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豐盛的晚餐
等到下傍晚打獵隊回來,楊家大院再次陷入一片歡騰,跑得一頭一臉汗珠子的長娃子,歡呼着先沖了進來卻被田二嬸一把楸了耳朵,雖然疼的龇牙咧嘴但還是樂呵着沖茂梅喊:“打到野豬了!還有野羊,還有好多好多兔子和野雞。”
說着又用一只手捂着被老娘楸在手裏的耳朵:“放手,娘,疼死人哩!再不放手,再不放手,我……我就把這筐野雞蛋甩了。”
田二嬸聽他這麽說才發現被他另一只手抱在手裏的小竹簍子,接過來一看裏面半簍子野雞蛋,個頭比家雞蛋小很多,麻麻的帶着點子足有三四十個。
“你個背時娃兒,放槍的地方也敢去?”田二嬸把竹簍子放好,順手拽了根木柴片子就追出來,長娃子卻早就又跑出去迎接打獵的隊伍。
獵物都堆放在大廚房後面的院壩裏,一頭七八十斤的野豬還淌着血水,這可是頭成年的野豬,一身泥土和兩顆長長的尖牙顯得野勁十足,頭和肚子上都被打穿了口子。一只半大的野羊看不出公母,被打傷了腿用繩索捆了放在一邊,黃豆奶奶走過去瞧了瞧:“是個母羊兒哩,傷得也不重,養也養得活。”
伍哥便又在它的脖子上套了繩套解開腿,小羊掙紮了半天到底站了起來,一雙長睫毛濕漉漉的眼睛驚恐的看着想要湊上去的娃子們,繞着木樁跟他們兜圈子,不想被十幾只黑乎乎的手摸到。
誠哥兒從背簍裏把打到的野雞和兔子也拎出來,血糊糊一堆大概有二三十只,他跟着郝師傅學殺豬的日子很短,但是處理這些獵物,割肉剔骨打些下手的事情倒是做了不少。
“留五只兔兒腌曬了冬日頭吃,其他的晚上一鍋弄了,莫放菜湊數。”楊茂德翻撿着挑出五只肥碩的兔子:“從庫房頭取缸酒出來,晚上好生吃一頓。”
伍哥點點頭:“誠哥兒,要不要我幫兔兒剝皮?”
誠哥兒一仰頭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好哩,我剝的兔兒皮莫得伍哥手藝好。”
伍哥笑笑便提了一只兔子用繩子套了脖子,懸挂在院壩邊上的木樁上,從腰間摸出一把皮套的匕首,抽出來森森的反着光顯得十分鋒利。別人剝兔子皮喜歡單腿倒挂這兔子,這樣從腿開始向頭部剝離,但是伍哥卻喜歡正挂着兔子,從脖子下刀這樣就放棄了兔頭上那個的那一點皮,卻能夠一次性的連肚子裏頭的贓物也處理幹淨,而且順着挂血水和肚髒也不容易污染皮毛。
田二嬸也大鍋燒了水帶着一幫婦人開始處理野雞,果然是公雞少母雞多,秋日裏頭肥得很,光是肚子裏的黃油和軟蛋就弄了一海碗。茂梅和茂蘭搭手把熱好的桐葉馍馍擡了出來,後頭跟着端了一盆稀飯的茂菊,阿祖只能端着最輕的一小缽鹹菜。
“先吃些墊墊,反正回頭又要喝酒,這野雞和兔兒燒起來快的很。”茂梅用盤子撿了兩個遞給楊茂德,又盛了一碗稀飯給他。
男人們也不講究,便各自找個邊角蹲着,一邊大口的吃着馍馍一邊讨論着先頭打獵的事情:“火沖子是好使哎,一槍頭就撂倒,我就沒見那個兔兒再蹬腿的。”
“也比土槍的準頭好,土槍一打打一片,我原來打十槍有八槍都是蒙的,這回可是指那打那。”
“少爺,那火沖子的子彈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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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茂德咽下嘴裏的稀飯:“貴哩,我在縣城頭看到一盒子六十發兩百六。”周圍的人發出感嘆的聲音。
“這麽算來用火沖子打獵不合算哩。”抽吧着旱煙的男人皺着眉頭:“打一槍都能趕上兩斤香油了。”
楊茂德點頭:“也就是這回子練槍用它,平日裏頭可用不起。”
伍哥剝完兔皮把皮子用竹簽撐開晾曬在院壩邊的繩上,又看了看手腳麻利收拾野豬的誠哥兒,這處理豬肉他就不熟悉了,便洗了手也撿了個馍馍蹲在一旁,茂蘭舀了碗稀飯給他,伍哥正盯着楊茂德說話:“那大升裏頭的東西都是虛價,現在四川到處在支持抗戰,外頭用的都是四川産的毛瑟槍和子彈,回頭我去找找路子,肯定比這便宜。”
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接茂蘭手裏的稀飯,一眼沒顧到手指撞到碗上,一時間灑了自己和茂蘭手上到處都是,茂蘭驚呼一聲:“哎呦,幸虧不燙。”
伍哥趕緊站起來甩着手,難堪的道歉。茂蘭笑着把碗遞給他又從衣襟上抽了手帕:“這有啥,燒出來半天了也就是個溫熱。”說完擦幹淨了手上的湯水,看了看他手裏還在滴答的土碗,便把已經髒了的手帕遞過去:“反正都髒了,你也擦擦,回頭我好洗。”
伍哥尴尬的笑着,接了她手上的手帕,輕軟絲滑的帕子拿在手裏像是完全沒有分量,胡亂的抹了抹:“謝謝。”
茂蘭看着他笑道:“伍哥咋總這麽客氣?”說完拿了他手裏的帕子便離開了。
伍哥不自在的又把手在衣服上蹭一蹭,像是想抹去那絲帕留在手上的觸感,他在楊茂德和楊老爹面前都不緊張和客氣的,但是就是不習慣跟女娃打交道哩。
楊茂德喊阿祖給自己的碗裏添了勺鹹菜,才接着伍哥的話往下說:“那成,這月再進縣城就去辦這事。”
正說着又見田二叔搬了個竹筐子進來,裏面黑乎乎一坨臉盆大小的蜂巢,黑乎乎的外殼還十分完整。
“呦呵,這野蜂窩挺大的。”衆人圍上去:“也是桐油坡那邊坡上出的吧?這山邊邊也就那一堆花多,才養的出這麽大的野蜂窩。”
李三順從屋頭拿了大盆子和一把砍刀,用刀像破西瓜一樣砍開外殼,用手搬開就見到裏面密密麻麻六角的蜂巢,因為已經是儲蜜的季節所以大多數是橙黃的的蜜窩子,切一塊下來足有十多斤重,裏面的蜜濃得溢出來,李三順不時将沾滿蜂蜜的手指放進嘴裏啧啧贊道:“太甜了!”
阿祖湊過去聞一聞并沒有太濃烈的香氣,又指了指邊上黑褐色的一塊兒:“這是什麽?看着像蜜,顏色又不同。”
“也是蜂蜜。”田二叔用手擠了擠:“橙黃發亮的是桐樹開花時候的蜜,這種是平日裏野花花的蜜,不同種類混在一起就是這個顏色,一樣能吃。”
茂梅經不住饞便扯了一條放進嘴裏,咀嚼了片刻吐出來:“真的好甜啊。”阿祖見她手裏的六角形蜂巢已經變得透明,但是形狀卻還是完整的。
見阿祖打量,她又扯了一小塊塞進阿祖的嘴裏:“好吃吧?”
阿祖點點頭,蜜很甜,而蜂巢的口感卻似橡膠不易嚼碎,吐出來用手指擺弄一下又恢複成六角形。
“這蜂巢有四個部分能吃,一就是這蜜,二就是油炸的蜂房,還有這種是剛儲滿的花粉,最後就是這蜂蛹。”田二叔用手掰開,一邊是填滿嫩黃色粉狀的蜂巢,阿祖還能聞到淡淡的花香味,而另一邊是許多肉肉的蟲子,白花花的身子頂着蠕動的黑色小腦袋,阿祖看的身上一陣發麻。
茂梅卻歡喜的緊,拿了只幹淨的碗便招呼茂蘭幫她剝蜂蛹,田二叔把蜂蜜的塊搗碎,然後用紗布袋裝起來懸挂在小盆上,就見到橙黃粘稠的蜂蜜順着袋子底部向盆子裏流淌。
“挂一晚上,明天就把剩下的蜂房油炸,又甜又脆。”茂菊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去幫茂梅剝蜂蛹,阿祖不敢靠過去,便躲到楊茂德身邊。
男人看着她露出好笑的神情:“你還怕小蟲子?”
阿祖尴尬的笑笑:“怕肉蟲子。”特別是它們聚成一堆的時候。
既然大廚房做好吃的,內院的小廚房便沒有開火,晚餐依舊是紅薯稀飯配桐葉馍馍,大鍋炒的黃瓜片,涼拌酸茄子,用大蒜苗子炒出來的兔肉,還有擱白芸豆炖出來的野雞,裏面果然沒有摻很多菜。大大的曬壩上趁着暮色,大家開始推杯換盞,酒味菜香混合着男人身上的汗味,阿祖坐了片刻便敗逃而出,尋到茂梅她們,才發現三個小姑娘真正忙着腌制野豬肉和那五只兔兒。
微微有些泛黃的粗鹽被均勻的塗抹在肉上,然後用手揉搓最後碼進大黑缸裏:“這肉不用弄出來熏,腌好了就挂出來晾涼,秋收的時候正好添菜。”
“這些內髒咋弄?”茂梅把洗幹淨的大腸拎起來看看:“野豬兒是跟家豬不一樣,腸子上都莫得啥油。”
一小盆內髒,心肝脾肺腎外加大小腸都在裏頭,茂蘭翻了翻:“弄鹵水煮出來,哥不是說十三的時候上頭要來查稅?兩三天也壞不了,留着待客。”
茂菊細致的用鹽抹好五只兔子,又分別給它們做了按摩保證入味:“這兔兒要熏哩,不然放不到冬日頭。”
茂蘭點點頭:“先頭不是換了茶葉枕芯,那換下來的陳茶正好用來熏兔兒。”
茂菊答應着用一個小盆單獨把五只兔兒裝了放到一邊,洗了手才坐在小凳子上揉腳:“哎,嫂子,你看外頭是不是來人了?”
坐在椅子上的阿祖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火把的光沿着對面山梁往這邊行來,從梁上下來只有一條路并且只通往楊家大院,看那七八點光亮,來的還不是一兩個人哩。
阿祖忙把窩在竈屋裏吃飯的長娃子喊出來,讓他去曬壩上通知楊茂德一聲,等一會兒他回來說伍哥已經帶人去迎了。大家猜測了一會兒不知道來的是誰,等收拾完豬肉準備看看去,茂蘭迎頭就遇到了伍哥。
“楊縣長來了。”伍哥說話的時候也沒敢盯着三個小姐,只能把目光落在阿祖身上:“少爺喊廚房加幾個菜。”
阿祖哦的答應一聲,茂蘭忙問:“來了多少人?”
伍哥只得移回視線,才發現面前的姑娘只到自己胸口高,仰着頭暮色裏白嫩嫩的小臉襯得眉目更加幽深:“十多個,都是帶槍的憲兵。”又像想到了什麽皺了皺眉。
“正好把那盆豬內髒弄幾個菜。”茂蘭想了想:“再熱一籠桐葉馍馍也就夠了。”
說完便轉身帶着大家回去準備,一會兒就做好了,尖椒炒豬心,泡椒腰花,大蒜苗燒豬肺,中午剩下的悶老黃豆拿來燒了腸子。
等都忙妥了坐下來歇氣,茂蘭才嘀咕了一句:“哎呀,往回來大伯都住在大哥的屋頭,這回讓他住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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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小劇場
八歲的楊國泰小朋友剛領了數學卷子,看着上頭紅豔豔的分數,他哭喪着臉問大哥楊國清:“哥,考這麽點兒,回頭又要挨爹揍了哩,咋整?”
楊國清想了想,然後在他耳邊嘀咕了一番。
晚上,楊茂德果然問起了數學考試的事情,國泰小朋友拿出卷子:“爹,在你看卷子之前,我能問你幾個問題不?”
“啥?”
楊國泰黑黝黝的大眼睛轉了轉:“要是有只蚊子停在你手上咬你,該咋辦?”
楊茂德愣了愣:“打死呗。”
“要是停在腿上哩?”
楊茂德又想了想:“還是得打死呗。”
“要是……停在你的蛋蛋上哩?”
楊茂德臉一黑:“你想說啥?”
“我想說,暴力是不能解決一切問題的。”說着便把卷子遞了過去。
結果楊國泰小朋友再次被修理得很慘,他哭着對大哥說:“不管用哩,爹說看到我考的分就蛋疼,也就不在乎多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