:“盡數殺了。”
“夜狼妖為什麽百年後又出現,你就不好奇?”
“我的行動從來都不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聶将心冷淡的瞄了風橪一眼,斬釘截鐵回,“無論因何原因,夜狼妖再犯人間留下血案,就該全數殺之,不留禍根。”
風橪低眸看見聶将心握緊了雙拳,無波的雙眼中,似是有火焰在暗處洶湧。
聶将心恨妖。
更恨身體內流淌妖血的自己。
“單憑你一人之能,如何鏟除夜狼妖一族。那狐妖呢,他不應該發揮點作用嗎。”風橪抿唇道。
“我一人,足矣。”
風橪轉了轉眼球,忽的又想到了什麽,問:“你可知有除妖師擅自毀約踏進夜狼妖的土地上。”
“從未聽說過。”
“啪——”
水袋被随意扔在了地上,陰冷的氣息溢了過來,猶挂耳邊,唾手可得。
溟宋回來了。
風橪自覺的拾起地上的水袋咕隆咕隆喝了幾口,而後用袖子狠擦了一下嘴邊的水,湊到聶将心身邊建議道:“既然你也是一人,不如我們先今晚一同尋個去處,明早吃完早飯再分開?”
聶将心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覺得這提議不太靠譜,開口詢問,一針見血:“你身上沒銅板了?”
“這……”風橪露出含蓄的笑容,緩緩回視聶将心,慘然笑道:“被那些衙役奪取了,我現在身上是一枚銅板都沒了。”
是夜,李亭玉惴惴不安的跌坐回房間的凳子上,掩唇扶桌,深呼吸幾秒,給自己到了一杯水喝。
她的手抖的險些握不住被子,水滴濺在綢布上,心髒劇烈的跳動,聲音有些發顫:“連然,我,我該怎麽辦——,我,我好像堅持不下去了。”
黑色的夜幕裏,一串聲音幽幽傳來:“別怕,你還有我。”
“可,可是我的心越來越疼,我……”李亭玉的手猝然緊緊捂住心口,手指皺在一起。
“亭玉,相信我,你會沒事的。”
一雙手輕輕的壓在李亭玉的肩上,她臉色蒼白,聲音無力:“為什麽把那個除妖師送進了大牢裏,我還是這般不安,連然,我好怕她會再一次出現,這樣的話,我們會不會再一次分開。”
“她被關進了大牢裏,又怎麽會出來。”
“我總覺得她看出了什麽,你說她,會不會攪我們的事情。”
“亭玉,你怎麽又問?我不是說過了嗎,不會有事的,一切都交給我,好嗎?”
“真的沒事嗎?”伊人低着頭,貝齒直直的咬在鮮紅的唇上。
“亭玉,我什麽時候騙過你。”肩上的力氣漸漸褪去,就連聲音也變得很輕。
“我們已經分開過一次了。我不想再和你分開,我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無論誰阻撓,我都不會讓他得逞。”李亭玉眼中默默流出一行淚來,她的心揪在一起,手卻扣在胸口,像是要拼命留住一件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相信我,這一次誰也無法再将我們分開。亭玉,再等等我。任何想要将我們分開的人,我都會把他——送進冥界,誰也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我相信你。”李亭玉驀然擡頭,回眸間,鏡子中她身後的那一抹身影瞬間消逝。
她咬着牙,雙手用力的抓住了身上的衣襟,心裏念着一個人,一件事。
風橪,下冥界吧,你的死,将是我們愛情最赤誠的祭品。
綻放在雪夜,葬送在火焰裏,塵埃同路,江河共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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