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柏碌露出一絲喜色,“神廟中有魚凫王留下的金杖,如果大王先取在手中,不愁裴邴不服。”
說話之間,車隊已到了郫邑城供奉天帝的神廟前。杜宇下了車辇,随着柏碌走進大殿,一眼便看見正前方一根高奉在供桌上的金杖。杖身通體用黃金鑄成,上刻着精美的紋飾:兩只相向的鳥,兩條相背的魚,還有一個充滿神秘笑容的人頭像。
“魚凫王臨終時說,能拿起這金杖的,便是新的蜀王。”柏碌說着,畢恭畢敬地朝那根金杖拜了下去。
杜宇有些好奇,暗暗伸指朝那金杖畫了一個符咒,打算就此握在手中。不料符咒畫畢,那根金杖竟紋絲不動!
“待會裴邴迎了那位假蜀王來,必定是拿不起這法器的,大王不必擔心。”柏碌顫巍巍地爬起身來,沒有注意到杜宇臉上已微微變色。
“柏碌長老,快出來迎接新王!”外面有人大聲叫道。
“這……”柏碌為難地望向了杜宇。
杜宇知他心意,便淡淡道:“你去吧。”
“多謝大王。”柏碌施了一禮,連忙整饬衣冠快步走了出去。不管外面是不是真的蜀王,神人都不是凡人得罪得起的。
杜宇見他去遠,大殿中已空無一人,方才伸手去取那根金杖——仍然不能撼動分毫。他閉上眼,默默念動移山訣,再次向那金杖伸出手去,居然輕而易舉地握起了金杖!
杜宇一喜,開眼看時,赫然發現同時握住金杖的還有另一個人的手。他吃驚地擡起眼,正看見一張清逸無雙的面龐,含笑的眸子溫和地注視着他。
“蕙離?”杜宇驀地退開一步,松了握住金杖的手。
金杖啪地一聲跌在了地上,橫亘在兩個人的身前。
蕙離的眼光,溫溫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這金杖只有我們兩人合力才能拿起來,你看——”她手掌一攤,卻已托住了一枚血紅色的玉玦,質地花紋與杜宇的符印一模一樣。
杜宇取出符印,遞了過去,兩枚半圓形的玉玦在蕙離手中拼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璧,仿佛紫泥海上初升的太陽,散發着晶瑩流動的光輝。這光輝穿透了大殿的陰影,直射到殿外守候的蜀民身上,讓他們歡呼着叩拜了下去。
“我們出去吧。”蕙離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金杖的一端,仰頭等待着杜宇。杜宇猶豫了一下,終于也伸出手去,和蕙離一起舉着金杖,走到了神廟前方的高臺上。
“從今以後,他,杜宇,天帝指派的蜀王,就是你們的君主和父親!”蕙離大聲地向臺下膜拜的臣民們宣示着。杜宇側頭看了看她,意外地發現她不再是他以前心目中那個嬌怯怯的女孩子,可她究竟是什麽樣子,他仍舊不清楚。
“蜀王萬歲,王後萬歲!”不知是誰帶了頭,所有的人都狂熱地歡呼起這句話來。
杜宇苦笑了一下,見蕙離并沒有反駁的意思,只好緘口不言。天帝果然是把一切都為他們安排好了,當他們在公衆面前默認了這天造地設的婚姻,潛藏的權力鬥争便有了解決的方案。他白袍上烏金色的精衛和她朱紅飛魚的族徽配在一起,正是蜀國流傳的鳥與魚的圖騰——一切都完美無缺。
“你今天話很少。”蕙離在步入自己寝宮的時候,回頭向杜宇微笑道。
“有些尴尬吧。”杜宇勉強笑笑,“我以前幻想過無數次像海神禺疆一樣受到衆人的歡呼,可沒料到是今天這個樣子。”
“我不會幹預你的自由。”蕙離忽然說,“我希望你能夠像以前一樣快活。”
數日後,蜀王杜宇正式登位,號曰望帝。望帝立蕙離為後,封柏碌為相國,裴邴為上卿,定都郫邑。
望帝即位後,夫婦相敬如賓,君臣同心協力,蜀國民衆倒也安居樂業。
不過據王宮中的婢仆說,望帝從不到王後宮中留宿。唯一的一次例外,是王後為望帝彈唱了一支唐地的民歌,望帝邊聽邊飲,以至酩酊大醉。不過等他酒醒之後,卻嚴令禁止任何人再唱這首歌。
“當時我們都替王後委屈,可她什麽也沒有說。”一個婢女私下裏和同伴議論,“王後那麽美,那麽和氣,可陛下為什麽不喜歡她呢?”
五 天若有情天亦老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過去了,有時候,杜宇甚至覺得,蜀中的生活與當年在岱輿山并沒有什麽不同。雖然他開始振作精神去了解他所統領的這一片土地,努力地盡到一個帝王應盡的職責,可一種感覺确是永遠沒有改變的,那是對于漫長生命的無聊——似乎神人的存在,就是為了顯示造化的鐘愛,過去是對于西海的妖奴,現在是對于蠅營狗茍的凡人。
“裴邴,這次祭祀怎麽能又把神魚排在神鳥之前呢?要知道,陛下家族所奉的正是鳥神啊。”柏碌顫巍巍地指着裴邴,盡管已是風燭殘年,倔強古板的脾氣卻老而彌堅。
“蜀國的老規矩,向來是神魚在前,神鳥在後。英明如陛下,不會不知道遵循古制的好處!”裴邴盡管也是過五十的人了,畢竟比柏碌年輕十來歲,中氣倒很足。
“裴邴,你的心思,以為我不知道?想當年……”柏碌不甘示弱,喋喋不休地打算又搬出當年他跟随魚凫先王,征伐汶山的事跡來。
“不用争了,就依裴卿。”杜宇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一向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可是“國之大事,唯祀與戎”,既然國家太平,也就只剩下祭祀這件大事讓這幫老臣争出些滋味來。
“陛下——”柏碌不服,正待再争,卻被一個報信的衛官打斷了話頭:“禀報陛下,發生了一件奇事!方才從湔江下游漂上來一個死人,到了咱們郫邑就複活了,揚言要求見陛下呢。”
“胡言亂語!”柏碌正有氣沒處發,一拐杖就打在這個冒冒失失的衛官身上,“哪裏有死人能從下游漂上來的?”
“可是……”衛官張口結舌,好半天才緩過味來,“可是,他真是從下游……”
杜宇揮手止住了衛官的辯解,饒有興趣地道:“那就帶他來吧。”他掃了一眼猶自不甘的柏碌,心想正好借這個機會堵住老家夥的嘴,免得又為鳥啊魚啊争辯不休。
不多久,衛官果然領着一個巫祝打扮的人走上殿來,那人顯然是剛從水裏撈起來,衣角和袍袖還滴滴答答地滴着水,連裴邴都看不過去,認為冒犯了望帝的威嚴,忍不住想大聲呵斥了。
然而那水濕的人只是平平常常地向柏碌和裴邴掃了一眼,他們就感覺到一種沉重的窒息,根本無法開口——那個人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
“賤民鼈靈,參見望帝陛下。”那人收回目光,恭敬地向寶座上的杜宇拜伏下去。
與此同時,柏碌和裴邴見識了數年來望帝最為失态的舉措,他像被電擊一般地直立起來,一步就跨下了九級寬闊的臺階,猛地撲到那伏在地上的人面前,失聲叫道:“阿靈,真的是你麽?”
“是我,陛下。”鼈靈擡起頭,平靜地答道,“我們又見面了。”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出,和杜宇火一般的驚喜相比,他的反應更像是一盆溫吞吞的水,不過并不能澆熄杜宇瞬間湧起的複雜的激動情緒。
“我記得你說過的……阿靈,你來,真是太好了!”杜宇語無倫次地說着,攙扶着鼈靈站起來。揮袖遣去兩位老臣,杜宇拉了鼈靈的手,一邊向後宮走去,一邊大聲地吩咐着,“在紫泥池設宴,任何人都不許打擾!”
“陛下應該保持帝王的威嚴。”鼈靈輕輕掙脫了杜宇的手,垂手恭敬地跟在杜宇身後。杜宇愣了一下,又慢慢微笑了:“你的相貌,比當初老成了許多呢。”
“陛下長生不老,豈是我等賤民可以相比的。”
“數年不見,我們倒生分了麽?”杜宇到底苦笑着道,“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像在岱輿山時那樣。”
鼈靈垂着頭,沉默了一會,終于擡頭笑了笑:“這些年伺候楚國君臣,這種話實在是說習慣了。”
“這一來,就不回去了吧?”杜宇引着鼈靈坐到紫泥池邊的亭臺上,滿池碧水被池底的紫英砂一襯,果然有幾分像歸墟中紫色的水流。
“不用回去了。”鼈靈轉着手中的青銅酒樽,看着日光在上面傾瀉的流動光澤,“他們已經把我處死了。”
杜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怪不得方才衛官說漂來的是個死人,可是面前的鼈靈依然是那樣黧黑的面龐,金色的眼眸,連說話時寧定的神态,都不曾有一點改變。
“我本是遵循了神界的安排,在楚國做一名巫祝,日子倒也平常。可是前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