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送魂時刻
入夜天空又堆積起了黑雲,阿祖仰頭看看天,夜裏怕是又有一場雷雨,聽茂蘭說這在夏季的山區非常常見,有時候一連兩個月天天夜裏都下雷雨也是有的。
雨後的林子裏會生出大量的菌類,特別是松針的林子會有一種味道特別鮮美的松花菌,晚餐前田二嬸就提了紅長長茅草穿來的兩長串菌子,這是外院那些半大小子玩耍時帶回來,農家的娃連玩帶找菜,從林子裏尋些野果,小溪裏逮些小魚小蝦,石頭灘上翻撿些螃蟹螺絲,夏天熱大家都喜歡下到山澗去玩水,這菌子不過是路上順手帶回來的。
山裏不缺這些野貨,便是打豬草的也能順便尋摸些回來,只是割豬草總是往向陽的平坡不長樹木的地方方便些,往林子裏鑽耽擱功夫哩。
晚餐的時候茂蘭将這野菌子炖在臘骨頭湯裏,味道鮮美無比大家都非常愛吃,阿祖見數量太少沒好意思多動筷子,還是茂蘭用小勺撈了一個鵝蛋大的潔白菌子到她碗裏,這種菌子就叫鵝蛋菌,等她連湯帶菌子一起吃完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只有鮮美和爽脆的口感殘留在嘴裏。
四個小女生都被這野菌子勾起了興致,晚上洗碗的時候開始議論着,把上山采菌子納入去菜園之後的第二行程,當然這一切都得等送走了孫私娘。
烏壓壓的黑雲,略帶濕意的風,原來楊茂德住的小院四角的屋廊下懸挂起了風燈,吱呀着被風晃動卻絲毫不損其光亮。
楊茂德站在阿祖身邊,兩人都望着院子裏那熟悉的房門,大紅的喜字依舊鮮豔無比,孫私娘說要等弄幹淨了才能換上門神的貼畫,黑暗裏楊茂德伸手牽了阿祖的小手,涼涼的指尖輕輕的從她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上滑過,阿祖擡頭看着一臉正經向前直視的男人,他這是在表達無聲的歉意?
田二嬸匆匆的跑來,進了原來新房的屋子,裏面有孫私娘在正在燃香,和廟裏的香燭味道不同,這香像是多了油的味道,連雷雨前的風也吹不散,缭繞在阿祖的鼻尖。
田二嬸進去又匆忙的跑出來向楊老爹的院子而去,路過身邊時阿祖好奇的問道:“田二嬸,孫奶奶說讓找什麽沒找到?”
“說要找春娃子用過的東西,最好是貼身的有染上氣味的。”田二嬸跺腳:“哎呦!這死人的東西早就歸拾一起交給黃嬸子帶走了,我剛剛找了件以前借給春兒穿過的衣裳,黃嬸子說莫得用。”
“我想去後院頭,春兒原來住的屋裏看看,有沒有啥東西能用。”
剛剛收拾妥當過來的三姐妹聽到她的話,茂蘭開口:“那屋頭下午剛搬了東西進去,原來啥都沒有哩,床上的鋪蓋被褥春兒挨打那天黃嬸子就收走了。”
“那可咋辦?擡春娃子的時候,她那被子啥的都用了,衣裳啥的也背到墳上燒了。”田二嬸嘆氣:“就算留着啥,也在黃嬸子那裏,找人去拿?”
孫私娘從屋裏走到門邊:“來不及了哩,我點了安息香,半個鐘頭過了就莫得用了。”
大家也着急便四散開到處尋找,阿祖看着忙亂的衆人,莫名的有些悲哀,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生長了十五六年的地方,短短的一兩天裏就能完全的抹殺她的存在痕跡,這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楊茂德也皺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切,暮然手中的小手掙了掙,他回頭看着神色有些異樣的阿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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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有件東西,也許能用。”阿祖說着心底也泛起酸楚的味道。
她掙脫了手轉身向新的卧室走去,片刻回來手裏拿着一個紅綢絨布的小袋子,她路過楊茂德沒有停留直直的走到孫私娘身邊:“孫奶奶,看這個能用嗎?”
楊茂德跟在她身後,看着她遞出的紅綢絨布袋,那裏面裝的什麽他自然一清二楚,孫私娘解了布袋裏面果然是那只翠綠的镯子,他疑惑的看了阿祖一眼,她微側着臉神情莫名。
孫私娘将镯子放在燃燒的安息香的青煙上,片刻就見那青煙似乎被镯子吸引,纏纏繞繞着像是絲線一般的萦繞上去,她左右移動着手镯,那青煙像是連線一樣跟着左右搖晃。
“嗯,這個就行。”她點頭。
阿祖心裏一堵,看着楊茂德錯愕的表情,轉身從房裏跑了出去,他伸手想拉卻沒捉住,想追上去背後的孫私娘已經開口:“德娃子,你留到。”
楊茂德回身看着老太太,她打量了那玉镯片刻嘆口氣:“可惜了這東西。”
把镯子放到一塊黃色的綢墊上,她遞給楊茂德:“乘着沒落雨趕緊出發,這香只有半個小時的功效,能走多遠走多遠,等到時間快到了就挖個坑埋起來,離路遠點,還有你穿的身上這件外衣也脫了放坑裏。”
又從一邊取了傘給他:“撐着傘邊走邊喊春娃兒的名字,莫讓她跟丢了。”
說完又轉向門口的伍哥:“糯米準備好了沒?”
伍哥拍拍肩上的布袋,又指一指一旁誠哥兒背兜裏的袋子,兩相加起來足有百十斤。
孫私娘點頭:“記得每到岔路口就用糯米封了岔路,最後埋了東西過後,埋東西的地方也要蓋一層糯米,回頭的路上走一段就回頭用糯米封一截兒,莫讓啥東西跟回來。”
見伍哥點頭,又見楊茂德也點頭,她才提了屋裏的風燈送他們出門。楊茂德一手攥着包镯子的黃布一手打着傘,孫私娘将風燈的手柄挂在傘鈎上提醒:“喊她。”
楊茂德皺皺眉,低聲道:“春兒,跟我走了。”
阿祖站在後院的門廊陰影裏目送三人走遠,那一搖一晃的風燈像是要墜落的星辰,茂梅靠過去拉了她的手臂:“嫂子,進去呗,要落雨了哩。”
阿祖側耳聽着外院被驚起的連串狗叫,按說都是院子裏的熟人,夜裏狗兒一般是不會亂吵吵的,她有時看到晚上溫順的跟在娃子後面跑來跑去的土狗兒,就算是被人踢一腳罵幾句也不見它們吵鬧,而現在楊茂德,伍哥和誠哥兒三個一路過去,後面卻跟着七八只大狗兇狠的吠叫着。
就好像走在他們身後的不只是他們三個,還有無形的巨大的東西跟在後面,它們畏懼着不敢上前,只能遠遠的綴在後面沖它吼叫。
“莫事,莫事。”孫私娘一貫笑眯眯的模樣:“回去吧,晚上不用過來這邊。”
田二嬸也趕緊提了燈過來扶她:“大娘今天晚上還是睡外頭客房那邊吧?我燒水給你洗洗?”
“不急哩。”她擺擺手:“前頭看看去,咋個也要等他們回來。”
說着兩個向着前曬壩乘涼的地方而去,茂梅躊躇了片刻問茂蘭:“二姐,我們去不?”
“去啥,燒水洗澡,今天翻了半天櫃子落一身灰。”茂菊掩着小嘴打哈欠。
“嗯。”茂蘭也點頭:“早些睡,你三姐翻了幾盆子東西出來,明天上午有得洗了。”
阿祖想起屋裏還沒有鋪好的床鋪也點頭:“我那屋裏也要收拾收拾。”
四個人戀戀不舍的回望了眼垛子牆大門的方向,才相互攙挽着往後走去:“我下午看到,怎麽把公爹的東西都搬去你們那邊了?”
“嗯。”茂蘭點頭:“先讓爹在那邊住些日子,夜裏還咳嗽哩。”
阿祖覺得不好意思便說:“要熬藥我起來也行,怎麽能光讓你們照顧。”
三個小姑娘都掩嘴笑了,最後茂菊回頭說:“爹說,讓嫂子趕緊生個娃,倒時候就有得忙了。”
黑暗中的阿祖臉紅了紅,跟大家一起進了竈屋:“那讓我幫你們提洗澡水吧,夜裏的路不好走。”
茂蘭從鼎罐裏把熱水舀出來有大半桶遞給她:“莫管我們,提不了一桶,就提半桶呗,無非就是多跑一趟,嫂子嫌棄我們幾個小腳哩?”
阿祖喃喃:“不是。”
“二姐說笑哩。”茂菊提了風燈:“走,莫管她們我送你。”
阿祖提了半桶熱水走在後面,茂菊舉着燈走在前面,泥土的地面上倒映出她袅窕的影子:“嫂子生我哥的氣不?”
看阿祖一臉的不明所以,她笑了笑提醒說:“那镯子。”
本來是娘留給嫂子的東西,現在卻能用來給春兒引魂,說明什麽?最少說明那镯子春兒戴過,而嫂子知道這件事情,她呼了口氣為當初自己辯駁春兒不是家賊而有些懊惱。
“應該生氣吧?”阿祖低聲說:“其實我也說不清生氣是為什麽,為你哥?為春兒?還是在氣我自己。”
“幹啥氣自己?”茂菊驚異道:“嫂子可莫要把這事往自己身上攬。”
阿祖不能将在火海裏與春兒相遇的事情說出來,憋了片刻只得長長的呼了口氣:“不管怎樣,總會過去的。”
她擡頭看看已經隐隐有些雷光的天空:“就像是雷雨,下得再大也有晴的時候。”
茂菊笑了笑,轉身專心引路。
等楊茂德他們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開始下雨了,阿祖見他穿着露出手臂的貼身背心,濕漉漉的勾畫出肩背的肌肉輪廓,男人很白肌膚瑩瑩的泛着光澤,阿祖看到他胸前濕透衣物下透出的兩點暗色忙轉移了視線:“燒的熱水我灌了保溫瓶,你先洗洗?”
楊茂德擡頭看她身上換過的衣服和披散的頭發:“你洗過了?”
“恩,木桶裏有涼水,這屋後頭的竹管還沒接過來,明天才能弄好。”她低頭繼續縫制手中的布裙,淡淡的粉色白花棉布是她的新睡裙。
楊茂德解了衣褲濕漉漉的搭在凳子上,澡房裏片刻響起了水聲,阿祖站起來去木櫃裏給他找換洗的衣服,一邊問:“回來遇到孫奶奶沒?她怎麽說?”
水聲停了停,他淡淡的語調傳來:“說莫事了。”
阿祖把衣服抖開,搭放在澡房裏的衣架上,一轉身就見到赤條條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後,板寸的頭發上還滴淌着水珠,黝黑深邃的眼眸沾染了水色顯得十分清亮,淺色的唇角緊繃着,看的阿祖呼吸一緊。
他在生氣?
阿祖腦筋還沒轉過來,迎面便是男人擰掠的吻,微涼帶着水的味道還有男人身上罂粟一樣的淡香,阿祖被吻得頭暈目眩,只能靠在男人清涼的肌膚上喘息。
“現在能說說,镯子是咋回事了吧?”
阿祖仰頭兩腮通紅,眼神蒙蒙的看向男人,只見他淺淺的笑了,露出一線白森森的牙,手臂一彎便圈住了阿祖纖細的腰肢。
“算了,還是留到明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