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3)
我,你要知道,我若不以與你交友為榮,這番話也不會說了,何況--你如此對我,我心裏實是深深感激得很。”
白發道人擡起頭來,微微一笑,目中充滿着友誼的光輝,兩人對望半晌,他突地上前一步,緊緊握起南宮平的手掌,道:“這……些年來,你好麽?”語聲激動,顯見是出自真情。
南宮平連連颔首道:“我好,我好,你過得好麽?”他堅定的面容,亦為真情所動,眼眶中也隐隐泛出淚光。
梅吟雪手支香腮,苦苦思索,此刻突地一拍手掌,輕笑道:“我知道了。”她轉身一步,掠了過來,一把捉住了白發道人酌手腕。
南宮平沉聲道:“什麽事?”
梅吟雪嬌笑着道:“你看,他手掌果然藏着一團黑線,哈哈!烏鴉倒飛,原來是他在鴉足上縛了一條長線,用力拖回去的。”
白發道人笑道:
“姑娘果然是蘭質慧心,什麽事都瞞不過姑娘的耳目!”
南宮平望着梅吟雪面上興奮而得意的笑容,竟像是比乍獲新衣美食的貧家童子還要高興,心中不禁暗嘆忖道:“她表面看來雖然冷若冰霜,令人難近,但其實卻仍有一片赤子之心,只是……唉!天下武林中人,但知她冷酷的外貌,又有誰知道她那善良的心呢?”
心念轉處,突見梅吟雪笑容一斂,皺眉道:“但是……那烏鴉怎會口吐人言,卻仍然令我不解!”
白發道人朗聲一笑,突地又以那種奇異而嘶啞的聲音說道:“姑娘久走江湖,可曾聽過在江湖流浪賣藝者之間,有一種奇怪的魔術麽?”
這聲音不但奇異,最怪的是,竟非發自白發道人的口中。
梅吟雪仔細凝聽,只覺它似乎是從白發道人的胸腹之間發出,那是一種近似饑餓者腹內饑鳴的聲音,梅吟雪呆了一呆,道:“什麽魔術?”她雖然久走江湖,但交往俱是武林一流高手,自然不會知道這種旁門左道。
南宮平道:“這種功夫叫做‘腹語之術’,乃是利用人們體內氣息的流轉自腹內發出的,在江湖賣藝者之間,乃是一種上等的技藝,而且極為難練……”
白發道人以手撫肚,朗笑着截口道:“旁門小技,有什麽值得誇耀之處!”
南宮平正色道:“任何—種技藝,練成俱非易事,怎可輕視,只是要看它用得正與不正罷了。”
Advertisement
梅吟雪輕輕一嘆,緩緩道:“想不到在那些下五門走江湖的人們之中,竟然還有這種奇異的技能,你說它是旁門小技,我卻覺得它妙不可言哩,可憐我卻連聽也沒有聽過。”
南宮平緩緩道:“世界之大,萬物之奇,本就不是一人之智力所能蠡測,要想什麽事都知道的人,往往會什麽事也不知道。”
白發道人垂首長嘆一聲,心中顯有許多感激。
梅吟雪亦是暗中輕嘆,面上卻嫣然笑問:“如此說來,你既然不是‘天鴉道長’,那麽你又是誰呢?”
她生性好強,縱然被人說中心事,面上卻也不願顯露。
南宮平莊嚴的面靥上,突地泛起一絲笑容,仿佛也只要一想起這白發道人的名字,便覺有些好笑。
白發道人幹咳一聲,道:“在下姓萬名達,昔日本是南宮公子門下的一個食客。”他忽然朗笑數聲,道:“但武林中人,卻都将我喚做‘無孔不入萬事通’?是以我也只好叫做萬事通了。”
他大笑數聲,擡目望去,只見梅吟雪面上沉沉穆穆,并無半分笑容,不禁詫聲道:“姑娘難道不認為這名字甚是可笑麽?”
梅吟雪輕嘆一聲,肅容道:“若非絕頂聰明之人,若無極強烈的求知之彩,若沒有下過數十年的苦功,豈能被人稱為‘萬事通’?這名字我聽了只有欽佩,哪有半分可笑之處?”
白發道人萬達怔了一怔,滿心俱是感激知己之意。
南宮平嘆道:“若非絕頂聰明之人,又有誰能說出這種與衆不同的話來?”
梅吟雪嫣然一笑,只聽萬達嘆道:“自從公子投入‘神龍’門下之後,昔年依附在公子門下的人,便都星散,我漂泊江湖,仍然是一無所成……唉!這正是公子所謂貪多之害,日前我來到西北,本來也是為了要一觀‘丹鳳神龍’之戰,同時看一看公子的近況,哪知卻來遲一步,到了西安,便聽到孔雀妃子複出江湖之事,也聽到公子你在天長樓頭,力鬥終南掌門的英風豪舉。”
他長嘆一聲,接道:“那時我便知道公子你在這些年裏,武功已有大成,心裏實在高興得很,但卻又擔心着公子的安危,便立即出城,原本也未想到能遇着公子,哪知……”
梅吟雪一笑截口道:“哪知你的攻心戰術,卻替我們驚退了任風萍,否則我們已有人受傷,還真未見得能沖出--”
南宮平突地輕喝一聲:“不好!”一步掠到狄揚身邊,俯首望去,星光之下,只見狄揚神智已然暈迷,面上也隐隐泛出黑紫之色!
任風萍那“錘上有毒”的話,竟非虛言恫吓。
一眼之下,南宮平只覺一股寒意,湧上心頭,惶聲道:“狄兄,你怎樣了?”
狄揚雙目微合,竟聽不見他的話了。
南宮平雙掌緊握,滿頭冷汗,滾滾而落,萬達俯身一看,亦自變色,只見南宮平緩緩轉過頭來,沉聲道:“有救麽?”
萬達沉吟半晌,黯然嘆道:“他身中之毒,絕非中原武林常見的毒藥,而且此刻中毒已深……恐怕……恐怕……”
南宮平失色道:“難道無救了麽?”
萬達嘆道:“除了任風萍自配的解藥,以及昔年‘醫聖’所煉,今日江湖已成絕傳的‘與天争命丹’外,便是‘救命郎中’蒲靈仙,只怕也無力解此劇毒。我或能暫阻其毒勢蔓入心房,但……”
言猶未了,南宮平突地振臂而起,梅吟雪輕輕擋在他身前,道:“你要做什麽?”
南宮平沉聲道:“狄兄因我而傷,我豈能見死不救!”
梅吟雪面色一變,道:“你若要去問任風萍求取解藥,豈非比與虎謀皮還要困難?”
南宮平冷冷道:“便是與虎謀皮,我也要去試上一試。”
梅吟雪幽幽一嘆,道:“那麽……我陪你去。”
南宮平道:“你此刻已是武林衆矢之的,怎能再去涉險?”他面容雖無表情,但關切之意,卻已溢出言外。
梅吟雪道:“你什麽事都想着別人,難道就不該為自己想想麽?”
南宮平面色一沉,道:“若是事事為己着想,生命豈非就變得十分卑賤?”目光一轉,只見這冷酷若冰的“冷血妃子”面上竟充滿了關懷與深情,不禁暗嘆改口道:“你且與萬兄在此稍候,無論事成不成,我必定盡快回來。”
梅吟雪凄然一笑,道:“事若不成,你還能回來麽?”
南宮平朗然道:“一定回來!”
梅吟雪幽幽嘆道:“你若答應我一擊不中,便全身而退,我就不跟你去。”
南宮平心中百感交集,突地忍不住開洩了心扉,緩緩道:“我便是爬,也要爬着回來,只是……你們卻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行藏。”
梅吟雪悄悄移動着嬌軀,讓開了去路,垂首道:“我們會小心的!”
南宮平默然凝注着她,只聽她突地朗聲道:“你若不小心自己,我……我……反正我一定在這裏等着你,無論多久。”
南宮平緩緩伸出手掌,突又極快地垂下,沉聲道:“我去了。”
萬達目光凝注,長嘆一聲,道:“這位姑娘,可真的就是‘孔雀妃子’麽?”
南宮平怔!”一怔,道:“自是真的。”
萬達道:“若非事實俱在,我真難相信孔雀妃子竟然會……”他義自長嘆一聲,倏然住口,他實在想不到“冷血妃子”梅吟雪,竟會對人有這麽深的關懷與情感。
南宮平木立半晌,只覺一陣難言的溫暖,自心底升起,他再次望了梅吟雪一眼,再次說了聲:“我走了!”展動身形,如飛掠去蒼茫的夜色。霎眼間便将他身形淹沒,梅吟雪掩了掩衣襟,輕輕道:“你看他此去……唉!你若真的是‘天鴉道人’就好了,也可以告訴我他的兇吉禍福!”
縱是有着絕頂智慧的人,但只要遇着了他們真正關心的事,便也會不自覺地求助于命運,“冷血妃子”一生輕視人生,讪笑人類。付世上人人俱都相信的事,她都沒有一樣相信,因為她對任何事都沒有關懷,因為沒有關懷與情感,便沒有恐懼,沒有恐懼,便不會敬畏命運與人生。
而此刻她卻深深地關懷與恐懼了,似乎将“他”的生命,看得遠比自己的生命重要,這情感來得是那麽突然,就像一盆傾翻了的顏料,突地染紅了她蒼白的生命。
萬達沉聲一嘆,緩緩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縱有兇禍,也抵不過他的正氣俠心,姑娘,你說是麽?”
轉目望去,梅吟雪正白仰首望天,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問話,因為她此刻也正在向蒼天問着“他”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