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輕盈地走在南宮平身側,也不知吸引住多少道目光。她秋波掃及之處,必定有許多個武林豪士,垂下頭去,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悲觀者便在心中暗忖:“難道是我衣冠不整?難道是我神情可笑?她為什麽要對我微笑呢?”
樂觀者卻在心中暗忖:“呀,她在對我微笑,莫非是看上了我?”
滿街的武林豪士,竟都認為梅吟雪的笑容,是為自己發出的,梅吟雪見到他們的神态,面上的嬌笑就更甜了!
天長樓的裝設是輝煌的,立在門口的店東面上的笑容也是輝煌的,因為“南宮世家”的少主人,今日竟光臨到此間來。
南宮平、梅吟雪,并肩緩步,走上了酒樓,謙卑的酒樓主人,雖然在心中抑制着自己,但目光仍然無法不望到梅吟雪身上。
酒樓上盛筵已張,桌旁坐着的,俱都是西安城裏的富商巨賈,在平日,他們的神态都是倨傲的,但今日,他們卻都在謙卑地等待着,因為即将到來的人,是財閥中的財閥,黃金國中的太子!
樓梯一陣輕響,滿樓的富商,俱已站起身來,卻又都垂下頭去,像是這商國中的太子,身上會帶着金色的光彩,會閃花他們的眼睛似的!
南宮平微微一笑,抱拳四揖,他們擡頭一看,不覺又驚得呆了,但這次使他們驚懾的,卻是南宮平飒爽的神姿,以及梅吟雪絕代的風華。
此刻酒樓下的街道上,靜止着的人群,卻突然動亂了起來,“南宮平與梅冷血上了天長樓。”這語聲一句接着一句,在街道上傳播了起來,霎眼間便傳人了“天冥道人”以及“飛環”韋七的耳裏。
片刻之後,一隊沉肅的隊伍,便步入了這條筆直的大街,沉重的腳步,沙沙地踏着冰冷的街道,每個人的面目上,俱都似籠罩着一層寒霜,便自四散在街上的武林群豪,立刻俱都加入了這隊行列,莊嚴、肅穆而又緊張地朝着“天長酒樓”走去!
酒樓上的寒暄聲、歡笑聲、杯箸聲……一聲聲随風傳下。
酒樓下,挺胸而行的“終南”掌門“天冥道長”,卻向身旁的“飛環”韋七道:“這南宮平聞道乃是大富人家之子……”
韋七道:“正是!”
呂天冥冷笑一聲,道:“他若想以財富來動人心,那麽他死期必已不遠了,武林之中,豈容這般纨绔子弟混跡?”
“飛環”韋七道:“此人年紀輕輕,不但富可敵國,而且又求得‘不死神龍’這般的師傅,正是財勢兼備,他正該好好的做人,想不到他看來雖然英俊,其實卻有豺狼之心,真正叫人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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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天冥冷笑道:“這南宮平白作孽不可活,就連他的同門手足,也都看他不起!羞于與他為伍。”
“飛環”韋七長嘆一聲,道:“但無論如何,今日我們行事,當以‘梅冷血’為主要對象,南宮平麽,多少也要顧及一下‘不死神龍’的面子。”
呂天冥道:“這也得先問問他與梅冷雪是何關系!”
他們的腳步雖是沉重而緩慢,但他們的語聲,卻是輕微而迅快的。
霎眼之間,這肅穆的行列,便已到了“天長樓”下,呂天冥微一揮手,群豪身形閃動,便将這座輝煌的酒樓圍了起來,顯見是要杜絕南宮平與梅吟雪的退路,這舉動驚動了整個西安城,無數人頭,都擁擠到這筆直的大街上,使聞訊而來的官府差役,竟無法前行一步。
這變亂是空前的……
手裏拈着針線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惶聲問道:“什麽事?”
懷裏抱着嬰兒的婦人,掩起了慈母的衣襟,惶聲問道:“什麽事?”
早已上床的遲暮老人,揉一揉惺忪的睡眼,驚起問道:“什麽事?”
做工的放下工作,讀書的放下書卷,飲食中的人們放下了杯盞,賭博中的人們放下賭具,匆匆跑到街上,互相暗問:“什麽事?”
有的以為是集體的搶劫,因為大家都知道,今夜西安城中的富商巨賈都在天長樓上,于是西安城裏的大富人家,驚亂比別家更勝三分。
有的以為是武林豪強的尋仇血鬥,因為他們知道領頭的人是“西安大豪”韋七太爺,于是西安城裏的謹慎人家,俱都掩起了門戶。
焦急的公差,在人叢外呼喊着,揮動着掌中的鐵尺!
驚惶的婦人在人叢中呼喝着,找尋他們失散的子女……
古老的西安城,竟然發生了這空前的動亂,而動亂中的人卻誰也想不到,這一切的發生,僅不過只是為了一個女子,一個美麗的女子--“冷血妃子”!
但是,酒樓上,輝煌的燈光下,梅吟雪卻是安靜而端莊的。
她甚至微帶着羞澀與微笑,靜靜地坐在神色自若地南宮平身側。
酒樓下街道上的動亂,已使得這富商們的臉上俱都變了顏色,心中都在驚惶而詫異地暗問自己:“這是怎麽回事?”只是在這安詳的南宮公子面前不敢失禮,是以直到此刻還沒有人走到窗口去望一下。
突地,下面傳來一聲大喝,接着四下風聲飒然,這酒樓四面的窗戶,窗臺上便突地湧現出無數條人影,像是鬼魅般無聲地自夜色中現身,數十道冰冷的目光,穿過四下驚慌的人群,筆直地望在梅吟雪與南宮平的身上。
“什麽人?”
“什麽事?”
一聲聲驚惶而雜亂的喝聲,一聲聲接連響起,然後,所有的喝問俱都被這些冰冷的目光凍結,于是一陣死一般的靜寂,便沉重地落了下來。
南宮平輕嘆一聲,緩緩長身而起,緩緩走到梯口前,像是一個殷勤的主人,在等候着他遲到的客人似的。
樓梯上終于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呂天冥、韋七目光凝重,面如青鐵,緩步登樓,燈光将他們的人影,投落在樓梯上,使得它們看來扭曲得有如那酒樓主人的臉!又有如韋七握着的手掌上的筋結。
南宮平微微一笑,長揖到地,道:“兩位前輩駕到,在下有失遠迎。”
“玉手純陽”呂天冥目光一凜,便再也不看他一眼,緩緩走到梅吟雪猶自含笑端坐着的圓桌前,緩緩坐了下來,緩緩取起面前的酒杯,淺淺啜了一口,四下衆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動作而轉動,但覺這清新的晚風,突地變得無比地沉重,沉重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只見呂天冥又自淺淺啜了口杯中的酒,目光既不回顧,也沒有望向端坐在他對面的梅吟雪,只是凝注着自己雪白的手掌,沉聲道:“此刻夜已頗深,各位施主如已酒足飯飽,不妨歸去了!”
一陣動亂,一群人雜亂地奔向梯口,像是一群乍逢大赦的死囚,早已忘了平日的謙虛與多禮,争先地奔下樓去,另一群人的目光,卻驚詫地望着南宮平。
一個膽子稍大的銀樓主人,幹咳一聲,道:“你們這是怎麽回事,無故前來闖席,難道……難道沒有王法了麽?”他語氣雖甚壯,其實語聲中已起了顫抖。
呂天冥冷笑一聲,頭也不回,道:“你若不願下去,盡管留在這裏!”
那臃腫的銀樓主人四望一眼,在這剎那之間,滿樓的人俱已走得幹幹淨淨,他再望了望四下冰冷的目光,突地覺得有一陣寒意,自腳底升起,匆匆向南宮平抱了抱拳,匆匆奔下樓去。
于是這擁擠的酒樓,剎那間便變得異樣地冷清,因為四下窗臺上的人們,根本就像是石塑的神像。
“飛環”韋七冷笑一聲,凜然望了望孤單地立在自己面前的南宮平,突地大步走到呂天冥身旁,重重坐了下來,劈手一把,取來了一只錫制酒壺,仰首痛飲了幾口,目光一擡,梅吟雪卻已輕輕笑道:“十年不見,你酒量似乎又進步了些。”
她笑聲仍是那麽嬌柔而鎮定,“飛環”韋七呆了一呆,“啪”地一聲,将酒壺重重擲在圓桌上,桌上的杯盤碗盞,都被震得四下跌落出去。
南宮平神色不變,緩步走來,突地手腕一沉,接住了一壺熱酒,腳步不停,走到梅吟雪身側,緩緩坐下道:“酒仍溫,菜尚熱,兩位前輩,可要再喝一杯?”
“飛環”韋七大喝一聲,雙手掀起桌面,但呂天冥卻輕輕一伸手,壓了下來,只聽“咯、咯”兩響,榆木的桌面,竟被“飛環”韋七的一雙鐵掌,硬生生捏下兩塊來。
南宮平面色微變,沉聲道:“兩位前輩如想飲酒,在下奉陪,兩位前輩如無飲酒之意,在下便要告辭了。”
“飛環”韋七濃眉一揚,還未答話,呂天冥突地冷冷道:“閣下如要下樓,但請自便。”
梅吟雪輕輕一笑,盈盈站起,道:“那麽我們就走吧。”
韋七大喝一聲:“你走不得!”
梅吟雪眉梢一挑,詫聲道:“我為什麽走不得,難道韋七爺要留我陪酒麽?”
呂天冥面色陰沉,冷冷道:“姑娘你縱橫江湖近三十年,傷了不知多少人命,至今也該活得夠了。”
梅吟雪嬌聲道:“道長須發皆白,難道還沒活夠,再活下去……哈,人家只怕要叫你老不死了。”
“飛環”韋七雙目一張,呂天冥卻仍然神色不變,微一擺手,止住了韋七的暴怒,自管冷冷說道:“姑娘你今日死後,貧道必定為你設壇作醮,超度你的亡魂,免得那些被你無辜害死的孤魂怨鬼,在鬼門關前向你迫魂索命。”他語聲冰冷,最後一段話更是說得鬼氣森森。
梅吟雪輕聲道:“哦!原來你們今夜是同來殺死我的?”
呂天冥冷冷道:“不敢,只望姑娘你能飲劍自決!”
梅吟雪道:“我飲劍自決!”她滿面作出驚奇之色:“為什麽?”
呂天冥道:“本座本已不想與你多言,但出家人慈悲為懷,只是你若再如此胡亂言語,本座便只得開一開殺戒了!”
梅吟雪道:“那麽你還是快些動手吧,免得我等會說出你的秘密!”她面上還是微微含笑,“天冥道人”陰沉的面色,卻突地為之一變。
“飛環”韋七道:“我早說不該與她多話的。”雙手一錯,只聽“當”地一聲清響,他掌中已多了一雙金光閃閃,海碗般大小的“龍風雙環”。
面色凝重的南宮平突地低叱一聲,“且慢!”
韋七道:“你也想陪着她一齊死麽?”雙環一震,面前的酒桌,整張飛了起來。
南宮平袍袖一拂,桌面向外飛去,“砰”地一聲擊在他身後的牆上,他頭也不回,沉聲道:“兩位匆匆而來,便要制人死命,這算做什麽?”
四周的武林群豪,似乎想不到這兩人在此刻猶能如此鎮定,不禁發出了一陣驚喟之聲,樓下的武林豪士見到直到此刻,樓上還沒有動靜,也不禁起了一陣動亂。
南宮平四眼一望,突地提高聲調,朗聲道:“今日兩位如是仗着人多,以強淩弱,将我等亂劍殺死,日後江湖中難道無人要向兩位要一個公道?兩位今日若是來要我二人的性命,至少也該向天下武林中人交待明白,我等到底有什麽致死的因由!”
他語聲清朗,字句锵然,壓下了四下雜亂的語聲,随風傳送到四方。
“天冥道人”冷笑一聲,道:“你這番言語,可是要說給四下的武林朋友聽的?”
南宮平道:“正是,除非今日武林中已無道義可言,否則你便是天下武林道的盟主,也不能将人命看得如此輕賤!”
四下的武林群豪,方才本是一時熱血激動,蜂擁而來,此刻聽到南宮平這一番充滿正氣的言語,俱都不禁暗中心動,立在窗臺上的人,也有的輕輕躍了下來。
呂天冥四顧一眼,面上漸漸變了顏色。
梅吟雪嬌笑道:“你現在心裏是否在後悔,不該與我多說,早就該将我先殺了!”她話聲雖尖細,但字字句句,卻傳得更遠。
“飛環”韋七目光閃動,突地仰天大笑起來,道:“你若換了別人,這番話只怕要說得朋友們對我兄弟疑心起來,但你這冷血的女子,再說一千句也是一樣,縱然說得天花亂墜,我韋七也不能再為武林留下你這個禍害。”
他目光轉向南宮平,“你既已知道她便是‘冷血妃子’,還要為她說話,單憑此點,已是該殺,但老夫看在你師傅面上……去去,快些下樓去吧。”
呂天冥道:“你如此護衛于她,難道你與她有着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不成?”
南宮平劍眉微剔,怒火上湧,他原以為這“終南”掌教與“飛環”韋七俱是俠義中人,此刻見了這般情況,心中突覺此中大有蹊跷。
四下的武林群豪,聽了他兩人這般言語,心中又不覺釋然,暗道:“是呀,別人還有可說,這‘冷血妃子’惡名久著,早已該死,這少年還要如此護着她,想必也不是什麽好人了。”其實這些人裏根本沒有一人真的見過梅吟雪,但人雲亦雲,卻都以為自己觀念不錯,方自對南宮平生出的一點同情之心,此刻便又為之盡斂,要知群衆之心理,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便是十分明理之人,置身群衆之中,也往往會身不由主,做出莫名其妙之事。
南宮平暗嘆一聲,知道今日之事,已不能如自己先前所料想般解決,轉目望了梅吟雪一眼,只見她競仍然面帶微笑,竟真的未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筆下寫來雖慢,但當時卻絕無容人喘息的機會,南宮平方一沉吟,四下群豪已亂喝道:“多說什麽,将他兩人一齊做了。”
呂天冥冷冷笑道:“你要的是武林公道,此刻本座只有憑公意處理了!”
“飛環”韋七大喝道:“你還不讓開麽?”雙臂一振,右上左下,他神态本極威猛,這一招“頂天立地”擺将出來,更顯得神威赫赫,四下群豪哄然喝起彩來。
梅吟雪不動神色,緩緩道:“你一個人上來麽?”
韋七心頭一凜,突地想起了“冷血妃子”那驚人的武功,呆呆地站在當地,腳步間竟無法移動半步!
南宮平哈哈笑道:“江湖人物,原來多的是盲從之輩……”言猶未了,四下已響起一片怒喝之聲,他這句話實是動了衆怒。
梅吟雪嬌軀微擰,輕輕道:“随我沖出去。”她神色不變,實是早已成竹在胸,知道對方人數雖多,但反而易亂,憑着自己的武功,必定可以沖出一條血路。
哪知南宮平卻傲然立在當地,動也不動一下,朗聲大喝道:“住口!”這一聲大喝,當真是穿金裂石,四下群豪俱都一震,不由自主地靜了下來,只見南宮平目光凜然望向呂天冥,大聲道:“不論事情如何,我南宮平都先要請教你這位武林前輩,梅吟雪到底有什麽昭彰的劣跡,落在你眼裏,她何年何日,在何處犯了不可寬恕的死罪?”
呂天冥想不到直到此刻,他還會有此一問,不覺呆了一呆。
南宮平胸膛起伏,又自喝道:“你若是回答不出,那麽你又有什麽權力,來代表全體武林?憑着什麽來說武林公道?你若是與她有着深仇大恨,以你一派掌門的身份,也只能與她單獨了斷,便是将她千刀萬剮,我南宮平也一無怨言,但你若假公濟私,妄言武林公道,借着幾句不着邊際的言語,一些全無根據的傳言,來激動了百十個酒後的武林朋友,便奢言替天行道,作出一副替武林除害之态,我南宮平俱都無法忍受,你便有千百句藉口,千百人的後盾,我南宮平也要先領教領教。”
他滔滔而言,正氣沛然,當真是字字擲地,俱可成聲。
“飛環”韋七固是聞言色變,四下的武林群豪更是心中怦然,只有“玉手純陽”呂天冥,面上卻仍陰沉得有如窗外的天色,直到南宮平話已說完許久,他才冷冷道:“如此說來,你是在向我挑戰的了?”
南宮平朗聲道:“正是!”
一個初出師門的少年,竟敢向武林中一大劍派的掌門挑戰,這實是足以震動武林之事,四下群豪,不禁又為之騷動起來。
原本擁立在樓下的群豪,此刻竟忍不住一躍而上,有的甚至攀着酒樓的飛檐,探身向內觀望,西安城的百姓更是驚慌,官府中的差役也不知城裏怎會突地來了這許多武林高手,他們雖與韋七太爺有交,卻也擔當不起,只得悄悄去轉報上峰。
呂天冥目光一掃,見到自己的幫手,此刻竟都成了觀衆,心中也不覺有些後悔,他卻不知道人多誤事,乃是必然,又何況這般武林豪土來自四方,宛如一盤散沙,又豈是他能控制得來?當下冷笑一聲,緩緩挽起衣袖,一面道:“你既如此猖狂,本座也顧不得以大壓小了。”
南宮平冷笑一聲,他穿着的雖是大袖袍,但此刻竟未除下。
“飛環”韋七怔了一怔,緩步退了開去。
梅吟雪道:“有趣有趣,這地方若不夠大,我再将那邊的桌子拉開些。”言語之間,竟似此事乃是別人比武,根本與她毫無關系。
南宮平知她生性如此,心中便也不以為奇,但別人卻不禁暗暗驚詫,有的便在心中暗道:“此人當真是無愧為‘冷血妃子’!”
有些好事之徒,便真地将四面桌椅拉開,于是十分空闊的酒樓,便顯得更加空闊起來。
南宮平、呂天冥身形木立,對面相望,呂天冥自是心安理得,拿定了這少年不是自己的敵手,南宮平心中卻不禁有些忐忑,要知他雖有鐵膽,但初次面逢強敵,自亦不能免俗,當下暗暗立定心意,開始幾招,先得以謹慎為先,暫且要以守為攻。
呂天冥身經百戰,見了他目光中的神色,便已測知了他的心意,心中更是穩定,沉聲道:“七弟,莫要放走了那妖婦。”
韋七答應一聲,梅吟雪笑道:“如此好看的事,我還會舍得走麽?”
南宮平不聞不問,呂天冥冷“哼”一聲道:“請!”
他畢竟自持身份,還是不願搶先出手,哪知南宮平已決定以靜制動,以守為攻,亦是動也不動。
“飛環”韋七低喝道:“四哥,與這般武林敗類,還講什麽客氣?”
呂天冥道:“正是!”
縱身一掌,向南宮平肩頭拍下!
他這一招人未着地,手掌便已拍下,左手緊貼胸脅,全未防備自身,全身上下,處處俱是空門,右掌所拍之處,亦非南宮平之要害,名是先攻了一招,其實卻等于先讓了一着,四下的觀衆俱是武林好手,怎會看不出來,不禁轟然喝彩。
南宮平微微一驚,想不到這終南掌門竟會擊出如此一招。
他到底交手經驗不夠,心中又早有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打算,眼看呂天冥這一只白生生的手掌拍來,竟沒有乘隙反擊,搶得機先,反而身形一縮,閃電般後退了三步。
呂天冥微微一笑,腳尖點地,身形躍起,又是一掌拍去,仍然是左掌緊貼,人未着地,右掌便已拍下,竟仍然和方才那一招一模一樣,南宮平又自一愕,身形再退,群豪再次喝起彩來。
彩聲未落,哪知呂天冥竟又一模一樣地原式拍出一掌,南宮平心中大怒,方待反擊,哪知他這一掌已是拍向南宮平的天靈腦門,自身雖仍處處是空門,但所攻卻是對方必救之處。
南宮平暗嘆一聲,身影一擰,滑開兩尺,群豪第二次彩聲未落,第三次彩聲便又發出,南宮平一招未發,呂天冥已連獲三次彩聲,強弱之勢,昭然若見,有人不禁暗中低語:“如此身手,竟然也敢向‘玉手純陽’挑戰,真是可笑得很!”
三招一發,呂天冥精神陡長,右掌追擊,斜切南宮平左頸,左掌突地反揮而出,五指微飛,拂向南宮平腰邊三處大穴。
南宮平沉了沉氣,腳下微錯,讓開這一招兩式,右掌一反,竟閃電般向呂天冥丹田穴上拍去。
呂天冥暗暗一驚,閃身撒掌,刷、刷兩掌劈去,他手掌雖然瑩白嬌嫩,有如女子,但掌力卻是雄渾驚人,掌勢未到,掌風已至。
南宮平微一塌腰,雙掌竟齊地穿出,切向呂天冥左右雙腕,他本是以守為攻,此刻卻是寓攻于守,連卸帶打。
呂天冥低叱一聲,“金絲絞剪”,雙掌齊翻,南宮平身形一仰,驀地一腳踢出,呂天冥刷地後掠三尺,再次攻向前去,心中的傲氣,卻已消去不少。
他本搶得先機,這幾招更是招中套招、迅快沉猛的好招,四下群豪只當南宮平霎眼之間,便要敗在他的掌下。
哪知南宮平年紀雖輕,卻是敗而不亂,那一腳無形無影地踢将出去,時間、部位,更是拿捏得好到毫巅,群豪又不禁暗中低語:“神龍子弟,果然有不凡的身手。”
只見酒樓上人影閃動,兔起鹘落,卻是絲毫沒有發出任何響動,剎那間便已數十招過去,南宮平心中仍有顧忌,身手施展不開,竟又被呂天冥占得了上風,群豪喝彩之聲又起,“玉手純陽”白發顫動,掌影如玉,掌戳指點,竟将“終南”鎮山“八八六十四式春風得意劍”,化做掌法使用,而他那十只纖秀瑩白的手指,亦無殊十柄切金斷玉的利劍!
“飛環”韋七掌中緊握着的“龍鳳雙環”,已漸漸松弛,凝重的面色,也已漸漸泛起笑容,側目一望,哪知梅吟雪亦是面含微笑,嫣然注目,竟似也已胸有成竹,穩操勝算。
又是數招拆過,呂天冥攻勢越發淩厲,但一時之間,南宮平竟也未見敗象,群豪雖不斷在為呂天冥喝彩加油,但心中亦不覺大是驚異,這少年初出師門,年紀輕輕,想不到竟有這般武功,能在“玉手純陽”掌下,經久不敗。
數十招拆過以後,南宮平心神漸穩,見到呂天冥攻勢雖然淩厲,但亦未能将自己奈何,心中不覺大定,自覺致勝已有把握。
要知“神龍”武功,本以空靈變化、威猛淩厲的攻勢為主,南宮平此刻仍以守勢為主,看似已盡全力,其實卻只不過用了五成功夫。
只見呂天冥雙掌翻飛,一招“拂花動柳”攻來,南宮平突地長嘯一聲,騰身而起,呂天冥心頭一震,只覺四股銳風,上下左右,交擊而來,他無論如何閃動,都難免要被擊中,他若不閃動,雖然無妨,但對方身形已起,下一招瞬息便至,他木然當地,豈非是等着挨打!
群豪亦都大驚,“飛環”韋七變色驚呼道:“天龍十七式!”他一生之中雖然最服“不死神龍”,但在他心底深處,卻仍存着一份私念,想要與“不死神龍”一較短長,如今見于這等妙絕人寰、并世無俦的招式,心中不禁悵然若失。
原來普天之下,身形飛騰變化的身法招式,本只寥寥數種,但“蒼穹十三式”、“天山七禽掌”、“昆侖神龍八掌”,雖然亦俱是威震武林、留傳千古的武功,但卻都是在身形騰起之後,才能出掌傷人,以上擊下,威力兇猛,但對方只要武功高強,便可先作防範,不難避過。
只有這“止郊山莊”獨創的“天龍十七式”中,最後的“破雲四式”,卻是在身形騰起時,便已發出招式,或是攻敵之所必救,或是先行封閉對方的退路,招中套招,連環抽撤,是以“天龍十七式”一出,“天山”“昆侖”便盡皆為之失色!
南宮平此刻一招施出,便正是“破雲四式”第一式“破雲升”中的變化“直上九霄”,雙掌雙腿,乘勢發出,先封住了呂天冥的退路,然後踢腿沉掌,變為一招“天龍爪”,十指箕張,破雲而下!
他久已蓄勢伺機,直待這一掌便奏全功,衆人亦都失色驚呼,哪知這“玉手純陽”能掌一派門戶,武功上果有超人之處,他身形木然,直待南宮平十指抓下,突地一招“雙掌翻天”,向上迎去,只聽“啪”地一聲,如擊敗革,四掌相交,二十只手指,竟緊緊糾纏在一處!
南宮平這一招攻勢,固是驚世駭俗,但呂天冥雙掌上翻,竟能在閃電之間,接住了南宮平變幻的手掌,其功力之深,部位之妙,時間之準,更是令人心驚。
群豪齊地發出一聲大喝,亦不知是喝彩,抑或是驚呼。
只見南宮平淩空倒立,身軀筆直,竟宛如一只淩風之竹,四下窗隙中吹來的晚風,吹得他大袖輕袍獵獵飛舞,他本已蒼白的面容,此刻更已沒有一絲血色,目光炯然盯着呂天冥的眼睛,良久良久,身形方自緩緩落下,但四只手掌,猶未分開。
他腳尖乍一沾地,呂天冥左腳後退半步,然後兩人的身形,便有如釘在地上似地動也不動,四道發亮的目光,也緊緊糾纏到一處,這兩人此刻竟是以自己全部的心神、功力相鬥,甚至連生命也押做了這一番苦鬥的賭注。
于是四下的驚呼聲一齊消失寂靜,默默如死,但呼吸之聲,心跳之聲,卻越來越見沉重,樓上的人,眼看着這兩人的空門,同是心弦震動,樓下看不到他們的人,見了四面窗臺上的人突地變得異樣的沉寂,更是心情緊張,不知上面究竟是誰勝誰負。
靜寂中,突聽樓板“吱吱”響動了起來,只見兩人的額面上,都沁出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南宮平雖然招式奇奧,畢竟比不得呂天冥數十年性命交修功力的深厚,此刻更已顯出不支之态,于是“飛環”韋七漸露喜色,梅吟雪面色卻漸漸沉重。
死一般的寂靜中,樓下突地轟然發出一連串驚呼,衆人心頭方自一驚,只見這沉寂的夜晚,突地湧起了一陣熱意,就連旁觀者的面上,也沁出了汗珠,南宮平、呂天冥更是滿頭大汗,涔涔而落。
接着,竟有一陣銅鑼之聲響起,一個尖銳的喉嚨喊道:“失火了,失火了……”
滿樓大亂,滿街亦大亂,一片赤紅的火焰,突地卷上了酒樓……
四下群豪,顧不得再看,接連着飛躍了下去,看熱鬧的人們,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跌跌沖沖地沖出了這條街。
雖有救火的人,但這火勢卻來得十分奇怪,猛烈的火舌,霎眼間便将整個酒樓一齊吞沒。
但南宮平、呂天冥四掌相交,生死關頭,卻仍誰也不敢後退半步。
“飛環”韋七滿頭大汗,目光盡赤,雙環“當”地一擊,方待躍去,哪知面前人影一花,梅吟雪已冷冷擋在他身前。
他急怒之下,大喝一聲,右掌“金龍環”疾地擊向梅吟雪面門,左掌“金風環”突地離腕飛出,一股勁風,一道金光,擊向南宮平脅下。
此刻南宮平心力交瘁,莫說是這一只威力強勁,韋七仗以成名的“飛環”,便是十歲幼童手中擲出的一塊石子也禁受不住,只得瞑目等死。
“飛環”韋七雖是雙環齊出,但力道俱在左掌,右掌這一環只不過是聊以去亂梅吟雪的耳目,他自己也知道傷不了梅吟雪分毫。
只見梅吟雪冷笑一聲,腰身突地向後一仰,手掌輕輕掄出,她腰肢柔若無骨,這一仰之下,纖纖玉指,已将那疾飛而去的“金環”搭住,指尖一勾,金環竟轉向呂天冥擊去。
南宮平方才心中一驚之下,被對方乘隙進逼,此刻更是不支,眼看已将跌倒,哪知呂天冥此刻心頭亦不禁一震,他心頭一喜,拼盡餘力,反擊過去。
梅吟雪輕輕笑道:“這就叫做自食……”話聲未了,突見那“金環”呼地一聲,竟飛了回來,反向梅吟雪腰後擊去。
梅吟雪微微笑道:“好,你居然在環上裝了鏈子!”談笑之間,玉手輕抓,竟又将那飛環抓在手中,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要知她在棺中十年,苦練武功,終年靜卧,耳目之明,實已天下無雙,便是一只飛針自她身後擊來,她也一樣可以接住。
“飛環”韋七心頭一凜,身形後仰,全力來奪這只金環,他在金環上系了一根千淬百煉的烏金鏈子,雖然細如棉線,但卻堅韌無比,刀劍難斷,哪知梅吟雪笑容未斂,右掌突地一剪,便已将金鏈剪斷,“飛環”韋七重心驟失,雖然下盤穩固,卻也不禁向後移了半步。
此刻火舌已倒卷上來,将樓上四面窗臺,燒得“必剝”作響,炙熱的火焰,烤得南宮平、呂天冥、韋七,俱已汗透重衣,梅吟雪亦不禁香汗淋漓,突地,南面的窗屏被風一吹,整片落了下來,燃起了牆角堆移的桌椅。
漸漸,屋梁上已有了火焰,一片焦木,“啪”地落在梅吟雪身邊,她纖足移動,避開了“飛環”韋七的一腿,右足一挑,挑起了那段帶着火焰的焦木,呼地一聲,向韋七激射而去!
“飛環”韋七厲叱一聲,左掌反揮,一股掌風,将焦木擊落樓外,他卻忘了自己腕上還殘留着半截烏金鏈子,左掌揮出之際,金鏈猝然反掄而出,競擊在自己的後頸之上。
金練雖細,但卻是千淬百煉而成,再加上他自身的功力,後頸之上,立刻鮮血淋漓,韋七大吼一聲,摔去了左腕的金鏈,梅吟雪笑道:“好招式,這可是叫做‘狗尾自鞭’麽?”
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