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剜心賊(五)
“張小姐,你好。”風橪的興致寫在臉上,她禮貌的沖對面的人點了點頭,不留痕跡的審視着面前的張月莞。
“你也是來看李家小姐的?”張月莞惟妙惟肖道,舉手投足間一副千金知書達理的模樣,笑容可掬。
“我竟不知,兩位是朋友?”風橪臉上的笑容不減半分,唇邊笑容意味不明。
“啊。”張月莞遲疑了片刻,嘴唇翕動,優雅從容,“是啊,我們最近成為了朋友。”
“哦,原來如此。”風橪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口氣,心裏卻對張月莞的說法不可茍同。
她們絕不可能是朋友。
張家和李家世代為敵,兩個家族争權奪利上百年,怎會猝然磨平隔閡。
張月莞本想三言兩語打發風橪後再離去,沒想到對面的人卻沒有半絲要離開的意思。
風橪察覺到張月莞的視線,體貼的動了動唇,悶悶的回了句:“我不放心李家小姐,所以特意過來給她把脈一番。”
“想不到除妖師也精通醫術。”張月莞的語氣酸溜溜的,口吻還謙和。
“略知一二,畢竟這一行保不準經常會受傷,所以學了些治愈之術。”風橪目光筆直,聲音溫淺,嘴角磨平了弧度。
“原來是這般緣由。我突然想起今日還有事情,就不與你一同前行了,告辭。”張月莞面色有異,提了口氣後就匆匆調頭,怏怏離去。
好生奇怪。
風橪留意了幾眼張月莞的背影,不禁呼吸停了一拍。
就在前一瞬,好像是有妖氣四溢?
風橪收回疑慮,上前幾步扣了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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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人遲緩的走來打開了門,見到她的那一瞬間先是露出驚異的目光,而後臉色稍霁,陪笑道:“原來是除妖師大人登門拜訪,不知所為何事?”
“我方才走時匆忙,有幾句話還未來得及說,不知李家小姐是否有時間見我一面?”
“這——,我去通報一聲,請稍等片刻。”守門人遲疑一瞬,迅速跑開。
“無妨。”風橪點頭答應,對守門人截然不同的兩種反應不以為然。
沒過多久,守門人氣喘籲籲的沖風橪跑來,“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風橪一下子就懵了,尴尬的收回了剛伸出去的腳。
這是什麽意思?
約摸過了半柱香時間,門再一次被打開。
風橪撇着嘴,目光幽沉無波,看見前不久還在她眼前砰的一下關上門的守門人笑着鞠躬請她進去。
她一頭霧水的歪了下唇,大步流星的往裏走。
門再一次“砰”的一聲在她身後關上,利落的落了鎖。
在守門人的引路下,風橪很快就見到了李亭玉,并成功打入她的閨房裏。
風橪自主選擇了一個位置坐下,習慣性的審視了下四周。
李亭玉在她對面優雅的坐下,眉間帶着一絲疲憊,聲音甜潤:“聽說除妖師您有話要跟我說。”
“不知李小姐醒過來之後,有沒有身體不适的感覺?”風橪單刀直入的問話,不假思索的張口就問,絲毫沒有給李亭玉任何準備的時間。
李亭玉微微一怔,笑容燦爛:“多勞您費心了,亭玉——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除妖師何出此言。莫不是,這宅裏有什麽不祥之物?”
風橪被問的錯愕一瞬,瞥見李亭玉眼裏似在盛着數不清的光影。
她眼神冷凝,口吻不容置喙:“李小姐有察覺到了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李亭玉無能為力的搖了搖頭,眼底朦胧着凝起一抹悵然:“我們本是凡夫俗子,若真是有什麽邪物存在,我們也察覺不出。”
“李小姐大可放心。”風橪眸色漸沉,喉嚨隐在衣口裏動了一動,“這裏不存在什麽所謂的邪物。”
“那便好。”李亭玉長睫微垂,幽淡眸中的水霧漸漸褪去,“多謝您的救命之恩,若是不嫌棄的話,就在此處留宿一晚吧,我也好,有機會報答一下恩人。”
“好。”風橪細眉微挑,輕聲回道。
暮色濃郁,萬籁俱寂。燭火冷熄,笙歌瞬消。
風橪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幻想着會有一串黑煙飄過來,壓的她喘不過來氣。
最終她會長眠于此。
夜已過半,風橪仍無半點困意,她自覺無聊,就偏過頭熟絡的找繁月搭話:“繁月,你都不用睡覺的嗎?”
繁月斜楞她一眼,略微颔首,輕輕“嗯”了一聲。
“那你一直都陪在山神的身邊。”她問。
“不是。”繁月一雙眼眸冷若寒星,雙臂環胸,目視前方,巋然不動,看都不看風橪一眼。
“那你一直都作為劍靈守護在他的身邊?”風橪好奇的追問道,噌的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弄的床板直響。
“算是。”她的聲色寒涼如冰,無論風橪如何游說想讓她多說幾個字,她都不為所動。
“你是第一次離開山神?”
“……”繁月抿唇,一言不發。
“他——,之前也會幫助人類嗎。”
“……”
風橪悠然的挪開視線,當繁月默認了此事。
她悵然一笑,雙眼放空,霍地萌發出感想來,嗓音有點喑啞:“有個劍靈真好啊,這樣便不是孤身一人了。”
繁月驀地一怔,視線在風橪身上稍一駐足,思索須臾,移開目光涼聲道:“你也有的,劍靈。”
“你是說,我身邊也有劍靈嗎?怎麽我之前從未見過?”風橪眼睛骨碌碌地望着繁月,一臉吃驚的模樣,喜染瞳眸。
繁月冷冷瞟了風橪一眼,沒打算回答,下一秒,化作白煙飄散。
桌上只留下了一把藍色的劍。
風橪的視線在桌子上片刻停留後離開,撇了撇嘴,坦然的平躺在床上,閉阖雙眼。
李家小姐很奇怪,張家小姐也很奇怪。
怪就怪在自己在她們身上什麽都沒有看見,縱然她們言語有異,可她也無法定下什麽結論。
按照聶将心的話來說,李家小姐心髒不是自己的。
那麽,心也是可以換的嗎?
“風橪。”突然間,有人推開了門,失聲的喊她的名字。
風橪被驚的一下子坐起身,她難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情緒失控,道:“傾,傾歌?你不是已經——”
“來不及了,洪水已經湧進來了,再不走的話就會被埋在這裏了。”朝傾歌拽着她的胳膊就要把她拽下床,表情緊張,聲音忽的繃緊,力道一下沒把握好,扯得風橪手腕通紅。
“等一下,我分明是在李家莊,又怎麽會——”風橪視線一轉,還沒來得及眺望,就瞥見洶湧的水流沖亂門前的稻草架,肆意橫流。
這裏,是她的家沒有錯。
她心裏一突,來不及思考,連忙跟着朝傾歌跑到門口。
已經太遲了。
洪水淹進門檻,岌岌可危,只需片刻就能沖散整個房屋。
“傾歌,我們趕緊把門關上,走不出去了。”風橪說完就快速的關上了半扇門,正欲關上另一邊,朝傾歌卻愣神了,手緊緊的握住風橪的手腕,面無表情的看向前方。
洪水四處橫行,那一瞬間,就已沖毀了她的心。
“傾歌?”風橪開口喚她,心生疑惑,擡手要抓住另一邊的門,卻被朝傾歌擋住了。
朝傾歌表情冷肅的看向她,眼裏盡是涼薄的光,用力的抓着風橪的胳膊,像是要把指甲紮進她的肉裏,滿臉愁雲慘淡:“該死的人本來應該是你。”
“傾歌……”風橪眼裏露出驚恐之色,她哽咽着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死了,這一切就結束了。”
緊接着,朝傾歌已經松開了手,将風橪推進濤濤洪水中。
她表情森冷的看着在洪水裏掙紮的風橪,擡臂關上了門。
風橪的心猛的一下落空,電光石火間,沉進了無底的洪水之中。
這本該就是她的結局。
洪水在她周身來回沖擊,不知下一秒會把她帶到哪裏去。
她閉上了雙眼,被幾股力量同時撕扯着,落進水底。
樓澤安靜的坐在風橪的床邊,看着已經全身汗水涔涔的她,暗暗的抿了下唇。
在她的周身,有一股黑煙彌留不散。
一開始,黑煙只在她身體上方徘徊,根本無法近的她的身,但是現在,黑煙已經開始陷進她的身體裏。
樓澤面無表情的瞄了繁月一眼,而後冷聲道:“可悲的人類,無論多麽努力,終究還是無法戰勝心魔。”
“山神大人,她好像情況不太好。”繁月揣摩着樓澤的心思多嘴說道,垂下眸去。
“你覺得,我應該救她嗎。”樓澤淺淡的視線飄忽不定的在風橪身上游走,看着正在噩夢中煎熬的人,雲淡風輕的問道。
“我只知道,她的命不該葬送于此。”
樓澤沉眸凝思了一瞬,釋懷着磨平臉上的情緒,擡手将玉墜放在繁月身邊:“命運變幻莫測,你又怎會知道她命不該絕。”
“那麽山神大人的意思是——”
樓澤從床邊站起身,目光平淡,朝身後的方向揮袖,将黑煙盡數收緊衣袖中,眼睑微收,彎眉輕輕動了一下,聲線清冷:“等她醒後你就可以離開了,這玉墜于我也再無用處了。”
“是,山神大人。”
深沉的夜幕中,一道藍色的光芒幽然消逝。
一片曼陀羅花瓣,靜靜地落在風橪的身邊,無聲無息。
花骨铮铮,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