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摘桐油果兒
還要等幾日才能平地點麥子,楊茂德便挑了一天晴好的日子招呼大家去桐油坡摘桐果,今年雨水少的出奇,真正過了一個燥熱的夏季,下澗的小溪早就已經幹涸斷流,好在幾個大水田邊上的曲溝裏已經開始蓄水,想來是不會耽擱點麥子。
小肚子已經微凸的阿祖本來不想去看摘油桐果的,畢竟桐油坡的路不好走,但三個小姑卻顯得頗有興致,除了上次出來采菌子,後面忙秋收也多是圍着竈邊轉,能再出來走走自然是願意的。阿祖架不住三人的游說便也跟了出來,不過自己知道愛惜自己也不往人多的地方湊,找了個平坡的地方坐下來看她們嬉鬧。
離油桐坡近了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樹脂味道,才幾天沒見葉子就從金黃轉成了土黃色,微微有些打卷兒再也遮不住指頭的油桐果兒。表皮光滑的桐油果也從金燦燦的小太陽,變成了帶褐色斑點的醜果子。
男人們舉着竹竿,上面用布條綁着鐮刀用來勾取指頭的果實,三五一叢一刀上去便噼裏啪啦的往下掉。樹下的人嘻嘻哈哈的躲着,這小果子肚裏可是很紮實的,砸頭上有些疼。長娃子帶着半大的娃子像猴兒一樣蹭蹭的就爬上去了,将低的紙條踩下來讓茂梅她們摘取,高的地方也連着樹枝折了讓下扔。
茂蘭從枝頭摘了一截三個還沒有轉成褐色的小果子,油光光的皮上還留着好看的紫紅色,阿祖拿着鵝蛋大的果子,聞到一種界于李子和石榴之間的清香味。茂蘭從腰間抽了手巾擦了擦果子表面的浮塵嘻嘻笑道:“嫂子,這個可吃不得,就是手上沾到了樹脂也要回去好好洗洗,有毒哩。”
阿祖聽說有毒便把好看的果子丢到背兜裏,又擦了擦手,茂菊把茂蘭手裏的果子拿過去:“嫂子莫怕,只要不吃就莫事。”
樹上趴着的長娃子使勁晃了晃樹丫,上下顫悠着:“少奶奶,這個果兒我以前吃過哩,還是青白的時候嫩嫩地,外面有些澀舌頭裏頭有點甜。”
低頭撿果子的茂梅擡頭看了他一眼:“瞎說哩?這咋能吃?有毒的。”
長娃子點頭:“我也就是嘗嘗味兒,吃了肚子疼還吐了哩,孫奶奶找了馬□□藤藤熬了水給我喝,肚子疼的時候我娘整晚整晚背着我。”
說完就從樹上蹦了下來,胡亂的在身上蹭了蹭手上的泥灰便指着前面說:“那邊有拐棗,我去摘把你吃。”
先蹭蹭的跑回下邊去扯了兩旁荷葉,才招呼幾個娃子向林子深處尋摸去了,茂梅一聽說前頭有拐棗便也吵着要去,哪裏能跟上幾個男娃的速度?只得慢慢的跟在後面往那邊尋摸,茂蘭喊了幾聲叫不住她,茂菊只得跟了上去,走了一陣子看到楊茂德,便招呼他也跟過去照看。
茂蘭見楊茂德也去了才放心的回轉頭:“這三個坡上就是油桐樹多,難得見到別的野果子,我們後山頭野果子就多了,不但有拐棗還有山栗子、野核桃和耙耳果。”
聊着便見伍哥背了滿滿一背兜油桐果走過來,看了眼茂蘭身邊的筐子已經裝滿,便伸手想要順道捎上搬到上面田坎上去。茂蘭見他背後紮紮實實的一滿背兜,這小果子分量可不輕,便伸手護了筐子:“伍哥,這個先放着,你那背上重得很,再提了這個不好爬坡。”
伍哥瞅了她一眼,從上回弄髒了茂蘭的手巾,他總覺得看到茂蘭就有些窘迫,用手挽了筐上的繩索,手臂一用力便把滿滿一筐油桐果拎了起來。
茂蘭見自己挪動都困難的筐子被這個男人單手便拎起來,低頭看着他粗壯手臂上鼓起的條條肌肉有些驚豔,走了下神便覺得手指一疼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
伍哥聽到她呼痛才低了頭,就見繃直的繩索和竹筐間夾着一根青蔥樣的小手指,慌忙把竹筐放下卻停放在了斜坡的邊緣,竹筐一斜滿滿一筐的桐油果便撒了出來,茂蘭也被竹筐帶得一個踉跄,看着向下的斜坡臉色一白,以為自己會跟桐油果一樣骨碌碌的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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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覺得鼻尖一疼,然後酸酸的逼出兩汪淚來,擡頭才發現自己一頭栽進了伍哥的懷裏,他張着雙手做出護衛的動作卻不敢抱住茂蘭,只得眼睜睜看着茂蘭的小臉撞到自己的胸口上。茂蘭撐着他的胸膛讓自己站穩當,男人身上濃厚的汗水味道,手掌底下鼓跳無序的心跳,騰就讓她紅了臉頰。
這事情發生得太快,從伍哥走過來到茂蘭摔倒,就夠阿祖從地上爬起來:“二妹!怎麽樣?傷到沒?”
茂蘭拉了阿祖的手小心翼翼的回轉身,可憐兮兮的舉着手,白嫩嫩的手指上一道繩索勒出的青紫痕跡,再加上被撞得酸疼的鼻尖,和含在眼裏的熱淚顯得慘兮兮的。
“還好沒流血。”阿祖呼一呼手指的傷痕。
茂蘭用手背揉揉鼻子然後回頭對伍哥說:“伍哥,你都快趕上牆壁了,把我鼻子都撞塌了。”
阿祖哭笑不得的掰了她的頭,讓她仰頭自己看看有沒有流鼻血,茂蘭忙道沒事,眨了眨眼睛落下兩顆晶瑩的淚珠兒。伍哥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覺得茂蘭的兩滴眼淚像是濺起的油花燙的灼人。
茂蘭見他難堪的樣子便噗嗤一笑:“我莫事。”又看了看腳邊只剩下半筐的油桐果:“這油桐果兒能滾得很,估計下澗頭都有了。”
“我去撿。”伍哥趕緊轉頭往下走幾步才想起自己背上還背了一背兜,紅了紅臉先爬上坡去把背兜放下,又拿了個小空籃子才回頭去撿撒掉的果子。
路過看到阿祖正小心翼翼的用手巾包紮茂蘭的手指,茂蘭張着小嘴一個勁的抽氣,伍哥低頭往下坡走,等離了兩人的視線,他才用手輕輕的揉了揉胸口被茂蘭撞到的地方,不是疼,就是像那女孩兒呼出的氣息還停留在肌膚上,酥麻麻的。
沒等伍哥回來,楊茂德他們先回來了,看到茂蘭手指上包紮的手巾,問了問便趕她們回去。阿祖和茂蘭沒意見,但茂菊和茂梅顯然還沒玩夠,纏了楊茂德好一會兒,直到他答應過幾天上後山采野果子帶上她們,這才戀戀不舍的回了大院。
回去的路上總能遇到挑着滿滿竹筐和空空竹筐的大院衆人,再看看自己這邊四個人,阿祖手裏拿着一把荷葉包的拐棗,茂蘭捧着自己受傷的手指,茂菊拿了一把金燦燦的野菊花,茂梅手裏也是一包拐棗已經敞了口,不時還揪出一個來吃。
茂蘭噗嗤一笑:“我們是該早回去,哪裏是來幫忙的?我們就是打摔手兒(空手)出來耍的。”
其他人也露出讪讪的笑,一上午也就摘了一筐子油桐果,還耽擱楊茂德半天陪她們去摘拐棗,莫說來幫忙,簡直就是來幫倒忙的。
挑回去的油桐果被晾曬在臨近磨房的幾個院壩裏,留在大院的婦人要翻曬稻谷和煮響午飯,摘桐油果不算秋收,所以主院的人便沒有到大廚房搭夥。回小廚房細細的洗了手,然後取了一個小盆把拐棗倒出來,阿祖皺着眉看着盆裏棕色細細拐杖形的果子,從哪方面也看不出來跟棗有關,薄薄的棕色皮裏面是青白半透明的果肉,果肉非常甜但是混合皮一起咀嚼又有些發澀。
桐油坡的果子一連采了三天才算收完,而攤曬的油桐果要曬到皮籽分離才能剝出來榨油,楊茂德許諾了茂菊和茂梅上後山,便花了一天時間領了她們去後山采野果。阿祖和手受傷的茂蘭就沒再去湊熱鬧,這些人一直等到天晚才回來,除了青皮的野核桃,毛刺炸口的野栗子,棕色的拐棗,還有小半籃子青紅的野棗。
茂菊收獲了一籃子五顏六色的野花,小秋菊、陽蘭頭、刺包兒、野蜀葵還有三四朵美人蕉,茂梅手腕上挂着一串橡果子串的手鏈,正費力的掰着一個松塔想從中間弄出帶着蝴蝶薄翼的松子,上山的松樹大多是馬尾松和油松,松塔個小松子自然也小,吃起來油油的很香,但是想弄出來就費老鼻子勁了。
阿祖提着那小半籃子野棗去清洗,看到院邊上伍哥正對茂蘭說着什麽,虎背熊腰的漢子局促的站在茂蘭面前,一米八的大高個兒讓茂蘭微微仰頭才能看着他。看到阿祖出來,兩人又說了幾句便分開了,茂蘭臉頰泛着紅把拳頭大兩個黃皮麻點的梨子遞到阿祖面前:“伍哥給我的,說是害我手指頭傷到了,不過意哩。”
阿祖笑道:“給你就留着吃,我不喜歡吃梨。”
茂蘭脆聲答應,洗了洗然後就蹲在井邊咬一口,秋梨的肉軟軟的卻分外的清甜,茂梅正好出來看到了便大聲呼叫:“二姐!你吃獨食!”
茂蘭把另一只手上的梨子比劃了一下,然後也咬一口,挑挑眉報複她剛剛在廚房裏炫耀,卻不肯分給自己那串橡果子的手鏈,茂梅跺跺腳嘀咕:“小氣。”
然後湊到阿祖身邊蹲下幫忙洗野棗,一邊用眼睛瞄着茂蘭手上的秋梨:“唉,後山坡上就三顆老梨樹,長娃子他們早就搬光了,就山崖邊上那顆樹上還有幾個果果,幾個娃兒都不敢爬上去弄。”說完又盯着茂蘭問:“那個給你的?”
茂蘭眉頭皺了皺然後把後咬破皮的那個塞到茂梅嘴裏,茂梅得了好吃的便把問題扔到腦後。
趕在一場秋雨開始前稻谷總算是曬好歸倉了,晾玉米的繩子被牽到了屋檐下,油桐果掃到一堆蒙上了油布。迷蒙的秋雨帶起了幾分涼意,遠處的山間泛起白色的雨煙,秋色被打濕無一不被渲染出蒙蒙的深綠。
楊家大院周邊的山頭都是油松和油柏,即使是冬日也少不得青綠一片,阿祖盯着雨幕半響然後轉頭問楊茂德:“明天又該榨油了,這下過雨路不好走,還會有人來嗎?”
楊茂德坐在門檻上給一把鋤頭換木柄,眯着眼睛往裏面打契子,聽阿祖的問話頭也沒擡:“肯定有,剛秋收過來換油的人多得很。”
坐在阿祖旁邊的茂蘭接口說:“往年這個時候都要多出兩百斤油,有時候還不夠換的。”
說着話便見到伍哥撐了傘過來,叫楊茂德跟他去開庫房門取油菜籽,下雨天不能在曬壩篩油菜,大家都往油坊院裏去了。
“我們要過去幫忙不?”茂蘭問。
“你手指頭好了?”楊茂德彎腰在鞋子外面套上防滑防水的草皮鞋子,伍哥随着他的問話看向茂蘭的手。
“早好了。”茂蘭舉起白嫩的小手,在空中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