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年飯的桌上
飯廳的大方桌被擺的滿滿當當,實際上大家動筷子的都是中間冒着熱氣的幾個菜,楊茂德慎重其事的把洋芋炖雞塊兒裏的雞頭,沙參芸豆炖鴨子裏的鴨頭,還有臘魚的魚頭都挑到楊老爹的碗裏,楊老爹點點頭把碗傳到茂梅面前說:“梅子,你吃。”
茂梅笑嘻嘻的說:“爹,今年我可不是屋裏頭最小的。”說完便把碗遞到阿祖面前:“嫂子肚裏的娃兒才是最小的。”
楊老爹眯着眼笑道:“是哩,過了年他也算虛一歲了,大娃媳婦你吃。”
阿祖看着碗裏的三個腦袋有些不知所措,楊茂德斜了斜身子小聲說:“要還給爹,這些東西要給輩分最高的人吃。”
阿祖恍然,這就是個推讓的意思,老人顯示自己的慈愛,小輩表示自己的孝敬,這麽想着便趕緊站起來雙手捧着碗遞給楊老爹:“公爹今年辛苦了,這些當然是公爹吃。”
楊老爹這才笑咪咪的接回去放在自己面前,然後招呼大家:“都吃都吃。”
“德娃子把酒倒上。”楊老爹給自己倒上酒,然後把小壺遞給楊茂德,四兄妹加上阿祖也滿滿的倒了一瓷杯兒,微黃的酒水散發着熱氣。
“來,一起喝一杯。”楊老爹端起酒杯站起來,大家也趕緊跟着站起來伸長手臂。
“爹,今年少說兩句哈。”茂梅搶先開口:“嫂子挺着大肚子站着怪累的。”
楊老爹瞪了她一眼,輕咳一聲才開口:“今年我們家最大的喜事就是大媳婦進門,這添加進口過後一直都紅紅火火、平平安安的,等翻了年又要添小娃兒,好,好,好事。”
阿祖微笑着撫了撫冒尖的肚子,就聽到楊老爹繼續說:“德娃子也是好樣的,能把煙土戒了,以後要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你現在是家裏頭的頂梁柱,上有老下有小莫再走岔路。”
楊茂德嗯的沉聲答應,楊老爹又轉向三個女兒:“這一年屋裏頭的事情都打理得巴巴适适的,你們三個娃兒也辛苦了,而且還跟着你嫂子學認字,好得很,以後當家理事做個明白人。”
三姐妹也趕緊脆聲答應,最後楊老爹才對阿祖說:“今年最大的功臣是大娃媳婦,從進門以來當得勤儉孝慈四個字,以後也要托你照顧德娃子和三個妹妹,一家人和和氣氣才能萬事興旺。”
阿祖含了眼淚使勁的點頭:“應該的。”
“好,好,都是好娃。”楊老爹滿臉笑容的一仰頭喝了杯中酒,其他人也跟着将瓷杯裏的黃酒一飲而盡,微甜微辣帶着橘皮的清香,這味道會留在阿祖的記憶裏一輩子。
接着便坐下來開始吃菜,楊老爹細心的挑揀碗裏的雞頭,三兩下拆出一個兩根須兒的東西,仔細的剝掉上面的肉,又放進酒杯裏涮一涮。最後拿出來對着太陽看着點頭說:“節節通明,節節亮,明年萬事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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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不認識他手中的東西是腦袋裏的那個部位,但顯然這是類似占蔔讨個吉利的舉動,等做完這個事情,楊老爹才把鴨頭夾給楊茂德,魚頭送到茂梅的碗裏,兩人不再推辭道了謝低頭開吃。
茂蘭從湯碗裏用小勺撈了半勺炖的軟爛的芸豆給阿祖:“嫂子吃看看,能吃得慣沙參的味道不?孫奶奶說沙參養人,你要是喜歡這個味道,月子裏我就用它炖雞。”
阿祖臉紅紅的道過謝,低頭聞到一種奇異的中藥味道,雖然奇異卻不難聞,混合着肉香非常的合拍,沙參已經炖化混合着軟爛的芸豆,湯汁變得黏糊香濃。
楊茂德陪着楊老爹喝了幾杯,茂蘭和茂梅端了大碗去廚房添熱菜,回來時茂梅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哥,大廚房好像請到竈王爺了,我聽到放炮仗。”
“這麽早?”楊茂德擦擦嘴站起來。
楊老爹呵呵笑着:“今年大廚房的夥食好,竈王爺也回來得早,趕緊去看看回小廚房了沒有。”
楊茂德哎的答應一聲,阿祖也好奇得很便跟了過去,近廚房就看到楊茂德踮着腳從木板上把那只裝血冠飯的碗端下來,茂梅一看便歡呼一聲:“回來了回來了,哥,趕緊去請竈王畫兒。”
阿祖看那只遞到茂蘭手裏的碗,裏頭雖然還有大半碗白飯,但是上頭淋了雞血的紅米已經不見了,湊過去仔細瞧一瞧白色的米粒上有淺淺的灰塵痕跡。
阿祖擡頭看看高高的屋梁,暗自揣測是什麽東西吃掉了沾染雞血的米飯?木板到屋梁直上直下也有兩米多高,能悄悄來吃掉血冠飯又悄悄離開,實在是難以想象。
楊茂德在木板下面貼上一張新的竈王畫兒,又添了滿滿一碗桐油浸入一根燈芯點燃重新放到木板上,做完這些又出去放了一挂鞭炮,茂蘭打水給他洗手一邊問道:“我看壺裏桐油不多了,啥時候榨桐油?”
楊茂德甩甩手上的水珠:“冬日頭不好,估計還要曬些日子。”
茂蘭深呼一口氣帶出白煙:“這鬼天氣,又不出太陽又不落雪,老這麽陰着。”
楊茂德擡頭看看昏蒙蒙的天空:“估計不得落雪,夏天雨也少,要再不落雪,明年插秧該要缺水了。”
這個沉悶的話題兩個人都沒有帶上飯桌,回屋裏又喝了幾杯,楊老爹顯得有些熏熏然,茂蘭晃晃還有小半壺酒說道:“這兩天又不喝藥,酒莫喝多了,回頭夜裏又要咳嗽。”
楊老爹揮揮手:“這是野蜂巢泡的黃酒,馬醫生說就是滋陰養肺的。”
“那也不能一頓喝這麽多。”說着把酒壺塞給楊茂德:“哥,你帶出去找伍哥他們喝了。”
大院裏頭都是拖家帶口的,就只有伍哥大過年的還留在大廚房吃飯,誰家請他也不去,所以往年也是楊茂德出去找他喝幾杯,下半場的酒也會過去些年紀相仿的男娃,比如李二順、李三順,陳誠還有黃豆奶奶的兒子黃天忠他們。
楊茂德晃晃酒壺說:“那我出去了。”
“等下。”楊老爹比劃了一下桌上:“蘭子,找個托盤來把裝幾樣涼菜出去。”
茂蘭趕緊放下筷子,比劃了下木托盤有些小,幹脆提了個空籃子過來,把豬心豬肝豬舌頭和香腸這些涼盤裝進去,這些東西下酒很好,但是擺在這個桌上就是湊數用的。
“面魚兒也裝上。”楊老爹提醒。
茂蘭白了他一眼:“爹是不是也要出去喝酒?想吃面魚兒帶着可以,但是不準再喝酒。”說着又把一盤面魚兒裝進去,籃子遞給楊茂德叮囑道:“盯着爹,莫給他喝酒,更是不能沾涼酒。”
“曉得。”楊茂德把酒壺放進去,一手提着籃子一手攙扶着楊老爹。
茂菊用小半碗飯泡上海帶湯:“莫管他們,你還真指望哥能管着爹不喝酒?晚上熬點蝦米湯給他解酒是真的。”
茂蘭嘆口氣:“往年出不得院子當然不管他,今年還能不管?喝了一年的藥就為過年一頓酒?”
小姑娘說着端碗開始吃飯:“不行,趕緊吃完飯出去盯到。”
茂梅悶頭跟一塊鱿魚較勁兒,大概是難得遇到這麽有咬緊的玩意兒,顯得十分有興致。阿祖的肚子大了總覺得被娃娃頂到胃,一頓飯吃不了一半碗,但過會兒又會覺得餓。這會兒端着一碗鴨子湯慢慢的喝着,冬天最享受的莫過于捧着一碗熱湯,雖然自己吃不下但看着茂梅吃得香甜,也覺得非常幸福。
桌上的很多菜都沒有動,比如粉蒸肉、清蒸肘子和臘幹魚兒等等,挑出一兩樣放到蒸籠裏,晚上燒把火熱了就能吃。其他的被放到圓簸箕裏,罩上紗罩子懸挂在屋外的房檐下,這麽冷的天氣放個十天半個月也沒關系。
茂蘭刷了鍋燒上水,阿祖坐到竈前幫她燒火問道:“還要煮什麽?”
“燒點蝦米湯給他們解酒。”茂蘭從外面拿進來一方豆腐切成細小的塊兒倒進鍋裏,添了姜、蒜、鹽和白胡椒,再取一只大海碗出來放了澱粉攪拌化開。
“嫂子,火小點。”等鍋裏燒開,她便讓阿祖退了火一手繞着圈往鍋裏到澱粉,一手開始推着攪拌,直到鍋裏的湯汁粘稠得如雞蛋清。
最後添了半勺醋、半勺紅油、一把油炸的花生米和半碗香菜,攪拌均勻就用大盆裝了起來,阿祖看着盆裏半透明的蝦米湯,原來跟蝦米沒有半毛錢關系。
茂蘭舀了一碗遞給阿祖讓她嘗嘗味道,自己找來一個竹藍把一盆蝦米湯放進去,解下圍裙拍拍身上的灰塵:“嫂子,我先把這個送到外院去,順便看看爹是不是又在偷偷喝酒。”
阿祖放下碗:“挺重的,我幫你吧。”
茂蘭好笑的看看她的大肚子:“不用,這幾個月提洗澡水,手勁兒都練出來了。”
說完便提了籃子走出去,阿祖見她并不顯吃力,也就沒跟過去,端着碗回飯廳繼續喝她的蝦米湯。
茂菊放下碗:“你們倒是快,連蝦米湯都燒出來了。”
茂梅丢了手上的骨頭:“鍋裏還有嗎?二姐哩?”
“到外院送湯去了。”阿祖抿嘴笑笑:“估計是去監督不讓公爹喝酒。”
茂菊咄咄的在桌上整齊了筷子,夾了一塊泡蘿蔔半天也沒放進嘴裏,等阿祖半碗湯都快喝完了她才幽幽的問道:“嫂子,你說伍哥這人咋樣?”
阿祖被她問的一愣:“咋樣?挺好的啊。”
“恩,是挺好的。”茂菊點頭笑着說:“沉穩、紮實,遇事不慌又有擔當。”
這些話也是楊老爹和楊茂德常誇他的,阿祖贊同的點點頭,茂菊把泡蘿蔔放進嘴裏酸得眯了眯眼,可惜就是年紀大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