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學做黴豆子
本來計劃好的采野菌的活動被擱置了下來,原因就是接下來幾日驟然轉熱的天氣,別說雷雨無論是白天黑夜天空晴朗得跟鏡面一樣,不見一絲雲彩。
“不下雨好哩,天熱長出的菜才瓷實,味兒足。”大家乘着天氣好開始翻曬庫房裏的壇壇罐罐,等到八月裏收了辣椒就是制做豆瓣醬的時候,但現在要做的是制作豆瓣醬前的首要工作,黴豆子。
先要将幹胡豆破開,阿祖學着一手捏着手指頭大小的胡豆肚臍朝上,一手用刀比照着黑印處在條凳上輕輕一磕,一顆胡豆就被完整的分成兩半。只是農家的刀都很厚重,不消一刻便手腕酸軟,她便又學着茂菊在手指上纏了布條,捏着一根大大的縫被針,從豆臍的地方刺進去然後用力扳動針破開豆子。
楊家每年要做足足五百斤豆瓣醬,她看着到在圓筲箕裏的幹胡豆犯怵,什麽東西上了規模都顯得十分令人敬畏,參與破豆子的都是小媳婦和半大的小女娃,阿祖在冬兒的介紹下又認識了田大叔家的林子和竹子,還有李大順家的燕兒,她才五歲哩。
大院裏頭陽盛陰衰,半大的男娃子有十多個,但小女娃就這少少的幾個,阿祖看到梳着兩股小辮顯得有些神情怯怯的燕兒,沒有同齡的小女娃一起玩她十分的依戀自己的娘,一邊破着胡豆一邊用眼睛瞄着進進出出清洗壇罐的大順媳婦。
林子和竹子都比冬兒大一些,已經十六七歲的農家少女真是花一樣的年紀,朝氣的臉龐和與朝氣臉龐不相符合的一雙黑粗大手,顯然是兩個很勤勞的的女娃,手上的老繭陳舊的傷口還有長期侵染草漿青黑的指甲。
阿祖有點走神手下的針戳在了自己的手指頭上疼的一哆嗦,坐在對面的林子擡頭笑道:“少奶奶莫急,這幹胡豆皮滑得很。”
竹子比劃了一下手裏的小砍柴刀:“所以我就不愛用針,一不小心就紮手哩。”
林子低頭手下破豆子的剪刀使得飛快:“你也小心點兒,回頭砍了手莫找我哭,其實我也不愛用針,手粗捏不住,冬日裏納鞋底都能掰斷好多針,我娘都不要我做鞋了。”
“你是不是都不用錐子啊?光用大針納個單鞋底子還行,做棉鞋可不就費針?”茂菊伸長手拿了自己的針線籃子:“喏,光是手勁兒大那行?針也吃不住,我先頭也老是壞針,不過我可掰不斷針,就是老用頂針,針鼻子容易折,我就找老陳叔打了這一套。”
她手上的鐵椎粗粗細細有四五根,筆直尖銳手柄的地方是一個鐵環,上面光潔潤滑的反着光,顯然是經常使用的。
“看着先用錐子紮眼費事,其實比一針一針硬戳快得多。”
冬兒伸長脖子看了看:“原來我爹會打這套錐子是跟小姐學的啊,嘿嘿,我哥去拜師的時候他還打了一套送給師母做人情,師母也誇哩。”
茂菊得意的一揚眉:“是吧,我冬日頭一個人能做我們一家子的棉鞋。”
茂蘭撚起最細的一根然後用來破胡豆,別說還真比大頭針好用:“嫂子換這個試試,手上不纏布條子也不打滑。”
阿祖點頭解了手指頭上纏的布,缺血發白的手指泛起麻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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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兒,你哥拜了啥師傅?”茂梅好奇的問:“咋不跟老陳叔學鐵匠手藝?”
“嗨,我爹那破手藝也就修修鋤頭打個鐮刀。”冬兒搖頭:“我哥拜的師傅就是常來家殺豬的郝老叔。”
“你哥要學殺豬?”茂梅驚訝。
“嗯呢。”冬兒轉頭四處看看然後才往前湊着低聲說:“我爹說,每年年底請他殺豬不是要花五十塊錢?要是我哥學了老太爺也能少花些錢。”
茂蘭啧啧舌:“年底要殺七八十頭豬,可不容易哩,莫看五十塊錢多,爹可說了不是輕生的活兒。”
冬兒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是這話,但是我哥結了婚要分出去哩,我爹也是想他學個手藝然後能自立門戶。”
茂蘭默然,楊家大院當初挑了四十個佃戶入住,經過幾十年發展,現在的院裏嚴格來講已經遠遠不止四十戶人。比如李家,現在只記了李明發一戶,但是卻有李大順、二順和三順,三個兒子都結了婚卻并沒有分出去,現在李大順家燕兒都五歲了,依舊在吃他老爹的老本。
楊家供養這四十戶,一年一戶有糧三百,油五十,其他的布匹雜項直接折了現一年一戶十元,要求自家做飯吃,也能拿糧油到大廚房入夥。如果是三口之家這些東西自然夠嚼用,但李家大大小小十來口,都在大廚房吃飯其實楊老爹是貼本的。
但是他也并不計較,吃飯的人多,做事的人也多啊,所以楊老爹并沒有強行要求他們分家獨立出去,但是也沒有給他們補戶的念頭。一家子忙到年尾還是只落得十個大洋,但是吃喝不愁這已經比外面那些佃戶強太多了。
不過冬兒的爹想得更長遠些,他想要自家兒子更有出息,既然不想他出去當個普通的佃戶,自然要尋一尋別的出路。學殺豬,幫主家殺豬,就算真的不給工錢,依照楊茂德的性格也會高看自家兒子一眼,能混到跟田家兄弟或是伍哥一樣地位,他就知足了。
“我一直想問。”阿祖停手好奇的盯着茂蘭:“咱們這裏為什麽只有年底殺一回豬啊?那平日裏都不吃新鮮豬肉?”
“也有吧,我聽郝師傅說,逢集的時候他會殺頭豬去賣,不過三星場上賣不完,玉山那邊倒是可以,所以太熱的時候他只有別個提前給他訂了肉,他才殺豬。”冬兒說。
“我曉得嫂子想問啥。”茂蘭笑道:“我家冬日裏頭殺豬是為了年關頭交軍人稅,而且那個時候正好要熏臘肉所以才年頭上一起殺豬。”
“而且冬日頭莫東西喂哩。”冬兒把一個有小黑眼的胡豆挑出來扔進一旁的簸箕裏:“現在見天的打豬草,冬日頭可是莫得的,七八十頭豬兒一天能吃得很。”
阿祖雖然自己沒喂過豬,但是以往隔壁的孫大娘她兒子在一個小紙廠裏當工頭,孫大娘也沾光在食堂裏找了個工作,利用職權之便她在紙廠後頭養了兩頭豬,平日裏食堂的剩湯剩飯還有每日裏去市場撿些垃圾都用來喂豬。
冬日食物貧乏,市場裏只能撿到寫爛白菜蘿蔔頭根本不夠喂,孫大娘說老是讓豬吃菜要拉稀減膘的,所以她總在秋收的時候買許多玉米杆子回來紮碎了堆在地窖裏,玉米杆子是粗纖維不能直接用來喂豬,不然豬吃了反而掉膘。
她是怎麽處理來着?阿祖微仰頭仔細回想,好像是先把清洗好的幹稻杆切成小段和玉米杆飼料混合,裝進一口大缸中,加溫水以一份水浸一點五份料,把将飼料浸濕緊緊的壓實,上壓重物然後封閉缸口,悶五到七天發酵後取出來喂豬。孫大娘還說,如果開缸以後只酸不香,沒有酒曲香味就是因為密封不好,不能用來喂豬。
阿祖以前總受孫大娘照顧,所以常常假日裏給她幫些小忙,這制作冬日的飼料她也是見過的,想到這裏她轉頭問茂梅:“四妹,我看竈屋裏每天都要燒很多玉米杆,你們不用來喂豬嗎?”
“那東西咋能喂豬?”茂梅被她問的一愣:“公玉米杆吃起來倒是甜的跟甘蔗一樣,這結了玉米的玉米杆子跟木柴一樣莫味道,豬能愛吃?”
阿祖見過孫大娘收來的玉米杆子光禿禿的,她那裏能分辨出公還是母的,想了半天只得搖頭:“我也不懂,只是見別人堆在地窖裏,冬天的時候取出來發酵以後用來喂豬。”
“哎呦,要是真能用來喂豬就好了。”冬兒笑道:“咱們地裏的玉米杆子可不少哩,每年用來燒火都能用到二年的五月間。”
“嫂子不如去問問我哥?”茂菊從阿祖手裏奪了鐵椎子:“他看了不少農書,說不定曉得些裏頭的門道。”
阿祖嗔怪的拿回她奪走的錐子:“也不急這一會兒,這時間他大概在跟公爹下棋哩。”
雖如此說,她到底把這事情放在了心上,晚上回房兩人都洗了澡坐在窗邊納涼,阿祖把用玉米杆子喂豬的事情和楊茂德細細的說了一遍。
男人聽的認真,目光停在阿祖姣好的臉龐上,等阿祖說完她自己使勁的呼扇了幾下手中的扇子驅散臉上的熱氣。
“這個事情我也聽人說起過。”楊茂德斜長的眼眸微眯着向後靠在竹椅的靠背上:“但是發酵這一塊兒沒你說得這麽清楚,但是你也有沒明白的地方。”
他手指磕了磕扶手:“就問一點,那窖藏的玉米杆子取出來的時候是不是還是發青的?”
阿祖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我們燒火的玉米杆子是幹枯發黃的,我聽說起這事的人說過,要窖藏玉米杆子的地窖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放上幾個月還能保持一定的含水量這種窖藏方法叫青貯,而且青貯的飼料多用于喂養反刍動物,而豬不适合。”
阿祖還真沒進過孫大娘家的地窖看過,聞言嘟了小嘴:“但是我真的見過她用玉米杆子喂豬。”
“橘生南則為橘,生于北則為枳。”楊茂德微微笑道:“一方土養一方人,考慮到環境、氣候、風俗,這些不同自然生活的方式也就不同。”
看阿祖有些氣悶,他伸手摸了摸她光潔的臉蛋:“我不是不想冬日養豬,只是不合算而已,産出和消費要挂鈎,不然種得再多賣不掉也只能留着自己吃而已。”
“自己吃也好啊。”阿祖想起大廚房寡淡的一日三餐。
楊茂德在心裏嘆了口氣,這個傻丫頭,大環境如此,人人都還在吃不飽而你家卻天天大魚大肉會招人恨的。比起外面的人楊家大院的佃戶已經非常幸福了,在這個亂世裏幸福可是一種罪過,足以引來災禍。
看着阿祖晶亮亮的眼睛,這些話他說不出來,只得掩飾的拿了桌上的書:“不用在這上頭糾結,要想喂豬冬日頭多種些蘿蔔,浪費點油枯而且。”
“真的不再想想?”阿祖湊過去擋了他的視線:“今年罂粟沒了,但稅不是還要交?多喂點豬,鎮上賣不掉不是還有縣城?而且做了臘肉也放不壞。”
原來她是在擔心這個,楊茂德嘴角嚼起笑意:“莫操心,換稅的事情我已經給孫保長寫了條子,這個月送油的時候讓伍哥去區政府問問。”
阿祖啊一聲蹦起來:“這月是不是還得我去?”
“我自己去。”楊茂德搖頭:“正好去找馬醫生看看。”
“但是你現在夜裏還會發作啊。”阿祖憂心。
“嗯,沒事,反正夜裏就到縣城裏頭了,我不住大伯家頭和伍哥一起住旅館就行,你找套衣服給我帶着。”他揉揉阿祖糾結起來的眉心:“莫擔心我,你不是打算好好跟着妹妹們學做豆瓣醬?”
阿祖立刻被轉移了話題,說起今天制作黴豆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