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剜心賊(十)
那一抹游魂的名字叫連然。
兩年前,連然和李亭玉在一場詩會上相遇,兩人迅速墜入愛河并走到了談婚論嫁的那一步。
可惜好景不長。
李家父母極力反對這件婚事,以自家女婿需高中狀元為由支開了連然,偷偷将女兒玉佩給一位官家子弟。
李亭玉自是不肯,悄悄離家出走後找到連然說要跟他私奔,兩人當下決定一起離開,再也不回來。
沒過多久,兩人就被李家人追了回來,李亭玉被關了起來,寸步不能離開房間。
最後一碗毒湯結束了連然的生命。
湯藥是李亭玉親手給染上風寒的連然送去的,只是她不知,這碗湯藥已經被李家人下了毒藥,致使他們陰陽兩隔。
方才他們是在故意做戲給自己看!
李亭玉,不,是連然,他早知自己會來。
風橪被連然抓的透不過氣來,在那把匕首刺下的那一刻,她毅然拿出了腰間的斷劍擋下了致命的那一擊。
她扭頭看向溟宋,誰知他就無動于衷的歪頭看她,作勢要看戲到底。
該死,她就不該信他!
“怎麽,殺了那麽多人還不夠嗎,現在又想挖走我的心了是嗎?”風橪目光厲然,揮劍就往連然的胳膊上刺。
刺空了。
風橪心頭一跳。
Advertisement
看來連然已經到了形在而魂滅的地步了,再這樣下去,只怕他會變成厲魂。
“溟宋,幫我。”風橪聲音喑啞,努力讓自己喘出一口氣來,目光掠及溟宋時,對方避開了。
目前的情況是,連然碰得到她,但她卻無法傷他分毫,這樣下去,她會死在連然的手裏。
“無法自救的人,沒有讓我救的資格。”溟宋彎眉微挑,下一刻,快速斂了神色,消失不見。
風橪最後一絲希望,不見了。
“受死吧!”連然的匕首再一次刺了過來,風橪握刀去擋卻被劃傷了手臂。
“砰——”
刀刃懸在風橪心口處被彈開,同時,連然被一股突如其來的風刮到李亭玉的床邊,身體被頂固在原位,掙脫不開。
風橪悻悻着站起身,大口吸氣,下意識往後一退,一下沒站穩,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溫柔的握住了肩膀。
“是你?”風橪吃驚的張大了嘴,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樓澤,并且再一次被他所救。
樓澤将她輕摟在懷中,冰冷的眼神宿在連然身上,聲音肅穆低清:“我本無意插手冥界的事情,但現如今你動了我的人,那麽你就只剩下最後一個結果——魂飛破滅。”
樓澤雲淡風輕的握緊了拳,瞳眸瞬間變成了青色,綴滿了怒意。
“不要——”李亭玉猝然間“撲通”一聲跪在樓澤的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連然,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顫抖,來回揮動雙手,眼淚“唰”了一下落成兩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他會這麽做都是因為我,求你了,不要讓他魂飛破滅,我把我的命給你,一命抵一命,求你放過他,若是他魂飛破滅了,那便沒有辦法轉世了……求你——”
風橪憤然咬牙,本來對李亭玉的萬般厭惡,沒想竟被她的淚一寸寸瓦解。
究竟得是對一個人傾心到何種地步才會甘願放棄自己的今生換的另一人的轉世。
她額角極不正常的跳了一跳,眼下的神經有些抽疼起來。
“一命抵一命?”樓澤的唇角染上了一分漠然的笑,他松開了握住風橪腰間的手,清眸中的寒意愈加沉重,“他這雙手上沾染上的,豈止是一個人的鮮血。區區惡靈也妄圖輪回轉世,豈不可笑。”
“他不是惡靈!”李亭玉突然間情緒失控,跌跌撞撞的站起身,美目中滿含淚水,讓人看着心疼,“他不是!他本是善良的人,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至此。不就是魂魄盡毀嗎,你要拿就把我的命拿去吧,沒有他,我活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李亭玉越說越激動,不知不覺中,她的心髒再一次抽痛起來,鮮血從她嘴角陡然流出。
“其他的人的心,不好用吧。”樓澤面無表情的看向李亭玉,冷峻的臉上再捕捉不到一絲情緒。
“你……你怎麽知道?”李亭玉震驚的瞪眼看樓澤,身體驀然一震。
“愚蠢的人類。”樓澤眼角餘光有意無意的掃了一下風橪,淡然開口:“你們以為換了一顆心髒就可以延長自己的性命了嗎,你早已氣數盡衰,就算換再多人的心髒都是徒勞。所以最後才把主意打到除妖師的身上,只因為她那一顆九魂玲珑心?”
“我……我本不想這樣做的,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只想用她的心救連然,卻不想——,是我鬼迷心竅,竟有這種罪惡的想法。”李亭玉捂面哭泣,拖着無力的身體攤坐在地面上。
連然和李亭玉都想救彼此,所以他們都想要了聶将心的命。
“可悲。”樓澤冷漠的睥睨了李亭玉一眼,轉身走到連然的面前,“貓妖只是一個障眼法,而你早在一開始就打算把她牽扯到其中了。”
風橪緊跟在樓澤的身後,聽見他提到自己的瞬間,她莫名的心神一蕩,察覺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一拍。
“沒錯,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生前救過那貓妖一次,于是借着報恩為由利用了它。”連然破罐子破摔,沒打算否認,索性決定坦白一切。
“不僅是你,李家夫婦也是幫兇,是你指使他們請來了除妖師,早在一開始,他們就知曉了一切。”
聽到了這裏,李亭玉停止了哭泣,一臉茫然的看向漫漫暮色中的房間。
在李亭玉迫切的目光中,連然沉默着點了頭。
就連李亭玉都被他瞞在鼓裏。
“為了救她的命,你不惜和夜狼妖聯手迫害更多人的命,這就是你們人間信仰的愛情。所以說,愛是萬惡之首,人類單憑區區一個愛意為所欲為,冠冕堂皇着毀掉口中的障礙物,其實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真是可憐。你們口中的愛,令我不齒。”
樓澤揮袖轉過身,視線掠過風橪身邊,伸出手臂緩緩一擡,地面上的匕首驟然飛起,在同一時間順着他的方向劃了過去,刺在連然面前的地面上。
他垂眸斂神,将雙手背在身後,悠然道:“将你愛的人的心挖出來,就如同你第一次做的那般。”
連然渾身一抖,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聲音發虛:“我,我辦不到。”
“這顆心本就不是她的,強留在她體中也無用。挖出這顆心之後,你們該何去何從,冥界的人自會定奪。若你不動手,我會即刻讓她——神形皆碎,永不轉世。”
連然的身體突然間癱軟在地面上,手覆在匕首上方,卻好似握住了千金重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提不起來力氣。
“走吧。”樓澤淺睨了風橪一眼,說罷推門就要離開,風橪擡手拽住了他的衣擺。
樓澤偏頭轉眸,神态自若着抽出了衣袖,幹淨利落的與風橪劃清了界限。
“你是在讓我跟你走嗎?”風橪遲疑的盯着樓澤看,目光忡忡,費力的張開唇,話像是含在口中一般。
樓澤不動聲色的回看她,半晌,沒有說話。
風橪的手指輕輕勾着衣衫,怯懦的低着頭,稍稍深呼吸,硬着頭皮淺聲道:“帶我走吧。”
樓澤食指與拇指摩挲了一下,眸色已經暗淡下去,動唇誠懇地說:“好。”
不足片刻,風橪已經跟着樓澤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她思索着四處看了看,頭疼地嘆了口氣,無奈的眼神中挂着一絲隐忍——繁月不在。
現下,只有她和樓澤兩個“人”。
走了一段路,他們都沒有說話,在安靜的旅途中卻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好似空氣也變得粘稠起來。
“咳咳——”夜風冷冽,氣溫驟降,風橪被冰冷的氣息嗞的一個激靈,不由自主的幹咳了兩聲。
樓澤繼續悠然的走在她前面,沒有看她,沒說去哪裏,也沒說何時會到。
而風橪就這麽聽話的一直跟着他,許是她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安分的時刻,眼珠上下一轉,放低了姿态,認真的說道:“謝謝你,又救了我,這是第二次。”
“是第三次了吧。”
“……”風橪的嘴角不自覺抽了一下,心中的感謝恍然間一掃而空。
果然,那不是夢。
那一回,還是樓澤救了她。
“我能冒昧的問你一個問題嗎?山神大人?”風橪不死心的追問,為了想要讨好他,“山神大人”四個字已經呼之欲出。
“既知冒昧,為何還要過問?”
“……”風橪被他噎的下意識愣住了,反應了幾秒,快步跑到他身後,急切問:“或許,山神大人是我的親生父親,不然怎麽會三番兩次救我于水火之中?你分明見了那玉墜後對我的态度就天差地別了,這玉墜是母親交托于我的,難道——”
樓澤倏地一下停住腳步,扭過頭難以置信的看向她,良久才啓唇問道:“你認為我是因為這個才救你性命的?”
“不然呢,你不是我父親,總不會是我兄長吧,看你這樣子,少說也有好幾百歲了吧。”風橪避開樓澤的視線一本正經的分析道,時不時還主觀性的點了點頭,一點也沒注意到樓澤此刻臉上的神情。
“……”
“不,不對嗎?”見樓澤罕見的不怼她了,風橪尴尬的笑了笑,擡手扭捏的攏了下發絲,“那你為何救我?該不會——”
“惺惺作态。你的腦子裏除了人間情愛,可曾還裝得下別的東西。”樓澤不再看她,頃刻間,化作一瞬青煙,再次離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