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危崖!危情! (2)
夫,本來就可以劃石如粉。”
郭玉霞冷笑一聲,道:“你呢?”
龍飛道:“我可不成。”
郭玉霞道:“師傅削弱了七成功力後,他老人家的功力不是和你一樣了麽?”
龍飛“噢”了一聲,不住以掌拍額,道:“是了是了,師傅他老人家在寫這些字時,功力必定已完全恢複,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的确令人猜疑……此時此地,又有誰會為他老人家解開穴道呢?”
郭玉霞長嘆一聲,道:“華山較技這件事,本來是很普通的,我在沒有上山的時候,原本以為此事雖有驚險,但絕對不會有什麽奇詭秘密之處,但上得山後,卻發現每一件事俱都超出常情常理,古往今來的較技比武之舉,只怕再也沒有一次比這次更奇怪的了!”她話聲微頓,眼波一掃,又道:“那姓葉的女子用盡種種方法,要師傅自削功力,而師傅居然答應了,這就是武林中未有的奇聞,那奇怪的綠袍道人拼命來搶一具空棺,更是奇怪到極處,我心裏本已有些忐忑不安,哪知越到後來,離奇古怪的事競越來越多,此刻我仔細想想,這次華山較技,其中必定隐藏着許多秘密,許多曲折,說不定有許多人計劃了許久,設計了一個圈套,要來暗害師傅,而由‘丹鳳’葉秋白出面來做個幌子,你們想想看……”
她話聲未了,龍飛突地一撩衫角,如飛向前奔去,郭玉霞皺眉呼道:“你要幹什麽?”
龍飛腳步微緩,回首道:“既然來此,我們站在這裏說上二天三夜也沒有用,還不趕快去幫師傅,難怪他老人家常說你人雖聰明絕頂,只可惜說的太多,做的太少了!”
郭玉霞面色微變,怔了半晌,王素素道:“大哥,你等一等!”纖腰微擰,一掠三丈……
石沉微一遲疑,瞧了郭玉霞一眼,亦自随後掠去,郭玉霞望着他們三人的背影,突地冷笑一聲,笑聲消逝,她身影亦已掠出三丈開外!
哪知龍飛卻又已停下腳步,原來前面七八丈遠近,竟還有一方山石,山石上亦刻有一個道裝女子的畫像,只是姿勢已有變動!前像本是守式,此像已變為攻勢,前像本身是全身肅立,此像已變為騰身而起,左掌劍訣飛揚,右掌長劍斜削,旁邊的字跡是:
“龍布詩,你攻得破方才一招守勢,你避得開這裏一招攻勢麽?”
但他到此刻只是匆匆瞧了兩眼,便繞過山石,石後果然又另有一片字跡,石沉冷笑一聲,道:“又是老套!”
龍飛喝道:“還看它做甚?”當先掠去,郭玉霞提氣縱身,此刻已掠到他身伴,低低問:“你剛才為什麽那樣對我?”龍飛一呆,郭玉霞又道:“在三弟、四妹面前,你總該替我留些面子呀!”
龍飛道:“你在他們面前,還不是對我……”長嘆一聲。改口道:“我心裏着急,你不要怪我。”
郭玉霞幽幽一嘆,似乎又要說什麽,卻見前面又有一方山石,但上面的畫像,卻已被人擊毀,山石碎片,落滿一地,龍飛、郭玉霞對望一眼,龍飛繞過山石,哪知後面的字跡,更是被人擊得七零八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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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飛濃眉一皺,道:“師傅……”
郭玉霞道:“不錯,除了師傅外,誰也沒有這等功力。”
龍飛沉聲道:“他老人家為什麽要如此……莫非是這一招他老人家無法化解麽?”
郭玉霞嘆息一聲,搖頭不語,兩人不約而同地一齊往前飛奔而去,只見平坦的山地,漸窄漸險,十數丈後,又有一塊山石擋住去路,上面赫然有一行擘窠大字!“六一老翁龍布詩長歌至此!”仍然是以指力劃成,下面卻又有四個觸目驚心的字跡:
“永不複返!”
這四個字不但與上面的字跡不同,而且筆鋒較細,筆力較深,顯見是以刀劍所刻。
龍飛目光一凜,大喝一聲,“呼呼”兩掌,擊将過去,只聽轟然一聲大震,山石碎片,四下飛激而起,龍飛亦已倒退二步,撲坐到地上。他在武林中雖有“鐵拳”之譽,到底卻仍是血肉之軀。
郭—長霞輕嘆道:“你脾氣怎地和師傅一模一樣!”她伸手扶起了他,又道:“但你要知道,你的功力卻比不上他老人家呀!”
龍飛濃眉飛揚,胸膛起伏,突地掙脫郭玉霞的手掌,又是一腳踢去,他足上功力不逮雙拳,這一腳僅将山石踢碎少許,卻将他自己腳—上的薄底快靴踢破。
石沉、王素素随後掠來,齊地驚呼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麽?”
郭玉霞冷冷道:“你留些氣力好不好,用來踢對手的肚子,豈非要比踢這塊石頭好得多!”
龍飛霍然轉回頭來,道:“你……你……”他胸膛不住起伏,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石沉吶讷道:“大嫂,大哥的脾氣,就是如此……”
郭玉霞冷笑一聲,纖腰微擰,刷地掠向山石之後。
龍—龜道:“你……”卻聽郭玉霞一聲呼喚,自山石後傳來,他話也不再說了,立刻飛掠而去。
王素素冷冷瞧了石沉--眼,道:“大哥對誰都好,對大嫂更是好到極點……”
石沉面頰一紅,幾乎擡不起頭來!
轉過這方山石,已是山崖邊緣,就在這山崖的邊緣上,竟巧妙地建有一間竹屋,日炙風吹,雨十丁霜侵,竹色已變枯黃,有風吹過,竹枝簌然,這竹屋顯得更是搖搖欲墜!門前沒有一絲标志,屋旁沒有一絲點綴,放眼四望,白雲青天,這竹屋就如此孤零零地搖曳在凜冽的山風裏!
龍飛目光望處,腳步立頓,只聽立在身邊的郭玉霞耳語道:“師傅他老人家只怕已……”
話猶未了,龍飛突又大喝一聲:“師傅!”雙掌前伸,十指箕張,一掌劈開這竹屋緊閉着的門房,閃電般掠了進去!
方自掠來的石沉,不禁驚呼一聲:“大哥……”雙臂一張,亦将掠去,郭玉霞一手扯着他的衣袂,道:“等一等!”
王素素道:“等什麽,難道大哥有了危難,你就不進去了麽?”她柳眉雙軒,杏眼圓睜,這溫柔的女子,此刻言語叫,竟有了怒意,望也不望郭玉霞一眼,“刷”地掠入竹屋……
山風,自竹隙中吹人,吹起了龍飛濃密的須發,他怔怔地:正在門口,竹屋中竟渺無人跡,最怪的是,這空曠的竹屋中,競有着五粒明珠,四重門戶,三攤鮮血,兩只腳印,一具蒲團!
五粒明珠,—排嵌在青竹編成的屋頂下,珠光下,四重門戶,大小不一。龍飛進來的這重門戶最小,兩人便難并肩而入,左右兩面,各有一扇較大的門戶,而最大的一扇門戶,卻是開在龍飛對面,那具陳舊的蒲團,亦擺在這扇門戶前!
與明珠最不相稱的,便是這蒲團,它已被消磨得只剩下了薄薄的一片,然而在這陳舊的蒲團邊,卻有着三攤新鮮的血漬,一攤在後,還有一攤血漬,恰巧正滴落在那一雙腳印邊。
腳印的血漬最大,左面的血漬也不小,最小的一攤血漬,是在這陳舊的蒲團後,帶着一連串血點,一直通向那扇最大的門戶,而所有的門戶,俱是緊緊關閉着的,就仿佛是原本在這竹屋中的人們,都已化為一陣清風,自竹隙中逸去。
又有一陣風自竹隙中吹入,目光凝注、身形木立的龍飛,竟忍不住激靈靈地打了個寒噤,青白的珠光下,凜凜的山風中,這景象的确令人忍不住要生出一陣悚栗的寒意。
這竹屋、這明珠、這蒲團、這足印……一切俱都是如此奇詭而神秘,而這三攤觸目的血漬,更在神秘中加了些恐怖。
龍飛悚然木立半晌,“刷”地掠到左首門前,一掌将之拍開,只見一條曲道,逶迤通向山下。
王素素身形動處,亦自拍開了右首的那扇門下,亦有一條曲道,通向山下,這兩條曲道寬窄雖一樣,坡度卻不同。
龍飛心念一轉,暗暗忖道:“這左右兩條曲道,想必就是方才在山壁上的字跡所指示的另兩條路了。”心念—轉:“目日的之地同為一處,道路卻布三條,想必是這竹屋中的人,企圖借此來探測師傅的武功,他老人家只要走進了這間竹屋,毋庸出手,竹屋中的人便已可知道他老人家武功的深淺……”
要知龍飛生性,只是豪爽,而非愚蠢,雖然大意,卻不粗魯,有些事他只是不肯用心推究而已。
此刻他心念數轉,面色越發凝重,又自忖道:“這竹屋中的人若是‘丹鳳’葉秋白,以她與師傅之間的關系,以及她在武林中的身份武功,必定不會用詭計來暗害師傅,那麽她如此做法,卻又是為的什麽?這竹屋中的人若非‘丹鳳’葉秋白,卻又會是誰呢?看這具陳舊的蒲團,他在這竹屋之中,必定呆了不少時候,這竹屋建築得如此粗陋,甚至連風雨都擋不住……”
他思潮反複,苦苦思索,但想來想去,卻仍想不出一個頭緒,只見王素素已自掠到那扇最大門戶前,一掌橫持當胸,一掌緩緩向竹門拍去……
郭玉霞一手輕撫鬓角,一手指着竹屋中王素素的後影,冷笑一聲,輕輕道:“這妮子的确知道得太多了,太多了……”
石沉道:“若是大哥知道了……”聲音顫抖,竟是無法繼續。
郭玉霞語音微頓,接口道:“知道太多的人,常常都會有突來的橫禍。”
石沉目光動處,只見她眼神中布滿殺機,不覺心頭一凜,脫口道:“大嫂,你……”
郭玉霞霍然轉過頭來,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我還是你的‘大嫂’麽?”
石沉緩緩垂下頭去,道:“我……我怕得很……”他不但語聲顫抖,甚至連身軀都顫抖了起來。
郭玉霞突地展顏一笑,柔聲道:“你怕些什麽,告訴你,你什麽也不要怕,她雖然知道得很多,卻是一個字也不敢說出來的!”
石沉擡首道:“但是……”
郭玉霞含笑接口道:“告訴你,她自己也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我再花些功夫……哼哼!”她面上雖是滿面笑容,語聲中,卻充滿肅殺之意。
石沉呆呆地望着她面上春花般的笑容,心裏亦不知是害怕抑或是迷惑。
突地,竹屋中的王素素一聲驚呼!
郭玉霞笑容一斂,道:“走!”發絲飄飛,“刷”地掠入竹屋,只見王素素、龍飛并肩站在迎面一所寬大的門戶前,垂首而立,而就在龍飛一雙烏黑的薄底快靴,以及王素素的一雙縷金蠻靴之間,那青竹制成的粗陋門檻之上,卻赫然有一只枯瘦、鐵青的手掌!
郭玉霞、石沉的四道目光,穿過龍飛右足和王素素左足之間的空隙,只見這手掌緊抓着門檻,五指俱已嵌入竹內,指甲雖然灰白,卻有沁出的鮮血,一陣陣強風自門外吹入,将龍飛颔下的虬須吹得倒卷而起。
郭玉霞柳眉微皺,一個箭步,雙臂分處,分開了龍飛與王素素的身軀,目光一轉,心頭也不覺一寒,顫聲道:“這……這是誰?”
門外,一片溟漠,幾片淡淡的灰雲,缥缈地飄浮在遠處夜色中缥缈的山峰間,下面又是一片絕壁,一道絕壑,一條枯瘦的身軀,無助地懸在門外,若不是他手掌拼命地抓着門檻,便早已落入這無底的絕壑之下!
俯首望去,只見他頭顱後仰,仰面而望,雙睛俱已突出眶外,面上的肌肉,猙獰而醜惡地扭曲着,雖然滿含怨毒,卻又滿含企求,這種死前的怨毒與企求,便因血液的凝固與肌肉的僵硬而仍然镌留在這已死之人的面目上,正如他手掌亦因血的凝固、肉的僵直,以及垂死前求生的掙紮,而仍然緊緊抓着這門下的竹檻一樣!
龍飛、石沉、郭玉霞、王素素,八道目光,驚震地望着這猙獰的面容,猙獰的手掌,良久良久,龍飛方自嘆道:“他已死了!”
石沉緩緩俯下身去,輕輕一觸那猙獰的手掌,冰涼而僵木,他只覺一陣難言的悚栗與厭惡自指尖通向心底,就正如手指觸到枯草叢間死蛇的感覺一樣,急地縮回手掌,顫聲道:“他已死了!”
龍飛濃眉一揚,俯下身去,抓着這死屍的手掌,将他拖了起來,但這只猙獰的手掌,卻仍緊緊握着竹檻,龍飛聚力指掌,兩指如鉗,一只一只地将他的手指鉗開,将他的屍身平平放在地上。
只見他身軀枯瘦颀長,一身黑色勁裝,死後面目雖然猙獰,但自他五官間仔細望去,年齡卻不甚大,最多也不過只有三十上下!
龍飛寬大的手掌一沉,抹攏了他至死不瞑的眼簾,長嘆道:“此人不知是誰,否則或許可以從他身上看出……”
郭玉霞冷冷接口道:“抄抄他的身上,看看有什麽遺物!”
龍飛目光一張,沉聲道:“為什麽?”
郭玉霞道:“從他的遺物中,或許可以看出他的身份!”她說話間神色又歸于平靜,好像這根本是天經地義應該做的事。
龍飛面色一變,緩緩長身而起,目光堅定地望着郭玉霞,沉聲道:“此人與我們素不相識,更無仇怨,即使他是我們的仇人,我們亦不可在他死後渎犯他的屍身,師傅他老人家一生行俠,就是為了要為武林間伸張幾分仁義,為江湖間保留幾分正氣,我們怎能違背他老人家,做出此等不仁不義之事!”
他語聲說得截釘斷鐵,目光更是堅定得有如高山磐石!
郭玉霞輕輕一笑,回過頭去,道:“好的,依你!”再也不望龍飛一眼。
王素素倚在門邊,望着龍飛的面容,神色間不覺露出欽佩之意!
石沉幹咳兩聲,道:“依照一路上的種種跡象看來,師傅他老人家必定已經到過這裏,就拿這一雙足印看來,也似乎是他老人家的--”他語聲微頓,補充着又道:“如果他老人家功力已經恢複,那麽在山下發現的那只足印也該是他老人家留下的!但是……此刻他,人家又到哪裏去了呢?”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向人詢問,但卻沒有一人可以回答他的話,一時之間.他們只能望着門外的夜色出神。
夜色中,雲霧開,風甚急,“不死神龍”莫非已乘風歸去!
無比的靜寂中,漸漸又響起丁石沉夢呓般的低語:“這裏血漬共有三攤,想見方才此屋中受傷的不只一人,而這死屍的身上,卻又無半點血漬,傷者是誰?傷人的又是誰?……”
他此刻心中實是一片紊亂,情欲、思慮、恩情、慚愧……許多種情感,許多種矛盾的情感,使得他紊亂的思潮,根本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他不願被人窺破自己此刻的情感,是以口中不斷喃喃自語,藉以分散別人的注意,因為他知道自己此刻說出的活,也就是大家此刻心中都在思索疑惑的問題--他這份居心,是難堪而可憐的!
龍飛手捋虬須,幹咳數聲,突地擡起頭來,望着石沉,道:“三弟,你且不要說了好麽?大哥我……我心亂得很……”
王素素幽幽一嘆,道:“大哥,其實将這人……”
龍飛沉聲道:“不可以!”
王素素輕輕嘆道:“但是為了師傅的音訊……”
龍飛軒眉道:“就是為了師傅,我們才不能做此等會使他老人家羞慚不安的事。”他深長地嘆息一聲:“四妹,你要知道,有許多事做出後縱然人不知道,卻也會有愧良心,甚至負疚終生,譬如說拾巨金于曠野,遇豔婦于密室,聞仇人于垂危,這些都是良心的大好試金之石,今日世上惡人之多,便是因為人們在做出惡行之時,但求人所不知,而不問良心是否有愧,四妹,你我俱是俠義門下,焉能做出有愧于良心之事!”他語聲緩慢而沉痛,雖是對王素素而言,其實卻又何嘗不是在訓誡其他的人。
石沉目光模糊,雙手顫抖,只覺心頭熱血翻湧,突地顫聲道:“大哥,我……我有話要對你說!我……實在……”
郭玉霞霍然轉過身來,眼神中雖有激動之色,但面容卻仍平靜如恒,石沉後退一步,頭垂得更低,目光更見模糊!心中的愧疚,使得他不敢擡起頭來,也使得他沒有看到王素素的面容!
王素素的面容,竟似比他還要痛苦、激動,她心中也仿佛有着比他更深的愧疚,随着龍飛的語聲,她已有兩行淚珠,奪眶而出!
終于,她痛哭失聲,龍飛怔了怔,道:“四妹,你哭什麽?”
王素素以手掩面,痛哭着道:“大: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師傅……”她霍然放開手掌,指着地上的屍身道:“這個人,我是認得他的,還有許多我也認得,還有許多事我都知道……”她激動的心神,已使她言語間有些錯亂!
龍飛濃眉深皺,沉聲道:“四妹,你有什麽話,只管對大哥說出來。”
王素素仰首向天,突地頓住哭聲,一步一步地緩緩走向龍飛!
龍飛只見她面色青白,目光呆滞,有如突地中了瘋魔一般。心頭不覺一驚,道:“四妹,你……坐下來靜一靜!”
石沉雙目圓睜,望着她大失常态的神色,郭玉霞目光閃動,面容亦有了慌亂……
只聽王素素一字一字地緩緩道:“大哥,你可知道,我一家老小,俱是師傅不共戴天的仇人,俱都恨不能将師傅殺死而甘心,我之所以投拜‘神龍’門下,亦是為了要報我滿門上下與‘不死神龍’間的血海深仇!”她急促地喘了口氣,又道:“我不姓王,更不叫素素,我叫古倚虹,就是傷在神龍劍下的‘絕情劍’古笑天的後人!”
語聲未了,她身形已是搖搖欲墜,語聲一了,她嬌軀便撲坐到地上,坐在蒲團前的那攤血漬上,就在這剎那間,她驀然移去了久久壓在她心頭,使她良心負疚的千鈞巨石,這重大的改變,深邃的刺激,使得她心理、生理都無法承擔,無法忍受,她虛弱地蜷伏在地上,許久……又忍不住痛哭起來!
然而這千鈞巨石,卻已自沉重地擊在石沉與郭玉霞的心上!
石沉再也想不到平素最溫婉柔弱的“四妹”竟會是個忍辱負重,負擔着如此重大任務,卻又不露行藏的“奸細”!他更想不到平素對師傅最好,與師傅最親近,又最令師傅喜歡的“四妹”,竟會是與師傅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仇人之女!
一時之間,他身形後退,退到牆角,呆望着她,連目光都無法轉動一下!
郭玉霞雖然早已猜出她身世有着隐秘,卻也想不到這柔弱的女子,會有這份勇氣,将如此重大的隐秘說出來!她本自要以這份隐秘為要脅,于是,此刻,她不禁白心底泛起一陣戰栗,因為她所憑借的事,此刻已變得一無用處:“她既能說出自己的隐秘,難道就不會說出我與石沉的隐秘!”
這份發自心底的戰栗,使得平日機智而堅強的郭玉霞,此刻也變得遲鈍與軟弱起來,她面容蒼白地倚着門邊,亦是久久無法動彈!
只有龍飛,他此刻竟反常地有着出奇的鎮靜,他緩緩走到王素素--古倚虹身邊,默默地嘆息一聲,溫柔地撫着她的柔發,既不激動,亦不憤怒,只是長嘆着輕呼一聲:“四妹……”
僅僅是這一聲輕輕的呼喚,卻已使得古倚虹心中的痛苦更加強烈。
她痛苦地感到龍飛溫暖的慰撫,那寬大而粗糙的手掌,留給她的卻是細膩的柔情,她痛哭着道:“自從四十年前,玉壘關頭,我爺爺重傷回來,不治而死,我那可憐的爹爹,受不住這麽重大的打擊,也似乎變得瘋子,他終日坐在我們院子裏的那一棚紫藤花下,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只是反複自語着爺爺臨死前所說的那句話:“我那招‘天際驚魂’,若是再深三分……我那招天際驚魂,若是再深三分……”這句話,自我懂事那天開始,一直聽到爹爹死的時候,每一次我聽在心裏,都有着說不出的痛苦!”
她語聲微弱而顫抖,龍飛只是垂首傾聽,郭玉霞突地挺起身子,要說什麽,卻也被龍飛擺手阻止了,他似乎要這柔弱的少女,盡情傾訴出心中的痛苦和積郁,郭玉霞目光一轉,再次倚向門邊。
只聽古倚虹斷續着接口又道:“這四十年來的刻骨深仇,使得我們全家大小的心裏,都深深刻上了‘複仇’兩字,他們終日計劃着,因為他們深知‘不死神龍’的武功,當世已無敵手!”
她擡頭向門外幽瞑的夜色望了一眼,垂首又道:“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仍然想不出一個萬無一失的複仇方法,于是,仇恨也随着時日的既去而一天天加深,苦難中的歲月,一年仿佛比三年還要漫長,我爹爹,我媽媽,就在這苦難的日子中浪費了他們的性命,他們的一生,都沒有痛快地笑過一次!”
一連串淚珠落到地上,她沒有伸手擦拭一下,“一個人一生沒有歡笑,一個人的心中沒有仁愛,只有仇恨,這該是多麽痛苦而可怕的事!”熱血的龍飛,不禁為之沉重地嘆息了!
只聽她抽泣着又道:“爹爹媽媽死後,我那時年紀還輕,我能倚賴的親人,只有哥哥,但半年之後,我哥哥卻突地出去了,我每天就坐在爹爹坐過的那棚紫藤花下,等着我哥哥回來,那時,我就似乎已感受到爹爹生前的悲哀與沉痛,于是,我雖然沒有學會如何去愛,卻已學會了如何去恨……”
龍飛心頭忍不住顫抖一下,在那充滿了仇恨的家庭中生長的孩子,他的生命本身就是件值得悲哀的事,龍飛又嘆息了!
但是她仍在接着說下去;“一年以後,哥哥回來了,他帶回了許多個朋友,雖然年紀都很輕,但形貌、裝束,卻都相差得很遠,聽他們說話的口音,也不是來自一個地方,但他們都會武功,雖然強弱也有不同,卻都還不差,哥哥也沒有給我介紹,就把他們帶到一間密室中去,一連三天,都沒有出來,三天裏他們談了不知多少話,喝了不知多少酒……”
她哭聲漸漸平息,語聲也漸漸清晰,目光卻仍是一片迷茫,思潮顯然已落入往事的回憶裏--而往事的回憶,常常都會麻醉現實的悲哀的!
“三天後,”她接着說:“我實在忍不住了,就跑到門外去偷聽,哪知我才到門口,屋裏的人就聽到了,屋門霍地打開,我吓得呆了,只見到一個又高又瘦的人,站在門口,他身材奇怪地高,站在那裏,頭發都快頂住門了,臉色又青又白,我呆了一呆,轉身就想跑,哪知我身子剛動,他已一把捉住了我,出手就快得像閃電一樣。”
龍飛雙眉一皺,暗暗忖道:“此人莫非是昆侖派當今惟一傳人,武林中後起群劍中的佼佼者‘破雲手’麽?”
只聽古倚虹道:“那時我只覺他的手掌像鐵箍一樣,若不是哥哥出來,我手臂幾乎要被他捏碎,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在武林中已極有名的‘破雲手’,他的父親也是因為敗在‘神龍’劍下,而潦倒終生,除他之外,那房間中其他的人,竟然都是‘不死神龍’仇人的後代,以前他們散處四方,各不相識,但卻都被我哥哥聯絡到了!”
龍飛又自微微皺眉忖道:“如此看來,她哥哥倒是個厲害角色,卻又怎會在武林中默默無聞呢?”
古倚虹道:“他們計議了三天,決定了幾件重大的事,第一件就是設法将我送入……‘神龍’門下,刺探‘不死神龍’的動靜,偷習‘不死神龍’的武功,假如有機會,就乘機……”
郭玉霞突又挺起身子,瞠目道:“就乘機将師傅殺死是麽?”
石沉心頭沉重,凝注着古倚虹,只見她果然點了點頭,緩緩道:“不錯!”
郭玉霞柳眉一揚,厲喝道:“欺師之罪,萬不可恕,這種人還留在世上做什麽?”一步掠來,舉掌劈下!她早已存下殺人滅口之心,是以這一掌不但其快如風,而且早已力蘊掌心,蓄勢而發!
哪知她掌到中途,龍飛突地大喝一聲:“且慢!”單掌翻出,舉臂一擋。
郭玉霞愕了一愕,退後半步,怒容滿面,道:“大哥,你這是……”
古倚虹頭也不擡,緩緩截口道:“大嫂,我今天既然将此事說了出來,實在早已抱必死之心,大嫂你也不必急在一時!”她此刻悲泣之聲,已然頓住,語聲反而變得出奇地鎮靜。
“我既不能盡孝于父母,又不能盡忠于師門,此時此刻,除死以外,我已別無選擇,這數年來,師傅他老人家,待我實在可說是恩重如山,但是他老人家待我越好,我心裏就越難受,不止一次,我想将此事源源本本地說出來,但是……”
她沉重地嘆息一聲,接道:“但是我卻再也忘不!”我爹爹臨死前的面容!”
郭玉霞沉聲道:“這些年來,你難道沒有做出一次叛棄師門的事幺?”言詞之間,咄咄逼人,若是言詞亦能致人死命,古倚虹此刻只怕早已橫屍就地。
但她仍然沒有擡起頭來,緩緩地道:“這些年來,我的确做過許多次背叛師門的事,我不止一次,将我自師傅處學來的武功奧秘,偷偷告訴我哥哥,或是我哥哥派來的人!”
郭玉霞冷“哼”一聲,道:“還有呢?”
古倚虹道:“這一次華山較技,由我哥哥他們設下的陰謀圈套,我也早巳知道。”
郭玉霞道:“但是你卻連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古倚虹颔首道:“我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因為‘恩’與‘仇’,在我心裏,都是一樣地重,恩是刻骨深思,仇也是刻骨深仇!”她霍然擡起頭來:“大哥,你若是我,你該怎辦?”
龍飛濃眉深皺,面沉如鐵,古倚虹緩緩伸出手掌,指着地上的屍身,道:“這個人,也就是死在師傅劍下的‘五虎斷門刀’彭天烈的後人,他,我哥哥,還有那昆侖‘破雲手’,以及‘點蒼派’當今的掌門弟子,昔年‘狂風舞柳劍’柳伯揚的後人,為了今日的華山之會,不知已耗盡了多少年的心力!”
郭玉霞冷笑一聲,道:“如今,當真如!”你們的心願了,師傅他老人家,果然……”她聲音越說越大,說到這裏,突地以手蒙面,放聲痛哭,語不成聲。
古倚虹再次垂下頭去,兩行清淚,再次奪眶而出,突也悲嘶着道:“天呀,你為什麽叫我生為‘絕情劍’的後人,又叫我身受‘不死神龍’的深恩……天呀,你知不知道,每當我出賣我師傅的時候,我心裏是多麽痛苦,但是……我若不如此做,我又怎麽對得起我死去的爹爹……”
石沉依牆而立,目中不禁流下淚來。
郭玉霞反手一抹面上淚痕,厲聲道:“你既然自知你自己既不能盡孝于父母,又不能盡忠于師傅,還留在世上作甚,我若是你,再也無顏留在世上一刻。”
古倚虹道:“再……也……無……顏……留……在……世……上……一……刻……”她一字一字地說将出來,每個字裏,都不知含蘊多少悲哀與痛苦。
她又擡頭,以模糊的淚眼,望了望門外的夜空,似是對人世留戀地作最後之一瞥!
然後,她突地閃電般伸手入懷,閃電般自懷中取出那柄“金龍匕首”,閃電般刺向自己胸膛,口中猶自悲嘶道:“師傅,大哥,我對不起你……”
“們”字尚未出口,匕首方自觸及她衣裳,龍飛突地大喝一聲,左掌急沉,敲在她右腕上,只聽“當”地一聲,匕首落地!
郭玉霞厲喝道:“你這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要包庇這叛師的孽徒麽?”
要知武林之中,最忌叛師,叛師之徒,當真是罪大惡極,江湖中人人得而誅之,即使他的至親好友,都也不敢為他出頭。
而此刻龍飛居然對古倚虹如此,郭玉霞自是理直氣壯。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私心隐藏在公理中,理直氣壯地厲喝道:“方才我要代師除惡,被你阻止,此刻你又如此,難道你和她之間,有什麽……”她本想說出“有什麽茍且之事”,但話到口邊,突覺一陣心虛,到底說不出口來!
龍飛面沉如鐵,一手抓住古倚虹的手腕,望也不望郭玉霞一眼,緩緩道:“四妹,你暫且不要激動,聽我說……”
郭玉霞截口道:“說什麽,還有什麽好說的……”她心懷鬼胎,恨不得眼見這惟一知道自己隐私的人,快些死去。
哪知她言猶未了,龍飛霍然轉過頭來,大喝一聲:“住口!”
這一聲大喝,宛如晴空霹靂,震得這粗陋的竹屋,都起了一陣顫抖。
四山回響,聲聲不絕,郭玉霞呆了半晌,面目不禁變了顏色,龍飛自與她成婚以來,對她都是幹依百順,從未有一次疾言厲色,此刻卻對她如此厲喝,一時之間,她心中不禁又起了忐忑,“他為何對我如此,難道他已看出了我的隐私?”
古倚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