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标題:神殇·啼血無痕
麗 端
[宇慧編後按:這一篇,開篇的文字沉靜典雅,令我驚喜,不過麗端對人物感情的描繪似乎流于晦暗,不夠動人。杜宇的性格軟弱暧昧,殊不可愛。可喜的是,麗端的小說有俠情,這一點,在滄月的小說中也是基調,與一些男性作者一味渲染暴力不同。神話題材的東方式玄幻。]
一 帝遣天吳移海水
歸墟的水,永遠無增無減。
天上的銀河,八荒九州的水流,最後都注入這一片洪溟之中。站在岱輿山琥珀色的懸崖邊望下去,淺紫的海水仿佛被提煉得越來越濃,終于在天際由靛藍化為墨青一線。
“姐姐快看,禺疆他們來了!”杜宇興奮地叫了一聲,朝着崖邊跑上幾步,卻不忘回頭又招呼了一下,“姐姐!”
“看見了。”杜芸終于停下了手中的石杵,擡頭微笑道,“海神禺疆正驅趕着新俘獲的巨鳌,來替換我們腳下的三頭巨鳌了。”海風拂亂了她銀白的長發和衣衫,那繡在裙裾的烏金色的精衛,仿佛活了一般在雲海中穿梭。
“禺疆真了不起啊!”杜宇情不自禁地贊嘆着。他穿着和杜芸一樣的白袍,下擺刺繡的精衛在肆虐的暴風中翩然欲飛,而一眼看上去便不同的,是他一頭烏黑的頭發,黑得像靜卧在歸墟之下、永不見天日的海溝。
“六萬年的苦役,又開始了新的輪回……” 杜芸輕嘆了一聲,眼光又落回石臼中深碧色的玉礫上,看着它們在自己一下又一下的舂磨中變得細如齑粉。
杜宇應了一聲,卻沒有在意身旁姐姐的慨嘆。這個少年的視線,此刻已被遠處壯闊的景象完全吸引:只見一抹烏沉的弧線推動着深紫色的海水,漸漸從天際湧來,越來越近,仿佛立時就會将穹廬般的天空遮沒了似的——那是西海巨鳌背甲的輪廓。而健美勇武的海神禺疆,則披着雪白的鬥篷,高高地站立在這背甲的頂端,頭頂着太陽披下的萬千金芒,沉毅地看着腳下破開的海水。萬點浪花如同飛雪一般從天灑下,整個天地間仿佛就剩下了這一抹厚重之上的沉着,讓少年杜宇忍不住屏住呼吸,眼光追随着巨鳌和禺疆慢慢沉入海中,看他們把寶石般璀璨透明的海水切割出瞬息合攏的縫隙。直到禺疆頭頂的金冠也完全沒入水下,破裂的海面又恢複如初,杜宇才終于舒緩地吐出一口氣來。
英勇無匹的海神啊,什麽時候自己才能像他一樣呢?杜宇的思緒剛飄到這裏,猛不妨腳下的大地劇烈地颠簸起來,仿佛要把他整個地傾倒進歸墟深不見底的水中。“姐姐……”張口吐去迎面灌進口中的海水,少年猛地撲向身旁的女子,拉着她的胳膊往身後的高地飛去。
“沒事,只是巨鳌在換班罷了。”杜芸有些愛惜地看着弟弟惶急的神情,柔聲道,“還是這麽沉不住氣,若是鳴奇仙長見了,怕又要責怪你不用心修道吧。”
“我頂讨厭那個老頭兒了……”杜宇低聲嘟哝了一句,臉卻有些紅。
又一番地動山搖般的震動,颠簸的海水嘩啦啦地漫到了他們腳下,又無奈地退了下去。
“啊呀,姐姐舂的玉英!”杜宇猛地醒悟過來,一個閃身便沖到石臼前,懊惱地叫道,“辛苦舂了這麽久,卻被浪頭給沖跑了……”
“再舂就是了。”杜芸走過來,倒去石臼中的積水,俯身搬了幾塊玉石,放進石臼中。
“誰要吃玉英,讓他自己舂好了!”杜宇忽然一把按下杜芸握住石杵的手,“姐姐,看看你的手都磨成什麽樣子了……”
“禺疆是拯救岱輿山的功臣,鳴奇仙長自然要設玉英宴招待他。”杜芸縮了手,順勢攏了攏銀白色的長發,微笑地看着杜宇,“舂玉英本就是我的差使,又有什麽可抱怨的呢?”
“可這分明是天帝……”
“我是自願的,天帝當時給了我選擇的機會。”杜芸耐心地開始用石杵把玉石砸成小塊,“你找別人玩會兒,我這裏耽擱了時辰可不好。”
杜宇沒出聲,卻忽然伸出手,指定了那堆堅硬的玉石。
“阿宇!”杜芸的聲音有些急促,“你忘了天帝的禁令了麽?”
杜宇的手指驀地僵硬,一點閃動的銀芒凝聚在他的指尖,卻終于如井水一般無法破口而出。杜芸的苦役是天庭的懲罰,任何人都不得用法術幫助她。何況,對于滌蕩無塵的神人來說,做這種下賤的活計本身就是莫大的羞辱,辛勞倒還是其次了。嘆息一聲,指尖的銀芒漸漸隐去了光華,杜宇頹然地握緊了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去找別人玩吧……”杜芸不忍見弟弟無奈的憤懑,又催促了一遍。
“我才不找他們玩……好希罕麽?”杜宇嘟哝了一句,眉目間倒帶出一些隐約的不忿來。
“他們嫌棄你?”杜芸原本瑩如玉石的臉瞬間有些蒼白了,手中舂下的石杵驀地加了力,“那是因為我的緣故啊。”
“不是的!”杜宇驀地擡起頭來,急切地反駁着,“我知道姐姐沒有錯……”
杜芸苦笑了一下,心頭拂過一片溫暖的感動,卻仍然打斷了他的話:“禺疆應該還帶了些新鮮玩意來,你過去看看吧。”
踟蹰着走了幾步,杜宇回頭怔怔地看着姐姐低頭操勞的背影,而那一頭白得幾與衣衫無法分辨的長發卻如同白熱的日光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擡頭看了看,天空幽深得如同不可捉摸的眼眸,終于斂住心神,喚來一片浮雲淩駕而去。
息了蹑雲訣,落在岱輿山另一端的翔風臺上,杜宇徑直走到玉石欄杆前。旁邊幾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男女見他過來,都背轉了身子,有意地挪開幾步。杜宇沒有動,動作卻有些僵硬起來,搭在欄杆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抖動了幾下。他知道若不是為了觀看六萬年一次的換鳌儀式,他們恐怕早就離得他遠遠的了。想到這裏,他面上反而挂出了一縷滿不在乎的淺笑。
翔風臺建在岱輿山東麓的沙灣之上,突兀地從石壁上抻出,雲氣氤氲中仿佛一只振翅俯瞰的海鳥。杜宇此刻正看見一隊隊黑衣人陸續從海底走上岸來,他們的神情因為長久的跋涉而疲憊委頓,衣衫磨破的肩上挽着纖繩,正吃力地把一車車奇珍異玩從海底的沙礫場中拖上來。從高處望下去,密密麻麻的人群恰似暴雨到來前搬巢的蝼蟻,無聲而堅忍。
“都是西海戰敗的俘虜吧……”一個少女的聲音傳到了杜宇耳中,“其實憑神界的法力,何必要他們巴巴地把東西從海底拖過來呢?”
“嘻,蕙離你又不懂了。”立時有一個聲音接上了她的話,“咱們哪裏是希罕他們這些破玩意,不過是要消磨這些妖奴的志氣罷了。神人若不能馭使凡人和妖奴,那做神還有什麽意思?”
原來在他們心目中,神人的樂趣就在于奴役他人啊。杜宇冷笑了一下,聽出後面說話的正是鳴奇仙長的孫子濰繁。
一個黑衣的少年一步拖一步地從海中走上岸來,走入了衆人的視線。他沒有被編入拉纖的隊伍,卻是獨自背負着一只玳瑁箱。碩大的箱子壓得他細瘦的身體不住發顫,在沙灘上留下兩串深陷的腳印。沒走幾步,他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把箱子摔到地上去。
杜宇的目光驀地瞥見他,心中就仿佛被什麽扯了一下。他知道無論這些俘虜以前是什麽身份,只要成為了神界仙山的奴仆,就會被禁絕了一切法力。或許是因為那少年孤單卻倔強的身影讓他心中一動,杜宇伸出手指,朝着黑衣少年的方向畫了一個符咒。
頃刻之間,沉重的玳瑁箱慢慢從那少年的背上漂浮起來,仿佛一只風筝自動地向半山腰的藏珍閣飄去。看着驟然輕松的少年驚異的表情,杜宇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忽然,似乎有誰把風筝的系線攔腰截斷,玳瑁箱驀地從半空中跌回,砰地砸在那黑衣少年的脊背上,把毫無防備的他重重砸倒在沙地裏。而那玳瑁箱滾了幾滾,箱蓋也跌了開來,滾落出一地明珠玉石。
“濰繁,法力又有長進啊。”杜宇嘲諷地笑着,朝着那群表情各異的少年男女走上了一步。
“妖奴就應該做苦工!”濰繁挑釁地看着杜宇,輕蔑地道,“想幫妖奴,你和你姐姐一樣賤!”
“我就是閑着沒事想幫他,怎麽樣?”杜宇一笑,背轉身扔下這句話,身體驟然如離弦之箭向着翔風臺下的沙灘射去。
此刻那黑衣少年已把散落的珠寶揀回了箱中,正咬着牙把箱子重新負到背上。然而箱子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