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風雨之中,人人心頭俱是異樣的沉重,南宮常恕緩緩放下了點蒼燕的屍身南宮夫人取出一方絲巾,替南宮平紮起了臂上的傷口,輕輕道:“孩子,你揮一揮手,看有沒有傷着筋骨?”
南宮平揮了揮手,只覺心中熱血,俱已堵在一處,哽咽道:“沒……有……”
魯逸仙看到這母子相依之情,想到自己一生孤獨,不禁黯然垂下頭去,無言地拾起了腳邊的一把酒壺,輕輕搖了兩搖,聽到壹中仿佛還剩有幾滴餘酒,掀開壺蓋,仰首一吸而盡,舉手一揮,将酒壺抛出廳外,“空空”一串聲響,酒壺滾下了石階。
司馬中天雙拳緊握,只聽黑暗中又自響起一陣馬蹄之聲,聽來似乎還不止一兩匹馬。
南宮常恕擡頭道:“司馬兄,可是你留在莊外接應的弟兄進來?”
司馬中天一步掠至階頭。
只見四匹健馬,冒着風雨緩緩馳來,定睛一望,馬鞍上卻竟無一人,只有最後一匹馬上,斜斜地插着一杆紅旗,狂風一卷,連這杆紅旗也都被風吹到地上,晃眼便被污泥染成赭色。
司馬中天心頭一震,倒退三步,身子搖丁兩搖,一手扶住門框,喃喃道:“完了……完了……”
南宮常恕失色道:“難道莊外的弟兄出遭了毒手麽?……”
司馬中天緩緩道:“有馬無人,白是兇多吉少!……”突地雙臂一振,仰天厲喝道:“群魔島的鼠輩,匹夫!有種就出來與我司馬中天一較高下,暗中傷人,算得是什麽好漢!”
喝聲之中,他一把抄起了方才落在石階下的鐵戟,狂揮着沖下石階,戟風呼呼,将風雨都激得蕩在一邊,那四匹健馬一聲驚嘶,放蹄跑了開去!南宮常恕失聲道:“司馬兄……”
話聲未了,只見暗林中突有三團黑影飛出,司馬中天手腕一震,竟将這長達丈餘的鐵戟,震起三朵戟花,奪、奪、奪三響,将三團黑影一齊挑在鐵戟尖鋒之上。
南宮常恕大驚之下,亦自飛身掠下石階,一把拉住司馬中天肩頭,沉聲道:“司馬兄,鎮定些!”
司馬中天連聲厲叱,卻身不由主地被他拉上石階,衆人目光望處,心頭不禁又是一寒。那鐵戟頂端三根尖鋒之上,挑着的竟是三顆血淋淋的人頭!
南宮常恕只怕司馬中天情急神亂,手掌一揮,連拍他身上幾處穴道。
司馬中天只覺心頭氣血一暢,望着戟上的人頭,呆呆地愕了半晌,顫聲道:“果然是你們……”當地一聲,鐵戟失手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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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逸仙以拳擊掌,恨聲道:“群魔島中,難道當真都是只會暗中傷人的鼠輩……”
此時滿廳中人,情緒俱都十分激動,魯逸仙目光一掃,大聲道:“我就不信他們都有三頭六臂,就憑你我這一身武功,難道……”
南宮常恕沉聲道:“二弟。”他語聲中似乎有一種鎮定人心的力量,就只這輕輕一喚,魯逸仙便立刻住口不語,南宮常恕道:“姑不論敵勢強弱,但敵暗我明,我等便已顯然居于劣勢,若再不能鎮定一些,以靜制動,今日之局,豈非不戰便可分出勝負。”
南宮平垂下頭去,目光凝注着血泊中的明珠。
魯逸仙默然半晌,緩緩道:“如此等待,要等到何時為止呢?”
司馬中天霍然回過頭來,厲聲道:“我寧可沖入黑暗,與他們一拼生死,也不願這樣等在這裏,這當真比死還要難受。”
南宮平目光一轉,筆直望向他爹爹,他口中雖未說話,但是他目中所閃動的那種興奮的光彩,實已無異明顯地說出了他心中的意向,寧可立刻決戰生死,也不願接受這難堪的忍耐。
南宮常恕苦嘆一聲,緩緩道:“生死之事小,失約之事大,我南宮一家,自始至終,從未有一人做過一件失約于人的事,今日我南宮世家雖已面臨崩潰的邊緣,卻更不能失約于人,無論如何,也要等到那‘諸神殿’的使者到來,将這一批財物如約送去,否則我南宮常恕,死難瞑目。”
他說得異常緩慢,卻也異常沉重,一字一句間,都含着一種令人不可違背的力量,他話一說完,便再無一人開口,呆望着窗外的漫天風雨,各個心中俱是滿腹的心事。
南宮夫人輕輕道:“平兒,可要換件幹淨的衣服?”她的注意之力,似乎永遠都不離她愛子身上。
南宮平感激地搖了搖頭,魯逸仙哈哈笑道:“別人看了他這身衣裳,有誰相信他是南宮莊主的獨子?我看與我走在一起,反倒像些。”
南宮夫人輕輕一嘆,道:“今日我和你大哥若有不測,你倒真該好生看顧這孩子才是,他……”
魯逸仙雙目一張,精光四射,仰天笑道:“你兩人若有不測,我難道還會一人留在世上麽?”
南宮夫人道:“你為何不能一人留在世上?這世上要你去做的事還多得很呢!”
魯逸仙道:“我為何要一人活着?世上的事雖多,我也管不着了,與你兩人一齊去死,黃泉路上倒也熱鬧得很,總比我日後一人去做孤魂野鬼好得多,大哥,你說是麽?”
南宮常恕嘆息着微笑了一下,南宮平心中卻不禁大是感慨,突見司馬中天精神一振,大喝道:“來了……”
只聽一陣輕微而緩慢的腳步聲,自風雨中傳來,步聲越來越近,衆人心情也越來越是緊張。
南宮夫人悄悄倚到南宮常恕身側,卻又反手握住了南宮平的手掌。
魯逸仙目光一望,眉宇間突有一絲黯然的神色閃過,他一步掠到廳門,一陣風雨打濕了他的面頰。
石階上終于現出三條人影,一步一步地緩緩走了上來,來勢竟似十分和緩,仿佛沒有什麽惡意。
魯逸仙大喝道:“來人是誰?若不通名,便将你們當強盜對付了!”
這當中一條人影,輕輕咳嗽一聲,黑色中只見他頭顱光光,似是一個出家僧人,腳步一擡,忽然來到魯逸仙面前,魯逸仙愕了一愕,挺起胸膛不讓半步,這僧人沉聲道:“老衲不常走動江湖,便是說出名字,施主也不會認識的。”
魯逸仙凝睛一望,只見他渾身水濕,白須斜飛,神色之間,似乎另有—種莊嚴和穆之氣,不禁立刻消除了幾分敵意,另兩人也随之而上,一人頭戴笠帽,身穿蓑衣,手中倒提一口水淋淋的麻袋,笠帽一直壓到眉下,黑暗中更看不出他的面目,一人高髻烏簪,藍袍白襪,卻是個道人。
這三人裝束雖不同,但俱是門須皓然,神情問也似頗為安詳。
魯逸仙道:“此間時值非常,三位來此,是為了什麽?”語氣之間,顯已大為和緩。
白發僧人雙掌合十,微微一笑,道:“老衲此來,正是為了‘南宮山莊’的非常之變,施主若不懷疑,老衲進去後自當原本奉告。”
魯逸仙微一遲疑,這三人已邁步走入了大廳。
南宮平心頭一動,忖道:“此刻山莊外殺機重重,這三人怎會如此安詳地走了進來?”心中不覺有些懷疑,擡眼一望,只見他爹爹面上卻仍然是十分鎮定,便也放下了心事。
白發僧人一步入廳,立刻高喧一聲拂號,緩緩合上眼簾,似乎不忍看到廳中的血腥景象,斂眉垂日,緩緩道:“為了一些身外之物,傷了這麽多人命,施主倒不覺罪孽太重麽?”
南宮常恕嘆道:“此舉雖非在下本意,實乃無可奈何之事,但今日過後,在下必定要到我佛座前,忏悔許願,洗去今日之血腥!”
白發僧人雙目一張,道:“施主既有如此說法,顯見還有一點善心未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你為何不将這些惹禍的根苗,化作我佛如來的香火錢,為子孫兒女結一結善緣?”
衆人面色俱都微微一變,南宮常恕道:“在下雖有此意,只可惜這些錢財,早已不是在下的了。”
白發僧人微微笑道:“出家人戒打诳語,這些錢財明明還在施主身邊,怎會早已不是施主的了?”
司馬中天大喝一聲,道:“就是他的,不化給你又當怎地,難道你還想強讨惡化麽?”
白發僧人仍是面帶微笑,不動聲色,仰天笑道:“施主們若不願來讨這個善緣,那麽此間就非老衲的事了。”袍袖一拂,倒退三步,緩緩接口道:“但老衲與施主今日既有見面之緣,等到日後施主死了,老衲必定念經超度施主們亡魂。”
衆人面面相觑,司馬中天厲喝道:“我死了也不要你管,快些與我出去……”
藍袍道人哈哈一笑,道:“施主你印堂發暗,氣色甚是不佳,萬萬不可妄動火氣,否則必有血光之災,切記切記。”
司馬中天胸膛起伏,滿面怒容。
那蓑衣老人緩緩走到他身前,突然伸手一掀笠帽,冷冷道:“你難道不信他的活麽?”
司馬中天怒道:“不信又怎……”擡目一望,只見這蒼衣老人鼻子以上。仿佛一顆被切爛的西瓜,斑斑錯錯,俱是刀疤,頭發眉毛,俱都刮得幹幹淨淨,雙目之中,閃閃發出兇光,生相之猙獰兇惡,竟是自己平生未見,下面的活,不禁再也說不下去。
南宮夫婦、南宮平心頭俱是一懔,魯逸仙更是大為後悔,不該放這三個人進來。
蓑衣老人哈哈笑道:“莫怕莫怕,我長相雖然猛惡,心坦卻慈悲得很,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他兩人來此化緣,還是空手來打秋風,我卻是帶了貨物,公公道道地來做生意的。”笑容一起,面目更是猙獰,笑聲铮铮,有如銅錘打擊在鐵鼓之上。
南宮平、魯逸仙、司馬中天面色凝重,靜觀待變。
南宮常恕微微一笑,道:“閣下帶了些什麽貨物,怎不拿出讓大家看看?”
蓑衣老人道:“南宮莊主果然也是個生意人……”手掌一反,将麻袋中的東西俱都倒了出來,竟是一袋被雨水沖得有如腐肉般蒼白的頭顱。蓑衣老人大笑道:“這貨色保證新鮮,一顆頭顱換一口箱子,你看這買賣可還做得!”笑聲凄厲,令人心悸。
南宮常恕冷冷道:“一顆頭顱,換一口箱子,這買賣也使得,只是這貨色還不夠新鮮。”
蓑衣老人道:“你可是要更新鮮些的?”
南宮常恕身子一閃,突然提起一口箱子,沉聲道:“若是你立刻切下自己的頭顱,這口箱子,便是你的!”
蓑衣老人哈哈笑道:“買賣不成仁義在,莊主又何苦要我的命呢?”雙手亂搖,回身就走。
衆人不禁一愕,只見蓑衣老人頭也不回,突地左腳一勾,挑起一顆頭顱,直擊司馬中天的面門,身軀乘勢一轉,右掌搭上南宮常恕的箱子,左掌斜劈南宮夫人的眉頭,右腿一挑,又有一顆頭顱飛起,呼地一聲,筆直飛向魯逸仙,風聲虎虎,仿佛一柄流星鐵槌。
司馬中天方自一愣,只見一顆人頭,直眉直眼地飛了過來,一時間竟不及閃避,擡手一掌,揮了過去,直将人頭劈開數丈,飛出廳外,這才想起這人頭的眉目似是熟悉,竟是自己旗下一個镖師,心頭一懔,仿佛隔夜食物,都要嘔吐而出,厲喝一聲,呼地一拳擊出。
魯逸仙身軀一閃,滑開數尺,只聽身側風聲掠過,“砰”地一聲,一顆頭顱擊在牆上。
南宮常恕五指一緊,緊握掌中銅環,只覺一股大力,自箱上傳來,急忙加勁反擊。
南宮夫人擰腰錯步,手掌反切蓑衣老人的手腕。
蓑衣老人哈哈一笑,身子倏然滑開,南宮常恕箱子推出,司馬中天收拳不住,“砰”地一拳,擊在箱上,木箱四散,箱裏的珍寶,灑滿一地。
南宮平心頭不禁暗中吃驚:“這老人手腳齊用,一招四式,連攻四人仍有如此威力,武功端的令人駭異,怎地武林中卻從未聽過此人的來歷?”
白發僧人微微一笑,道:“南宮檀越內力不錯,南宮夫人掌勢輕靈,若以文論武,兩位已可算得上是舉人進士間的人物,至于這位施主麽……”他目光一望司馬中天,笑道;“卻不過只是方自啓蒙的童生秀才而已,若想金榜題名,還得多下幾年苦功夫。”
魯逸仙冷冷道:“我呢?”身形--閃,一招擊向白發僧人。
蓑衣老人道:“試官是我,你算找錯人了。”一步攔在魯逸仙身前,斜斜一掌,自魯逸仙雙拳中直穿而出。
魯逸仙雙掌一錯,“鐵鎖封江”,蓑衣老人手肘若是被他兩條鐵臂鎖住,怕是立刻生生折斷。
白發僧人微笑道:“好!”
蓑衣老人手腕一抖,一雙鐵指,突地到了魯逸仙的面前,雙指如鈎,直奪魯逸仙雙目。
魯逸仙雙掌鎖人不成,又被人家鎖住,當下大喝一聲,陡然一足飛起。
白發僧人搖頭苦笑道:“不好!”
只見蓑衣老人左掌一沉,急切魯逸仙的足踝,魯逸仙這一足本是攻人自救,此刻卻又變成被攻,眼見便要殘目傷足,哪知他突地闊口一張,兩排森森利齒,競向蓑衣老人的手指咬了過去蓑衣老人微微一愕,撤招變式。
白發僧人哈哈笑道:“不錯,不錯,就憑這一口,已可選得上一個孝廉。”
蓑衣老人道:“這算什麽招式!”
魯逸仙道:“你沒有見過麽?嘿嘿!當真是孤陋寡聞得很。”
言語之間,兩人已戰在一處,剎那間便已拆了十餘招,魯逸仙招式飛揚跳脫,雖然有些不合拳理,但招式卻是犀利已極,蓑衣老人竟奈何不得,兩人拳來足往,司馬中天競看得愕在當地。
藍袍道人微微一笑,又道:“想不到當今武林中,還有三五個這樣的好手,叫我下手将他們殺死,實在有些于心不忍。”
南宮平突地冷冷道:“群魔島中,若都是你們這樣的角色,那麽江湖中人人畏之如虎的‘群魔島’,看來也未見有如傳說中那般可怖。”
藍袍道人雙目一張,道:“少年人,你怎知道我們是來自群魔島的!”
南宮平冷笑一聲,道:“外貌善良,心腸歹毒,言語奸猾,武功不弱,又能老得可以進棺材了,若非來自群魔島,卻是來自何處?”
藍袍道人哈哈笑道:“好好,少年人果然有些頭腦……”語聲未了,南宮平已拾起地上一柄長劍,振劍擊來,藍袍道人不避不閃,袖袍一拂,竟待以流雲鐵袖,卷去南宮平手中的長劍。
哪知南宮平這一劍看似沉實,卻是虛空,劍尖輕飄飄一顫,手腕急地向左偏去,劍尖卻自右刺來。
藍袍道人一招流雲鐵袖,竟只刮着南宮平一片劍影,南宮平掌中長劍,已刺向他左面咽喉,他實未想到這血氣方剛的少年人竟會施出這般空靈的劍法,袍袖一振,倏然退出五步。
白須僧人雙眉一皺,面現驚詫之色,道:“阿彌陀佛,小檀越學武已有多久了?”
南宮平道:“你管不着!”劍光缭繞,旋回而上,乘勢向那藍袍道人攻去。
白須僧人道:“看小檀越這般年紀,這般智慧,這般武功,老衲實在動了憐才之心,若肯随我回去,十年後便不難名登魔宮金榜,二十年後,便可奪一奪榜眼狀元了。”
南宮平道:“我南宮平堂堂丈夫,死也不肯與群魔為伍!”
白須僧人一驚道:“南宮平,你便是‘南宮山莊’的長子麽?”
南宮平大喝道:“不錯!”突然劍尖向對方袍袖一掃,身不由主地倒退三步。
白須僧人面沉如水,緩緩道:“南宮檀越,老衲對令郎已動憐才之意,本願将南宮一家,俱都接回島去,共享富貴,但施主你若還要堅持己意,老衲既不願這批財物被‘諸神殿’上那般老兒用來為惡,更不願令郎這樣的人才被那些無知的糊塗老兒利用,今日說不得要大開殺戒了。”
南宮常恕心念一動,突地沉聲道:“二弟,平兒,住手!”
南宮平身形一躍,倒掠而回!
魯逸仙已自氣息喘喘,全力攻出數拳,将蓑衣老人逼開三步,身形一轉,竄到南宮常恕身側,厲聲道:“大哥你千萬不要被這和尚言語打動,‘群魔島’上,收容的俱是大奸大惡之徒,‘諸神殿’裏,歸隐的卻是武林中的仁義豪士。不談別的,單論此點,。‘諸神’、‘群魔’兩地,誰善誰惡,已是昭然若見,今日事已至此,我們只有與這般魔頭拼了。”
司馬中天雙臂一振,道:“正是,拼了!”
南宮常恕道:“此兩地誰善誰惡,俱是出于傳說,你我怎能驟下定論?”
白須僧人目光一轉道:“阿彌陀佛,南宮檀越之言,當真是持平之論。”
南宮常恕面色一沉,道:“但南宮世家與‘諸神殿’訂約已百多年,無論誰善誰惡,在下也不能毀了祖宗之約,今日之事,在下義無反顧,但今日之局,勝負卻在未可知之數,司馬中天镖頭與我二弟合力,決戰這位朋友,勝負參半,拙荊與犬子聯手,也未見負于這位道長,是以今日成敗關鍵,僅在于在下與大師之間的武功強弱而已,你我勝負一分,局勢便可斷定!”
白須僧人合十道:“南宮檀越之分析,雖不中亦不遠矣,但以檀越你的武功,卻萬萬不是老衲敵手的。”
南宮常恕沉聲接道:“局勢既是如此,那麽你我又何必去學那等市井小人,殺砍拼命……”
白須僧人蒼眉一揚,目光閃動,截口道:“如此說來,施主是要與老衲兩人單獨較量較量了。”
南宮常恕道:“在下旺是此意。”
蓑衣老人突地厲聲道:“此法絕不可行……”
魯逸仙道:“大哥,還是小弟出手的好!”
南宮平道:“孩兒在此,怎能還要爹爹你親自出手!”
白須僧人微微一笑,道:“令弟與令郎生怕你有失閃,都說此法絕不可行,這也是他們的孝悌之心,南宮檀越你……”
南宮常恕截口道:“吾意已決,大師之意如何?”
白須僧人道:“你我分出勝負之後又當怎地?”
南宮常恕道:“只要在下輸了,南宮一家,任憑大師處置。”他說來截釘斷鐵,竟似勝算在握。
魯逸仙等人本覺這白須僧人武功必深不可測,此刻心中不禁俱都為之大奇,但衆人俱知南宮常恕一生謹慎,絕不會做出毫無把握之事,是以各自心中雖然驚疑,卻俱都閉口不語。
白須僧人目光一轉,哈哈笑道:“老衲雖有意如此,怎奈我這兩位夥計卻未見得肯答應。”
藍袍道人、蓑衣老人面色森嚴,齊聲道:“絕不答應!”
魯逸仙等人心中卻又不禁大奇,此事明明于他們有利,而這兩人此刻卻嚴詞加以拒絕。
南宮常恕雙眉一展,仰天笑道:“果然在下猜得不錯……”
白須僧人變色道:“什麽不錯?”
南宮常恕笑聲一頓,緩緩道:“人道得意夫人易容之術,妙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只可惜夫人你智者千慮,畢竟還是忘卻了一事。”
衆人心頭俱都一震,只見那白須僧人目光一閃,道:“忘記了什麽?”
南宮常恕道:“夫人你雖然滿口出家人的口語,卻忘了出家僧人的頭頂之上,怎會沒有受戒的香火戒痕,掌中不持佛珠,手掌不住合十,滿身袈裟佛衣,腳下卻穿着一雙文士朱履,最不該是夫人雖将面容裝得滿面莊嚴,目光卻不住閃動,哪裏似個得道高僧?”
他語聲微頓,厲聲道:“夫人你雖然心智靈巧,樣樣皆能,但若是武功高些,在下也無法試出你究竟是誰,只可惜你自知武功稍弱,始終不敢與我動手,看來武林中人,縱有萬般巧技,也是假的,只有武功深絕,才是根本之計。”
白須僧人怔了半晌,突地咯咯一笑,道:“這雖然怪我将你們的智慧估量得太低了些,是以略為大意,但你能看破我的假裝,終也算是不容易的了,我先前又不該施出那還未練熟的‘蕩魄魔音,銷魂豔舞’,讓你猜出得意夫人,必在附近,最不該的是,我竟然裝成一個和尚,普天之下,又有哪個和尚生着我這樣一雙眼睛呢!”
衆人凝目望處,只見她面色雖然莊嚴,但眼波卻是流蕩已極,心中不禁俱各嘆服,一是暗贊這“得意夫人”的易容之術,果然妙絕人間,再來卻是嘆服南宮常恕的目力,這和尚自入大廳,人人可見,怎地除了南宮常恕外,竟無一人看出他是“得意夫人”易容而成的呢?
只見她笑語聲中,手掌一面在臉上輕輕勾動,突地雙手一揚,那道貌岸然的白須僧人,便赫然變成了個豔光照人,徐娘未老的中年美婦。
南宮常恕道:“夫人行藏既露,還不趕快退去,難道真想血濺此地麽?”
得意夫人秋波一轉,笑道:“我三人與你五人動手,實在較為弱些……”語聲嬌脆,與方才的蒼老口音,截然而異。
南宮常恕冷冷道:“夫人分析局勢,也當真是持平之論。”
得意夫人笑道:“只可惜南宮莊主你智者千慮,卻也畢竟忘了一事!”
南宮常恕道:“忘了什麽?”
得意夫人咯咯嬌笑道:“你忘了得意夫人除了易容變音之外,還有一件妙絕天下的絕技……”
南宮常恕心念一轉,面色大變,脫口道:“施毒……”
得意夫人道:“不錯,又被猜對了,只可惜你已猜得太遲了些……”
南宮常恕身形一退,低叱道:“快閉住氣。”
得意夫人笑道:“我說遲了,就是遲了,你們此刻,都早已吸入了我無味無形的毒氣,不出半個時辰,便要全身潰爛而死,此刻再閉住呼吸,又有何用?‘得意夫人’一生得意,若是常常失意的話,江湖中人怎會将我稱作‘得意夫人’呢?”
她伸手一拂鬓角,得意地嬌笑道:“你們此刻若是立刻回心轉意,乖乖聽我的話,我也許還會大發慈悲,解開你們的劇毒,否則的話,再過半個時辰,縱有華陀複生,也救不了啦。”
南宮常恕面上一片慘白,沉聲道:“花言巧語,一派胡言,你縱然舌巧如簧,也難令人相信。”
得意夫人秋波一轉,笑道:“你口上雖硬,其實心裏早已相信了,是麽?因為你早已聽得江湖傳言,得意夫人的‘如意散魂霧’,五色無味,若不早服解藥,三丈方圓之內,無論人畜,沾上蘭點都活不過一個時辰,只可惜這毒霧還不能及遠,我辛辛苦苦化裝成個慈眉善目的和尚,淋着大雨,一步一步地走來,為的就是要使你們不加防範,我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地走入這間大廳,不費吹灰之力地把你們毒死。”
她吐語如莺,嬌柔甜美,眼波流轉,蕩人心魄,南宮平心念一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郭玉霞來,暗忖道:“天下心腸狠毒的婦人,怎地全都是如此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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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魯逸仙大喝一聲:“好個毒婦,我和你拼了!”
司馬中天亦俯身抄起了地上的鐵戟,蓑衣老人、藍袍道人,身形一閃,攔在他們面前。
司馬中天身形微微一頓,突地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身家。
魯逸仙厲聲道:“我早已活得夠了。”雙拳雨點般擊出。
得意夫人道:“你活得夠了,難道別人也活夠了麽?”
魯逸仙拳勢一頓,倒退三步,轉目望去,只見司馬中天神情沮喪,南宮常恕面沉如水。
南宮夫人的目光,黯然望着她的愛子。
魯逸仙只覺心頭一寒,暗嘆一聲:“罷了。”忖道:“魯逸仙呀魯逸仙,你孤家寡人,無兒無女,自不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人家妻子俱全,又怎能和你一樣?何況她正值盛年,你怎能憑一時沖動,害她喪身?”
要知他性情偏激,情感熱烈,是以才會為了心上失意而隐姓埋名二十年,千方百計,弄來巨萬家財,自己卻衣食不全,此刻一念至此,但覺心頭一片冰涼,垂手而立,再也說不出話來。
南宮夫人黯然忖道:“魯老二為了我們忍氣吞聲,其實我又何嘗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只是平兒……”目光轉向南宮常恕,夫妻兩人目光相對,心意相通,一時之間,惟有暗中嘆息。
南宮平暗然忖道:“我雖有拼命之心,但又怎能輕舉妄動,害了爹爹媽媽,只是我大哥的事,卻不能不問。”擡起頭來,大聲道:“你怎地将我大哥龍飛害成那般模樣?此刻他到哪裏去了?”
得意夫人微笑道:“只要你乖乖聽話,你大哥的事我自然會告訴你的。”秋波一轉,接道:“此刻天已快亮了,毒性也快将發作,你們既不戰,又不降,難道真的就在這裏等死麽?”
南宮常恕突地冷笑一聲,道:“夫人且莫得意,普天之下,絕無不可解的毒藥……”
得意夫人咯咯嬌笑道:“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兜着圈子說話,無非想套出我這毒藥的來歷,老實告訴你,我這毒藥,普天之下只有兩家,換句話說,天下也只有這兩家的解藥可救,但其中一家卻遠在塞外,你此刻縱然插翅飛去,也來不及了。”
南宮平心頭突地一動,南宮夫人已緩緩嘆道:“你到底要我們怎樣,才肯将……”
話聲未了,只聽“咕”地一聲,一只毛羽漆黑的“八哥”,穿窗飛了進來,落在一只箱角之上,兩翼一振,抖落了身上的水珠,仰首“咕”地長鳴一聲,其鳥雖小,神态卻是十分神駿。
南宮常恕雙眉突地一展,大喜道:“來了來了!”
只見那八哥微一展翅,輕輕落到南宮常恕肩上,學舌道:“來了來了……”石階下“叮”的一響,廳門前突地出現了一條高大的人影,有如山岳般截斷了門外吹人的風雨。
在這驚人魁偉的身軀上,穿着的是一件質料異常高貴的錦衣,但是他穿的卻是那樣漫不經心,對襟上七粒鈕扣,只懶散地扣上了三粒,衣襟敞開,露出了那鐵石般壯健的胸膛,也露出了胸膛上亂草般生着的那一片黑茸的胸毛,正與他懶散地挽成一個發髻的漆黑頭發,相映成趣。
發際之下,是兩道劍一般的濃眉,左目上蓋着一只漆黑的眼罩,更增加了他右目的魅力,左臂懶散地垂在膝上,右臂拄着一只漆黑的鐵拐,右腿竟已齊膝斷去,他發亮的眼睛只要輕輕一掃,世上任何事都似乎逃不過他眼底。
而此刻,他眼簾卻是懶散地垂着的,這種懶散而漫不經心的神态,使得這鐵一般的大漢更有了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
剎那間大廳中所有的目光俱被他吸引,得意夫人身軀一振,眼波中立刻泛起一種奇異的目光。
那八哥“咕”地一聲,飛回他肩上。
南宮常恕一抱拳,道:“候駕已久,快請進來。”
那大漢緩緩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令郎麽?”目光一亮,霍地凝注到南宮平面上,光芒一閃,便又垂下,擡起手掌,輕輕撫摸着刮得發青的下巴,半張着眼道:“好好……是條漢子……”
得意夫人悄悄滑入了陰暗的角落,雙手一垂,縮入神裏。
藍袍道人、蓑衣老人身形木然,面色凝重,瞬也不瞬地望着這獨眼巨人。
那大漢懶散地微笑一下,頭也不回,緩緩道:“不要動手了,你那‘如意散魂霧’,對我是絕無用處的。”語聲懶散而雄渾,有如天外鼓聲一般,激蕩在空闊而寬大的廳堂裏。
得意夫人身子一震,袖管重落,那大漢鐵拐“叮”地一點,巨大的身形,緩緩走了進來,颔首道:“好好,這些箱子都備齊了……”
那八哥咕咕叫道:“好好……”
藍袍道人、蓑衣老人目光一錯,交換了個眼色,齊地悄悄展動身形,向這大漢後背撲去。
那大漢頭也不回,輕叱道:“莫動!”
藍袍道人、蓑衣老人手掌雖已伸出,但身不由主地停了下來。
獨眼大漢緩緩轉身,懶懶笑道:“多年不見,你兩人怎地還愛幹這種鬼鬼祟祟的勾當……”
藍袍道人幹笑一聲道:“多年不見,貧道只不過想對故人打個招呼而已,怎會有暗算你之心呢?”
獨眼大漢瞑目道:“好陰險……”伸手撫摸着那八哥的羽毛:“你兩人總算也尋着‘群魔島’了,那麽,今日到這裏來,定必是要和我作對的,是麽?”
蓑衣老人大聲道:“不錯!”腳步一縮,倒退一步,目光炯炯,再也不敢眨動一下。
獨眼大漢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哂然一笑,轉身道:“南宮莊主,令郎既已來了,箱子又已備齊,若有好酒,不妨拿兩壇來,吃了好走!”
蓑衣老人厲聲道:“我知道你不将我們看在眼裏,但今日若想将箱子搬走此地,卻是難如登天。”
藍袍道人咯咯笑道:“我兩人武功雖不如你,但以二敵一,你卻也未見得占什麽便宜,何況……嘿嘿!南宮一家,說不定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獨眼大漢眼也不睜,緩緩道:“好好……你兩人不說我也知道,但那大姑娘今日不将解藥乖乖送上,她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