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拿了一片龜甲,向兩旁的神人依次傳看,上面的裂紋正顯示了天帝對這個事件的最後宣判。
杜宇只覺得自己的額頭上全是冷汗,腦海中飛快地轉過無數最壞的念頭,這短短的瞬間,仿佛一萬年那麽漫長。終于,等所有的人都傳閱了那片龜甲,鳴奇仙長才向那兩個命運攸關的少年宣布了判決:“杜宇驕縱不羁,行為不檢,幸未釀成大錯,着閉門思過三月……”
只閉門思過三月。杜宇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盡管耳中聽到了些諸如“天帝還是念他姐姐舊情”之類的議論,他也滿不在乎地裝聾作啞了。
“……鼈靈身為妖奴,不思報效,竟欲挾質私逃,其罪難恕。着處以雷擊之刑,以儆效尤!”鳴奇仙長的聲音,照本宣科,還是一樣地沒有起伏。
“不對,天帝怎麽能這樣懲罰他?”杜宇愣了一下,驀地叫了起來,“天帝聖明,不可能體察不到實情啊!”
“到翔風臺行刑。”鳴奇仙長并不理會他,站起身,率先走了出去。其餘神人也安靜地魚貫而出。
“你們不能這樣!”杜宇爬起身,死命地推搡着前來押解阿靈的力士,卻被他們一把推開。
“阿靈!”杜宇再次撲上去,抓住了阿靈的手臂。
“太晚了。”阿靈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被衆力士簇擁着往翔風臺而去,荏弱得如同一根水漚了許久的稻草。留在杜宇手中的,只有半截撕裂的衣袖。
“先前你為什麽聽任他為你頂罪呢?”濰繁冷笑着從杜宇身後轉了出來,“現在再惺惺作态,真的是太晚了啊……”
杜宇愣愣地盯着手中的裂帛,腦中卻嗡地一聲轟鳴。是啊,剛才阿靈把一切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時,他為什麽不挺身阻止呢?明明是他逼着阿靈踏上貫星槎的!真是可恥啊,這樣的行為,是不是也可以被稱為“出賣”?
轟隆隆……一陣雷聲從遠處滾過,炫目的閃電頃刻間照亮了他的心智。“阿靈!”杜宇大叫一聲,發瘋一般地向翔風臺沖去。一道道雪亮的閃電仿佛一把把戳在他心上的利刃,讓他連蹑雲訣都默念不成,只能半飛半跑、踉踉跄跄地朝閃電劈下之處飛奔而去。
“當啷!”兩柄神矛交叉着阻住了他的去路,兩雙手擰住了他的胳膊:“任何人不得接近翔風臺!”
“阿靈!”淚流滿面的杜宇掙紮着,望向匍匐在翔風臺正中的黑衣少年,不由失聲叫道。只見阿靈被鐵鏈鎖在臺上,一道道閃電從天空劈下,穿越了他瘦弱的身體。他的頭微微偏向一旁,眼睛無神地半睜着,每受到一次雷擊,他的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痙攣抽搐。
“看到了嗎?這就是想逃回西海的下場!”半空中的鳴奇仙長跨坐着辟水青兕,借着雷霆的威力向一衆黑衣的西海仆役們叫道,“以後還有誰敢擅自離開岱輿山一步,鼈靈就是你們的榜樣!”
“不公平啊,你們明知道……”杜宇才叫了半句,力士蒲扇般的巨手已捂住了他的嘴。你們明知道阿靈不是想叛逃,只是要借這個機會威懾所有西海的仆役罷了——杜宇心底叫喊着,口中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嘩——又一道閃電劃下,貫穿了阿靈奄奄一息的身體,也照亮了杜宇失去血色的面孔。阿靈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杜宇心頭一緊,只覺一股熱血騰地沖入了腦中——他害死阿靈了,他害死自己唯一的朋友了!一念及此,杜宇驟然生出了無比的力氣,掙脫抓住自己的力士,飛身撲上了翔風臺。
“阿靈,對不起,對不起……”杜宇大聲地喊着,撲倒在昏迷的阿靈身上。連綿不絕的雷聲中,閃電又準确無誤地劈下,正好劈在杜宇的脊背上。“呵……”他咬着嘴唇低聲地呻吟了一聲,感覺整個身軀都要被那閃電生生劈成兩半!可這僅僅是一下,方才那麽多道閃電,真不知瘦弱的寧定的阿靈是怎樣承受下來!
雷擊并沒有因為臺上的變故而停止,杜宇恍惚中聽見了人們的嘈雜,似乎有不少人也沖上了翔風臺。可他只是緊緊地抱住了懷中冰冷的阿靈的身體,咬牙承受着一陣陣蝕心徹骨的痛楚,似乎這樣才可以洗刷去一點他心裏漫溢的愧疚。
“阿宇……”一聲熟悉的呼喚傳到了他的耳中,那樣溫暖那樣柔和,如同冬季夜晚覆蓋在他身上的羽衣。
“姐姐……”杜宇吃力地吐出這幾個字來,“請你一定要救救……阿靈……”
“阿靈……救救阿靈……”杜宇從夢魇中醒過來,死死抓住了身邊杜芸的手掌,“姐姐,阿靈他……還好嗎?”
“還好,你放心。”杜芸依舊溫和地笑着,給他正了正歪斜的八寶琉璃枕,“多睡一會吧。”
“他心裏……一定在怪我吧。”杜宇不安地追問着。
“不會的。”杜芸輕輕拍着他的手,“阿靈一直是個善良的孩子呢。”她的語氣中似乎含着某種魔力,春風一般讓杜宇焦灼的內心慢慢舒緩了開來。
“真奇怪,我為什麽感覺自己還在那貫星槎上呢?”靜卧了一會,杜宇驚奇地轉頭向四周望去,還是自己熟悉的房間,可明明地那屋頂正在輕微地晃動。“姐姐,發生什麽事了?”杜宇猛地坐了起來——不錯,不是他的幻覺,整個屋宇、甚至整個岱輿山都如同渺小的貫星槎,正在歸墟無邊無際的海水中蕩漾。
“還是要讓你知道的。”杜芸坐得離他近了些,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馱住岱輿山的三頭巨鳌,都被龍伯國的巨人釣走了。”
“啊!”杜宇猛地想起來什麽,一股冷氣直竄上腦門,“我……我忘了給它們喂食,它們才會去吃龍伯國的誘餌……”
“也不全怪你,員峤山的巨鳌也同樣被釣走了。”杜芸握了握他瞬間冰冷的手,安慰着,“龍伯國的巨人早就看上了咱們這些巨鳌,此番也是有備而來。聽說他們殺了這六頭巨鳌,用它們的甲來祭祀占蔔……就是天帝,也只能對這幫蠻人懷柔安撫……”
“怪我,全都怪我……”杜宇模糊地聽着杜芸破碎的字句,根本無法将其連綴成完整的意思,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搖晃的窗棂,恍惚地站起來,“我犯了大錯,我這就去請求天帝的懲罰……”
“不用去了。”杜芸阻住了他的腳步,微笑道,“神界明晰緣由,并不責罰你。天帝已經做了決定,既然西海此時無法再獻出六頭巨鳌,只好趁這兩座神山還沒有沉沒到北極的海溝中,把山上的神人都安置到八荒九州的下界去。你快到承光殿去吧,看看他們把你封在了什麽地方。”
“哪裏都可以,只要再也不用留在岱輿山。”杜宇定了定神,勉強站穩了身子,聲音卻似乎不是自己的,“姐姐,神界可以不怪我,可阿靈呢?我害死了……”
“我明白……”杜芸輕輕打斷了杜宇的自責,手掌搭在弟弟的肩頭,力圖把那顫抖撫平,“不用逃避,總有一天,你會獲得阿靈的原諒。”
鼓起勇氣出了房門,杜宇立時感覺到一種大異平常的氣氛,仿佛一層透明的霧氣籠罩了整個岱輿山。雖然并沒有人顯出撤離的忙碌,但讓這些愛潔成癖的神人搬遷到他們眼中肮髒污穢的下界,對于大多數人都是難以忍受的折磨。從神人和仆役的臉上,杜宇都看到了一種對未來的茫然,然而他自己的那一份茫然,卻在難以釋懷的負罪感中被掩埋了。
徑直到了承光殿中,杜宇取了屬于自己的那一份符印。
“杜宇,你封在什麽地方?”正走在僻靜的山道上,忽然一個純淨的聲音飄了過來。
杜宇回頭,卻是常與濰繁等一起玩耍的蕙離。“你問這個做什麽?”
蕙離突然有些窘迫地低下眼去,輕聲道:“聽說我們兩個的封地離得比較近。”
“我在郫邑。”杜宇回答,卻沒有心思打聽蕙離的封地,見她不出聲,便淡淡道,“沒事了?沒事我走了。”
蕙離看着他的背影,極輕卻又極長地嘆了一口氣,展開手心半圓形的符印,上面镌刻了兩個清晰的字跡——“江源”。
“好在我們都有永恒的生命。”蕙離喃喃地說。她的白袍在山風中飄蕩着,隐約露出繡在裙角的一尾金紅的飛魚。
“姐姐,你果然在這裏。”一把扔掉手中的夜明珠,任那晶瑩的光輝骨碌碌滾到角落裏去,杜宇跳下最後幾級臺階,挽住了白發女子的手臂。
“山上已經越來越冷了。”杜芸低着頭,透過透明的地面觀察着腳下洶湧的暗黑水流,“我們距離北極的海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