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危崖!危情! (3)
雪白的牙齒,緊緊咬着她失血的嘴唇,兩行晶瑩的淚珠,沿着她痛苦的面靥,簌簌流下。
“大哥!”她哀呼一聲,道:“大嫂是對的,我本就該死,每一次我伴着師傅練字,他老人家諄諄地告訴我一些武功的訣要與做人的道理時,我就會覺得自己該死,因為……他老人家對我那麽好,我卻一直在欺騙着他老人家……”
龍飛沉重地長嘆一聲,緩緩道:“你沒有欺騙他老人家!”
郭玉霞、石沉、古倚虹俱都一愕,龍飛仰首嘆道:“就在你投入師門的第三天,師傅他老人家已知道了你的身世!”
古倚虹大聲地驚呼一聲,郭玉霞、石沉亦是面目變色!
龍飛面容平靜,目光仰視,滿含敬慕欽服之色,似是在追憶他師傅的偉大之處,口中緩緩道:“你要知道,師傅他老人家擇徒一向極嚴,我和你大嫂俱是孤兒,我更是自幼便被師傅收為螟蛉義子,三弟是師傅一位至友之孫,而他老人家與五弟家門之間的淵源,更是極深。”
他語音微頓,目光一垂,接道:“他老人家為什麽收下來歷不明的你,便是因為他老人家早已知道了你的身世,‘鐵戟紅旗震中州’将你帶來那天……”
古倚虹截口道:“司馬老镖頭并不知道這件事,是哥哥和他的朋友們,設下計謀,讓司馬老镖頭以為我是個無父無母,志切武功的孤女,在絕望中餓倒在司馬老镖頭的門前,他老人家才會将我帶到‘止郊山莊’中去的!”
龍飛嚴峻的面容上,突地綻開一絲寬和的微笑,緩緩道:“世間沒有一件可以終久隐瞞的事,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騙得過另一個人,縱然那人比較笨些!”
郭玉霞心頭一顫,她本已伸手入懷,她暗中本已捏起三枚鋼針,準備射向古倚虹的後心,但聽到這句話後,手掌一顫,鋼針又複落入懷中。
只聽龍飛緩緩接道:“你莫以為你已騙過了司馬老镖頭,其實他老人家。之所以将你帶到‘止郊山莊’來,也是因為看出了你言語中的漏洞,你且試想,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縱然志切武功,又怎會知道‘止郊山莊’,又為何一定要選擇‘止郊山莊’,作為傳武之處?因為無論是誰,在那種情況下,都沒有選擇的餘地的,要練武,‘鐵戟紅旗震中州’亦是聲名赫赫的人物,在紅旗镖局中練武不也是一樣麽!”
古倚虹呆了一呆,不禁幽幽一嘆。
只聽龍飛又道:“古往今來,有許多聰明人,卻往往會做出笨事,你哥哥自以為聰明絕頂,卻又想不到這些漏洞!”
古倚虹頭垂得更低了!
郭玉霞心中卻又不禁為之一凜:“他說這些活,難道是取瑟而歌,別有所寄,故意說給我聽的麽?”于是她心頭越發忐忑!
龍飛嘆息一聲,又道:“司馬老镖頭将你帶來之後,就曾與師傅密談過一陣,師傅他老人家就斷定你定是仇家之女,司馬老镖頭為人最是嚴峻,心如鐵石,當時便只輕輕說了八個字:“查明來歷,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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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倚虹全身一顫!
龍飛仰天吐了口長氣,接道:“但那時師傅他老人家反而微微一笑,緩緩道:‘你我生為武林中人,槍尖嚼飯,刀口讨生,自然難免殺戮,我一生之中,殺戮尤多,結下的仇家,不知多少,在當時我雖是情不得已,方會殺人,但事後我每一想起總覺得後悔得很!’”
他說話之間,不自覺地竟模仿了他師傅的口氣,古倚虹忍不住淚流滿面,仿佛她那偉大的師傅,此刻又回到了她身邊。
龍飛語聲微頓,又道:“那時司馬老镖頭便截下師傅的話頭,說:‘你不殺人,人便殺你,只要你殺人時無愧于心,事後也沒有什麽值得後悔之處!’我當時年紀還輕,聽得此話,覺得極有道理,哪知師傅卻搖頭嘆道:‘話雖如此,但人命得之于天,總以不殺為是,我自知傷人太多,日後若是傷于仇家後人之手,我也一無怨言,冤冤相報,本是天經地義之事!’”
他目光一陣黯然,沉默半晌,方又接道:“師傅他老人家說到這裏,又微微笑了一笑,道:‘我雖然也不希望我日後死于非命,但也不願做出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事,總希望怨仇能夠化解得開,這女孩子不論是誰的後人,總算是個有志氣的孩子,而且根骨不差,她如此煞盡苦心,想來投入我的門下,我怎能令她失望?即使她日後學成了我的武功,反來殺我,我也不會後悔,我若能以德化怨,令她感動,化解開這場恩怨,不是更好麽?’”
聽到這裏,古倚虹無聲的啜泣,不禁又變成放聲的痛哭!
龍飛嘆息又道:“當時我在旁邊侍候師傅,這些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緊緊記在心裏,永遠都不會忘記,我雖然自知不能學成師傅他老人家的一成武功,但我若能學得師傅那等磊落的心懷,坦蕩的胸襟,我便已心滿意足了!”
痛哭着的古倚虹,嘴唇動了一動,似乎在說:“你已學得了!”
石沉目光敬畏地望着他師兄。
龍飛輕嘆着又道:“于是師傅當晚就将你收歸門下,就在那晚,他老人家也……”他不禁望了望郭玉霞一眼!繼道:“宣布了我和你大嫂的婚事。”
他又默然半晌,似乎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緒,又似乎在回憶着當晚的甜蜜。
然後,他接着說:“你記不記得師傅他老人家第二天早上,一早就備馬出去,第三天晚上,他老人家回來的時候,就對我說,你是‘絕情劍’古笑天古老前輩的後人,讓我嚴守這秘密,并且叫我以後特別對你好些,我和你大嫂、三哥,入門時都受過不少折磨,就連你五弟,那等與師傅深切淵源的門閥,入門時也吃過不少苦,只有你,将這些全免了。”
古倚虹的哭聲更加悲切了,她心裏不知有多少話要說,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這其間,郭玉霞的心情是驚惶而紊亂的,她想得越多,也就越加慌亂,只因為她心中有着隐私,有着愧疚--對丈夫不忠的婦人,她縱然顏厚得不覺痛苦,然而心中最少也會驚惶而紊亂的!
石沉又何嘗不然,他多少還有着一些良心,他也知道淫人妻子的可卑可恥,何況還是他摯友恩兄的妻子--只是他這份良知,有時卻不免會被色欲蒙蔽--這該是件多麽值得悲哀的事,假如一個大好青年,真的被色欲斷送的話(因為他至少還是值得原諒的,他不能算是主動!)
坦蕩的龍飛,目光沒有顧及他們,他緩緩又道:“有一天,夜很深了,我看到你東張西望了一陣,接着悄悄自後園掠出莊外,我自知輕功不佳,沒有跟蹤而去,只是在遠處觀望,只見你與一個身軀颀長的男子,在黑暗的叢林中密談許久,那男子還不時地取出手巾,替你拭擦面上的眼淚,此刻想來,此人必定就是你哥哥了!”
古倚虹輕微地點了點頭。
龍飛長嘆一聲,又道:“這些事,我不但全都知道,而且知道了很久,只是……有一件事,我卻難以明了!不知道你……”他突地頓住語聲。
古倚虹收斂起痛哭之聲,道:“無論什麽事,只要我知道的……”
龍—飛長嘆截口道:“四妹,你此刻正置身于兩難之境,既不能置父仇于不顧,亦無法忘卻師恩,我并不強迫你說出任何事。”
他黯然合上眼簾,接道:“事到如今,今日之情況,多年前已在師傅的計算中,那時他老人家就曾經告誡我,無論如何,叫我都不要逼你,因為他老人家深知你的純真與善良。”
活聲未了,古倚虹突地一抹淚痕.長身而起,柔弱、嬌美的面容,也突地變得無比的堅強。
“無論什麽事,我都願意悅出來!”她堅定地說道:“怎能算是大哥你在逼我!”
龍飛嘆道:“你本毋庸如此的,難道你……”
古倚虹道:“我并沒有忘親仇,但是……師傅……他老人家……已經……”她語聲漸漸微弱。
龍飛道:“他老人家絕對不會死的!”他此刻反似有了絕大的信心。
古倚虹道:“無論如何,此刻已到了我來報師恩的時候!”
龍飛道:“如是因此而傷害到你的哥哥……”
古倚虹道:“我一定極力化解,師傅他老人家不是說過,怨宜解,不宜結麽?”
龍飛嘆道:“若是不能化解,又當如何?”
古倚虹道:“若是不能化解,我只有死在哥哥面前,用我的血,來洗清我們兩家的仇怨。”她語聲說得截釘斷鐵,朦胧的淚眼中,射出了明亮的光芒。
龍飛長嘆一聲:“若是仍然不能化解,你又當如何?”
古倚虹道:“無論如何,我只求盡我一身之心力,不管我能力能否做到的事……”
她終于忍不住嘆息一聲:“我只有靜聽上天的安排,大哥……若是你換做了我,又當如何?”
她日光筆直地望向龍飛,良久良久……
龍飛突地一捋虬須,振袂而起,仰天狂笑着道:“好好,‘不死神龍’不枉收了你這個徒弟,我龍飛也不枉認了你這個師妹,忠孝難以兩全,恩仇難以并顧,既不能舍忠而取孝,亦不能舍孝而取忠,大丈夫遇此,一死而已!”
笑聲突頓,他目光亦自筆直地望向古倚虹,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若換了我,亦是如此!”
兩人門光相對,各個心中,俱都不自覺地生出幾分相惜之意!
郭玉霞看在眼中,心中更是打鼓:“他兩人言來語去,越說越見投機,如此下去,她遲早總有一日将我的隐私說出,那卻怎生是好!”
她心中當真是難以自安,既想出其不意,殺人滅口,又想不顧一切,一走了之,但有待舉足,卻又覺得只有靜觀待變最好,橫目瞧了石沉一眼,石沉垂眉斂目,亦似有着重重心事。
就在這片刻的沉寂中,屋頂上突地響起一陣朗聲大笑,一個清朗明亮的聲音笑着道:“好一個英雄漢子,好一個女中丈夫!”
衆人心中,齊都一驚!
龍飛厲叱一聲:“誰?”
轉目望去,喝聲中只見一條黯灰人影,自上躍下,身形淩空,輕輕一轉,便飄然落入門內,他似已在這竹屋頂置身許久,但屋中這許多武林高手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此刻躍下地面的身法,又是這般輕靈曼妙,衆人心中,更是驚上加驚。
此人是誰?龍飛、石沉、古倚虹、郭玉霞,八道目光,一齊凝目望去!
四人心中,不由感到一陣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