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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2)

的影子都看不到,人海自是極深了,“李老三”面如死水,坐在船邊,拿了根釣竿釣起魚來,到了黃昏,風漫天拿着葫蘆上了船板,倚在船桅上看他釣魚,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南宮平笑道:“大海中釣魚,可釣得着麽?”

風漫天道:“只要有餌抛下水去,多少總會有一兩條魚來上鈎的!”

話聲未了,“李老三”釣竿一揚,果然釣上一條魚來,滿身細鱗,微帶紅色。

風漫天嘆道:“這條魚正是海中最稱美味的‘紅魚’,下酒最是佳妙,只可惜沒有令堂那樣的妙手烹調而已。”

提到南宮夫人,南宮平神色不禁一陣黯然,但瞬即展顏笑道:“在下的手藝,卻也不差哩。”

風漫天大喜道:“真的麽?”

南宮平笑道:“自是真的!”他為了要為這老人暫解愁緒,竟真的拿過那尾鮮魚下艙做起菜來。

要知“烹饪”一道,其中亦有極深的功夫,極大的學問,火候、刀法、作料,有一樣差錯一點,味道就大不相同,但南宮平天資絕頂,不但詩詞書畫,一學便精,就連做菜,竟也無師自通,風漫天興高采烈,看他做菜,那癞子也一直在旁癡癡呆笑。

片刻間便已做好,一條魚端将出來,果然是色、香、味俱全,風漫天早已等不及了,一面喝酒,一面吃魚,還未回到船艙,便已将魚吃了大半,眼見一盤子裏只剩下半段魚尾,一個魚頭,方自讪讪笑道:“你做的菜,你也要吃上一點!”

南官平含笑夾起一段魚尾,慢慢咀嚼,他看到這老人的笑容,心裏也甚是開心,風漫天回頭一望,只見那怪物“七哥”也站在旁邊咧嘴而笑,仿佛甚是羨慕,便含笑道:“你想吃麽?魚頭拿去!?

那怪物“七哥”拿起魚頭,整個抛入口裏,竟連皮帶骨地大嚼起來,當真有如野獸一般,南宮平見了他的吃相,不禁暗中皺眉。

風漫天哈哈笑道:“好,好,有其母必有其子,想不到你居然也燒得一手--”語聲、笑聲,突地一齊頓住,他語聲本自越說越響,有如紙鳶越放越高,此刻笑聲突頓,有如紙鳶被人一刀斬斷長線,又被狂風呼地卷走。

只見他雙目圓睜,面色漸漸變青,突地狂吼一聲:“不好!”呼地一掌,五指箕張,筆直向南宮平抓來!

南宮平驚愕之下,全然呆住,哪知風漫天一掌抓來,竟是劈手奪過了南宮平手中猶未完全吃淨的半段魚骨,厲喝道:“好畜生,老夫竟上了你的當了!”喝聲凄厲,目眦皆張,手掌一揚,魚骨“刷”地飛出,向立在船艙邊,手中猶自拿着釣竿的“李老三”擊去。

只聽一縷尖風,破空而至!“李老三”陰陰一笑,掠開數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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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地一聲,魚骨全都嵌入艙板裏,風漫天大喝道:“魚中有毒!快動手将這般惡徒全都殺淨!”鐵拐一點,飛身而起。

“七哥”仰天長嗥一聲,當真有如惡虎兇狼一般,十指箕張,抓向“海豹幫”中的一條漢子,那漢子早已被這一聲狂嗥駭倒,竟然不知躲閃,被他一把抓住,十只手指,全都插入胸骨之中,牛聲慘嗥未盡,已自氣絕身死。

“七哥”随手一抖,将那人的心肝五髒俱都掏出,竟放到口中大嚼起來,只見他目閃兇光,滿面鮮血,口中咀嚼有聲,怪笑着撲向另一條漢子。

那漢子早已心裂膽寒,不敢回手,撒腿就跑,哪知,七哥一聲怪笑還未笑完,突然兩眼一翻,仰天跌倒,滿口的鮮血,沿着嘴角流了出來。

南宮平一掌擊斃了一條大漢,與“金松”交手方自一招,亦覺頭腦暈眩,不能支持,心中暗道一聲:“罷了!”他不願落到這一群惡賊手中,身形一展,便要投海自絕!

哪知趙震東卻突地一把拉住了他的腰帶,獰笑道:“你想死得這麽舒服麽?真是做夢。”竟一把将他拉了回來,但他卻已不省人事了!

那邊風漫天身形如風,撲向“李老三”,“李老三”見了他如此神情,如此武功,亦是暗暗心驚,不敢招架,閃身而退,口中卻冷笑道:“老匹夫,你還不倒下!”他身形雖快,風漫天更快得不可思議,巨掌一撈,閃電般抓住了“李老三”的衣衫。

“李老三”大驚之下,全力前沖,只聽“嘶”地一聲,衣衫撕作兩半,“李老三”心膽皆喪,頭也不回“噗”地跳下海去。

風漫天霍然轉身,鐵拐一點,便已到了一條彪形大漢身前,這大漢身材極為魁梧,面容更是兇惡,在賊黨中有“大力鬼”之稱,此刻還妄想招架一陣,哪知風漫天伸手一抓,便已将他龐大的身子舉了起來,随手向外抛去,摔在船板之上,這大漢厲吼一聲,天靈碎裂,腦漿直濺出五尺開外。

風漫天身形不停,撲向“金松”,他自知已中迷毒,便想将船上的惡賊全都殺淨,哪知他中毒已深,所中的迷藥,又是異品,縱然功力通神,卻也支持不住,只覺目眩神迷,眼前“金松”的人影,由一變二,由二變四,剎那間竟似變成了無數條人影,在他身旁飛來舞去。

他自知再也無法支持,一代英雄,竟落于小人之手,他不禁狂吼一聲:“恨煞我也!”揮手抛出了脅下的鐵拐,便翻身跌倒,這最後一擊,他不但用盡全身之力,便連胸中的悲憤之氣,也随之發出,這力道是何等驚人!

只聽一陣狂風呼嘯而來,金松呆呆地愕在當地,竟不知閃避,原來他早已被吓破了苦膽,只見一條鐵拐,生生自他前胸穿入,後胸穿出,勢力未歇,餘力猶勁,“奪”地一聲穿入艙板,竟将“金松”生生釘在艙板之上。

這一切發生俱在剎那之間,船板上僥幸未死的人,一個個早已駭得膽破心寒,呆如木雞,雙掌一捏,掌心俱是冷汗。

留在甲板下廚艙中的癞子,聽到甲板上的響動、慘呼,連忙爬上甲板。

但這時南宮平、風漫天與那怪物“七哥”俱已昏倒在地,只有那“八哥”在船桅上飛來飛去,咕咕叫道:“笑話,笑話……”突然一頭撞在船桅上,沿着船桅,跌落下來,只有海風依然,船行依然,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李老三”水淋淋地自海中爬了上來,目光一掃,淡淡道:“還好還好,只死了四個!”揮手道:“快抛入海裏,将甲板上洗幹淨,明日清晨我要好好款待這三條畜生。”

經歷了這許多變故,他面上還是聲色不動,俯身在南宮平、風漫天,以及那怪物“七哥”身上,各個點了三處大穴,心裏卻還不放心,又以油浸的麻繩藥制的牛筋,将他們綁得緊緊的,方自人艙更衣。

趙振東等人早已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遵命收拾甲板,看來他方才在魚餌上下了極烈的迷藥,那條魚吃了魚餌,便已滿含迷毒,風漫天一時大意,只當自己眼見他自海上釣的魚,又是南宮平親手做的,更加以“李老三”本是極力攔阻別人下毒的人,這條魚想必萬萬不會有毒,便放心吃得幹幹淨淨。

哪知道這條萬萬不會有毒的魚裏,下的卻是天下無藥可解的迷魂毒粉,等到風漫天自知中毒,再想以內力逼出的時候,已自來不及了,這一代英雄竟被人有如粽子似地捆在甲板上。

直過了一個對時,星月升起落下,天光又複大亮,“李老三”睡足了覺,更衣而出,令人在他們身上淋了三桶海水,三人方自悠悠醒來。

南宮平只覺一陣陽光刺目,一陣笑聲刺耳,悚然醒來。

只聽“李老三”冷冷笑道:“我三十六條計謀,只不過施出一計,你們便已着了我的道兒,倒教我失望得很。”口裏雖說失望,但語聲中卻滿是得意。

南宮平張眼望去,只見自己與風漫天以及那怪物“七哥”,俱都是被縛在一只鐵籠的欄杆上,除了眼睛之外,全身上下不但絲毫不能動彈,而且麻木得失去知覺。

甲板上早巳洗得于幹淨淨,像是一條魚肚朝天的巨鯨,浸浴在海上明亮的陽光下,甲板上的人,卻像是一群春天的蚱蜢,不住在各處跳來跳去,興奮得片刻都無法安靜,趙振東雖然立在船尾掌舵,但目光也不住地朝這邊的箱籠打量。

“李老三”手裏可多了一條長長的鞭子,他一揚鞭梢,筆直地指到風漫天的鼻子上,冷笑道:“風漫天,你還有什麽話說,聽說你武功之高,一時無兩,但此刻你卻也只好任憑我宰割。”

風漫天雖已醒來,但始終未曾張開眼來,此刻突地冷“哼”一聲,緩緩道:“老夫早已活得夠了,你要剁要割,任憑尊意。”

“李老三”道:“我等這機會已等了數十年了,今日你終于落到我的手中,我若是叫你舒舒服服地死去,實在有些對不起你。”他語聲本是沙啞低沉,但說到最後兩句,突地變得異常尖銳。

風漫天雙目一張,容顏慘變,道:“你……你,竟然是你!”

“李老三”仰天笑道:“好好,你終于認出了我,只是,卻已太遲了!”随手一鞭揮出,長長的鞭梢,呼嘯着自風漫天身側揮過。

南宮平只聽身後一聲虎吼,原來他身後的鐵籠裏竟關着一只猛虎。

那猛虎似乎正待躍起,但被“李老三”随手一鞭,打得再也不敢動彈,伏耳貼在地上,有如遇着對頭克星一般。

南宮平聽到這“李老三”的語聲,見到他的伏虎之能,心頭一動,突地想起一個人來,駭然道:“得意夫人!”

“李老三”哈哈笑道:“好好,連你也認出了我。”一面說話一面背過身去,話聲一了,他霍然轉回身來,一個面目蠟黃、死眉死眼的“李老三”,便突地變成了年華雖去,但風姿猶存的“得意夫人”!

南宮平暗嘆一聲,忖道:“難怪她面目陰沉,被人喚做‘死臉子’,難怪她能在鮮魚腹中下毒,又有伏虎之能,原來她竟是‘得意夫人’易容而成,我今日既已落到此人手裏……唉!”閉上眼睛,再也不發一言,因為他知道在“得意夫人”面前,說什麽話都是多餘的,一心惟有等死而已。

得意夫人走到風漫天面前,伸手在他面上輕輕一摸,輕笑道:“風老頭子,我想你想了這麽多年,今日我打算要怎樣對付你,你可猜得出麽?”

她手腕一轉,掌中便已多了一個小小的絲囊,接口道:“你可知道我這囊中裝的是什麽?”

風漫天已合起眼睛,閉口不語。

得意夫人眼波一轉,咯咯笑道:“我這絲囊中裝的是天下至淫的媚藥,任何人只要嗅上一點,立刻就欲火上沖,你可要嗅上一點!”

她易容時雖是“死臉子”,但此刻每說一句話,面上卻有千百種表情,當真是風情萬種,蕩意撩人。趙振東遠遠望來,竟看得癡了。

風漫天容顏已是慘變,但仍閉目不語,得意夫人拈起絲囊蕩笑着又道:“來,聞聞看,香不香,你嗅過之後,卻又全身不能動彈,那種滋味一定舒服得很,保險比世上任何事都要舒服幾倍……”

南宮平心頭一寒,這種令人聞所未聞的酷刑,當真比世上任何刑罰都要殘酷數倍,他忍不住張眼望去。

只見得意夫人手裏的絲囊已離風漫天鼻子越來越近,風漫天雙目緊閉,滿頭俱是冷汗,這稱雄一世的老英雄,此刻縱然用盡全力,卻也無法将自己的鼻子移動半寸。

突聽身後一聲驚呼,那猛虎被驚得一聲怒吼,将得意夫人的絲囊震得斜斜飛起一些。

得意夫人雙眉一皺,倏然轉身,只見那癞子睜大眼睛望着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老人家怎麽變成了女的?”

得意夫人秋波一轉,突然嬌笑道:“你看我生得漂亮麽?”

那癞子不住點頭道:“漂……漂亮J”

得意夫人笑道:“居然你也分得出別人漂亮不漂亮,好,快去給我做幾樣好吃的菜,我就讓你多看幾跟!”

那癞子咧開大嘴,連連癡笑,雀躍着爬回艙下去了,得意夫人伸手一撫鬓發,輕輕笑道:“風老頭子,你看連他都知道我……”

秋波轉處,突地發現她身側一條大漢,目光赤紅,野獸般望着她,脫口道:“你幹什麽?”

那大漢身子微微顫抖,滿臉漲得通紅,突地雙臂一張,抱起了得意夫人的身子,大聲道:“求求你,求求你,我……我受不了……”

原來方才絲囊被虎吼一震,囊中的藥粉也震出一些,竟被這大漢順風吸了進去,此刻正已被藥性所迷,欲火焚身,不能自禁。

得意夫人再也想不到他敢抱起自己,一時不防,竟被這漢子兩條鐵一般的手臂抱在懷裏,只覺這漢子渾身淫燙,充滿了熱力,心神竟也不禁随之一蕩,她本就生性奇淫,此刻不怒反笑,咯咯笑道:“死人……”竟被那大漢和身壓到地上。

趙振東目光一凜,“刷”地掠了過來,翻腕拔出一把匕首,嗖地一刀,直刺入那大漢的背脊上,厲聲道:“你敢對夫人無禮!”

那大漢厲吼一聲,翻身死去,得意夫人滿面紅暈,站了起來,道:“誰要你殺死他的?”

趙振東呆了呆,得意夫人輕笑道:“噢,我知道了,你是在吃醋!”笑語盈盈中,突地反手一掌将趙振東打在地上滾了兩滾。

得意夫人笑聲頓住,目光冷冷一掃,她已在甲板上所有的漢子面上各個望了一眼,厲聲道:“你們只要好生聽話,我誰也不會虧待你們,但是誰也不能吃醋,知道了麽?”走到趙振東面前,緩緩伸出手掌。

趙振東面色慘變,卻不敢閃避。

哪知她竟在他面上輕撫了一下,突又笑道:“将那厮屍體抛下海去,好生去掌舵,知道了麽?”

趙振東如蒙大赦,唯唯去了!

南宮平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心裏不禁深深嘆息一聲,落在這種女人手裏,當真是生不如死。

只見那癞子已捧着一面托盤,自艙底鑽了出來,托盤上六碗菜肴,果真做得十分精美,濃烈的香氣,飄蕩在海風之間。

得意夫人道:“今日菜飯就開在甲板上,我要一面吃飯,一面來看風老頭子的把戲。”

那幾條大漢如奉綸音,立時間便擺好桌椅,得意夫人端起一杯酒,舉到風漫天的面前,道:“香麽?”又端起一盤茶,在南宮平等三人面前晃了一晃。

那怪物“七哥”白牙森森,眼中幾已冒出火來。

得意夫人,将絲囊一搖,笑道:“不要怕,我此刻已變了主意,我要你們先受一受饑渴的折磨,然後再來嘗那欲火焚身的滋味,揮手道:“把舵暫且先縛在舷上,你們都來喝我的慶功之酒。”

此刻船上除了南宮平三人外,已只剩下七人,合将過來,恰好坐滿一桌,只是這些“海豹幫”的漢子平日雖然兇酷,但見到得意夫人這樣的人物,哪裏還敢落坐,但目光偶一觸及得意夫人的眼波,卻又不禁心旌搖搖,不能自主。

海天遙瀾,一碧萬裏,臨風飲酒,本可說是人生一大樂事,何況,得意夫人此刻竟将自己平生惟一的強仇大敵制住,心裏更是樂不可支,舉杯笑道:“風漫天呀風漫天,想當年你火焚‘萬獸山莊’,趕得我無家可歸,是何等的威風,兩月前在‘南宮山莊’,你三言兩語,便險些害得我一命喪身,又是何等的煞氣,但今日你的威風煞氣,又在哪裏?想來我得意夫人,生平還是得意的事多,失意的事少哩!”她一面得意而言,三杯酒已入喉,雙頰間隐現紅暈,秋波中更是水光漾漾。

“海豹幫”那些吃大塊肉、喝大碗酒的朋友,更是早已醉意醺然,畏懼之心被酒意一沖,便沖去了七分,行止之間,自就放肆起來。

那癞子爬上爬下,端菜取酒,雖然累得氣喘咻咻,一雙眼睛,卻忘不了不時死盯得意夫人兩眼。

此時此景,此時此刻,南宮平心中當真是萬念交集,亦不知是該痛哭一場,還是該狂笑幾聲。突見得意夫人一掠鬓發,緩步走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他幾眼,嬌笑道:“小弟弟,你今年有多大了?”

南宮平切齒不語,得意夫人笑道:“年紀輕輕地死了,豈非可惜得很,你若是肯乖乖地來聽姐姐的話,說不定……”突聽一陣“叮當”亂響,杯盤碗盞,俱都傾倒,那七條漢子,竟也都跌倒在地上,有如醉死了一般。

得意夫人眼皮一轉,笑道:“好沒用的東西,三杯酒就醉倒了……”

言猶未了,突地變色道:“不好!”嗖地一步,掠到那癞子身側,纖掌如電,疾地刁住了那癞子的手腕。

那癞子道:“什……什麽事?”

得意夫人厲聲道:“好大膽的奴才,你竟敢在酒中下毒,快将解藥拿出,否則……”

那癞子突地仰天一笑,道:“你終于也發覺了麽?只是,卻已太遲了!”

這正是得意夫人自己方才說出的話,她此刻自己聽了,亦是容顏慘變。

南宮平、風漫天齊地精神一振。

只聽那癞子笑道:“這本是你們給我的藥,我再拿來給你們吃,豈非天經地義之事?”

狂笑聲中,得意夫人的身子已倒在地上!

那癞子咯咯笑道:“得意夫人,你得意的時候,未免也太短了些。”但言行舉止,仍是癡癡呆呆,蒙蒙瞳瞳。

南宮平暗嘆忖道:“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想不到這樣一條猥瑣的漢子,卻有如此機智,但除了如此癡呆的漢子之外,又有誰能将那麽精明的‘得意夫人’騙得過?”

為何聰明人常會上呆子的當?為何呆子若要騙人,總是特別容易?只因人們若是太過聰明,別人見了他便要加意提防,但人們見了呆子,自然便不會再有防範之心。

南宮平此刻的心念,正是本着這個道理。

那癞子蹒跚着過來,為南宮平等三人解開了繩索,但南宮平等穴道被點,仍是動彈不得。

風漫天道:“大恩不敢言謝,但望閣下再為在下等解開穴道。”言語間十分恭謹。

那癞子卻癡癡笑道:“什麽穴道?”

風漫天長嘆一聲,道:“閣下既是真人不露相,在下也無法相強!”

南宮平忖道:“此人雖有一顆正直俠義之心,又偶然騙過了得意夫人,但終卻不過只是個俗子而已,風漫天怎地定要說他是個高人?”

只聽風漫天仔仔細細将解救穴道的方法說了出來,那癞子伏在南宮平身上,依樣畫葫蘆,風漫天說一句,他便做一樣,但饒是這樣,他還是多費了許多冤枉手腳,累得氣喘咻咻。

南宮平只覺一陣陣酸臭之氣,撲鼻而來,實是令人不可忍受,那一雙手掌,更是滿藏油垢,他乎生所見的髒人雖然不多,但此人卻可算是第一,穴道一解,不由自主地,一掌将之推開。

那癞子踉跄後退幾步,撲地坐到艙板上。

風漫天面色一沉,道:“你嫌他髒麽?若沒有他這樣的髒人,你這樣的聰明人早已喂了魚了。”

那癞子連連賠笑道:“小的本來就髒,怨不得公子嫌棄。”

南宮平方才那一掌本非有意推出,此刻心裏更大是羞愧,一面解開了風漫天的穴道,一面趕緊去扶起那癞子。

那癞子惶聲道:“不敢當不敢當,莫要弄髒了公子的手。”

南宮平心裏又是難受,又是慚愧。

風漫天也不理他,大聲道:“我風漫天一生未曾向人下跪,但今日……”忽然跪到地上,向那癞子下拜。

那癞子驚惶之下,也拜了下去。

風漫天道:“我拜的不是閣下救了我的性命,而是拜閣下使我不至羞辱而死!”

那癞子結結巴巴卻說不出話來:

南宮平一生之中,心裏從未有此刻這般慚愧,只因他一生之中,委實也未曾做過有背良心之事,當下亦自期期艾艾,感激了一番。

那癞子連聲:“不敢。”

那怪物“七哥”卻提起了一條大漢的雙足,拖向船舷。

南宮平道:“你要做什麽?”

“七哥”道:“抛下海裏喂魚。”

南宮平道:“這又何苦,他們雖然……”

風漫天冷冷道:“你對仇人倒仁慈得很,只可惜對恩人卻……哼哼。”冷哼兩聲,轉首望向別處。

那癞子瞧了南宮平一眼,結巴着道:“殺了他們我也覺有些不忍,不如将他們放在船上的救命小船裏,任憑他們在海上飄流,等他們藥性醒了,是活是死,就全都靠他們的運氣了,這樣豈非好些?”

風漫天嘆道:“閣下既有此意,自是好的。”他雖然本該将他們帶到島上,但此刻卻絕口不提,于是三人一齊放下了小船。

那癞子更跑上跑下,搬來許多食物清水放在小船中。海流激蕩,大船與小船片刻間就離得很遠,漸漸小船就只剩下一點黑影,漸漸連點黑影也完全消失,誰也不知道這七男一女在這無情的大海上将會發生什麽事?

自此風漫天再也不要那癞子下入夥艙,他自己面色雖越來越是陰沉,心情雖越來越壞,但對那癞子卻越來越是尊敬。

他三人被制後,得意夫人便命轉舵回航,此刻走的又是回頭路,南宮平想來想去,也發現這癞子實有許多異處,又忍不住問道:“在下不敢,請問一句,不知閣下的高姓大名?”

那癞子癡笑道:“小人的名字哪裏見得了人,但公子你的名字小人卻早巳聽過,只因小人認得一人是公子的朋友。”

南宮平大喜道:“真的麽?”

那癞子遙望着海天深處,目光忽然一陣波動,緩緩道:“那人不但是公子的朋友,而且還是公子極好的朋友。”

南宮平喜道:“閣下莫非是認得我的龍大哥麽?”

那癞子道:“不是!”

南宮平道:“那麽必定是石四哥了!”

那癞子道:“也不是!”

南宮平道:“那麽就是司馬老镖頭?……魯三叔……”他一心想知道這癞子的來歷,當下便将與自己略有交情的新知故友,一齊說了出來。

那癞子連搖頭,南宮平心念一動:“莫非是女的。”脫口将郭玉霞,王素素,甚至連葉曼青的名字都說了出來。

那癞子仍是不住搖頭,但目光卻始終望向別處。

南宮平暗中忖道:“我大嫂生性風流,言語親切,最善交際,王素素最是溫柔,從來不會給人難堪,葉曼青雖是驕傲,但是她倜傥不群,為女子而有丈夫之氣,她們雖然都是女子,但都還有結交此人的可能。”

他黯然一嘆,又忖道:“除了這些人外,只有梅吟雪是我相知的人,但是她天性最是冷漠,又最喜歡幹淨,想她在棺中幽困十年,若換了別人,早已狼狽不堪了,但她自棺中出來時,一身衣服,卻仍是潔白如雲,可稱得上是天下最最喜歡幹淨的人了,此人就算真的是位風塵異人,她也絕不會和他說一句話的,此人若不是風塵異人,我又怎能在個凡夫俗子面前輕易說起她的名字?”

“梅吟雪”這三個字在南宮平目中,永遠是最最珍貴,也埋藏得最深,隐秘得最秘的名字,他心念數轉,道:“在下猜不出來。”

那癞子呆呆地望着遠方,黯然良久,方自緩緩道:“除了這些人外,公子就沒有別的朋友丁麽?”

南宮平沉吟道:“沒……有……了。”

那癞子又自呆了許多,突地癡笑道:“我知道了,想來那個人不過是想冒充公子的朋友罷了。”手抓帆繩,站了起來,走到舵邊,垂下頭,去看海裏的波浪。

掌舵的風漫天,回頭看了南宮平一眼,似乎想說什麽,哪知那癞子突地驚呼一聲:“不好了!”

風漫天驚道:“什麽事不好了?”

那癞子一手指着船艙,風漫天俯身望了一眼,面上神情亦為之大變,原來船艙離開海面,已只剩下了三尺。

南宮平大駭道:“這船難道漸漸在往下沉麽?”

風漫天閉口不答,單足一點,龐大的身軀,呼地一聲,掠下船艙,他鐵拐雖然已被抛入水中,但行動卻仍極是輕捷。

南宮平随後跟了過去,到了下艙,兩人面面相觑,顏色俱都變得慘白,原來艙門縫間,已汩汩地沁出海水,門裏水聲淙淙,兩人相顧失色之間,艙門已被海水沖開,一股碧綠的海水,激湧而出,這貯放食物貨品的大艙,竟早已浸滿海水,滿艙的貨物,随之而出。

水勢急烈,霎眼間便已漲至南宮平腹下!

風漫天大喝道:“退。”

兩人一齊躍上甲板,攀在船桅上的“七哥”,也有如猿猴般揉下。

那癞子惶聲道:“怎樣了?”

風漫天沉聲道:“船艙下有了裂口,海水已湧入艙中,大約再過半個時辰,這條船便要沉沒了。”

那癞子茫然半晌,突地頓足道:“難怪,那得意夫人未露行藏前,每日都要到艙裏去一次,想來必定早已在艙裏和隐秘之處,弄了一個裂口,每日去堵上一次,她毒計若是成功,便将那裂口補好,毒計若是不成,就落得大家同歸于盡,而此刻裂口上所堵之物,已被海水沖開,我們卻都不知道。”

南宮平恨聲道:“好狠毒的婦人,難怪她自稱有三十六條毒計了,此刻我們可有什麽補救之道?”

風漫天冷冷道:“除了棄船,還有什麽別的方法?”

那癞子黯然嘆道:“我若不提議将那救生小船,唉……我……我……”

風漫天仰天笑道:“我等性命,本是閣下所救,閣下嘆息什麽,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死又算得了什麽,只是我終于還是死在那得意夫人手裏,到了黃泉路上,還要看她得意,卻實是難以甘心。”

南宮平轉身道:“我且去看看,能不能……”

風漫天道:“還看什麽?食物清水,俱已被水所浸,你我縱然能飄在海上,也要被活活餓死!渴死!”南宮平呆了一呆,頓住腳步。

那癞子突地輕輕嘆道:“風老前輩,你當真有視死如歸的豪氣。”

風漫天狂笑道:“我早巳活得不耐煩了,豈是當真有視死如歸的豪氣?七哥,你且去艙下的海水中找一找有無未曾開壇的酒,未死之前,我總要好好的痛飲一場,也算不虛此生。”

那怪物“七哥”腦海中生似完全沒有生死的觀念,果真下去尋上兩壇酒來,道:“只剩兩壇,別的都沖碎了!”

風漫天拍開壇蓋,立即痛飲起來,船越沉越快,那些獅虎猛獸,雖然久已氣息奄奄,但此刻似也本能地覺出死亡的危機,在籠中咆哮起來,風漫天端坐在艙板中央,眼望着連天的海水,對着壇口,仰天痛飲。

南宮平一面飲酒,一面卻突然嘆息了一聲。

風漫天道:“你嘆息什麽?反正你到了諸神殿上,亦是生不如死,此刻死了,反倒痛快得多。”

南宮平一時也沒有體察出他言下之意,朗聲道:“晚輩雖不才,卻也不是貪生惜命之輩,只是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是以忍不住嘆息,他人若是在這條船上,得意夫人的毒計就未必得逞了。”

那癞子眼睛突然一亮,道:“那人是誰?”

南宮平緩緩搖了搖頭,緩緩道:“梅……”

那癞子身軀一震,脫口道:“梅吟雪。”

南宮平變色道:“你認得她?”

那癞子卻不答話,顫聲道:“此時此刻,你怎會想起她來?”

南宮平黯然嘆道:“我怎會想起她來?……唉,我何曾忘記過她。”轉目望去,突見那癞子全身不住顫抖,有如風中寒葉一般,目中亦是淚光盈盈。

南宮平奇道:“閣下怎地了?”

那癞子顫聲道:“我聽了你這句話,就是死了,也……”

那怪物“七哥”深深吸了口氣,嗅了嗅海風,突地大喜道:“陸地,陸地……”

風漫天雙眉一揚,道:“什麽事?”

“七哥”道:“前面便是陸地。”

那癞子頓住語聲,改口道:“你怎會知道前面便是陸地?”

風漫天嘆道:“人類雖是萬物之靈,但嗅覺卻遠不及獸類靈敏,你看那些獅虎野獸此刻的神情也大不相同,你知道這些野獸也從海風中嗅出了陸地的氣息。”

那癞子詫聲道:“但是他……”

風漫天黯然一笑,道:“你問我他怎會自風中嗅出陸地的氣味是麽?這個……你不久就會知道了。”合上眼睛,再也不發一言。

那怪物“七哥”爬上船桅,看了一看,又滑了下來,找了個鐵桶,躍下船艙,船舷離水,此刻只剩下一尺多了。

他三人竟在死亡中突地發現了生機,這本是大大可喜可賀之事,但南宮平、風漫天,以及那癞子面上卻竟然全無半分喜色。

南宮平更是滿心孤疑,忍不住問道:“你聽了我那句話,便是死了,也怎樣?”

那癞子呆了半晌,木然道:“便是死了,也覺得你可笑、可憐、可惜得很。”

南宮平失望地嘆息了一聲,出神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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