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
杜芸舉高神杖上的明珠,微弱的光亮下她的神情甚是哀憫,低聲道:“它們都是西海的王族,可以化為人身的,現在卻被強迫來服六萬年的苦役……本來也用不到你來幹這種活,但現在岱輿山的仆役都來自西海,鳴奇仙長不放心他們。你有空的話,不光給它們喂食,也陪它們說說話吧。”
“好。”杜宇答應着,眼光掃過那三頭浸沒在海水中、努力擡着頭頸的巨鳌。烏沉沉望不到邊緣的背甲,褶皺粗糙的頸部皮肉,一動不動的金紅眼珠,怎麽都很難讓人提起興趣來。“好在姐姐只是去七天。”杜宇暗暗對自己說,“我可不喜歡這些腥濕的家夥。”
“這就是你造的貫星槎了?”杜宇好奇地跳上了精致的木筏,東摸西看,贊不絕口,“阿靈真了不起!”
“西海的人都會的。”黑衣少年謙遜地笑了笑。
“讓我先試試吧。”杜宇說着,伸指朝貫星槎畫了一個符咒,那由碧軒樹幹捆紮建造的木筏立時從沙地上騰空飛起,砰地砸在紫泥海中,濺起一片紫色的水霧。與此同時,杜宇的身體也如飛燕一般騰起,輕輕巧巧地落在貫星槎上,伸手握住了木槳。
劃了幾下,他便掌握了操縱貫星槎的方法,心中一陣得意,朝岸上的阿靈叫道:“你也上來,咱們四處去轉轉!”
阿靈的眼中閃過一絲向往的表情,卻終于抿緊嘴唇搖了搖頭。
杜宇記起西海仆役所受的限制,然而方才阿靈一閃即逝的渴慕卻突然激發了他的豪情。他衣袖一抖,立時有一片素白的光芒卷住了阿靈的腰,極為輕松地把他細瘦的身體拽上了貫星槎。“沒關系的。”看着黑衣少年瞬間蒼白的神色,杜宇發誓一般地安慰着他,“我們只在岱輿山附近轉一轉,有什麽事我來擔當好了。”
由于是神界的碧軒樹所造,貫星槎的速度比普通的木筏快了無數倍。乘風破浪之際,凜冽的海風撲面而來,刮得臉上生疼,可兩個少年卻丢棄了最初的拘謹,興致越發高漲。“真好啊,又像回到西海了呢……”阿靈嘆息般地贊嘆着,飛動的頭發下,他的神色似乎已漸漸墜落到瑰麗的夢境中。
“看,那就是銀河了。”杜宇擡起頭,神往地望着遠方閃爍着銀光的白練。他搖橹的手已經放開了,他們此刻正順着洋流在浩瀚的歸墟中漂流。很快,貫星槎就漂出了紫泥海,紫色的海水在他們腳下不斷加深顏色,呈現出墨藍,而岱輿山也在他們身後越來越遠了。
“咱們該回去了。”眼見晶瑩剔透的銀河已近在咫尺,阿靈忽然驚醒了一般提醒着。
“好吧。”杜宇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銀河壯闊的波濤中收回來,重新搖着木槳,試圖将貫星槎調轉方向。然而洶湧的洋流卻似乎被前方的漩渦所吸引,如同一匹匹無法攔阻的烈馬,繼續朝着銀河的方向狂奔而去。“快來幫我!”杜宇大聲向阿靈叫道。
阿靈跳起身,撲到貫星槎後部,與杜宇合力地搖着橹。可是風浪卻似乎越來越急,剛勉強轉了一點方向的貫星槎瞬間又被海流向着銀河卷去。兩個人的衣服都被浪花浸透了,滔天的巨浪仿佛一頭頭撲騰而下的怪獸,似乎随時可以把他們吞噬到大海深處。
“再試一次!”鋪天蓋地的浪頭中,杜宇聲嘶力竭地向阿靈叫道。
“沒用了。”阿靈忽然放開了手,精疲力竭地坐倒在木筏上。他望了望身下洶湧恣肆的洋流,擡頭向猶自不甘放手的杜宇苦笑道,“我們遇上了罕見的月汐,這貫星槎只怕真要漂到銀河的最深處去了。”
“那我們怎麽辦?”杜宇急切地問道。
“沒關系,你可以飛回岱輿山去。”阿靈笑了笑。反正對于身為神人的杜宇,這一次航行不過是個新鮮刺激的游戲罷了。
“那你呢?”
“我?”阿靈的手指伸到了冰冷的海水中,似乎要冷卻身體裏某種灼熱的情緒,輕輕道,“等月汐過去了,我可以駕着貫星槎回去。”
杜宇怔怔地看着他,卻從他臉上看出一種寧定的寂寞來,讓杜宇心裏惘然若失。回頭望了望岱輿山的方向,那邊是一片烏沉沉的沒有邊際的海水,杜宇知道憑自己的法力是不夠帶着阿靈飛回去的。
“那我陪你在這裏。”杜宇放開了木槳,抱膝坐在阿靈身邊,笑嘻嘻地看着一身狼狽的朋友。
一個巨浪撲過來,貫星槎劇烈地颠簸了一下。“小心!”兩人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同時伸手握住了對方,相視而笑。
如果就這樣一直漂下去,也好。那一刻,杜宇忽然想。
天色越來越晦暗了,天空中再不見了太陽,也不見了星辰,四面八方似乎只剩下銀白的河水。他們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漂流了多久,銀河仿佛一個沒有盡頭的漩渦,卷帶着每一粒微塵流向未知的遠方。
“這樣漂下去,我們一定能到達銀河的最深處吧……”杜宇輕快地向阿靈笑道。
“好像有人來了。”阿靈轉頭回望,原本寧靜的語聲中突兀地帶上了一絲驚恐。
杜宇驀地回轉了身。灰蒙蒙的天空上,四五個神人淩空而來,那當先坐在辟水青兕身上的,正是岱輿山的鳴奇仙長。
“大膽妖奴,竟敢私自出逃!左右,給我拿下!”鳴奇仙長的臉上,罩着一層鐵青的寒霜,而他威嚴冷峻的語聲,更是如同巨浪一般,把呆立的杜宇砸懵了。
三 大江翻瀾神曳煙
“杜宇,你可知罪?”玉真殿上,身為岱輿山衆神之首的鳴奇仙長端坐在正中,目光向跪在丹陛下的兩個少年冷冷壓下。
“我私帶、私帶……妖奴出行,自是有罪。”嗫嚅了幾聲,杜宇終于還是把“妖奴”兩個字吐出口來,盡管他以前從來不願意使用這侮辱的字眼。
“還不僅于此吧。”鳴奇仙長的口氣越發嚴厲了,“在歸墟裏漂了六七日,你是不是想幫這個妖奴逃回西海去?”
“沒有!”杜宇悚然一驚,深知這個罪名如果坐實,自己将要面臨如何嚴重的懲罰。然而看到大殿上各位神人滿面的不信與不屑,他自己也能感覺到這一聲辯白是多麽蒼白無力。
角落裏,有人小聲開口:“以前杜芸就曾經幫助凡人逃避神界的責罰,這回會不會也是她教唆的?”
“濰繁,不許你胡說!”杜宇一急便站起身來,“我姐姐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放肆!”鳴奇仙長呵斥了一聲,立時有兩個金甲力士把杜宇重新摁跪下去。“濰繁你也住口!”鳴奇仙長為示公允,也順便訓斥了自己孫兒一句。然而從大殿上衆神的表情,杜宇已經清楚地看出,自己此番只怕真要連累到姐姐了。即使鳴奇仙長一向對自己姐弟不薄,事到如今他也無法搪塞過去。
“此事與兩位仙長都無關。是我蒙蔽了杜宇仙長,騙他和我出海的。”一直默不作聲的阿靈忽然磕下一個頭去,“他只是想看看銀河而已,卻不知我內心裏想操縱貫星槎回歸西海。”
“是嗎?”鳴奇的眼中閃動着探詢的亮光,直直地望進黑衣少年的心裏去,讓一旁的杜宇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然而阿靈的表情,卻始終從容不迫,口齒清楚地說道:“是我建造的貫星槎,也是我探察到洋流的方向,哄騙杜宇仙長和我一路的。他其實什麽都不知道。”
“為什麽要拉上他一路呢?”鳴奇追問着。
阿靈猶豫了一下,杜宇看得見他蒼白的手指緊緊地攥在了一起,“我想騙他和我一起去西海……然後以他為人質,好跟你們交換我的自由。”
“可是……”杜宇插了兩個字,終于沒有接下去,內心裏忽然一片恍惚,不知道阿靈所說的究竟是真還是假。
鳴奇仙長不易覺察地笑了,黑衣少年的謊話說得并不圓滿,不過鑒于目前西海仆役中湧動的不滿的暗流,這個借口已經足夠。
“各位少待,我這就去請示天帝的旨意。”鳴奇仙長寬慰地向杜宇一笑,轉到了屏風後面。只聽悉悉嗦嗦的龜殼聲響,蔔筮的儀式已經開始。
看到那安撫的笑意,杜宇的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可是,阿靈……想到這裏,杜宇擔憂地轉頭向身邊的少年望過去,卻見他定定地盯着地面,雕像一般紋絲不動,無法猜測此刻他的心中正在想些什麽。然而杜宇的心底卻漸漸地泛上懊悔來——他剛才居然也會懷疑阿靈的動機!可是現在,那一瞬的猶豫已讓他失去了開口的機會。
一柱香的功夫,鳴奇仙長從屏風後轉了回來,重新坐回寶座上。他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