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就這樣,安敘的領地成功渡過了建城中的瘟疫事件。
上面那句話說得太過輕巧,但安敘心中就是這麽認為的。她做了前期準備,成功招募了理化醫三科合一的高級NPC,那麽接下來瘟疫被解決,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嗎?
她的信心比阿爾瓦還要充足,阿爾瓦要錢她就給錢,要人給人,從不介意緩慢的進度。阿爾瓦嘴上不說,對這樣的雇主也多了幾分滿意和信任,至少不會走到哪兒都全身攜帶着炸藥包了——那天他的銀絲甲下藏了足夠把大半個雷霆堡轟上天的炸藥量,已經打定了主意無法脫身就往火刑架裏跳。
安敘很久後才知道這事兒,為與一個柴刀結局(攻略對象好感度跌破警告線導致人物黑化搞死主角的結局,戀愛游戲黑話)擦肩而過抽了老半天氣。
而阿爾瓦在幾次試探後增加信任的另一個表現是,他開始做一些看起來真的非常巫師的事。
他要走了快被燒掉的屍體,在明亮的地方公然解刨它們。他抽取病人的糞便、嘔吐物和血,把這些東西放進瓶瓶罐罐裏折騰,重複上很多次,事實上阿爾瓦還企圖把空心的銀針刺進活人的脖子裏。
“我沒想殺了你,只是想取一點你骨頭裏的東西。”他皺着眉頭解釋道,“人的骨頭是空心的,裏面有糊狀物,你吃過野獸的腿骨沒有?把它撬開,裏面那個可以吸出來吃的……”
病人已經吓昏過去了。
被安敘派去協助阿爾瓦的治愈者痛哭流涕地跑回來向神眷者哭訴,這個可憐人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一看到巫師先生拿出尖尖的東西就要吐出來。安敘去找阿爾瓦,阿爾瓦對她派過去的人意見更大,說他們愚蠢又膽小如鼠。“這些懦夫真的是邊境軍?”他質疑到。
能勇猛殺敵不代表能面不改色地看你剖腸子好嗎!安敘在心裏吐槽。
“要不然這樣吧,我給你一些認字的年輕人,你教一教他們?”她說,“你教出來的學生總不會對他們的學習內容害怕。”
雖然還沒有解決方法,但阿爾瓦已經确定了這場瘟疫通過水源傳播和體#液傳播,只要謹慎一點,少量普通人進疫區也不怕被感染。安敘提出這個建議,阿爾瓦看了她一眼,對她的小算盤心知肚明。
“三十個八歲到十八歲的學徒,可以不認字,但不能有alpha。”阿爾瓦說。
“性別沒分化的人呢?”安敘問。
“你看着辦。”阿爾瓦說,“反正我不教alpha。”
“好吧。”安敘摸了摸鼻子,最後還是選了幾個沒分化性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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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這種事不好拉壯丁,她讓人挨家挨戶去問,最後報名的總共只有二十二個人,畢竟願意與瘟疫和“做着像巫師一樣的事的怪人”為伍的人實在不多。這二十二人裏有十四個omega,兩個beta與六個孩子,生活條件都不太好,多半沖着成為學徒能得到的津貼去的。
“莉迪亞,你要去學嗎?”安敘突發奇想,問苦修士。
目前沒本好刷,大家都忙,只有莉迪亞每天跟着神眷者沒事好幹。她明明年紀還小,卻沒有同齡人可以交流,也沒什麽能打發時間的愛好,看上去有些寂寞。
“您不需要我了嗎?”莉迪亞問。
安敘連忙搖頭,解釋了一下情況。“雖然那邊需要治愈者,但并不是非你不可。”她補充道,“你去不去都無所謂,就看你想不想。”
“侮辱屍體是渎神的。”莉迪亞說。
安敘為這個回答愣住了,沒想到自己的綁定奶一直還在這麽想。她總是下意識覺得呆在自己身邊的隊友一定已經被自己說服,信自己勝過信不知在哪裏的神,真是低估了宗教的洗腦力。
“是我不好,最近都沒怎麽和你聊天。”安敘反省道,“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關于人可以救自己這點怎麽看?”
莉迪亞擰着眉頭,很為這種問題苦惱。苦修院只需要背誦和祈禱,需要接受和傳遞,而不是自己去想。她說:“苦修院不是這麽說的。”
“我問的是,你是怎麽想的。”安敘執着地追問。
苦修院用高壓洗腦,讓苦修士“沒有想法”,培養出最好的工具。但這也意味着,他們只是服從命令,接受信息,那些教廷的觀念充斥着他們的腦子,卻并非他們本身的想法。
苦修士咬着嘴唇,說:“我不知道。”
“你看,現在你至少能說出自己沒有具體偏向性這點了,幹得好!”安敘笑着鼓掌,“既然不知道,那就把這些全部丢在一邊。如果你是個沒有任何身份的普通人,突然看到了這樣一個機會,你想不想去?”
“我不是普通人。”莉迪亞認真地說,“我是苦修士。”
“我是說假如啦!”安敘捏了捏她的臉,“假如呢?”
莉迪亞沒有回答,“假如”這個虛拟概念對她來說太難,或者想象身為普通人的生活太難了。
“你在這裏,你就只是莉迪亞。”安敘正色道,“而我不會讓別人把你再帶回苦修院去,明白?你見過有人跟我搶,還搶成功了嗎?沒吧?我就問你,你自己想不想去?”
莉迪亞看着她,想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
于是二十二變成二十三,安敘帶着着一群忐忑不安(除了莉迪亞)的新生走進疫區。這些日子來舊城區完全被推翻重建,土木方面的異能者建起了雷霆堡——也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家醫院。不遠處就是阿爾瓦做實驗的場所,在不久後那裏成為了第一座醫學院。
阿爾瓦的助手,一名無名且寡言的omega老婦人,引他們去被收拾出來的課堂。那裏已經有個孩子了,正是那個阿爾瓦被帶走時沖出來的少年。聽到有人進來,兩個人從一具開膛破肚的屍體邊擡起了頭。
學徒中有人發出了驚呼,阿爾瓦半點不為他們的表情和人數動容,挑剔的目光掃過人群,冷淡地說:“這樣都受不了的人直接出去。愣什麽?傑伊,把剪刀給我。”
出于不放心(和太閑),安敘旁觀了一堂課。
阿爾瓦雖然非常嚴格(“我只是對愚蠢的容忍度很低。”),但也算稱職。他一邊切割一邊解釋這個拿出來的髒器在身體內有什麽作用,如何運行,壞了會發生什麽;與瘟疫有關的是哪些部分,接下來學徒們需要做什麽,做這些事有什麽用。只是阿爾瓦很不耐煩取名,這個世界裏因為了解不足而沒有公認名稱的部分,他很随便地拿“這個”、“那個”、“心下面的”、“紅色肉塊二號”命名。安敘就時不時插嘴,把自己知道的學名報出來。她忍不住腦洞大開,覺得要是這是個世界的話,她也算為今後的穿越者不用重學奇怪醫學名詞出了一份力。
第一堂課花了一個多小時時間,安敘不停地被阿爾瓦超時代的見解震驚。“你怎麽做到的?對人體這麽了解?”後來她忍不住問。阿爾瓦露出一個血腥的微笑,回答:“兩個omega獨自趕路的時候,總會遇到很多人跳出來為科學發展獻身。”
那又是後話。
新學生們學得不算快,好在沒有成見也沒做過虧心事,膽子比修道院和邊境軍的人大。傑伊明顯已經學過這一課的內容,有餘力去幫助同學。他有種非常無害的氣場,又很擅長和人打交道,組織和鼓勵這些緊張的新生,才一節課就隐隐顯出班長的樣子來。
出人意料的是,這批學生中學得最好的是莉迪亞。連吝啬誇獎的阿爾瓦都說她是個不錯的苗子,不驚不懼,拿刀的手非常穩定,下刀準,又能一句不漏地記住老師講過的注意事項。莉迪亞從始至終都是一張木頭臉,但安敘總覺得她有幹勁多了。神眷者看着莉迪亞切割那一團馬賽克,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種“自閉症女兒終于出去玩啦”的欣慰。
阿爾瓦的實驗室和小課堂如此不和諧,自然不會毫無阻力。安敘對阿爾瓦要求的一切都好好好買買買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擔心她被巫師迷了心智。不過鑒于神眷者又強大又料事如神到不合常理,這些阻力最終沒掀起什麽水花。
外來的修士終于長了記性,一個個靜如處子,只暗暗挑唆修道院長出頭。而丹尼斯深谙和氣生財的道理,對眼皮子底下的渎神行為視而不見,倒是趁機和生意大受影響的商人公會接上頭,開展了新業務。修道士們體諒因為瘟疫無法去做禮拜的信徒,願意上門給人們做禮拜,并在做禮拜時順嘴提一句最近什麽什麽商品正在王都流行,什麽農場品到了豐收降價的季節,某某地有某某特産正大受歡迎。修道院做廣告,邊境軍的空閑支隊代購,商人發貨,俨然産生了一條龍服務。
簡在私底下為神眷者的昏君行徑嘀咕了不止一次(“她就該去開個葷!什麽都不懂的毛孩子,遇到嫁過人的老妖精那還了得!”),被副官好說歹說,總算沒當出頭鳥。被借走後臉色鐵青地回來的邊境軍加深了她對那個“妖人”的不滿,每次一談及阿爾瓦,白眼能翻到天上去。安敘微妙的覺得她有點像電視裏劉皇叔剛迎回諸葛軍師時的張飛,就差指着鼻子罵阿爾瓦狐貍精了。
某種意義上他們的擔心沒錯,安敘這個顏控撞上十分和她口味的英俊阿叔,一不小心就會出現“不好啦神眷者鹹豬手被受害者弄死啦!”或“世界上第一個神級科學家因雇主荒yin無道自爆”等等慘劇。只是萬幸,在安敘來得及注意到阿爾瓦長得如何之前,首先已經把他放在了科學大牛位置上。
你會對一個帥哥流口水,但如果那個帥哥是中科院院士呢?可能有人會繼續垂涎,但安敘不是這種類型。
她慫。
咳,不是,是她尊重科學。安敘讀書的時候,數理化常年在及格線以上幾分掙紮,大學高數重修得天昏地暗,以至于一看見數理化超級好的學霸就充滿了敬畏之情,并且想起了自己絕望的高數重修地獄和面對快要宰掉她的老師時的恐懼,哪裏還有粉紅的心思。何況阿爾瓦,那是個普通學霸嗎?他簡直是個世界等級科學家啊!
安敘覺得自己沒天天對科學家大大一臉狗腿地傻笑就已經拼盡全力。
入秋之前,一個病人痊愈了。阿爾瓦研究出了治療瘟疫的特效藥。
解禁的人們在市場和學校碰頭,歡呼雀躍,但并沒有見證奇跡的驚喜。神眷者早說了,瘟疫是可以治療的!沒看到神眷者一直信心百倍嗎?他們可想不到神眷者必勝的信心來自身為玩家的經驗,一個個輕松而快活得好似嚴冬結束後出欄的馬群。
成功制造出特效藥的阿爾瓦及他們的學徒再次揚名,只是這次并非惡名。神眷者将那些學徒賜名“醫學生”,還說他們一旦出師,就能成為“醫生”。被事實說服的人們蜂擁而至,阿爾瓦大人不收學生了,但也沒限制旁聽不是?
阿爾瓦在一場課上突然停了下來,走向解剖臺邊一個靠得太近以至于被血水濺到的人。他看着對方的一身白衣,問:“你是聖潔者?”
“啊,不,我是尼爾……”那個人慌慌張張地說,“我,您救了我,我已經改過了,我也想……我馬上出去!”
除了聖潔者,民間宣誓終身不婚或今後守貞的人也穿白衣,教室裏就有兩個白衣者,都是曾經的娼妓。他們為被叫破臉色通紅,惴惴不安地想要出去。
“黑衣雖然耐髒,但不容易看到染了什麽,不能指望你們這群人和我一樣細心,”阿爾瓦自言自語道,繼而擡高了聲音,說:“所有醫學生今後穿白衣,以免把什麽傳染源帶回去!作為發現這個問題的獎勵……”
他對那兩個人揮了揮手,說:“給自己找把椅子,現在你們是我的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