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剜心賊(二)
風橪在昏睡時被繁月從樹上放了下來。
一夜雪落盡,天寒地凍,狂風吹散了她的頭發,雪花被吹拂的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身體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匆匆醒來。
醒來時,風橪的全身依舊被繩子一圈圈捆住,她難受的趴在地上,四肢無法動彈,唯有眼前的一星半點景色款款入眸。
她費力的仰起頭,透過被頭發遮住的視線,看見樓澤正在自己面前半俯着身子低頭看她,低垂的飄逸長發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似有神澤拂照。
面前的神并未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着她,相反,樓澤的神情淡漠輕漫,品不出半絲情緒來。
風橪勉強的吹開擋住眼睛的發絲,落眸間,望見天藍山青。
此處确是一個好地方,她暗暗心想。
“看夠了?”樓澤不急不忙站起身,往後退開幾步,眉眼清秀明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低頭看她。
“喂——”風橪拼勁了全身的力氣擡頭看他,後面的言語還沒出口,話鋒戛然。
風橪剛一開口,繁月就不高興了。
她飄過去擡腳就踹了踹風橪的腰部,氣勢凜然道:“叫山神大人。”
風橪:“……”
樓澤似是沒聽見一樣,淺淺的移了下視線,示意繁月走開,而後揚袖啓唇,表情與之前無異:“你接着說。”
“喂我說——”風橪的話剛顯端倪,後語就再一次被繁月狠狠地瞪了回去。
自己也不是怕她,可是沒有辦法,現在自己被綁的嚴嚴實實的,無疑是刀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所以,自己只能暫時妥協。
嗯,只是暫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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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橪安慰完自己,清了清嗓子,再度開口:“我說——,你們既然把我放下了,那這繩子是不是就可以拆了?我這樣子說話,太難受了。你說呢,山神——閣下?”她硬生生的朝樓澤的方向挑了挑眉,唇邊的笑繃直上揚。
“難受的人不是我。”樓澤用手托着下巴,視線平直,邊認真思考邊說,而後眼睑向下,輕聲道:“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建議。”
“你——!”風橪突然間露出本相,狠狠地刮了樓澤一眼,拖着被綁住的身體匍匐前進,怒斥道:“你可不要得寸進尺!看在你是神的份上,那日放走貓妖的事我姑且不與你計較,不過你要是一直綁着我,拖延我——替天行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我風橪說話算話!”
“哦,你打算怎麽個不客氣法。”樓澤看向風橪,一字一句問。
“……”大卸八塊?五馬分屍?風橪喉嚨莫名哽咽,她咽了口水,仰脖看向他,突然間眉眼變得柔和起來,表情可憐巴巴的,十分委屈,以一種哀求的口吻道:“可能是,我就快死了吧,都開始神志不清說胡話了。山神您就給我松開繩子,完成我最後一個願望好嗎。”
樓澤沒興趣看她演,也沒時間聽她胡扯,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去,臨走前用餘光瞥了繁月一眼。
繁月授意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蹲下身子給風橪解開繩子。
風橪有些詫異的張開嘴巴,彎眉下壓,心中的小算盤開始轉了起來。
沒能想到樓澤會這麽輕易的放了她,簡直,難以置信。
看來樓澤的确沒把她放在眼裏。
她的存在,對他來說,微不足道。
“喂——”剛一恢複自由,風橪就趔趄一下站起身,吸足一口氣沖樓澤喊道:“你真的放了我啊。”
下一秒,樓澤的身影消失不見。
就連身邊的繁月也看不見了。
“切。”風橪扯了扯唇角,用手捋了捋散亂的長發,道:“稀奇古怪的神。”
“山神大人。”繁月跟在樓澤身後,輕聲問:“放走她真的沒問題嗎?那貓妖現在情況不妙,我怕——”
“三日已過,只要她不自找麻煩,便無事。”樓澤雙臂背在身後,輕步走在前面,視線平緩。
“可是——”
“你也是聽見了,是她讓我放了她。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了什麽?”
繁月腳步一頓,颔首低聲回:“切記不可插手人類的事……繁月知錯。”
樓澤眼皮下搭,眸色漸暗,下一瞬,化作青煙,煙消雲散。
“啊——”風橪閑适的伸了伸懶腰,用右手食指揩一揩打哈欠擠出來的淚,眼帶困意,活動了兩下僵直的脖子,篤定的往前走去。
雖說三日期限已至,李亭玉已經回天乏術,但是貓妖一日未除,她便一心難安。
剎那間,風橪停下腳步,兩眼微閉,右手攥着佛珠,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向上一指,冷聲道:“劍出——”
一把泛着藍色幽光的劍越現在她的頭頂處,随着她雙指一順,極速往前飛去。風橪睜開雙眼,眼裏露出淩厲的目光,步履輕快的跟了上去。
很快,風橪就尋到了貓妖的住處。
如今它的體型龐大到已經是原來的三倍,風橪站在它面前,如同一顆浮塵,渺小柔弱。
但是風橪并不打算就此退縮,她上前一步,手中握緊了幾張黃色的符紙,符紙上描字用的墨就是她的血。
事情發展到此,殺死貓妖已絕無可能,為今之計,只有封印貓妖的妖力,才可将它制服,而她的血,就是關鍵。
除妖師的血,既可殺妖,也能救妖——殺掉弱小的妖,拯救強大的妖。
“我再問你一次,李亭玉的心呢。”風橪不信邪,想着無論如何也要再試一次,結果那貓獸猛的蹿到她面前,厲烈的“喵——”了一聲,張口閉口間,它口中的氣已經将風橪的頭發吸卷起,糊了她一臉。
風橪嫌棄的撫開發絲,懊惱着後退幾步,她竟不知,這貓妖已經完全獸化了,如今六親不認,她說再多也無用了。
那麽,它也沒用了。
風橪擡眸冷漠的對上貓妖的巨大雙眸,突然間,往後縱身一躍,在離地的瞬間,一張符紙被她逆風抛出,下一瞬,身後的靈劍緊追而去。
情況不太樂觀。
風橪屏住呼吸,正打算扔出第二張符紙。那貓妖卻瞬間像是發狂了一般向她撲了過來,靈劍劃過它的皮肉,卻沒有辦法阻止它靠近。
符紙頃刻間被咬碎。
緊接着,貓妖将風橪撲倒在地,一掌就足以将她全身扣住,它張開血盆大口,似是要将風橪一。口。活。吞。
風橪攥緊手中的符紙,手臂被死死壓住,沒有力氣,擡不起來。
她失策了。
已經過了三天了,貓妖身上的戾氣已經愈發濃重,而她卻三天滴水未進,還沒有認清局勢。
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她依然決定收服它,所以才釀成了現在的局面。
風橪眯起雙眼,努力的活動着身子,謀想着讓貓妖對她主動攻擊,好讓她有逃脫的可能。
只要她的鮮血近了它的身,那麽它便不會再輕舉妄動。
“靈劍——動!”
方才飛出的靈劍再一次飛回,朝着貓妖壓住風橪的手掌猛的一刺。
貓妖瞬間暴怒,猛的一下将風橪拍飛,她背對着樹林,身體撞擊在樹幹上落下,劇烈的咳出一口鮮血來。
“山神大人!”繁月落在樹端,望向一旁安逸的坐在樹幹上的樓澤,目光急切。
“山神大人。”她又一次重複道,“你不救她的話,她會死。”
樓澤輕輕擡眸,視線微移又淺淺挪回,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
意思很明顯,他并不打算出手。
“山神大人,既然你無意救她,那麽為什麽又跟到此處來。你難道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了嗎,到了你山上的一切生靈都将受到你的庇護,如今她來到了你的山上,自然就是你的人了,可您難道要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嗎?”
“我的人?”樓澤輕笑一聲,若有所思的轉了下眼眸,“有意思。”
“您真的不救她?”繁月追問道,一口氣壓在心頭上。
“是她自己執意找死,這是她的命。”樓澤淺淺開口,唇角含笑,随後,默不做聲。
“……您的意思是,她該命絕于此?”
綿延青山的另一端,是絕壁下奔的瀑布。
風橪本想再一次靠近貓妖,執着的想要封印它,沒想到,她還沒能近貓妖的身,人已經被它一掌拍進洶湧的水流當中。
一塊翠綠的玉墜沾了血,從她脖子上被刮掉,“嘀呤”一聲,落在地面上。
本來還一副安然模樣坐在樹上的樓澤,在看見那塊玉墜的瞬間,臉色驟然一變,身體也下意識的前傾,手撲了一空,差點掉落下樹。
“山神大人?”這次繁月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見一道藍影猝然一閃,已經沒入湍急的水流中。
風橪被垂直流下的水流擊中,直接沉入河底,她失态的伸出雙臂往上抓了兩下,什麽都沒有握住。
水注入她的眼鼻耳口,頃刻間将她團團圍住。風橪努力的閉緊雙唇,卻不停有紅色的血絲溢出嘴角。
身體正一點點下沉,她再一次努力的撲騰了兩下,卻被水流沖的更遠。
沒有希望了,就在她緩緩閉上雙眼的時候,一道藍光突然間出現在她的面前,一股溫柔的力道橫在她的腰後。
她努力睜開雙眼,人已經被帶上了岸。
回到地面上的風橪縮成一團坐下,不停用手搓着手臂,身上冷汗直冒,她吓得渾身直抖,牙齒上下打顫,額頭上有尖細的汗珠直速下滑。
她喉嚨發緊,害怕着擡起頭,正巧對上樓澤低下頭來,目光輕碰在一起。
樓澤也已全身濕透,雙手安于身側,巋然不動的站在離風橪不遠的地方。
他眉梢微挑,聲音沒什麽起伏:“你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