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
正值盛夏,酷暑難消,姜啓逃也似地沖進浴室,他嘩啦啦打開花灑,看着自己挺立的下邊,無奈又惱怒地嘆了口氣。
他硬了,因為看到黃桦露出一片的領口。姜啓比任何一個時刻都感受到,自己對黃桦的原始沖動根植于心,這種沖動經歷過暧昧朦胧,也經歷過驟然失去,曾經被壓制,如今只更加高昂激越地反抗起來,姜啓幾乎要招架不了了。
姜啓相信,如果能看到自己的表情,那麽他望向黃桦的眼神一定是如同餓狼撲食一般。
洗完澡出來,姜啓看到黃桦正在看手機,他坐在窗邊,夕陽的餘晖裹在他身上,讓他的側影看起來脆弱而優美。姜啓在原地站定,看着黃桦托着下巴,這時的黃桦看起來極為憂郁,而憂郁又為他俊逸的眉眼多添幾分魅力。
側着看,黃桦的頭型很好,連顱骨也飽滿,姜啓聽說這樣的孩子小時候一定很幸福,因為沒怎麽在枕頭上睡過覺,都是被父母抱在懷裏的。
姜啓想不明白黃桦的父母怎麽會那麽對他,也不知道這些年黃桦是怎麽過的。他過得一定很不愉快,姜啓心想,但我想讓他以後都不要再不開心了。
姜啓甚至想給黃桦做菜吃,他太瘦了,也不怎麽好好吃飯,姜啓想用畢生所學掏空心思來養一養他,好讓他別這麽輕飄飄的,好像随時都能像個氣球跟所有人脫離一樣。
姜啓吞了口口水,喉結上下滾動,那股想要保護黃桦的欲望忍了幾番才終于咽下去,黃桦未必會需要他的保護,否則他這幾年早就活不下去。
“出去逛逛吧。”姜啓開口說。
黃桦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站起身從行李箱裏拿出一身衣服,然後解開浴袍開始換。姜啓在心底叫嚣着不要去看,但還是忍不住頻頻望去。
黃桦的身形單薄,也沒什麽體毛,彎下腰去穿褲子的時候,姜啓覺得自己一只手臂就能攬過他,他的腿細而長,舒展開來,像姜啓看過的網紅賣家秀。姜啓已經有種色令智昏之感,他在心裏唾棄自己,但黃桦換好衣服以後,他又随即換上一臉正常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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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肩走在一條民俗街上,街上人多,他們挨得很近,手臂碰在一起,姜啓有一種燒着的灼熱。
于是他又拿出萬能化解尴尬的神器來繼續拍視頻,網紅城市的網紅景區,街上十個人,有九個都在做自媒體,本地的店主在推廣店鋪,外來的游客在包裝自己,人人都舉着設備,唯有黃桦像個局外人似的游離其中。
見姜啓拿着設備拍攝不便,他伸手接過相機,說:“我來幫你拍吧。”
姜啓把設備交給他,又跟他說拍攝的要點:“剛才我看了路上的內容,做空鏡片頭片尾之類的都夠了,現在得拍點實質性內容。待會兒我買幾個特色小吃,你也拍一下吃的。你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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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桦不太感興趣地環顧四周,說:“這裏看起來沒什麽好吃的,本地人好像也不怎麽來這兒吃東西吧。”
網紅的大部分時間靠演,姜啓也不例外,現在有很多走街串巷尋找當地地道特色的內容,姜啓也不是不能做,但這條街上曾經有幾個品牌做過姜啓的贊助,為了維系關系,在姜啓提出要請假并願意錄vlog的時候,這幾家店就早早上榜。
“這幾乎是一次免費的回饋了,不僅品牌本身會有好感,最重要的是,對其他品牌的接觸也很有利,有人情味的合作方總是沒什麽壞處的。”工作室的策劃是這樣跟姜啓說的。
但姜啓和工作室的所有人都嘗了品牌當初寄來的産品,離味道不錯甚至都還差了幾個檔次,離美味、驚豔就更遠了,這樣的維系本身并沒有太大意義,只是維系這個行為會給姜啓帶來一個情懷人設分。
因此姜啓只能在黃桦面前硬着頭皮拍,他們點了幾道菜,對着鏡頭試吃的時候,姜啓甚至覺得黃桦會笑出來,好在黃桦沒有。黃桦看起來比他工作室裏拍攝的專職攝影師還專業,不茍言笑,冷峻嚴肅,他手持相機,何時拍姜啓,何時拍食物都清晰明了。拍姜啓的時候如何構圖,拍食物的時候怎麽取景,黃桦做得十分專業。
拍完幾段視頻,姜啓如釋重負,在黃桦面前工作本來就讓他很緊張,這種演繹成分居多的“現實拍攝”就讓他更緊張了。
多虧黃桦的專業素養,姜啓才能克制自己的荷爾蒙,盡量專心地去工作。
“畫面有點黑,這沒辦法,沒有打光的設備,也沒有妝化補救,你後期得在調色上多花點心思了。”黃桦說。
姜啓根本不知道黃桦都在說什麽,他坐在黃桦對面,嗯嗯啊啊地應着,被工作狀态的黃桦迷得神魂颠倒。
黃桦跟他說了幾句話,覺察到反饋恨不明朗,于是擡眼望向姜啓,見他又露出那種癡惘的表情,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這聲嘆氣聽在姜啓耳中無異于炸雷,他連忙醒過神來,幾乎想要擦一擦自己嘴角并不存在的哈喇子,好在最後克制了自己,他清了清嗓子,給自己找借口。
“這家菜太鹹了,齁着了,去買點東西喝吧。”姜啓大言不慚地推鍋。
黃桦順從地點頭,兩人起身,往民俗街的更深處去。他們選的地方不巧,往前經過好幾家店鋪也沒有什麽賣飲品的地方,兩人只能繼續走,走着走着倒是遇見一堆正在吵架的人。
說是吵架,好像也并不是吵架,幾個人濃妝豔抹,打扮得甚是隆重,另外幾個人拿着手機在一旁拍着,看起來是在錄視頻。
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擋住了去路,姜啓和黃桦被迫站在原地,看着這一出吵架的鬧劇如何發展。
人多嘴雜,吵架現場聒噪無比,你一言我一語的争論令人看得頭大,被迫圍觀了五六分鐘,姜啓和黃桦才終于從人群裏擠出來。
擠出人群,一擡眼,前邊就有一個路邊酒吧,兩人挑了張桌子坐好,身後的吵架現場戰況依然激烈,時不時仍有瑣碎的難聽言語飄到姜啓和黃桦這邊,黃桦皺起眉頭。
他點了一杯氣泡水,調酒師給他調得五顏六色的,他低頭抿了一口,然後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們在擺拍,之後傳到網絡上,引爆議論熱點。”黃桦說。“你應該見過這種模式吧。”
視頻行業的擺拍現象層出不窮,姜啓自己經歷着,也見過。網絡帶來的虛拟的關注度像是一個陷阱,讓人不由自主跳進去,然後窮盡想像力去賺取更多關注度。
做菜的人一輪步驟走完,拿出事先做好的成品,這是良知尚存的擺拍。搞吃播的吃過了又去催吐,這又是一種損身式擺拍。但要說最無聊的就是現在這種消耗大衆時間、博取大衆關注度,來為自己造勢的行為。
“我知道,挺多新起步的賬號都會以這種方式博眼球,沒辦法,适者生存,各自都有各自的活法。”姜啓說。
他說完這話,敏感地察覺到黃桦的狀态好像放松下來,他不再緊繃着,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反問他:“是真心話嗎?”他又加了一句:“不會是自己也做過這種事吧。”
姜啓笑了起來,道:“那倒沒有,我運氣還算不錯,一開始只是誤打誤撞地自己錄視頻,沒拍幾個就火了,然後就有營銷公司來找我簽約,合約到期以後我就自己開工作室了。”
姜啓的事業發展順風順水,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波折,一開始拍視頻只是因為要完成老師在課上布置的實踐作業,做完作業他順手發到網絡上,第一個反響就不錯,第二個第三個就是真的紅了。後來順利簽入營銷公司,合約到期以後竟然也和平分手,沒什麽換新東家引發的鬧劇,畢竟姜啓單幹了。
他扯起大旗開始做工作室,跟老東家工作內容重合度不高,老東家主要做營銷,替他談商務接廣告做推廣,而姜啓自己則想在內容生産方面深耕,跟老東家沒有人際、薪酬的扯皮,甚至分手了還時不時合作推廣一把。
如今他的工作室步入正軌,作為MCN機構,手底下也吸納了不少新人,是近兩年勢頭很猛的大V。創業過程中固然有諸多艱辛,但姜啓短短數年就養育出一個自己領域的頭部賬號,甚至在形成自己的矩陣,順利程度依然讓大部分同行咂舌豔羨了。
黃桦的手指虛虛地握着那個五顏六色的飲品玻璃杯,他的指尖有節奏地敲擊着,在喧嘩嘈雜的民俗街上,屬于他們這一方的天地靜谧而沉靜。
姜啓一直在忍耐并接受這種沉默,他知道自己想要窺見黃桦的心扉只能去等,而今他好像等到一線契機,只需要靜待那個黃桦想要開口的時刻來臨。
黃桦向吵架的那群人望了一眼,那一眼看起來遙遠而悵惘,他笑了起來,有些嘲諷又有些無奈,說:“我做過這種,在我最開始起步想要做這一行的時候。”
姜啓訝異地張大了嘴,他随即意識到這種行為極為不妥,想要收回表情已經來不及了,黃桦擡眼問他:“怎麽,瞧不起我?剛才才說了能理解的。”
姜啓抱歉地搖頭,說:“不是,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不像是這麽能……怎麽說呢,能豁得出去。”
黃桦噗嗤一笑,“人被逼急了還有什麽豁不豁的出去的嗎?那個迷惑街拍大賞,我被投稿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