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天楚王舉行大祭,要将一衆臣仆宮女用來作人牲,我忍不住救了其中一個女子,把她藏了起來。大祭司尋不到那女子,我又抵死不說,他們只好把我綁上石頭扔進大江裏。”說到這裏,鼈靈微微露出了笑意,“可是他們卻料不到,我是來自西海的啊,區區江水又怎能奈何得了我?我幹脆就逆流而上來找你了。”
“原來阿靈也愛上女人了。”杜宇忍不住笑起來。
鼈靈的臉色忽然有些不自然,扭頭盯着紫色的池水:“不,我打算把她獻給你,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杜宇不以為然地笑了,鼈靈的這個舉動着實讓他有些意外。“我已經有妻子了。”杜宇說,“阿靈喜歡的女子還是自己留着吧。”
“可是——”鼈靈擡起頭,鄭重地望着杜宇,“我原本想,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應該獻給神人吧。”
“當然不是。”杜宇想說什麽,卻終于沒能說出來——阿靈,過去我已經虧欠你太多了啊。
“什麽,陛下要封那個楚國的死屍做開明君,參與相國事?”柏碌顫巍巍的聲音再一次在大殿上響起,“我等擁立陛下,尚不敢領尺寸之功,他鼈靈一介妖人,憑什麽能裂土封君?”
“柏相,你再口口聲聲說開明君是妖人,休怪我無情!”杜宇臉一沉,口氣難得地嚴厲起來。
“陛下被那妖人迷惑,自然聽不進老臣的逆耳忠言。”柏碌拄着拐杖,大聲道,“衆人把他從江水中撈起來時,他分明已全身冰冷,呼吸全無,若他不是神人,就只能是妖人了!”
“開明君的來歷,難道我還不如你清楚嗎?”杜宇冷笑了一聲,厭倦地盯着座下喋喋不休的白發老者,“柏相年紀大了,從今天起就回家休養去吧。”
“陛下居然趕我走?”柏碌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我前後伺候了兩代蜀王,實在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大好江山落入妖人手中!罷罷,我這就走!”說着,大袖一拂,竟咄咄地拄着拐杖去了。
杜宇眼見着他出去,餘怒未消地又罵了一句:“胡言亂語!”一眼見裴邴欲言又止,便直接地問出來,“怎麽,裴卿有話說?”
裴邴眼見柏碌罷官而去,怎敢造次,猶豫了一下,方伏地叩頭道:“昨夜司星史見客星入沖紫薇,恐對陛下不利。陛下還請小心。”
“知道了。”杜宇有些煩躁地站起來,“明天就舉行開明君的冊封典禮,随後是拜相儀式。”
“遵旨!”裴邴及衆臣齊聲應諾,心中卻無一例外地詫異平日随和得有些不拘小節的望帝此番為何一反常态,莫非真是被那個妖人鼈靈迷惑了心智?
“即使這樣,他心裏的愧疚還是無法彌補吧?”郫邑城外一座離宮中,王後蕙離停下手中的琴弦,忽然悠悠地嘆息了一聲。
“開明君,這就是你從楚國救出來的姑娘了?”紫泥池畔,杜宇笑着向神情腼腆的鼈靈問道。
“回二位陛下,是。”鼈靈一絲不茍地行了禮,讓在一旁,露出身後垂首而立的少女來。
“小女子碾冰,參見大王、王後。”那女子行了禮,終于半擡起頭,極羞怯地微笑着。
杜宇只覺得自己的身體瞬間被抛入了一片激流之中,無法逃脫地迎面撞向堅硬的峭壁,窒息的痛楚中卻混合着一種莫可名狀的快樂,就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迷戀上了即将帶走它生命的夕陽。似乎蕙離在一旁說了什麽,他卻完全聽不清了,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原來世間,竟有這樣的女子!
“開明君打算何時完婚?”蕙離溫和的話語再一次響起。
“請二位陛下做主。”鼈靈偷觑了一眼碾冰,一向平靜的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杜宇驀地見碾冰白皙的面龐上抹上了一縷紅霞,那明淨如水的眼光終于脈脈地望向了身旁的鼈靈,倒把他瞬間惘然搖蕩的心思跌了個清醒:“那……恭喜開明君了。”
“臣今日谒見陛下,還有一事禀告。”等蕙離引着碾冰走遠,鼈靈謹慎地道,“請陛下先恕臣狂悖之罪。”
“阿靈,不必多禮。”杜宇努力地懾住心神,示意鼈靈坐下。
“其實自從我來到蜀國,就一直籌劃這件事。”鼈靈卻不落座,口氣仍舊鄭重,“說起來也就四個字:倡農,減祀。”
“前易後難。”杜宇頓了一下,開口道。
“陛下所言不錯。”鼈靈繼續說着,“讓蜀民從現在的漁獵生活轉向農耕,雖然勢必費時良久,卻不會碰到什麽阻力。然而廢止人牲的陋習,減少祭祀時宰殺的牛羊數量,反而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杜宇沉默地聽着,并不答言,嘴唇卻已抿得有些發白。一種隐約的恐懼緩緩從記憶深處泛起,定神看時卻又飄散無影。
“天帝和神界究竟會不會享受這些犧牲呢?”鼈靈忽然問道。
“不會。”杜宇不由自主地苦笑道,“其實我也認為這種做法或流于殘忍,或流于浪費。特別是蜀國國力尚弱,一次犧牲上千牛羊和奴隸實在凋敝民生。”
“所以臣鬥膽請陛下恩準,今後廢除月祀,只保留春秋兩祀,犧牲的牛羊玉帛減至三成。”
“可是如今各國所獻的犧牲規模卻越來越大,”杜宇有些沉悶地道,“他們認為天帝會喜歡這種排場中體現的敬畏和馴服。”
“陛下不妨試試。”鼈靈誠懇地堅持着,“天帝畢竟是由當初神界最賢德的人充任的,他應該能夠理解我們的用意。”
“可如今天帝的想法,誰都無法預測。”杜宇輕輕嘆了一口氣,“阿靈,天帝當日對你……”
“天帝的做法沒有錯。”鼈靈靜靜地打斷了杜宇的話,“當時西海仆役人心浮動,确實該殺一儆百。”
杜宇有些驚詫地看着他,似乎能從他沉靜的外表下,聽見他心髒輕微的跳動聲。“你容我再考慮些時日。”
“陛下,”鼈靈沉默了一會,金色的眼睛似乎風中的火星,黯淡一下後卻越發明亮了,“若不早日革除這個弊政,為臣就算拼卻了性命,也只能救碾冰一個啊。”
碾冰。這個名字仿佛一陣風,輕幽幽地從緊閉的門縫中鑽進杜宇的心裏去,讓他輕微地一個激靈。
鼈靈見杜宇仍舊猶豫,黯然一笑:“陛下的顧慮為臣清楚。既然如此,倡農的旨意可以以陛下的名義頒發,但減祀的命令就由我的名義下達。這樣就算以後神界有什麽不滿,陛下還有回旋的餘地。”
“阿靈,你不能這樣!”杜宇一驚,脫口而出。
“陛下長生不死,是要永遠統治蜀國的,不能因為任何事玷污了您永恒的威嚴,損害上天對您的垂青。”鼈靈笑了笑,“就這樣決定了吧,請陛下不要再拒絕。”
杜宇看着他,似乎有話想說,終于只化成了一個嘆息般的字——“好。”
六 中藏禍機不可測
“好好的粥,全給你潑到地上,還有臉再來讨?”赈濟司前,一個司粥的小吏不耐煩地推搡着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少年,大聲嚷道,“都像你這樣,老子就伺候你一個人得了!”
“是他們撞了我,不是我故意把粥潑掉的……”少年帶着哭音哀求着,“求求您再給我一份吧。”
“剛才耳朵聾了沒聽見嗎?一人一份!”小吏驀地看見那少年枯瘦污穢如鳥爪的手扯住了自己的衣袍,一陣惡心,擡腳便向他踹了過去,“要死滾遠一點!”
少年本已餓得有氣無力,哪裏躲得過這一腳,霎時如同一根折斷的枯枝一般,重重地向身後的石牆砸去。
人群中,杜宇皺了皺眉,正想施法護住那少年,卻已有一人穩穩站在石牆之前,伸手輕輕扶住了那少年的身體,口氣中帶着一絲愠色:“相國怎麽吩咐你們的,你忘了麽?”
“冶大人饒命!”那小吏一見此人,吓得撲通跪在地上,不住叩頭。杜宇認得,來人正是鼈靈新近提拔的中大夫冶鹖。
“把相國當初設立赈濟司時說的話再說一遍!”冶鹖陰沉着臉,威嚴地命令道。
“相國諄諄告誡,百姓乃是蜀國之本,赈濟災民并非朝廷施舍,而是如……回報父母平日……供養之德……”那小吏結結巴巴說到後面,已是體如篩糠。
“虧你還記得相國的話。”冶鹖冷笑了一聲,向身後從人吩咐,“杖他四十,革去赈濟司的差事,永不錄用。”
在小吏的哀求痛呼聲中,冶鹖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戰戰兢兢的赈濟司官吏,一字一句地道:“若再有不遵相國之命、欺壓百姓者,就不再是杖四十那麽簡單了!”
“多謝大人,多謝相國!”衆百姓見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