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雷雨前的夜
“睡不着?”楊茂德放下手裏的書,側頭看着身邊輾轉反側的阿祖。
她幹脆坐了起來:“有點熱。”
就一條寬松的睡裙,拖某人的福報廢以後,讓她睡覺也要全副武裝,看來明天的當務之急就是趕制一條新睡裙。
側耳傾聽,有隐隐雷聲和更加鼓噪的蛙鳴,她原本以為後院那麽大的火,蟋蟀和青蛙都會被燒死,現在看來純屬瞎擔心。
“外面打雷了。”她拿起蒲扇輕輕搖晃,解了布衫的扣子露出白皙的脖子。
楊茂德看了一眼便垂了目光:“恩。已經過了夏至,雷雨天變多了。”
屋裏繼續沉默着,偶爾有書頁翻動的聲音,阿祖倚靠在牆壁上,目光望着緊閉的窗戶,紅色的窗紗偶爾微動着,是從縫隙鑽進來的風。突地一亮,那是一閃而過的電光,瞬間将窗棂的雕花倒映進來形成黑色扭曲的影子,透過那一瞬的光亮,阿祖看到了木樓殘骸燃燒的橘色火焰。
“下雨的話……明天火就會熄了吧?”
“嗯。”楊茂德依舊看着書,随意的嗯了一聲。
阿祖咽了咽唾沫:“她……既然能跑到垛子牆那邊,為什麽沒逃出去?”
“醉煙跟醉酒一樣,她要是腦子清楚也不會放火。”楊茂德嘆口氣擡頭:“不是你的錯,別瞎想。”
“她真的……被送走了吧?”說來阿祖是不信什麽鬼神的,但是春兒的執念太深,她總有種感覺,那個女人一定非常不願意離開這裏。
“恩,這會兒應該早就到黃家梁了。”要不是孫保長家婆娘較勁兒想多要棺木錢,上午頭就該把春兒送出門了。
“黃嬸子真的不回來了?”田二嬸跟着去送,黃家人在大院裏頭住了二三十年,到頭來走的時候不過兩背簍東西。
“不回來就不回來吧,免得想起來就要傷心一場。”他挑了蚊帳出去從桌上倒了杯刺五加泡的茶水,微苦的味道在嘴裏泛開,迎着雷雨前的風站在窗口,看向外面還在冒着火苗的木樓,空氣裏還夾雜着淡淡焦糊的味道。
又一道閃電劃過,剎那間他似乎看到一個人影在木樓邊上晃過,再借着火光仔細看看,卻又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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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好像還沒發作過。”阿祖看他彎着腰向後院觀瞧,心裏一陣不舒服連忙轉移話題。
“嗯,不過應該快了。”楊茂德放下紗簾:“看這個勢頭以後應該會變成一天一次,就是不曉得會不會固定時間。”
“那我再去給你熬一碗藥。”阿祖也下地穿上鞋:“馬醫生說發作之前喝一回,發作的時候就能好受些。”
“好。”他放下杯子:“我陪你過去。”
在飯廳隔壁有專門熬藥的小屋,鐵皮小爐子燒的是煤塊兒,二十四小時都留着火。點上防風的油燈,兩人開了門出去,雷雨前的風夾雜着濕潤的陰冷,從屋檐下呼嘯而過吹得人睜不開眼睛,閃電的白光一滑而過,似乎所有的東西都只剩下黑白兩色。
楊茂德擡手擋了擋阿祖頭上的風,她揉揉眼睛向院子對面回望,剛剛的一瞬間在天地一片黑白色裏,她似乎還看到了兩個紅點,這時候再看過去卻黑漆漆一片什麽都沒有,眼花?
“走吧,一會兒要落雨了。”楊茂德把燈舉高,伸手牽了阿祖的手。
“嗯。”她回轉身微微掙了掙手掌:“疼。”
“哦,對不起。忘了你手上有傷。”他說着卻沒有松手,只是微微下滑攥着她的指尖。
穿過小巷道就看到煎藥小屋裏點着的燈,這麽晚還在裏頭熬藥,怕是公爹又咳嗽了?
阿祖加快腳步小跑過去,推了門果然看到茂蘭和茂梅在裏頭。
“公爹又咳嗽了?”
“大哥,嫂子還沒睡哩?”茂梅看到嫂子過來嘻嘻一笑:“沒,不過一變天他總就愛咳嗽,所以先熬了備着。”
聞到空氣裏淡淡的臭味,阿祖也笑道:“這藥味不好聞,但效果真的不錯。”
“嫂子是過來給我哥熬藥的吧?”茂蘭說着已經把另一個瓦罐放到的小爐上:“這藥下午剛換的,再熬一水?”
阿祖點頭:“嗯,我來吧。”
茂蘭攔了她的手:“就加個水的事。”
“公爹喝這個藥不能空腹,屋裏準備吃的了嗎?”阿祖也不争,只是拖來兩條長凳讓大家坐。
“嫂子買的雞蛋糕還有些。”茂梅往阿祖身邊擠了擠:“我想吃他都不讓把我,嘿嘿,他想吃薄荷糖我也不讓把他。”
阿祖噗嗤一樂:“雞蛋糕還算松軟就是買給公爹吃的,伍哥說你喜歡吃的那種豆沙餅我沒有買,但是稱了糖回頭我做給你吃。”
“嫂子會做糕餅?”茂梅眼睛一亮,十一二歲的娃娃正是愛吃甜點的年紀。
“太難的我不會,簡單做些吧。”阿祖捏捏她的臉頰,殘留不多的嬰兒肥,小姑娘已經開始抽條長個了。
茂梅在她肩上讨好的蹭蹭:“我就愛吃甜的哩,舊年裏頭黃嬸子做了苞米糖,存在罐子裏都留把我一個人吃了。”
說起黃嬸子,屋裏的氣氛默了默,茂梅想起黃嬸子許諾的七月裏出辣椒就要一起做腌菜,這不過幾天光景就物是人非了。
阿祖見氣氛有些沉重連忙強笑一聲說:“苞米糖是什麽?我只會做炒米糖。”
說到甜食茂梅來了興致便細細的解說:“就是把苞谷米用水煮了然後曬幹,放到鍋裏炸成苞米花,最後粘上一層白糖,又香又脆的。”
“哦,那和炒米糖差不多,就是曬起來要花些時日。”阿祖點頭。
“現在這日頭好得很,冬日裏要曬個把月,現在估計三五天就成了。”茂蘭在一旁接話:“回頭尋個日子喊田二嬸幫忙,我們多做點,那東西農忙的時候墊肚子也是好的。”
楊茂德在一旁擡頭:“我不愛吃苞米糖,反酸。”
阿祖看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把書也帶了過來,這會兒又在翻看。
“我也不會做苞米糖,回頭做點炒米糖吧,會反酸估計是因為苞米的原因,玉米糊糊喝多了不是也反酸麽,炒米糖吃了應該就不會。”阿祖看到小爐上的藥罐開始冒白氣,便幫着茂蘭從櫥櫃裏取了瓷碗出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糯米?”
“有的。”茂蘭用筷子壓了壓藥罐裏查看水量:“中秋打糍粑,年底還要磨湯圓,雖然自家沒有種,但是每年換油能收上來不少哩。”
說起這個,阿祖突然想起:“換油的時候我看到有一袋白芝麻,回頭我們先做芝麻糖。”
茂梅巴掌一拍歡呼起來,茂蘭寵溺的看了一眼小妹,阿祖含笑看着花一樣的姐妹,一個童真一個已經稍露少女風情。
“藥不用倒出來嗎?”阿祖見茂蘭把楊老爹的藥罐放進一個稻草編織的網兜裏,外面用一個厚棉布的罩子包裹起來。
“不用,先就這麽放着,回頭要喝了再倒出來還是熱的。”她用火鉗翻搗了一下爐子裏的煤塊,把燃燒猛烈的塞進爐底的白灰裏埋好,再提了黃銅的大水壺灌了涼水坐在上面。
“這邊也要開了。”茂梅揭了另一個藥罐看了眼:“嫂子,這個要熬多久?”
“馬醫生說,不用太濃,水沸了再煮十多分鐘就行。”
“好。”她放回了蓋子然後轉頭笑眯眯的繼續道:“今天中午和晚上都是我去大廚房拿菜的哩。”
阿祖因為手腳受傷,這幾天被禁令不許進廚房,所以中午和晚上都坐等着吃現成的,聽茂梅這麽說才想起,早上公爹說以後不讓冬兒再進主院幫忙的事。
“去了才知道,原來大廚房的菜種類那麽少。”茂梅感嘆:“我先頭以為她們跟我們一樣想吃啥,就去菜園子裏弄啥,今天問了田大嬸子才曉得,原來她們都是去菜園子裏看,啥樣菜長得多了就弄啥來吃。”
“中午的時候不是弄了空心菜和絲瓜麽,晚上我去的時候她們還是弄這兩樣吃,我問了過後還是大嬸子去園裏尋了個小南瓜把我。她們外頭的人,中午是鹹絲瓜玉米糊糊配炒空心菜,晚上還是一樣的,後頭我說了不如弄來涼拌,估計她們晚上也把炒空心菜換成了涼拌的。”茂梅說着嘿嘿的樂,看來對于能跟外面的人打交道很是開心。
茂蘭笑道:“中午吃了清炒空心菜和絲瓜湯,晚上吃的涼拌空心菜和炒絲瓜,雖然配了甜絲絲的南瓜粥,現在想想還真沒有連着兩頓吃一樣菜的時候,難怪你三姐抱怨。”
“二妹手藝好,就是同樣的菜換了做法還是很好吃。”阿祖不是挑嘴的人。
“三姐不樂意就不樂意呗,反正她說了明天要自己去菜園子看看。”茂梅晃晃腳:“我們也去吧。”
“好。”阿祖點頭。
三個女生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說起夏季的時令蔬菜,阿祖雖然沒有種過地,但認識的品種并不比她們少。
屋外頭傳來轟一聲巨響,很近似乎就落在附近的山頭上。
楊茂德啪一聲合上書頁:“明天再聊,趕緊回屋去,怕是要落大雨了。”
回了房不久,大雨終于落了下來,門縫和窗縫裏擠進濕潤的涼意驅散了屋裏的悶熱,楊茂德坐在桌邊繼續翻看着書,旁邊放着的一只瓷白碗裏半碗藥湯袅袅的散着白氣,擴散出植物的青澀香氣,阿祖有些困頓的靠在床上,蒲扇有氣無力的搖晃着。
“先睡?”朦胧中有男人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阿祖掙紮着睜了睜眼睛:“你呢?”
“陪你。”一個微涼的懷抱靠了過來,她擠進去舒坦的呼了口氣,片刻便昏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