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620KM
七
黃桦撐着臉在一旁看着,适時地幫着姜啓打光、調整方向,小鎮裏雖然人員往來衆多,但像姜啓這樣的網紅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舉着相機在門口拍vlog,小鎮居民三三兩兩路過,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鎮子不大,鄰裏之間都互相認識,有人揚着嗓門跟服務員小姑娘喊話:“芸芸,幹嘛呢?”
服務員跺了跺腳,也回道:“拍視頻,做大紅人了!”
她時時刻刻都熱情洋溢,原本覺得聒噪,現在倒覺得可愛,姜啓舉着相機讓芸芸介紹自家的飯店,沒想到她居然還很懂行情。
“hello大家好,我是生姜老師的粉絲,是這家飯店的服務員,也是小老板,這就是我爸媽開的店,但我不是打廣告哦,我覺得我爸媽做菜沒我做得好看,我還懂配色和擺盤呢!不知道生姜老師覺得味道怎麽樣?”
姜啓被她反cue,便笑了起來,說:“被你一說,好像菜的味道的确沒什麽印象了,還是你親手泡的苦荞茶讓我印象最深。”
姜啓把手裏的苦荞茶在鏡頭前晃了晃,芸芸像是反應過來什麽似的,一溜煙跑去後廚,出來的時候懷裏又抱了兩包苦荞。
“生姜老師,這兩包苦荞就拿去抽獎吧,也讓大家都能嘗嘗我們的特産。”
芸芸是真的懂,她或許不能用很專業的語言來描述,但對互聯網內容生态的掌控已經駕輕就熟,她看起來是個普通的小鎮少女,內裏的機敏與聰慧卻是令姜啓感到驚訝不已的。
短暫的拍攝結束以後,姜啓和芸芸商量,用來抽獎的苦荞他就不帶走了,到時候直接跟芸芸在網絡上互動,由芸芸親自郵寄發貨。
“咱們可以多抽幾個人,我來負擔你的郵費。”姜啓說。
他原本是想着芸芸給自己了這麽一大包苦荞,還有些不好意思,可芸芸卻大方地一擺手,爽朗笑道:“不用!讓我來抽獎發貨,就是給我引流,給我家店帶來熱度了,謝謝您還來不及,怎麽還能讓您付郵費。”
回到車上,姜啓回想着方才的事情,還是連連驚嘆,他啧啧道:“黃桦,你瞧見沒有,她連引流都明白。”
黃桦看着他,突然說:“姜啓,其實互聯網這個行業,尤其是做內容生産的,入行标準真的不算太高。”
一語驚醒夢中人,黃桦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似的,他又想起自己吃飯時對這家飯店的諸多不滿百般挑剔,而在芸芸表明自己粉絲的身份後,姜啓的認可和欣賞,看起來更像是一場自扇耳光式的打臉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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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已經無意識地給我的行業劃定了一個比較高的标準,還有一種優越性,是嗎?”
黃桦挑眉,他沒說話,但答案已經很顯然了。
姜啓再次啧了一聲,說:“之前我沒覺得。今天好像才突然覺出點這種習慣來。”
“一線城市的人也刷抖音快手,十八線農村裏也有文藝青年,你是做這一塊的,經常參加什麽行業分析大會,這塊的情況應該知道得比我清楚吧。”黃桦說。
于是姜啓更加赧然,他搖了搖頭,發動了車子,說:“一直以為我的事業做得小有成就,也挺了解用戶和行業,看來我要走的路還有很遠呢。”
黃桦也輕輕笑了笑,他的手托着下巴,撐着臉看向窗外。看起來灰撲撲的小鎮漸漸被他們甩在身後,黃桦的思路也飛遠了。他很羨慕姜啓,同樣是因不了解而出手去做的事情,姜啓輕易成功,而他滿盤皆輸。人和人的命運,越是比較,越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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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啓覺察到方才的交談反倒讓黃桦情緒變得低落了,于是識趣地選擇閉嘴——黃桦是不會告訴他為什麽會突然失落的,與其冒失戳人傷疤,不如就此打住,及時補救。
黃桦心裏藏了太多事,姜啓對他一無所知,可越是無知,他越是想知道。一路他頻頻望向黃桦,黃桦面色如常,可車內的氣壓卻不高。
他們沿着高速路一路向西開去,途中經過幾個久負盛名的城市,姜啓以為黃桦會停,結果都沒有。
他們在途中的一個服務站換了黃桦開車,黃桦開車很穩,話也不多,疾馳在高速公路上時,也沒有一點自駕的狂野。
緯度升高,進入北方,沿途溝壑縱橫,氣候也明顯幹燥起來,姜啓給黃桦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他,黃桦咕咚咕咚幾口就喝了,有水珠順着他的嘴角流到下颌,顯得很色情。
色情或許應該說是姜啓單方的想法,他看着黃桦,只覺得成熟的黃桦處處都讓他心馳神往,對黃桦的向往和迷戀構成了姜啓這趟旅途的基本情緒,姜啓不知道黃桦看不看得出來,或許是看得出來,只是不想揭穿他。
姜啓覺得自己挺沒出息的,他看着黃桦,就好像從來沒見過男人似的。但想想也能理解,曾經以為遙不可及、此生都沒有緣分的人,現在又重新坐在自己身邊了,他如何不心潮起伏?
姜啓想按捺心緒,于是又開始拍攝視頻,他很小心地不去拍到黃桦,因為黃桦雖然對他拍vlog沒有意見,可種種表現都在說明他對鏡頭沒興趣。黃桦看起來既不想入鏡,更不會成為主角之一。
姜啓一路并不知道自己拍了些什麽,窗外景色飛速向後退去,姜啓匆匆一眼掠過,心像失重一般起伏。等到他的相機已經沒電的時候,他們才終于抵達了今晚的落腳點,一座知名古都。
黃桦習慣先洗個澡再去吃飯,姜啓就一邊給相機充電一邊翻看這一天拍到的視頻,疾馳近四百公裏,沿途許多風景他們都未曾駐足欣賞,但姜啓翻看着路上的景象,也覺得千篇一律,沒什麽意思。
他的相機難免會掠過黃桦,開車的黃桦眉頭舒展,好像只需要一路向前開對他來說已經是最簡單的事情。相機裏的黃桦側臉線條流暢而優美,他長得好看,也會打扮,是寸頭也掩飾不住的那一類俊秀。覺察到有相機在拍自己,他眼光微微一瞥,那一瞬間眼波流轉,竟然是無比的勾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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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啓記得中學時候的黃桦很皮,因此總是挨老師的訓斥,動不動就被叫起來罰站已經是家常便飯,久而久之,老師也不愛罰他了。
因為黃桦每每被罰到教室後邊站着,總會在裝模作樣記筆記的時候畫些小漫畫,有時候是惡搞老師,有時候是寥寥幾筆的速寫,有時候甚至會突發奇想畫個小條漫。
他自己鬧騰還不夠,還要帶着同學們一起,半節課下來,整個後三排的同學都能欣賞完他的大作再跟他一起讨論,課堂氛圍反倒更熱鬧了。
高二下班學期那年,姜啓和黃桦的班上換了一個新老師,新老師據說是名校碩士畢業,專業素養過硬,又直接接受高二生預備高考,學校對她寄予厚望,她當然也想大有作為。
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一把火就燒到了黃桦身上。
黃桦上課又遲到了,他被罰站在教室門口,像往常一樣,黃桦趴在門口靠走廊的窗子上,一邊假模假樣聽課,一邊扒着窗戶和同學開玩笑。
姜啓就坐在窗邊,一開始他只聽黃桦在自言自語嘟嘟個不停,姜啓忍不住便湊過去,想聽聽他在說什麽。聽了好半天,才知道黃桦是在自言自語前一天晚上他家的小狗狗鬧騰他的事情。
他一邊嘟囔,一邊把事情畫成小漫畫,正在跟姜啓讨論,新老師來了,揚手就撕了黃桦的大作。
“我的課上,除了交流英語,其他什麽都不行!”
新老師罵得擲地有聲,唯有黃桦嗤之以鼻:“學英語就能撕我的畫了嗎?”
“我已經說了,除了學英語,其他一概不可以,更何況,黃桦,你愛搗亂是出了名的,我做過功課。你今天站這兒,被我撕畫,都是因為你不遵守課堂紀律,至少是不遵守這個時刻該遵守的紀律。”
黃桦那時便擡眼看了新老師一眼,那一眼就如同姜啓在相機裏看到的這一眼一樣,冷淡而美妙,唯有那張好看的臉有些不協調,上書幾個大字:“不好惹。”
他說:“這節課的內容我學會了,我用英語複述出來,你能把那副畫給我複原嗎?我不扯我什麽都會,因此要的也不是什麽高帽子式待遇,我只想要我的一張畫,老師,您能做到嗎?”
紙都撕碎了當然做不到,兩個人的梁子就此結下,作為冤家杠了整整一年多,黃桦的名頭不是刺頭勝似刺頭。
他那時高調且叛逆,與今天已經完全判若兩人,唯有看到這一眼,姜啓才感覺好像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
只是發了會兒呆回想往事,再一擡頭,濕淋淋裹着浴袍的黃桦就出現在了姜啓面前,他随手撥拉着臉上的水珠,同姜啓商量吃晚飯的事情。
“今天晚上先随便吃點吧,可以留明天的時間在這兒逛。”黃桦說。
但姜啓已經不知道黃桦在說什麽了,他只看到黃桦浴袍領口開得極低,水珠順着下颌脖頸一路流到鎖骨凹陷的地方,像盛了一汪春水,再在說話那一瞬間,經由聲帶胸腔震動彙入胸口。
入眼是肌膚嬌嫩的白,閃得姜啓理智全無,他才是徹頭徹尾的簡單生物,事業上是這樣,看人的時候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