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開始做棉鞋
第二天天氣轉晴,秋老虎爬出來不到兩三個小時地面便已經幹透,院壩裏攤曬的油桐果被轉移到曬壩上,苞谷也被重新擡出來晾曬,要幹的透透的才好搓苞谷米子。
等到第一缸油出來,來換油的鄉親果然便得多了起來,原來一家一戶也就來個把人,現在卻常常來兩三個,背兜裏都是今年新收的稻米或是苞谷,原來多是換上兩三斤,現在基本上家家都是十斤起。
“哎?棟老漢兒你咋個又跑來了?”田大叔抹了把汗坐到一旁歇氣,先頭榨第一缸油撞梢子的就有他:“你婆娘變大方了?這才幾個月?七斤油吃完了?”
一連幾個問題甩出來,引得周圍的人都呵呵的笑,阿祖擡頭認出那個頭次來用白芝麻換油的老漢,這次他和一個年輕的男子同來,看長相大概是他兒子。
棟老漢兒把肩上的背簍放到屋檐下,有轉身從兒子背上接了背篼放在一起才回答道:“剛秋收了糧,還不乘着糧耗子沒下來趕緊換油?”
他這話一說倒是引得院裏一片嘆息,阿祖不知道糧耗子是什麽,也不方便問便巴巴的望着楊茂德,男人沒注意到她的視線。和伍哥一起擡着用大秤稱了一袋苞谷,伍哥放下袋子報了數才轉頭說:“其實你們也是想不通,到糧站交糧和讓糧耗子上門有啥區別?反正他們是不占便宜死不松口的。”
阿祖低頭記了賬,才拽了拽楊茂德的衣角小聲問:“糧耗子是什麽?”
楊茂德順勢坐到她身邊的長凳上然後輕聲說:“就是糧站裏收公糧的人。”
明面上訂下的公糧是一人十斤,佃戶只是貧民的标準,像棟老漢兒家裏老夫妻兩個,兒子媳婦和一個沒出嫁的閨女,還有一個三歲的小孫孫,這就算六口。換算成公糧就是六十斤,這六十斤指的是脫了皮的白米,換成沒脫皮的稻谷還得加四成。交苞谷那就更多了,一斤稻谷兌換三斤苞谷米子,除了這些還有新米含水量高所以要算折秤,挑揀秕谷說糧食不過關的等等。
總得來說,六十斤的公糧最後收走一百五六十斤稻子那是常有的事情,佃戶吃虧了自然不願意,所以拖欠公糧,非要等糧耗子上了門,吵了鬧了才會把幸幸苦苦種了一年的糧食交出去。當然該多的還是會多,糧站的人也就靠秋收一季賺甜頭,哪裏會心慈手軟?
伍哥說這話也是有理的,畢竟到糧站交糧最多也就是損失糧食,但糧耗子上門卻常常有打傷人的事情發生。
棟老漢兒嘆息着從背後拽出旱煙杆:“說是這個理,但是憋屈不是?聽說三星那邊李萬子家,昨年狠鬧了一通,就沒多收糧。”
李萬子這個人楊茂德聽說過,是個小地主手下有二十幾家佃戶,他家的地有一部分與楊家接界。
“屁。李萬子那個人假打,牽頭鬧的時候他倒是上蹿下跳的整得熱鬧,結果等糧耗子上門來他娃跑得影影都莫得。”說這話的是另一個姓林的老漢,他家在離三星場不遠:“吃飯壘尖尖,打架梭邊邊。傷了十幾個莫一個是他家的人,說是少交糧,那少交的糧買藥吃都不夠。”
“被打的都是他家佃戶,昨年秋收挨了打到今年還在三星場上開藥吃,他到是撿了便宜,少交了不少公糧。”林老漢接着說:“今年提前收公糧,他拿不出那麽多糧食,想跟佃戶借都借不到,人家說家裏的糧食都賣了買藥吃哩。”
楊茂德無聲的嘆氣,楊家因為上頭有個楊縣長,所以每回的公糧或者說秋收稅糧站的人不敢為難,就像這回收秋收稅直接走了雙鳳的糧站然後運去了縣城,楊縣長打了招呼三星糧站的人屁都不敢放一個。但是楊茂德也只能管了楊家大院這些人,其他的佃戶他就罩不住了,不過三星那幫糧耗子也精,到佃戶屋頭搶糧歸搶糧但打人下手也比較有分寸,這也是給楊茂德留面子了。
Advertisement
“所以說,鬧歸鬧。要他們曉得這糧食不是輕易能弄到的,這樣他們也就不敢常常上門,但是也不能鬧狠了,李家還有幾個癱在床上哩。”林老漢嘬嘬嘴:“咱們也得悶水壺裏煮湯圓兒,心裏有數,人家不下死手還不是看了主家的面子?”
棟老漢兒聽他這麽說了也就歇了再鬧鬧的心思,就是交了這一百多斤糧食家裏頭還能剩下幾十斤,年頭四節也能吃上白米飯,再說還有苞谷雜糧總是餓不死人的。
今天來換油的人果然比平日多了不少,三百斤油剛過響午頭便已經換完了,楊茂德又開了倉庫取油菜籽,等到了下傍晚換完,阿祖數了數足足來了四十多家,楊家換出去四百多将近五百斤油,收了稻米近千斤,苞谷三千多斤。
據楊茂德說這還是近處的佃戶,這個勢頭會一直持續到冬日,到年關的時候更多,楊家這幾個月能換到稻米近萬,苞谷兩萬多斤,不然光是楊家那少少的三十多畝水田和六七十畝旱田,咋能養活一院子百十口人?
為了湊夠明天送去鎮上的油,磨房點起火把加班忙到了夜半,等楊茂德回房的時候阿祖早就睡熟了,他掀起薄被研究了一會兒女人鼓鼓的小肚子,已經有些薄繭的手指在肚皮上輕輕的滑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指有些涼,隔着薄薄的肚皮裏面的小子踹出一腳抗議老爹的騷擾。
楊茂德被手下突然的鼓起下了一跳,擡頭看看阿祖發現她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沒有轉醒的跡象。又伸手沿着肚子上有些發青的紋路摩挲了一會兒,果然再次見到一個小小的鼓包冒了起來,這次阿祖終于被吵醒,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說:“回來了?”
“嗯,趕緊睡吧。”楊茂德像是被抓了現場的小偷,趕緊收了手把阿祖的衣服和被子蓋回去,然後吹了燈才把小女人摟回懷裏,見她在自己胸口蹭了蹭,一會兒就又發出小貓一樣的呼嚕聲。
黑黑的夜色掩蓋了男人興奮的笑容,用下巴在黑色的發頂磨蹭了一會兒,然後才低下頭把微涼的嘴唇貼在女人的額頭上,久久沒有離開。
油坊換上來的苞谷米子幹得不透,畢竟曬得太過也折秤少換油哩,楊家把收上來的稻谷和苞谷又再次攤開晾曬,趕着秋日頭又足足曬了十多天,這才收了起來。
老人說“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當時。”,從9月27日到10月5日都是點冬麥的好日子,這也看雨水氣候,天熱就晚幾天,天涼就早幾天。今年入了秋偏暖也少雨,所以楊茂德把點麥的日子定在了10月10號,挑出來的麥種已經用石灰水殺過,地裏也深耕補過肥。
平整了地面用鋤頭淺淺的打出地壟,在地壟上打出麥窩子,兩步一窩澆上一勺子草木灰水打底,然後灑上四五粒麥種,最後蓋上土。如果說糞水是催熟的熱肥,那麽草木灰水就是冷肥,它能保證在冬日來臨前催生出一指長的麥苗,草木灰水催生出的麥苗長根比長葉快,能保證小麥能更好的抗凍越冬。
運氣很好,剛點完麥子便洋洋灑灑的下了一場秋雨,阿祖早就換上了秋衣,寶藍色細棉的套頭寬松上衣,寬皮筋收口的棉布褲子,連新做的旗袍也刻意放松了腰加了長袖,配着褲子穿正好做秋衣。茂菊這幾天給阿祖趕制秋衣,連做冬鞋都耽擱了,林子便帶了妹妹和冬兒過來幫忙熬漿糊打鞋底。
洗幹淨曬幹的舊衣布料和粗白布沿着紙模具剪出鞋底形狀,然後用木片子沾上漿糊來回漿刮,最後攤曬在陽光下晾曬,一張布片要刮五次漿才能達到理想的厚度,等漿括好的布片都準備好就收疊在一起,一般來說春秋和夏季的單鞋底只需要六層,而冬季的棉鞋底有十二層,取一年十二個月的含義。
當然茂蘭她們三姐妹的棉鞋不可能做到十二層,因為小啊!三個人的鞋子放一起才趕上楊茂德的一只鞋底子。阿祖拿了針線籃子的錐子,兩面用白布中間是舊衣料,一共數出十二層整疊整齊,學着茂蘭的樣子用雙腿夾住鞋底的一頭,然後用錐子對準白布上茂蘭用筆畫出的針線圈兒,費了老大的勁兒才紮出一個孔來。
茂菊見她掙得一頭汗,便說:“嫂子,你先拿我們的鞋子練手,我們的棉鞋才六層莫得這麽費勁,等做得多了就能找到巧勁兒。”
阿祖看着手上磚塊硬度的鞋底無奈的嘆口氣,心裏對楊茂德直嘀咕,長這麽大的腳,冬天就幹脆買鞋穿算了。
茂梅噗嗤一笑:“嫂子放心,大哥的鞋子肯定留把你做。”
阿祖想說自己肯定完不成這個艱巨的任務,但看周圍的女娃都一臉暧昧的笑,便放棄了解釋的打算。
“林子姐,你今年是不是也要給姐夫做鞋?”冬兒問道。
林子臉刷就紅透了,竹子哼了一聲說道:“他都不到門上來走一趟,那個曉得他穿好大的鞋子?”
這邊的風俗,訂了親的人家年禮頭總有樣女娃兒做的針線活兒,這是讓未來婆婆看看媳婦兒的手藝,米家雖然沒有當家的女人,但田家也不敢把這事情省了。鄉下定親前後男娃總免不得要往女家跑幾趟,女方有心總能知道男娃穿多大的鞋子,所以年禮做鞋子也算是常見的。
雖然田大叔和田大嬸對米家這門親事是千滿意萬滿意,但竹子總覺得米鴻潤不來露面就是看不上自家,難包姐姐過門以後就不許她跟娘家多來往,這事情也是有的,所以才有老話說高娶低嫁。
林子背着手拽了拽竹子才開口說:“他們鎮上人都興買鞋穿,我聽我娘說特務隊還發皮靴子哩,所以我沒打算做鞋子。”
冬兒沒聽出竹子話裏的不滿,便接着問:“那你打算做啥?”
林子抿着嘴說:“我娘說最好做些他們鎮上人都用的,我也不曉得要做啥,反正還有好幾個月,爹說他去打聽看看。”
茂菊不喜歡她一連好幾個他們鎮上人,能覺察出林子的自卑和不安,想了想她一拍膝蓋:“說到這,我到想起個東西,做出來保管‘他們鎮上人’也稀罕。”
茂蘭聽到她特意咬重的話音,嗔怪的撇了她一眼,這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