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如果還能更糟糕一點的話——的是,火刑架邊正站着大量的人。安敘的隔離措施開始以來,市場被中止,人最多的地方反而是火刑架,每天打死老鼠的人都往這兒跑,辛勤的人們怎麽會嫌淨化累呢?他們往火堆裏丢老鼠時一個個相當虔誠,還有一種“今天也為雷霆堡的安危出了一份力”的責任感。
因此,當他們聽說被神眷者帶來的是“巫師”,一雙雙眼睛同仇敵忾地瞪向了面具人。
安敘後悔了,她不該(圖方便)想着用事實說話,剛才在路上就應該跟新NPC解釋清楚啊!這會兒如果有提示,無數個“好感度-1”的提示音可能已經開始刷屏,安敘都開始擔心對方要變成紅名。
“不是看起來那樣的!”她搶答道,“那個火刑架只燒老鼠!”
“現在是它真正履行職責的時候了!”領頭人被燒掉後一直在附近鏟灰念經抵罪的外來教士們激動地喊道,喊完眼巴巴看着安敘,一臉拍完馬屁求表揚的表情。
安敘想把這群豬隊友踢火裏去。
“的确,我就是那個巫師。”面具人用清晰到足以被附近的人都聽見的聲音說,“是我制造了這場瘟疫。”
卧槽,安敘想,我說怎麽招募這麽方便,敢情幺蛾子在這兒嗎?
所有人一片嘩然,觀望的人憤怒起來,邊境軍得努力維持秩序,才能讓他們安靜下來。面具人不為所動地看着他們,等噪音減小,繼續道:“但我聽從神谕而行。”
剛被勉強安撫的人群沸騰了,教士們面面相觑,連邊境軍也産生了一點騷動。神眷者一言不發,飛起來,對人群打出安靜的手勢。
令行禁止。
面具人擡頭看了看神眷者,對她微微颔首。這個人看起來并沒有被神眷者的威望懾服,反而顯得更加從容。
“在此,我需要聲明一件事,那就是我聽從神谕而行。”他又重複了一遍,“如有人反對神靈的意志,那就燒死我吧。”
“憑你也配妄言神谕?”有教士氣紅了臉,怒不可遏地跳了出來,“一名巫師!你還穿着喪服,一名死了alpha的寡夫!你這惡毒的怪物!”
“我穿着黑衣服,”面具人冷淡地說,“是因為它耐髒。”
“噗!”
Advertisement
大家擡頭看向噴笑出來的神眷者,場面十分尴尬。
面具人一定有很大定力,他輕易從粘稠的氣氛中掙脫出來,對神眷者欠了欠身。“我對您的壯舉有所耳聞,神眷者,雷霆都要在您手中低伏。”他不急不緩地說,“請您對我投下雷電的試煉,倘若我安然無恙,就證明我所言非虛。”
所有人向面具人投去異樣的眼神,他們都知道神眷者的雷霆能有多可怕,完全不覺得那是人類可以抵擋的力量。這個巫師這樣要求,是不自量力,想換種死法,還是他真的得到了神谕?迷信着神眷者的人,已經有一大半迅速倒戈,開始懷疑起瘟疫來自天授的可能。
“你認真的?”安敘瞪大了眼睛。
“絕無虛言。”面具人坦然道。
無數雙期待的眼睛投向安敘,有一會兒安敘擔心一不小心把這家夥劈沒了。這是哪門子招募條件?難道存在“不會被雷劈死”的異能嗎?她看向見多識廣的簡和夏洛特,從她們的表情上看來,并沒有那種東西。
“你自己要求的哦。”安敘嘟哝道,小小的放了一道雷下去,力度大概能讓人麻痹到摔倒。
電弧在空氣中一閃而逝,如同一道光,隐沒在面具人身上。他一動不動,過了幾秒鐘,對安敘點了點頭,說:“這種程度您就滿意了嗎?”
這家夥從站姿、說話的語調到內容,都是教科書級別的嘲諷,還是那種看起來很文明禮貌但不知為何讓人火大得想沖過去打的類型。“不行!”簡脫口而出,擡頭看向安敘,滿眼是催促。
第二道雷電降下,胳膊粗的電蛇撲向面具人。雷光在他身上一閃而逝,悄無聲息地滅掉了。
安敘眨了眨眼睛,似有所悟。
第三道雷足有水桶粗,周圍本已退開很多的人匆忙更向遠處避去。強烈的閃光吞沒了人影,人們被刺得睜不開眼睛,等噼啪聲停下才小心翼翼地把擋着臉的胳膊移開。他們看見焦黑的空地上立着一個人,像一個影子或一枚釘子,連鬥篷都未被掀下。
同時響起的抽氣聲彙合成一片聲浪。
“感謝您的幫助。”面具人說,“神交給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已經到了離開的時候。”
他對着神眷者再次欠了欠身,不理會其他人,轉身向城外走去。但此時沒人覺得他傲慢得不知天高地厚,在人們眼中,能得到神谕的人理當不理會凡人。
但有一個人不這麽想。
安敘降了下去,正落在面具人邊上。她飛下去時搭住對方的肩膀,一路摸到手,在被打開前确認了摸到的東西:不是柔軟的皮膚,而是硬質的金屬絲,有些像鎖子甲。面具人連手指尖都被軟甲覆蓋着。
安敘笑了。
“你平時也穿着這套行頭嗎?”她說,從對方的面具掃到袍子下面露出的靴子,“都是鐵的……不,都是銀的吧?”
“誰不喜歡銀?”面具人反問道,“何況我還是個老omega。”
“沒事,這個是你的自由。”安敘聳了聳肩,擡高了聲音,“但我必須澄清,瘟疫不是神谕,你也不是什麽巫師。”
這一波三折的反轉讓很多人露出了混亂的表情。
“我告訴過你們多少次,瘟疫會出現是因為不幹淨的食物或者水或者生活環境!有病菌……有沒有自我意識也不能被誰操控的邪氣藏在裏面!”安敘大聲說,“隔離是為了防止人被傳染,不是為了驅逐有罪的人!會得病也不是因為有罪!誰再跟你們這麽說,把他丢進疫區看他得不得病!”
教士們縮起了脖子。
“巫師也是,巫師是什麽?養黑貓的嗎?那養黑狗的怎麽算?煮奇怪的湯嗎?要不要把廚藝糟糕的人都燒死啊?用異能點火放水的人到處都是,你們還怕什麽魔力巫術?”安敘恨鐵不成鋼地說,“我去找能治病的人,你們還在這裏給我拆臺添亂!逼得一個走科學分支的人都要自稱是神的使者了,像話嗎!啊?”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張張臉如同挨了班主任訓。銀面具下的那張臉扭曲了一下,不知該露出什麽表情。
安敘說了一通,長出一口氣,終于爽了。她正了正神色,對面具人說:“我知道你如何避過雷電,你身上穿着銀絲盔甲,身體沒有一個部分暴露在外,所以雷電會通過這些銀絲一路到地下,而不會傷到你,你依靠的不是什麽神眷或異能,只是‘知識’。”
面具人在兩步以外的地方看着她,雙手籠在袖口當中,抓住了什麽東西。
“但是,這就是我要找你的理由。”安敘用自己最誠懇的眼光看着對方,“如果你避過雷電依靠的是什麽神谕神恩,我理都不會理你!可你用了這種辦法,我覺得你可以理解我……不用依靠不知何時會降下的‘神的憐憫’,或者說運氣,這個世界的規律可以被發現,人們可以改造世界、拯救自己。如果不能這麽做,人和待宰的牲畜有什麽差別!”
這激動倒不是裝的,發現面具人穿着什麽時,安敘感到心花怒放,心情好似困在類人猿中的穿越者發現了同類。使用未破損的良導體制造“籠體”,使電流通過它直接傳入大地,而身體不被電流通過——這是法拉第籠啊!中學物理小知識,高壓防電服制造原理!安敘看面具人的眼睛都要冒光了,本以為這是個醫學人才,結果物理學妥妥的也先進幾百年吶!
面具人的手指為這番話抖了一下,幾乎拿不住手裏的東西。他深深地看進神眷者眼中,想要判斷這段話發自真心,還是花言巧語。
“口說無憑,”安敘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銅板,遞給了面具人,“我聽說過你會制藥,那你研究過邪氣嗎?不是神學概念那種,我是說真正的致病源。”
面具人點了點頭,接過銅板。銅板中心有個針眼大小的小孔,小孔被玻璃珠堵着;一面固定着一根長針,針尖正對着小孔。安敘讓人拿來一杯水,站了一滴在針尖上。
面具人看着她這麽做,若有所思地翻看了銅板幾下,把它舉起來,沒有小針的一面向下,對着光一照。
他忽然凝固在了原地,為透過玻璃珠看到的那個世界。
無數細小的生物在游動,成群結隊抑或形影單只。細小如斑點的東西擠在一起,一條相形之下無比巨大的蟲子慢慢游了過去,連醜惡的爪牙都務必明顯。一般人第一次看見可能會被吓到吧,然而在他眼中,這一切絢爛如同星空,忽然間許許多多想不明白的東西得到了答案。
列文虎克的顯微鏡是細小的玻璃珠,離開課堂多年多年後,安敘只記得這句話。好在這是個操控玻璃的異能者都存在的世界,她不需要幾十年去磨一個鏡片,只要動動嘴皮子讓異能者準備就好。
這是成功了還是不成功?安敘看着面具人僵硬的站姿忐忑起來,她正要說點什麽加碼,面具人猛地掀開了鬥篷,拿掉了頭盔,把眼睛貼近小孔仔仔細細地看起來。安敘發現面具下有一張長得很不錯的臉,不過更奪人眼球的是那個人專注的神情,他凝視着玻璃珠,虔誠得如同注視奧秘之門。
“我擁有很多東西,就像這個,但我缺一個能使用它們的人。”安敘說。
那個人轉向安敘,鷹隼般注視着她。
“實驗環境,材料,器材……我可以給你提供我能提供的一切,在我的領土上,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收學徒和助手。”神眷者說,“我需要你,為了世界的奧秘,為了人類的現在和未來。”
“記住你的話,神眷者安娜。蘇利文。”那個人嘶聲說。
“我以我的靈魂起誓。”安敘說。
“煉金術師阿爾瓦,在此獻上我的忠誠……直到您違背誓言的那一天。”阿爾瓦行禮道,這一次可比之前有誠意得多。
他直起身的瞬間手向火刑架一揚,有什麽東西飛進火中。空氣中炸開一聲爆鳴,火焰竄起幾米高,煙柱拔地而起久久不散。要不是剛才人們為了躲雷電避開了,這會兒鐵定有所死傷。
“也請您記得我有索取違約金的能力。”阿爾瓦說。
簡和夏洛特向阿爾瓦投去忌憚的眼神,安敘也完全失去了平靜。她的眼珠子快要脫眶,心中的狂喜亂舞和驚吓過度混合成一片亂碼,讓她的表情固定在“微微驚訝”那一檔上。
誰能告訴我……
為什麽傳說中的藥劑師不僅物理領先幾百年,化學也領先幾百年?
這尼瑪是黑#火#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