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驀地一輕,一個聲音傳到他耳中:“我來幫你。”
“不,仙長……”黑衣少年本能地退開了一步,驚懼地打量着面前風神俊秀、飄然出塵的同齡人。
“沒關系的。”杜宇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随即驚異地盯着黑衣少年金色的眼睛,“你的眼睛真特別。”
“嗯。”黑衣少年低低地應了一句,注意到杜宇的行為已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特別是頭頂的高臺上,更是傳來輕蔑的哄笑聲。
“仙長小心!”杜宇正尋思如何打開話匣子,冷不防黑衣少年猛然叫了一聲。他一驚之下,驀地旋身而退,躲過了頭頂降下的一陣黑雨,卻不料一腳正踏進一個坑中,滿坑烏黑的墨汁濺滿了他的白袍。
“杜宇,你喜歡和那些肮髒的妖奴在一起,我們就幫你染黑衣服吧。”翔風臺上,一群少年早笑得直不起腰來。施些小法術來捉弄旁人,是這幫悠游少年樂而不疲的游戲。
杜宇看着墨汁從自己袍角淋漓而下,擡頭向臺上的少年們笑道:“三分顏色便想開染坊,你們的手藝也太差了些。”轉回頭,向怔忡不安的黑衣少年微微一笑:“沒事,我們接着擡——老穿白衣服,也很讓人膩味呢。”話雖輕松,心中卻知道此刻的行為對于潔身自好的衆神來說确實已過于逾矩,更加坐實了自己受姐姐蠱惑,自甘下流的名聲,不由有些後悔一時的負氣莽撞。然而等他終于擡起頭,卻撞上了遠處一縷憐愛而贊賞的目光,于是杜宇的笑意就如同初春的藤蔓,不經意間已爬滿了眉梢眼角。
“她是誰?”一直沉默的黑衣少年忽然開口問道。
“她是我姐姐。”杜宇略有些得意地說,“她很漂亮,是不是?”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溫和的眼睛。”黑衣少年低聲說着,眼光卻從杜芸的身上轉開了。
“你有親人一起來嗎?”并沒有注意他腼腆的表情,杜宇擡着箱子,自顧問着。
“我父母也來了。”黑衣少年靜靜地打斷了杜宇的四顧,“你看不見他們的。”
“那就下次吧。”杜宇也沒放在心上,抹一把鼻子上的汗,笑着說,“我叫杜宇,你呢?”
黑衣少年黧黑的臉上第一次閃過了恥辱的神色,好半天才強笑着向杜宇看過來:“我叫阿靈。”
“那麽我們現在是朋友了。”杜宇帶着一種不容推辭的口氣說。他污糟了的白袍随着他的笑容在阿靈的眼中閃動,顯出一種張揚奪目的容光。
二 被發奔流竟何如
“阿靈,快完了嗎?我帶你去紫泥海玩。”杜宇飛身停在一株碧軒樹的枝頭,笑嘻嘻地看着忙碌的黑衣少年。
“挂完這一箱就好了。”阿靈踩着梯子,一邊将箱中的珠玉點綴到身前的碧軒樹上,一邊答應着。
“神界的規矩真可笑,幹嘛非要把這些玩意都挂到樹枝上去?好欺騙那些修道的凡人,讓他們以為神界的樹上真是結珠寶的麽?”杜宇嗤笑了一聲,不耐煩地躍下地來,雙手在箱子裏一抓,“我幫你挂好了。”
“不用了……”阿靈猶豫了一下,終于道,“被別人看見不好。”
“怕什麽?”杜宇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順手就把一只玉瑗墜上了樹枝。
阿靈無奈地看了看他,想說什麽卻沒有出口。
穿越始終迷漫在岱輿山腰的雲霧,杜宇引領着阿靈,走到了西岸的紫泥海邊。
“下來玩啊!”杜宇撲通一聲就跳入了海中,蕩漾的海水立時将他的白袍染成了紫色,他快活地笑着,向岸上的阿靈招呼。
“不,西海的俘虜是不能碰海水的……”阿靈瑟縮了一下,苦笑道,“我不像你們神人這樣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杜宇習慣性地笑了兩聲,身影卻驀地停滞了,就那麽站在海水中,沉默了開去。
“阿宇?”好半天,阿靈終于試探地叫了他一句。
杜宇回過頭來,阿靈驚訝地看見他一向嘻嘻哈哈的臉上顯出了思慮的表情。
“其實,沒有人能夠自由自在。”杜宇看了看天,慢慢地從水中走上來,抖去衣服上紫色的水珠,坐在阿靈身邊。“這一片海水屬于九州東極的歸墟,歸墟上有五座神山——岱輿、員峤、方壺、瀛洲、蓬萊,咱們現在就在岱輿山上。五座神山原本都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是天帝唯恐神山沉沒,專門命令海神禺疆到西海捉來十五只巨鳌,每三只為一組,把五座神山用頭頂了起來,六萬年一換,這樣神山才不至于飄蕩傾覆。不過所有的神人還是成日擔心西海叛亂,不肯服役,萬一神山真的沉沒,我們就無家可歸了……”說到這裏,杜宇猛然醒悟阿靈正是來自西海,連忙住了口,神情有些讪讪。
“西海不會叛亂的。貢獻一些族人換來安寧的日子,也沒什麽不好。”阿靈的目光,靜靜地望進了歸墟的深處。
杜宇心裏有些懊悔,連忙笑着換了個話題:“你看,那就是銀河了。雖然銀河的水最後也注入歸墟,卻從來沒聽說過有誰能到達銀河的最深處。”他的眼中瞬間點亮了神采,神往地望着紫泥海的盡頭。
“我倒是發現,這裏一年之中有幾天洋流的方向是流向銀河的。”阿靈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出來,“我們以前在西海的時候,有人就會建造貫星槎,順流可以漂上銀河。”
“真的嗎?”杜宇一拍腦袋,興高采烈地向阿靈道,“那我們也造一個貫星槎,漂到銀河裏去,說不定可以帶你看到天宮呢。”
“我可以幫你,碧軒樹挺适合造貫星槎的。”阿靈有些落寞地強笑着,“不過我沒法陪你,我們做仆役的,不能擅自離開神山。”
“沒關系,大不了我去跟鳴奇仙長求情,讓他破例一次……”煥發的光彩在杜宇的眼中流動,讓他仿佛玉石雕琢的臉充滿了純潔的光輝,也照得阿靈的眼裏一黯。杜宇忽然記起了什麽,連忙站起身道,“姐姐還有事找我呢,你別忘了先造好木筏啊……”
“就是這裏了。”
岱輿山頂的一方巨石被白發的女子推開,露出一條長長的石階。杜芸一手持着鑲着一顆碩大明珠的短杖,一手拉了杜宇的手,沿着黑沉沉的石階走下去。
“天帝終于答應了姐姐的請求?”杜宇邊問邊睜大眼睛辨認着腳下的臺階。
“是的。”漆黑的甬道中,杜芸的聲音嗡嗡回響,倒像是嘆息一般。
“那個凡人,真的值得姐姐如此嗎?”杜宇的眼睛盯着明珠照耀下無窮無盡的階梯,忽然問。
“自然是值得的。”杜芸苦笑了一下,“可惜天帝始終不肯相信。”
杜宇沒有吭聲,只是憐惜地看着姐姐的身影。那時即将嫁為天妃的杜芸,竟然不顧惜身份,與一個肮髒低賤的凡人關系暧昧,甚至幫助他逃避神界的責罰,終于讓天帝震怒。那個凡人的魂魄最後被鎖進了冥府,永世不見天日,而杜芸也被封印了一切法力,成為岱輿山上唯一著白袍、佩族徽的仆役,沾上了永遠洗刷不去的不潔的印記。
“姐姐還在愛着那個人吧?”杜宇終于問出來,心裏忽然有些悒郁。他記得那個人死去的時候,姐姐跪坐在他身邊,沉默得如同一塊礁石,然而垂在那人胸前的漆黑的長發,卻漸漸在自己眼中變成了銀白,仿佛一簾冰凍的眼淚。
杜芸放輕了腳步,靜默地聽着腳底傳來的空洞的風聲,似乎想了想才做出回答:“如果這不是愛,我就不知道愛是什麽了。況且從他那裏,我知道了一個人能夠多麽高潔,多麽堅韌,那是無欲無垢、神通廣大的神人也無法比拟的。”
“可是天帝還是要懲罰他。”長長的臺階終于要下到盡頭,杜宇仿佛都已聞見海水泛起的腥鹹氣味,“天帝真是小氣啊。”
“并不都是為了我。”杜芸笑了笑,“那時唐國的國君得罪了神人,天帝照例降下了瘟疫。他……他居然跑到神廟裏指斥天帝,還煽動凡人摒棄祭祀和蔔筮,天帝只好把他拘禁在冥府的最底層,用絕對的黑暗和孤獨作為對他的懲罰。”杜芸嘆息着,“所以我能去探望他,已經是這些年來天帝最大的恩典了。”
“姐姐放心去便是。”杜宇不願姐姐傷心,語氣驟然輕快起來,“這幾只大烏龜就交給我好了。”
“其實也是很簡單的,把儲存好的食物喂給它們就行。”石階已經到了盡頭,此刻他們已站在中空的神山的底部。通過打磨得透明的地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三只巨鳌碩大無朋的頭頸,在洶湧的暗流中死死地撐住整個岱輿神山的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