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守護的家蛇
“豬娃子蠢笨得很,這世上就沒啥它不吃的。”孫私娘氣定神閑的坐在田埂邊的小竹板凳上:“而且吃啥都長肉。”
“那它現在吃的是老鼠?”阿祖好奇的問。
孫私娘呵呵笑:“不是耗兒那麽乖的東西,是小鬼兒。”
“小鬼兒是什麽動物?”
“想看?”她笑着卷了卷手袖露出褶皺但白胖的手,從手腕到中指有黃紅相間的古舊繩索系成複雜的結紋。慢悠悠的走到一頭小豬身邊,拍了拍小豬的後背,那頭小豬從土裏抽回了鼻子哼唧了下掉頭走到一邊,她将手伸進小豬用鼻子拱出的黑洞裏,一下就拽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東西。
那東西在她手裏掙紮着發出吱吱的叫聲,阿祖和茂梅湊過去就見它長得像是大號的毛栗子,外面的黑色毛應該是軟的,但是此刻卻像炸開一樣直直的豎起,這樣子讓阿祖想起曾經在魚攤上見過的氣泡魚(河豚),被捉住以後會鼓起肚子吓唬人。
茂梅驚嘆着伸出手指想要去戳戳看,孫私娘用空着的一只手擋了她:“不能碰,這小鬼兒就是一層皮子包了陰氣。”說完她把手移到太陽能照射到的地方,扯動手上的繩索收緊,那東西掙紮得更加厲害,但也就片刻袅袅的青煙過後只剩下她手心裏沾染的黑塵,像是不小心蹭到的鍋底灰。
“這東西常見得很。”她拍拍手:“像是屋子裏老是沒人住,開了屋就會發現屋裏頭比較暗,就是因為這個小鬼兒,不是這個繩套子一般抓不到它,它不但是一團,還能變成一灘,像水,像蛛網子。”
“咬人嗎?”茂梅問。
“咬哩。”孫私娘點頭:“但是咬了從皮子外頭看不到傷口,人會莫勁兒還會發燒,就像德娃子那樣,如果身上有傷口那就更麻煩了,會進得更多傷口發炎還會爛了。”
阿祖看看自己手上的傷痕,比起洗之前确實能看出明顯的好轉。
茂梅也扯過她的手啧啧的感嘆半天:“那麽說我哥屋頭也有這個東西?那咋辦?也讓豬兒進去?哎呦!那房梁上的咋個上去吃的到?”
孫私娘回到小竹凳上坐着:“屋頭裏的小鬼兒莫啥,關鍵是魍魉和春兒。”
茂梅這才想起這後院是春兒燒死的地方,四周圍人來人往讓她忘了恐懼,現在聽孫私娘提起才畏懼的向別人說春兒伏屍的地方望了望:“孫奶奶,春兒不是擡出去了麽?”
“這人是擡出去了,還有一魂留着哩。”
一旁的田二嬸連忙搭話:“喊過魂了,黃嬸子撐了黑傘喊的。”這邊的風俗,在收屍的時候要有一親人撐着黑傘在旁邊喊死者的名字,這樣是為了讓她不會在去陰間的路上迷路,這把黑傘一般會跟着棺木一起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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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走了大部分,不然也就扯不上魍魉了。”孫私娘咳了聲呸出痰,田二嬸趕緊從田埂上倒了碗水遞給她:“魍魉就是游魂子聚在一起的東西,這東西莫得定性,喜歡找新的游魂子吃,有時候吃了就走,有時候吃了也留在原處。”
魍魉更像是厄運,它不會直接傷人,但是卻會不停的招致災禍和意外,失火、水災、就連昨夜那幾乎落在大院的雷,它都是誘因。
“游魂子是人死的時候受了巨大驚吓,或着突然死了自己都糊裏糊塗沒明白咋回事,這個時候魂兒會被打散,收魂傘有時候也不管事,如果她特別喜歡一個地方不想走,那收魂傘也帶不走。”她說着意味深長的看着阿祖他們的新房:“春兒就不想走哩,她留在那屋裏頭和她引來的魍魉都停在那屋頭裏。”
茂梅吞了吞口水:“孫奶奶能把它抓了嗎?就像剛剛抓小鬼一樣。”
孫私娘搖頭:“魍魉大多了,而且也抓不住,就是抓了也弄不死,只能想辦法把它送出去。”
說完她又恢複了笑眯眯的模樣:“莫事,才一天哩,我就說我來的不算晚。”
搬屋子的整理工作一直持續着,不得空閑大家也就沒了去菜園子閑逛的心思,黃嬸子走了外廚房就交給了田二嬸管理,中午她帶了三四個婦人去采了三四背簍的蔬菜回來,茂蘭來挑了幾樣便喊着茂梅讓她回去幫她燒火,該煮午飯了。
後院裏頭茂梅和阿祖看着田裏的小豬,它們依舊在翻撿着土裏的小鬼,孫私娘晃着蒲扇:“莫那麽快,到明天都吃不幹淨。”說完便在阿祖的攙扶下跟她們回了主院子。
廚房裏茂梅叽叽喳喳的跟兩個姐姐描述着孫私娘徒手抓小鬼,阿祖手上有傷坐在竈前幫忙看着火,茂蘭将鍋裏的臘肉細細的靠出油然後放下姜蒜炒香,添了一勺豆瓣醬再把小塊的茄子倒進去翻炒,竈屋裏飄蕩着濃郁的香味,添了半勺水她對阿祖說:“邊鍋火小些,悶茄子哩。”
蓋了鍋蓋才轉向茂梅:“這後院頭的火真的是春兒放的?孫奶奶不是說突然死了自己都糊裏糊塗沒明白咋回事麽,要是她放的火,自個把自個害死了咋還糊塗哩?”
“孫奶奶還說可能是受了巨大驚吓,你咋不說?”茂菊撇嘴把小板凳往阿祖身邊挪了挪:“我看八成是沒想到自己放火會把自己燒死,所以吓了自己一跳。”
茂蘭嘆口氣:“春兒從來就不是個聰明的,小心思一肚子但真莫啥大智慧,說不定真的是看到自己着了火吓得咋個滅火都不曉得了。”
阿祖微低頭,心想抽了大煙才是主因吧,這稀裏糊塗的估計到死了煙勁兒都沒過,所以才做了游魂子。
還是一樣不省心,活着和死了都一樣。
茂梅從案板下拖出竹簍:“就燒個臘肉茄子,炒個韭菜雞蛋?這待客有點少哩。”
茂蘭洗洗手取了大海碗出來,從竹簍裏拿了十幾個雞蛋:“那就取兩截香腸下來,切了放到飯鍋上蒸,順便把那鹽巴骨帶過來,下午泡了晚上才能炖。”
茂梅答應着拿了菜刀走到屋角伸手扯下一個懸空的竹梯,阿祖才知道碗櫥上方木板吊頂的小小的閣樓,原來是用來收藏臘肉的。
屋頂有七八片透光瓦,正午時分竈屋裏一片明亮,茂梅踩着吱呀的樓板上去,從懸挂的竹竿上切了兩節香腸,轉身費力的把竹竿另一端的一根鹽漬的大腿棒子取下來,結結實實有小二十斤哩。她用刀割斷了懸挂的麻繩,突然聽到索索的聲響,便停了手仔細聆聽,片刻上頭傳來她驚訝的聲音:“哎呀!姐!姐!我看到我們家蛇了!”
樓下的茂菊和茂蘭都停了手仰頭上望:“哪裏?在哪?”
“上梁,哎,往中梁去了。”茂梅歡快的從竹梯上方探出頭。
阿祖也站起身走到茂蘭身邊跟她一起擡頭張望,挑高的竈屋用的小緣梁也有海碗口大小,中間的中緣梁有小盆直徑,正中間的大緣梁更是有水桶粗細,被刷成漆黑的墨色。此刻從屋頂透光瓦的照射下,阿祖看到了一條直徑有她胳臂粗細的棕色大蛇,它蜿蜒纏繞着梁柱足有三四圈,路過一片透光瓦的光柱時,阿祖看到它橢圓蛇頭上一雙琉璃色的眼睛,不知道為何只一瞬間她卻覺得那蛇似乎看了她一眼,神情溫和略顯親近。
大蛇以不符合它龐大身軀的敏捷速度在屋梁上游走,留下窸窸窣窣的聲響片刻消失在屋角的陰影裏,伴随着它消失的還有阿祖上午聽到過的吱吱聲音。
“啊,走了。”茂梅失望的說:“家蛇長大沒?咋跟上回看的時候差不多?”
“怕是沒長。”茂蘭收回視線:“爹說,它現在這麽大個兒,長得慢了。”
茂菊也閑閑的收回眼:“可莫長了,不然我家養不得,就要跑了。”
茂梅像是為她的話生氣:“才不會跑!那是我們的家蛇。”
家蛇是一個家的守護蛇,家蛇的體型,健康和性情都直接反應了這個家的狀況,在四川的山區家家戶戶都會有屬于自己的家蛇,從建好房開始便會引來一條這樣的蛇,它性情溫順吃一些家裏的老鼠害蟲為生,但神奇的不會傷害家裏的家畜或是梁下築巢的燕兒,山裏人家将它視為守護神獸愛護有加。
“剛剛它好像也在吃小鬼兒。”按理說女人天性就不喜這種冰冷的爬行動物,但阿祖卻莫名的喜歡上那雙琉璃色的眼睛。
“嗯,是在吃,我也看到了哩。”茂梅肯定的點頭,然後轉頭上去把取下的臘肉和香腸提着遞給下面的茂蘭。
“居然跑得廚房裏都有。”茂蘭不喜的皺眉:“梅子,再取個豬舌頭兒下來,中午燒把孫奶奶下酒。”
午飯桌上很豐盛,臘味的香腸,涼拌的豬口條,臘肉燒茄子,韭菜炒雞蛋,蒜蓉豇豆,清炒空心菜,炒瓜片兒,還有雞蛋菊花腦湯。楊茂德睡了一上午精神恢複,便坐到桌上陪孫私娘喝酒,說是陪也不過是幫着斟酒而已,他雖然退了燒但是還得緩一緩才能喝酒。
孫老太太對楊家的盛情款待很是滿意,一張臉笑的更像盛開的菊花腦,阿祖見她面前那嚼勁十足的豬口條可沒少吃,沒想到老太太幹癟的嘴裏牙居然這麽好。
“德娃子那屋頭的壞東西啥時候能弄走?”楊老爹夾了一片香辣的香腸,剛放進碟子裏就被茂蘭伸筷子夾走,換了一塊松軟的炒雞蛋,他撇撇嘴幹脆撂了筷子問道。
孫私娘吱溜一聲喝掉杯子的殘酒用掌根擦擦嘴:“今晚吧,再晚等它把春兒吃了萬一不走,我還得去找游魂子,那就更麻煩了。”
說完她上下看了看身邊坐的楊茂德:“德娃子,晚上就靠你了啊。”
楊茂德看了眼阿祖,她正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自己,便低了頭含糊的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