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米家的喜酒
送親的隊伍裏女的有田二嬸和竹子,男的是田二叔帶的幾個田家幾個小輩的親戚,擡滑竿的是男方昨天來送禮酒的人,米家在鎮上莫得親戚,除了雇用的跟劉媒婆一起來的兩個擡滑竿和一隊唢吶,算得上是男方客人的就只有四個米鴻潤的好友。
楊茂德倒是想多安排幾個人跟去,比如說讓伍哥帶幾個槍隊的人護送,但被田大叔推辭掉了,他家只是佃戶而已,而且去的人多了有壓男方一頭的意思,以後林子在米家不好自處。
臨走時楊茂德專程問了跟米鴻潤一起在特務隊混的小子,知道王隊長他們最近還算老實,過年的時候回了縣城前幾天才剛回鎮上,四瘋子盯着他沒見有什麽舉動,再加上米家也請了四瘋子和區政府的人來吃喜酒,該是不會鬧出岔子才算作罷。
緊趕慢趕新人進門的時間比中午還是稍晚了些,主要是劉媒婆和唢吶隊的老頭子走的慢了,等到了米家劉媒婆已經累得像條死狗,吹唢吶的也烏央烏央顯得有氣無力。米家等他們一到就趕緊宣布開席,田二嬸扶着林子讓她和米鴻潤在新房裏簡單的給米會計磕了個頭,連送進洞房都免了,米會計他們又趕緊出來招呼客人。
米鴻潤也想跟着出去,田二嬸趕緊拉住他:“先給新娘子把紅蓋頭揭了。”
他回頭看看那紅紗下朦朦胧胧的臉,紅色嫁衣勾勒出的窈窕曲線,兩只手揪得死勁的手帕兒,心裏終于有了絲為人夫的代入感,便走過去伸手把紅紗撩了起來,下一刻愕然的半張了嘴小聲說道:“……海音。”
林子沒聽清他說的話,覺得自己臉頰發燙心跳如鼓,偷偷的擡眼望了一下這個以後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又立馬垂了眼簾嘴角嚼起甜甜笑意,跟她娘說的一樣長得稱抖又精神。
米鴻潤只恍惚了一下就回過了神,然後看向林子的神色變得晦澀莫名起來,難怪他爹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保證,這個媳婦兒他會喜歡,原來是她長得這麽像汪海音。
田二嬸見米鴻潤一個勁的上下打量林子便笑着說:“以後看的日子多了,先出去招呼客。”
林子被她打趣得更加擡不起頭來,米鴻潤又睃了幾眼才轉身往外走,到門口才回過身:“等下我讓前頭送些吃的過來,我家莫得女客,有啥要的勞煩嬸子自己動動手。”
田二嬸趕緊答應聲,米鴻潤大步的走了出來,剛穿過院子就看到一個穿着杏紅小襖梳了雙股辮的姑娘,長得跟新嫁娘有幾分像,便猜到是剛剛聽人說起的田家小妹,她正微微仰起頭在跟田二叔說話。
前頭臨街搭建的雨棚下擺開着宴席,小樓的二層也擺了兩桌招待有身份的客人,米鴻潤往樓上看了看,然後走過去對田二叔說:“叔,王隊長和四少他們在樓上,跟我上去打個招呼吧。”說完又轉向竹子:“到新房去陪陪你姐,前頭莫人招呼你坐席,我喊人送一桌到新房去。”
竹子笑嘻嘻的打量新姐夫,見他說話做事挺周全便開心的應了往新房跑去,等轉到木樓昏暗的樓梯口,米鴻潤回頭對田二叔說:“除了四少和王隊長,樓上還有位貴客,打過招呼就下來。”陰影投在臉上看不清他的神情,田二叔只覺得有絲陰冷的氣息從身邊竄過,便抖了抖趕緊點頭。
樓上的兩桌席面坐得滿滿當當,推杯換盞的氣氛熱烈,看到米鴻潤進來有年輕的便蹦起來打趣:“米少爺,看過新娘子了?咋舍得這麽快上來?”
“現在天還亮着哩,想洞房也早了點。”一旁的人跟着起哄:“還是趕緊來陪我們喝酒。”
“來來來,結婚的大喜事,該多敬你幾杯。”
“哈哈,我看你是不安好心,想把米少爺灌醉了讓他今晚睡豬圈。”
米鴻潤又是遮擋又是賠罪才從一堆人中間脫身出來,田二叔已經跟四瘋子搭上了話,一邊應答着一邊偷偷打量坐在他邊上穿軍裝的青年男人,等米鴻潤過來王隊長趕緊跳起來:“哎呦,今天你是最忙的人,我們想吃你一杯喜酒都坐了一上午冷板凳。”
“王旅長,四少,王隊,招待不周。”米鴻潤堆起笑容連連拱手。
“說那些假打,自罰三杯才是真的。”王隊長笑哈哈的說着提起一旁的酒壺,酒是上好的糧食酒窖藏了七八年,雖不是川內有名的五糧液、泸窖和綿竹,卻也是附近有名的小角樓,五十二度十分香純。
米鴻潤跟王隊長打交道也好幾個月了,知道這人陰晴不定說翻臉就翻臉得罪不得,再加上一旁更加得罪不起的王旅長,只得捏了鼻子把酒喝掉。
“爽快。”王隊長見他喝了酒,便推了身邊的手下給米鴻潤騰出空位:“下頭就用不着去招呼了吧,來來,坐下來陪老哥慢慢喝,過個年我反倒是更饞酒了。”
“這個……我還是要下去轉一圈,樓下的親戚還沒打招呼。”米鴻潤趕緊推辭:“二叔,勞煩你也幫我下去招呼下。”
田二叔早就拘謹得很,聞聲趕緊點頭:“哎,成的。”
王隊長不滿意的頓頓酒杯:“你這人……、。”
倒是一旁的王旅長伸手攔了他的話:“讓人家下去招呼客,晚上還有一頓,你還怕沒人陪着喝酒?”
聽這話王隊長才大笑起來:“是,是,我倒忘了晚上那頓才是正酒。”
四瘋子微眯了眯眼也不接話,跟這個王崇明打過幾次交道了,此人并不像他平日表現出的嚣張跋扈,應該說是心機非常深的一個人。這回趕着米家接新媳婦的時候來找茬,顯然是沒安什麽好心的,只是連四瘋子也沒猜到,王旅長還惦念着年前遇到的茂蘭和茂菊,又錯以為茂蘭是米鴻潤要娶的新媳婦。四瘋子只當他是來給王隊長撐面子,想在米家娶媳婦的時候讓米鴻潤落落臉面,方便進一步削減他在特務隊的影響。
中午這頓酒宴請了周邊四鄰和鎮上跟米會計常常打交道的商家,到了晚上除了自家的親戚就只招待了身份比較高的幾位貴客,田二嬸和竹子一直在新房陪着新娘,等吃了晚飯端水進來讓她梳洗過後,田二嬸看看前面小樓上杯影交錯,站在門邊跟田二叔說:“也不曉得這頓酒要喝到啥時候?米親家咋個安排的?我看他家也莫得客房,晚上咋住?”
“應該要在一樓打地鋪吧,我剛剛看到幫廚的人在搬租來的鋪蓋。”
“打地鋪哩,唉,我們好歹也是他家的正經親戚。”田二嬸有些不高興的啧啧嘴。
“小聲點。”田二叔往新房屋頭看看,見林子和竹子挨着一起說着悄悄話:“又沒留你長住,打個地鋪咋了?你不記得36年鬧土匪的時候,跑到山裏在草瞌籠裏都睡了兩個月。”
“那倒是。”田二嬸點點頭:“說起這個,我記得鬧過一次土匪沖鎮,這鎮上死了不少人哩,就是35年的時候吧?”
“嗯,後頭36年37年各個鄉裏組織剿了兩三年的流匪,不就是35年時候打散的?”田二叔在屋檐邊蹲下身:“就是鬧得狠了,老太爺才費工夫修了垛子牆。”
夫妻兩個在外頭說起曾經鬧土匪的事情,樓上米鴻潤他們這桌也說起土匪的事情,王崇明呷了一口酒:“東倉寨子的消息昨年頭就有在說,楊縣長好像也叫人去查過。”
四瘋子打個哈哈:“你也曉得我爹主要還是管政務的,說到武裝手底下能用的也就一個警察局的憲兵隊,總不能收到點風就把他們派出去,昨年去查問過就是路過的小股流匪,等我爹叫人下去打聽早就跑沒影了。”
“四少應該比楊縣長收的消息多吧?聽說那一次四少還受了傷,住在醫院裏頭養了個多月。”王隊長到鎮上這幾個月也沒少挖消息,比起擺在楊縣長眼皮底下的大兒子,他家的老四更加容易被找到破綻。
“說來讓老哥笑話。”四瘋子搖搖頭:“我那是為了女人跟人争風吃醋打架受傷,手底下的小娃們怕面子不好看,才出去吹噓說是遇到多了不得的流匪。”
“為了女人?”王崇明打量四瘋子半大娃的身板:“呵呵,我就喜歡你這真性子,聽說是劉裁縫家的閨女?”
“可不就是她。”四瘋子坦然的點頭,他和劉圓慧走的近鎮上的人都知道。
“就不曉得,這個劉姑娘跟東倉寨子裏頭有啥關系?”王隊長揉揉下巴斜眼打量人。
四瘋子頓了頓掩飾的呵呵一笑:“陳谷子爛芝麻的舊事,她現在是我女人,有些事情就不方便翻出來再說了。”
衆人笑了起來,米鴻潤趕緊站起身挨個敬酒,一圈下來腦袋已經開始發麻,他的酒量還算可以但架不住今天人人都要敬他,中午一頓晚上一頓已經超出了他的日常水平。
王隊長悠悠的夾了一筷子春筍肉絲吃掉:“四少今年沒回縣城過年吧?”
“嗯。”四瘋子點頭應答:“我那老爹愛訓人得狠,不想回去找不自在。”
他這話有些映射的味道,王崇明上次鬧出壯丁被餓死的事情,上頭派人下來糾察楊縣長也被批了個失察,氣憤不過堵着王崇明在縣政府大院門口訓了他一兩個鐘頭,王旅長被搞得灰頭土臉的。
“那難怪四少不曉得。”王崇明臉色僵了僵,怕是也想起了氣勢洶洶的楊縣長:“最近又有人舉報東倉寨子收留流匪,我這回下來帶了人手,打算明天去碰碰運氣。”這話說得好像他明天是要去東倉寨子打打獵。
其實剿滅土匪跟打獵還真是差不多,如果真是流匪那麽武裝力量比起王崇明帶的正規軍就差遠了,而流匪又小有身家收繳的東西可以自己留用,再者這也算是軍功,比起去戰場拼命自然容易得多。
四瘋子當然知曉東倉寨子所謂流匪的底細,看看王崇明有些意味深長的眼神,暗自揣測會不會是什麽地方漏了消息?
“說起來年底的時候米少爺也遇到過一回流匪?”王隊長給米鴻潤倒滿酒:“據說還收繳了兩三條火沖子。”
米鴻潤已經喝得眼神微直,聽這話反射性的看了眼四瘋子,他在特務隊被王隊長排擠,年底的時候借着四瘋子的光,給手底下的兄弟換了新槍算是拉攏人心,對外找的借口就是偶爾遇到了一小股流匪,收繳到了兩三條火沖子。
此時被王隊長問到,便吭哧了半響含糊的應了。
王隊長看了看米鴻潤酒氣上翻的大紅臉:“也不曉得東倉寨子這次來的流匪,會不會跟米少爺遇到的是一夥的?要真是一夥的,說不定會尋米少爺報仇哩。”
說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米少爺出入還要小心些才是。”
米鴻潤被他的巴掌拍的一歪,袖子帶翻了面前的酒盅。
“哎呀,咋個這麽不小心?”王隊長咋呼的把杯子扶起來:“來來,再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