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剜心賊(六)
在夢中樓澤又一次救了風橪。
睜眼時,她的玉墜輕聲掉落在桌角,險些墜下。
“傾歌!” 風橪遽然從床上坐起身,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垂散在臉頰兩側的碎發被染濕,她急促着喘氣,一臉狼狽。
這裏是李家莊。
果不其然,是她做噩夢了,當年那樣湍急的洪水,傾歌沒有可能會活下來。
她用手背擦掉額頭上的汗,側身坐在床邊,大口呼了一口氣,幾處思緒揪在一起,惹的她心煩意亂。
空氣似是凝結了千年寒冰,壓的她上不來氣,還有些反胃。
轉眸間,她看見了桌上搖搖欲墜的玉墜。
繁月離開了?
風橪渾渾噩噩的緩步過去,拿起玉墜挂回脖頸上,神情恍惚的走到門前,手剛握在門邊上,就聽見有人窸窸窣窣說道:“聽說這次又有人被挖了心,死的正是張家小姐的好朋友杜婉兒。”
“又死人了?”
“不知這除妖師有沒有抓到那個吃人心的妖怪,不然的話,各家各戶的小姐豈不是要每天活的提心吊膽?”
最小的婢女戚戚然哀嘆:“哎,聽說這除妖師只是個半吊子,怕是沒有辦法幫我們了。”
風橪的手指彎曲着扣在門邊上,臉色鐵青,在門口站了半天,遲遲沒有打開門。
她擡腳用腳尖撞了撞門框,手在鼻尖下輕輕一擦,一鼓作氣,打開了門。
她開門的時候氣勢頗為懾人,短短兩秒間,圍在門外一臉憂色說閑話的婢女們瞬間一哄而散,細弱的尖叫聲穿透耳廓。
Advertisement
愣神間,她似乎看到不遠處有人一臉譏诮的模樣。
張月莞。
“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就見面了呢,大師真是好睡致,如今可是已經日上三竿了呢,若是人人都能有大師這樣的睡眠便好了。”張月莞不動聲色的嗤笑兩聲,姿态優雅,一步步走到風橪的面前。
風橪冷冽的眼風一掃,沒有吭聲,唇角幾不可察的彎動了一下,無意與她周旋。
“你就不好奇,我來做什麽?”張月莞啼笑着将話題周旋開來,表情微妙的笑了一笑,姿态妩媚,聲音不動聲色的涼了一截。
風橪坦然笑一笑,若無其事的接住她的話,眼皮擡出一條輕褶,語氣晦暗不明:“我不好奇。”
“昨天一晚,師父睡得可好?”張月莞更近一步,纖纖玉手掩在袖中,笑靥嬌媚。
“我身在李府而非張府,睡得好不好,與你何幹。”風橪極淡的彎了下唇角,自覺後退一步,門兒清地看她一眼,語氣冷淡,硬生生的與張月莞撇清關系。
風橪向來行事沖動多疑,此番面對張月莞卻難得冷靜淡漠。
這宅子裏有妖的氣息,雖然特別微弱難尋,但住了一夜後她已找到了妖氣的源頭。一開始的時候,她以為妖氣只是來源于李亭玉。
如今看來,她似乎一開始就找錯了目标。
“真讓人寒心。”張月莞臉上露出委屈之色,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邊說話邊把手伸向了風橪的腰間,露出了鋒利的手指甲。
風橪瞳孔微張,拿出腰間的除妖棍擋了一下,身體一下子撞在的屋中的牆面上。
門在瞬間關閉,風橪眼皮一擡,脖頸已經被張月莞的手狠狠掐住。
“你是妖——”風橪眼眸一動,虛晃中,她看見張月莞和夜狼妖的身影分離着又重合,反反複複,模樣猙獰妖媚,擾人暈眩,又好像下一瞬就會分崩離析。
“可惜啊,你知道的太晚了。我本打算放你一馬,誰知你偏偏不知好歹的自己走回來了。那麽,我要是殺了你,你也絲毫怨不得我,這全是你自找的。”張月莞動了動手指,毫無顧慮的自報了家門,“我便是十妖之首——夜狼妖!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在此處用了障眼法,這一回可沒有人會來救你了。”
“你附身到張月莞的身上,那麽她——”
“已經死了,多虧靠着我這一股妖氣,才保她屍身不爛。既然如此,你便問個徹底些,好讓你死的心服口服。”夜狼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得意的挑了挑自己的眼睑。
“如此說來,就連李亭玉也是被夜狼妖附身了?可是我絲毫沒有感受到她身上有絲毫的妖氣,倒是——”
“我事先聲明,她跟我可不是一夥的。”
“不是?”風橪強壓下眼中泛起的冷漠,微微蹙眉。
“我們只是暫時需求一致所以統一戰線。”
“那她是誰?”
“這你就沒必要知道了。”夜狼妖舌尖擦過唇面,一雙朱唇像極了嬌豔欲滴的紅果。
“今早死的那個人,也是你殺的?”風橪臉上毫無懼怕之色,冷冰冰的問道。
“是我。”夜狼妖眼皮微合,藐視着低頭看向風橪。
這麽細的脖子,她輕輕動指就能掰斷。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夜狼妖在百年前被十二星除妖師擊退後就已經隐身山林,并發誓再不為禍世間,為什麽你們又要回來。”風橪的手掐着夜狼妖的手腕,語氣不卑不亢,努力從嗓子裏發出聲音,冷淡質問道。
“我們為什麽不能回來?人界,妖界,又是誰劃分的界限?這地盤本來就是我們的,現在決定要回來了難道還要跟你們人類報備一聲不成?還自稱什麽除妖師,真是說的好聽。一個個自以為自己是在除魔衛道,擺出正義凜然的樣子。我們恪守規則,你們卻偏要趕盡殺絕!”夜狼妖手上的力氣加重了幾分,指尖淺淺的陷進風橪白皙的脖頸中,一道血痕順勢而下,猩紅刺眼,“你說你們該不該死!”
“誰要對你們趕盡殺絕?”風橪眼底空靜,抓住夜狼妖的手指僵白駭人,栗然反駁道:“這不可能。”
“不可能?你竟然問我他是誰,真是可笑至極。無妨,你便到冥界暗域等着去吧。殺了你之後,我會很快把他也送下去,讓你們在冥界團聚。到了那時,你自然就會知道——他是誰。”
林間深處,泉水輕緩,晨光微煦,花香淺沁,處處一片春生之相。
繁月不安的守在樓澤身邊,時不時望了幾眼樓澤的睡顏。
自山神從李家莊回來後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了,他睡了許久,卻遲遲都沒有醒來。
從二十年前被貶在人間的那刻起,他的神力就已大不如前,不會是,被區區妖氣霍亂了氣息,所以才會深眠至此?她腦海中靈光一現,卻是想到了最壞的那一種可能。
“山神大人,已經未時了。”繁月走到樓澤跟前輕聲提醒,面色冷清,雙手微微握了一下。
沒有反應。
樓澤保持着之前睡覺的姿勢,眼睫都未曾動一下。
按道理來說,天神都不是不需要睡覺的。但奈何樓澤如今生存于人間,山上的一切都需要看着他的神力支持才得以生機滿溢。
久而久之,樓澤經常會有疲累之感,因此需要睡眠。
只不過這一次,他睡得格外久。
“山神大人,未時到了。”繁月這一次大幅度提高了語調和音量,眉頭微壓。
如此睡下去可不是什麽好事情,神的長眠無異于人類的魂寂。
時間一久,最後的結局都是——滅亡。
在繁月的再三提醒下,樓澤淺淡擡開眼皮,眸色清澈,唇角微彎,似是在思考,薄唇開合:“我已睡了這麽久了。”
“是。”繁月退到一邊,低聲回。
“你何時回來的。”
“已回來近半個時辰了,最近,山神大人是否感覺身體有恙?”
“無礙。”
繁月輕輕擡眸望向樓澤,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又欲言又止。
“你有話要說。”樓澤把胳膊枕在頭下,神色朦胧。
“山神大人可曾想過再回到神界?若是在人界待的太久了,怕是會……這裏畢竟是人間,與神界大不相同,就連一花一草一木都需要您的神力維持,花尚且枯萎有期,就算大人您是神,也保不準會有神息散盡的那一天。繁月,不願……”
“當年我被貶落人間,本就是犯錯了得到應有懲戒,如今又怎會因為這種荒唐的原因祈求回到神界。”樓澤另一只手臂搭在額頭上,神色自若,落眸時,緩緩的舒了口氣。
“大人留在人間,可是還有什麽挂礙。”
“你想說什麽。”樓澤坐起身,冷眸看向她。
繁月呼吸驀地一滞,吞吐着咬出兩個字來。
“——風橪。”
“你放心不下她。”樓澤的反應一點都不意外,他捋了一下長發,将一縷白絲掩在其中。
“是屬下覺得做事應該從一而終。”
“說下去。”
“既然山神大人知道她有危險,那麽就不該棄她于不顧。她的命運,早就在大人救出落水時的她就已經改變了不是嗎?您明知道她玉墜裏藏有神的真氣,那股靈力會指引着靠近她的妖想要占據她的身體。她雖是人,卻偏偏被妖垂涎,不巧的是,她偏偏是一名除妖師。”
“你說了這長篇大論,只是為了讓我救她。”樓澤埋了神色,面露疲憊之相。
“屬下不才,只會這麽說,還望山神大人莫要生氣。”
“……”樓澤面上波瀾不興,眼裏卻是冰冷嚴厲的目光,他思忖片刻,朝着牆面輕輕一揮袖,冷硬的牆壁上顯現出了風橪的模樣。
夜狼妖扼住她的脖子,鮮血順着她的脖頸的線條快速流下。
“好好的人啊,殺了倒怪可惜了。”夜狼妖妩媚的扭了下身子,擡手托住風橪的臉龐,“但這副身軀若是能為我所用,可是能省我不少力氣呢。”
夜狼妖靠近了風橪,說着就要附身到她的身體裏。
突然間,白光乍現。
夜狼妖被沖擊着匍匐在地,鮮血從五官中霎時間流出。
樓澤面無表情的盯着在景象中顯現出的粉紅色身影,眼神似是幽然閃爍了一番:“她,竟然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