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伸手抓住胸前的金杖,不肯放棄,“我死了靈魂能得到天帝的接引,重新開始我永生的生命,可你呢——你觸犯了天條,你死後靈魂将永堕冥府,不得超生!你心愛的杜宇不會來陪你,你将一個人面對那無窮無盡的黑暗和虛空,為你今天的愚蠢行為永遠地懊悔!”
“我顧不得了。”蕙離閉上眼,不忍去看濰繁臨死時的表情。然而她口中默默地念動了咒訣,金色的神杖上光芒暴漲,穿透了濰繁的身體。
“我不能讓杜宇來承擔這份罪名。”蕙離看着濰繁的靈魂慢慢脫離了軀體,終于抽出了那根能夠殺死神人的法器,低聲道。摧動金杖的神力耗費了她太多的力氣,蕙離疲憊地拄了金杖,緩緩轉過身,向杜宇笑了笑。
“小心!”杜宇驀地伸出手指,一道銀芒直朝蕙離身後刺來。蕙離一驚之下,已發現垂死的濰繁竟然奮起最後的法力,凝聚成無形的利刃,朝鼈靈站立的方向射去。
“殺一個賤民,天帝不會怪罪的!”濰繁笑着說出這句話,掙紮的靈魂終于完全脫離了軀體,直沖入雲霄之中。
杜宇阻攔不及,眼見那道無形的氣流已逼到鼈靈面前,而他卻無法看見,渾然不知眼前發生了什麽事情。杜宇只覺心中一痛:“我最終還是無法保全他的性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驀地從人群裏沖出,正好幫鼈靈擋住了濰繁的臨死一擊——卻正是歡喜地奔向丈夫的碾冰!
杜宇只覺得周圍的世界轟鳴着遠去了,他的眼中只剩下碾冰慘白的臉和驀然垂下的手臂。一種狂熱的疼痛讓他恨不得立時沖到碾冰身前,然而另一種清明的神智卻驀地拽住了他的腳步——碾冰是鼈靈的妻子,她是為了救自己的丈夫而死,自己就算再痛徹心肺,也絕不能表現出那種非分的情感。苦苦支撐起局外人的從容,杜宇慢慢地走了過去,伸手搭上了碾冰的脈搏。
“她死了。”鼈靈輕輕地說,聲音居然非常平靜。他抱起碾冰,轉身往人群外走去。
“她死了。”杜宇重複了一句,怔怔地望着鼈靈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初次見面的那個黑衣少年,不堪重負地在虛浮的沙地上掙紮前行,終于踉跄着倒在地上。死寂的沉默中,杜宇忽然大步向神殿裏走去。
“你要做什麽?”蕙離心裏湧起一陣不祥,伸手抓住了杜宇的衣袖。
“這裏就拜托你了,善後的事情可以讓冶鹖處理。”杜宇回頭看了看蕙離,一向冷漠的目光裏帶上了感激和歉意,“我到冥府去把碾冰的魂魄追回來。”
蕙離的眼中閃過了深重的擔憂,然而她最終只是平靜地道:“小心。”
黑暗,只有黑暗。
雖然以前無數次地幻想過冥府的情形,這種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黑暗還是讓杜宇遍體生寒。自從借助神器進入了地底的冥府,那無法抗拒的黑暗就如同一只只扼住他咽喉的手臂,從四面八方逼近、附體、最終侵蝕進他的信心和神智。
杜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雖然冥府中空洞得連空氣也不剩下,這個動作還是幫助他震攝了心神,憑着神人的直覺向黑暗的最深處飛馳而去。無數缥缈的魂靈從他的面頰上拂過,如同棉絮一般被無形的巨手撕扯得越來越稀薄,最終融解消散在無盡的虛空中。
“碾冰,碾冰……”杜宇心頭默念着這個名字,即使在無人處,也是第一次放任自己深重的愛戀。他能感覺到碾冰的魂靈正在自己身前飄蕩,可是自己默默無言卻刻骨銘心的情感,那魂靈卻永遠不會感知。
猛地伸出左臂,杜宇攬住了碾冰那縷薄弱的逝魂,感覺就像漫長的黑夜中,捧住了清晨第一縷乳白色的陽光。他一邊掉頭向外飛去,一邊暗運法力,在指尖點亮了一朵火星。杜宇知道,只有在冥府裏點燃一點亮光,死去的魂靈才能夠聚集着不被黑暗所吞噬。
前方的黑暗似乎永無盡頭,杜宇一邊飛馳,一邊側頭細細地打量着那縷透明的魂魄。人間的歲月中,他一直不敢正視碾冰的面容,傾聽她的聲音,因為她是鼈靈的妻子。只有在冥府的黑暗裏,他才可以放棄一切顧忌,全心全意地挽住她,凝視她,把他若幹個不眠之夜的相思化為指尖的亮光,護送她脫離這令人窒息的虛空。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仍舊是一片無望的黑暗,然而杜宇指尖的火光卻已慢慢微弱下去。杜宇心中一驚,知道自己的靈力此番損耗過巨,已漸漸枯竭,恐怕已不能支撐到脫離冥府。他焦急地望着臂彎中碾冰的魂靈,徒勞地想把她挽緊一點,可是他指尖的光亮,終于再無法與四面八方湧上來的暗流争奪。
碾冰,我終于還是留不住你麽?杜宇絕望地望進眼前沉重的黑暗,悲傷地喃喃道,“姐姐,你說我終于會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我卻無力挽留這幸福啊!”
遠處一朵亮光閃爍了起來,光芒映照到正漸漸稀薄的魂魄上,複又把她逐漸聚攏。杜宇驚喜地随着那亮光往外飛去,隐約可以看見一個苗條的輪廓,正指引着他離開無際的冥府。
“是誰在幫我?”杜宇大聲問道。
沒有回答,卻有隐隐約約的歌聲從前方傳來——
“揚之水,白石皓皓。
素衣朱繡,從子于鹄。
既見君子,雲何其憂?
……”
這歌聲如此熟悉,撩撥起杜宇無數塵封的回憶,忍不住追問道:“姐姐,是你麽?……”
仍然沒有回答,可是歌聲卻慢慢低沉下去,終于湮沒無聞。杜宇眼見那朵閃動的光亮也越來越黯淡,知道對方的靈力也已消耗殆盡,可是眼前的黑暗卻依然那麽濃重,讓人看不到邊際。
碾冰的魂靈又逐漸淡去,杜宇感覺得到四周的黑暗如同一只只巨手,正拼命要把那魂靈扯回冥府的深處。他使勁地揮舞着手臂,試圖驅散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卻覺得自己的力氣都耗費在虛空裏,沒有一點作用。碾冰的魂靈,終于從他手中一點一點地流失而去,這種失去的感覺如同一只鋼鋸,來來回回地切割着他的心,讓他幾乎要喪失最後的力氣,跪倒在這片無法戰勝的力量中。
“只要還有人和自己一起堅持,便什麽都可以承擔。”臨別時杜芸的話語,忽然清清楚楚地回響在耳際。看着前方又勉力搖曳而起的微弱火星,杜宇一咬牙,一朵熒藍色的璀璨的火花已從他右手中燃起。他舉着那火花,拼盡全力向上飛去。
眼前出現了一道金光,那是金杖散發的光芒。杜宇松了一口氣,終于可以離開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了。他沿着金光往上,回到了郫邑城的神殿之中。
“快……把這魂靈封回身體……”杜宇勉強把那縷透明的魂靈交到蕙離手上,就再也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上。
蕙離面色蒼白,看見杜宇的半邊身體都被鮮血染紅,卻沒有多問一個字,只淡淡地說了句“放心”,就轉身而去。
杜宇的右手仍舊緊緊地握成拳,騰出的左手捂住了肋下的傷處,然而鮮血還是不斷地從他的指縫裏湧出來。他無力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可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舒緩的笑容。
蕙離支撐着回到神殿時,杜宇已經昏睡過去。她輕輕掰開他始終緊握的右手——掌心中,是一截燒剩的肋骨。
八 網絲漠漠無形影
蜀牂之戰,以牂王濰繁的暴斃結束。在蜀相鼈靈指揮下,蜀國不僅盡收牂國土地,還興師遠征,收服了衆多周邊小國。到蜀國全盛之日,國土以褒斜為前門,靈關為後戶,峨嵋為城廓,湔江為池驿,汶山為牧場,南中為園苑,稱為“天府之國”。
“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來。”杜宇把一架百子風鈴挂在窗前檐下,輕輕吹了口氣,風鈴便發出叮叮的悅耳之聲,“成日待在這裏,真怕你悶壞了。”
“陛下每天都來看我,我怎麽會悶呢?”蕙離細細地凝視着他,微笑着和聲道,“這些日子,我的靈力正慢慢恢複過來。”
杜宇坐在蕙離的床邊,不無擔憂地望着她蒼白的面色和脆薄如紙的身體:
“都怪我,當日明知你摧動金杖已近力竭,不該還讓你耗費靈力去救碾冰……”看着蕙離一如既往溫和寬慰的微笑,杜宇心頭舒緩開來,“還沒告訴你呢,在冥府的時候,我居然遇見了姐姐,若沒有她,只怕我根本堅持不下來。”
“嗯。”蕙離微笑着應了一聲,随口道,“每次看到碾冰,我就會想起杜芸姐姐呢。”
杜宇驀地擡頭看她,卻并沒有看出任何揶揄譏刺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