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一
山間別墅距離住戶密集的村莊有些距離,但是能遙遙望見村莊尖頂的小木屋。姜啓和黃桦跟着向導的妻子一路走過來,大約已經到了山林密集的地方。
但又不是太過密集,這座木屋并不在繁茂的林間,而是緊挨着山林和草坡,地處山水之間,流水淙淙而過,因而既覺得靜谧,又并不太過孤寂——附近除了這棟別墅,周圍還有零散的別的別墅,距離适中,既不會太近,又不會顯得形單影只孤立無援。
“才裝修好,通了水電,網絡沒有辦法,村子裏也通不了網,将就一下吧。”老板娘有些抱歉地同他們介紹。
姜啓掏出手機,屏幕上信號格也斷斷續續,倒是真的親近自然了。
“沒關系,有信號就行。”姜啓接受度倒是很高。
送走老板娘,黃桦癱倒在沙發上,長長嘆了口氣,說:“我好累。”
別墅并不很大,以精致取勝,整體是木質的,客廳裏有巨大的落地窗,陽光從透明的玻璃灑進來,投在柔軟的布藝沙發上,曬得人暖烘烘直想入睡。
黃桦又不甘心就這麽睡了,他從沙發上緩慢地翻身,眯着眼睛慢吞吞道:“好漂亮的房子,像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家。”
黃桦的比喻實在貧瘠,姜啓心裏的旖旎雜念被他毀了三分,他走上前拍一把黃桦的屁股,笑罵道:“你不能說得有內涵一點嗎?”
黃桦依然半眯着眼睛,動也不動一下,活像一只等待被撸的貓,“我知道,北歐風,自然感,但你不覺得這聽起來太像淘寶爆款的名字了嗎?檔次拉低好幾層。”他嘟嘟囔囔地給自己辯解:“白雪公主還是世界名著呢,幹什麽瞧不起白雪公主。”
左右都是他的道理,姜啓沒處說理,捏着他腰側的軟肉讓他挪一挪地兒,誰知黃桦像小跳魚似的撲騰了一下,然後縮成一團。一直到方才,他都是懶洋洋慢吞吞的,以至于方才動作之機敏,幾乎讓姜啓覺得自己看花了眼。
自我懷疑之間黃桦已經坐起身,捂着自己的腰問姜啓:“你幹什麽?我好癢!”
姜啓分明有許多不可告人的龌龊思想,這會兒卻跟正人君子似的低頭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姜啓這麽說完,黃桦也沒有發表什麽意見,倒頭又躺下了,他在沙發上舒展身體,室外是一片開闊的草地,草地兩邊有繁茂而高大的植物,尚未到秋天,但山間天氣寒涼,落葉簌簌,在地上像一片濕軟的毛毯。
姜啓提着黃桦的腳踝把他的腿擡起來,自己坐下,又把黃桦的腿放在自己腿上,然後也望着外邊,若有所思地說:“你說這個地方,落葉積了這麽厚的一層,是不是有火災隐患,消防安全得做到位才行。”
黃桦轉回頭怨念地瞪他一眼,“你真的很煞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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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自己的腳從姜啓腿上抽回來,拖沓着步子朝樓上走:“我不想跟你坐在一起了,我去樓上看看,順便洗個澡。”
臺階也是木質的,大約是山林裏的木材,處理過後木質紋理細密,踩在上面只覺得踏實。臺階沒有扶手,而是透明的玻璃,盡管是自建的山間別墅,但是格局開闊,連臺階也寬敞,拾階而上,二樓空間比之一樓,絲毫不顯得逼仄狹窄。
黃桦忍不住啧啧驚嘆,這樣的一棟房子建得有巧思,用料卻多采用天然原料,顯得接近自然。雖然是村民們的自建別墅,設計和裝修上卻與外邊流行的元素接軌,雖然貼合潮流,卻毫不落于俗套,可見審美和技術都是一流的。
這個村子以“未曾商業化”的标簽而聞名,在諸多驢友和游客口中享有盛名,但這種“沒有商業化”本身就是一種商業化,這種在核心貼合游客需求、在外觀又保持原樣的打造反而是更難得的。
黃桦繞着二樓轉了一整圈,發現別墅分工很完善,樓下是休閑娛樂區,樓上主要是休息區,分了好幾個房間,從雙人間大床房到兒童間配備全都齊全,甚至連追求浪漫童話風格的閣樓也有。
黃桦忍不住啧啧驚嘆。
這個村子地僻難行,首先過濾掉了只圖熱鬧走馬觀花的一批游客,向導在山下拉客的時候,許多人聽到距離就已經萌生退意,像這一類游客,大約本就不在目标接待範圍之內。
等大家跋山涉水來到目的地,會發現村子裏本身也有住宿的地方,主打的是原汁原味的村寨生活,價格适中,生活卻多有不便,許多生活條件都很簡陋粗糙,又過濾掉一批需求刁鑽且難以應付的客人。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心平氣和忍耐并接受走這麽久、或是騎着簡陋的代步摩托車來到一個看起來就離現代生活有一定距離的村莊。
山間別墅在這一片剛剛興建,大部分都是才落成不久,就是為了從今年的旺季開始接待一批不辭辛苦又有一定素養和經濟承受能力的游客。畢竟他和姜啓雖然只是正式接待前提前試住,價格也不便宜,已經逼近一線城市五星級酒店的價格了。
很難想象在這樣遠離城市、遠離人群的山裏,居然會有這樣一處地方,設計和審美都保持高水準,但又會在諸多細節提醒你,你是在一個遠離城市的山裏,這種對距離感的把控才是最精妙的地方。
黃桦蹦跶着從臺階上下來,為村莊的奇思妙想感到驚嘆,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姜啓聽,姜啓笑道:“轉了一圈你能有這麽多想法啊。”
但他也很快點頭贊同黃桦的想法:“不得不說這個村子的設計真的很厲害,一步步把目标客人篩選出來,然後又能滿足各種經濟水準之下的各種需求。”
黃桦又在沙發上躺到,大約是陽光從落地窗曬進來的感覺太過舒服,他對客廳的滿意度顯然遠遠高于其他。他雙手交疊枕在腦袋下邊,眯着眼睛慢吞吞地和姜啓談事業。
“這個村子,他們對客戶的需求和鎖定是非常主動的,但卻能做出一種被動等待客戶上門的感覺來,這就很厲害。有時候我覺得我的品牌做得太敷衍了,在很多人心裏可替代性太強,只有靠着不停輸出産品才能維系住買方熱情,搞得我也心力俱疲。這兩年越來越沒有在做設計的感覺,好像總是在打仗似的,很焦灼。”
“所以你想換個方向嗎?”姜啓問。
黃桦又猶豫了:“算上出來的時間,我有好一段時間沒上新了,再加上我最近完全沒有什麽準備,小半年之內可能都很難再回到正軌。本來我很焦慮,但是在這兒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在想不如就把這次當成一個轉型的機會,我也可以真正做一點我想做的産品。可是又會猶豫,萬一折了怎麽辦。”
“但是你不覺得你已經在着手做這件事了嗎?”
姜啓和他腳對着腳一起躺在沙發上,一人躺一頭,兩人腳心貼着腳心,就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慢吞吞地說話。
“你這麽久沒有上新,首先就把那些只圖新圖熱的一般粉絲過濾掉了,以前喜歡你的人,不管是喜歡小衆裏的熱門,還是喜歡原創設計的标簽,時間都會過濾掉跟風的那一批人。而能留下來的本來就是你的核心群體,他們中的大多數一定是喜歡你的風格、接受你的變化,所以你放心去做吧。”
黃桦的腳左右搖擺、晃來晃去,突然慢吞吞地送上送命題:“是啊,這麽多人都喜歡我的風格,但是有人說最理解我、最懂我,這幾年倒是對我一無所知,一件衣服也沒買過。”
姜啓萬萬沒想到這理想聊着聊着畫風就急轉直下,黃桦會突然發難。短短一瞬間,他腦海裏閃過無數念頭,該怎麽說?說自己的職業不适合黃桦的風格?說自己很少在網上買衣服?說自己沒空研究網購?
好像每一個都是送命選項,姜啓的腳心繃直,緊張得腿都要抽筋了。
黃桦輕飄飄看他一眼,姜啓心裏冷汗直冒,他已經反應過來了,這事兒說來說去,都還是跟先前黃桦已經發難過的他過往情史脫不開幹系。黃桦說掀過這一頁,是黃桦不同他計較,但他如果不主動交代清楚,以後黃桦再拿這些事兒做文章,他還是只有被吓唬的份兒。
姜啓剛準備開口,黃桦反倒笑了,他眼睛彎着,很好說話的樣子:“不過我看你好像也沒有在別人的店裏買的衣服,我就當你不喜歡在網上買吧。”
姜啓覺得自己就像黃桦手裏的一條魚,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不是任黃桦将他揉圓搓扁,随意拿捏。
黃桦就是這樣,他也不多說什麽,也不多做什麽,卻偏偏有那種能吊着你一口氣,讓你為他心驚膽戰的能耐。姜啓的心裏一邊七上八下一邊又想到丁達,黃桦尚未理會丁達,丁達就被他搞得五迷三道的,黃桦現在願意花心思搭理他、跟他挑挑刺兒,那自己就是真的得交待在他手裏了。
于是姜啓一把抓住黃桦的小腿,說:“不是,我跟你坦白。”
黃桦又逗他,說:“你大驚小怪做什麽,買衣服的事情有什麽可坦白的。”他下巴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格外狡黠的笑容:“喜歡了就買,不喜歡就換,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姜啓連滾帶爬地栽倒在黃桦那邊的沙發頭,他咬牙切齒地捏着黃桦的臉頰,半是求饒半是嘆息地說:“祖宗,算我求你,我給你坦白,嗯?”
黃桦不為所動,他眯着眼睛,搖搖腦袋,說:“這麽好的天氣,這麽好的時候,不想聽那些。”
姜啓板着臉吓唬他:“不想聽你還特地挑出這事兒來?”
黃桦粲然一笑:“想起來就随便說說了。”他又反過來掐着姜啓的臉,嬉皮笑臉地說:“而且看你緊張得手忙腳亂的感覺也不賴,我想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