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堂屋的鞭刑
就算是下定決心絕對、絕對要給春兒點顏色看看的阿祖,也沒有料到後果會這麽嚴重。
“搬出楊家大院?”黃嬸子臉色煞白,被捆在旁邊一直嗷嗷叫最後被堵了嘴的春兒,聽了伍哥這話也停止了掙紮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家戶主黃懷山,原來只是黃家梁三隊的普通佃戶,當年老太爺挑他進槍隊也是看中他忠厚老實又孝敬老人。黃嬸子還是在他進了大院過後才跟着嫁進來的吧?”
黃嬸子木然的點頭。
“老黃病死過後,楊家留你們孤兒寡母繼續在這裏住,那也是老太爺念着你奶過少爺的情分。黃春兒還是在大院裏頭生的,從六歲跟着二小姐一直都住在主院裏頭,小姐們也常說春兒和冬兒就像自家姐妹一樣。平日有沒有弱待你們?”
黃嬸子捂着臉輕聲的哭起來。
“上頭這些話是老太爺喊我問的。”伍哥看了眼軟癱在一旁的春兒,平日梳得利索的大辮子拖在地上黃撲撲的沾了一層灰:“楊家大院裏頭為啥要養這四五十戶佃戶?為得就是解決槍隊男人的挂念,為得就是在主家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們能一心一意的維護主家。土匪來了靠你們拼命,主家有啥危險靠你們擋到,哪能自己做些傷了主家的事情?春兒這回做的事情,那是犯了大忌諱哩。”
“你個死女子喲,你這是想做啥?”黃嬸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邊哭邊伸手推搡捶打春兒:“你老子和娘攢了一輩子的好名聲,都被你糟踐了。”
“前頭少爺說不是你推下坡摔破頭,但今天你推少奶奶是你田二叔和田二嬸親眼看到的。”站在堂屋外面的田二夫妻兩個露出尴尬的表情:“今天你能不滿意就推少奶奶摔跟頭,明天你要不滿意還不得引了土匪進來?”
伍哥說着話,表情變得嚴肅,這件事情性質惡劣,楊茂德接手楊家的事情以來還是一貫的溫和作風,這院子裏頭當家的佃戶他都得喊一聲叔嬸或是哥嫂,想要立威确實有些困難。槍隊能保持現在的風貌,其中更多的是伍哥的功勞,他作為一個外人有的事情可以拉下臉來訓斥,就像今天堂屋裏頭處置春兒,楊家的主子一個都沒露面,屋裏屋外站的都是大院裏的佃戶。
伍哥話說的嚴重,先頭被點名的田二叔不得不開口說情:“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黃嬸子平日的為人大家也都看到,春兒這娃子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引土匪肯定不會地,伍哥說這話就重了。”
“田二叔要給春兒擔保?”伍哥皺眉,就是這種牽絲帶藕的關系,人情、條理,區分不開。
“擔保?”田二叔讪讪的笑着,站在他身後的田二嬸使勁扯扯他的後衣襟:“哪用得着擔保哩?”
伍哥臉色一沉:“三小姐昨天給春兒求情,今天害得少奶奶受傷,這會子還被老太爺點了名跪在屋頭反省哩。”
田二叔抹抹頭臉,低了頭不吭聲。
一旁的黃嬸子沖着伍哥磕頭:“伍哥兒,我來擔保哩,回頭一定好好管着這個娃兒,不會再讓她做這莫腦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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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哥往旁邊退了幾步:“黃嬸子也曉得這事求我也莫用,你們回黃家梁,那邊還有懷山家的哥嫂,老太爺說會均給你們兩畝旱地兩畝水田,也夠你們娘倆個生活了。”
黃嬸子聽到安排得這麽周全,心底涼了一半,又帶着幾分期許的問:“少爺也是這麽安排的?”
伍哥眉頭皺得更深,看來春兒對少爺存了心思,這裏頭未嘗沒有黃嬸子的功勞,就是她常常把跟少爺情分不一樣挂在嘴邊,才會讓春兒生了不該有的念頭。
看到伍哥不回話,黃嬸子眼底亮起一絲希望的光,她爬滾着從春兒身邊離開,跪到堂屋門口沖着楊茂德院子方向哭叫道:“少爺,求你哩,少奶奶,你是菩薩心腸,求你莫怪春兒,求你莫趕我們出去。”
春兒低着頭在地面上磨蹭,終于把自己嘴裏塞的手帕吐了出來,那尖利的嗓子瞬間蓋過了她老娘:“少爺!少爺!”
頗有沖破堂屋回蕩天際的味道。
楊茂德正在給阿祖清洗傷口的手抖了抖,引得阿祖一聲低呼。
“伍哥咋還沒弄好哩?不是說要堵了嘴?”跪在地板上的茂菊低聲嘀咕:“死丫頭。”說着憤憤然的扯着手中的蚊帳。
“三姐,罩子上扯個洞,晚上嫂子要遭蚊子哩。”茂梅在一旁端着盆子涼涼的開口提醒。
茂菊有些憋悶的嘟嘴,看着自家嫂子挽起的袖子和褲腿,雪白肌膚上觸目驚心的劃傷和大片擦傷的青紅,到嘴邊的抱怨又咽了回去,只能轉頭對着桌邊的楊老爹委委屈屈的叫了聲:“爹。”
楊老爹瞪了她一眼:“咋,跪委屈了?”
“倒不是。”茂菊低頭:“但是昨晚也不止我一個人說情啊,大哥不是也說這事怪不得春兒?”
楊茂德手下不停:“我那是實話實說,我摔破頭不怪春兒,但沒說其他事情她沒錯,要是真沒錯爹咋個會趕她出院子?”
“好人都讓你當了。”茂菊嘀咕,又擡頭用幽怨的小眼神看着自家老爹。
楊老爹嘆氣:“笨姑娘,爹是在教你哩。不管啥人,只要他做錯了事情,有心還是無意都說明這人守不住自己的本心。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明白不?”
“不明白。”茂菊大眼睛一白:“娘說女娃娃不讀書,你當初不是也點頭嗯嗯地麽?我不懂道理,那也是爹教得不好。”
“你個背時娃兒!”楊老爹氣哼哼。
“真要把她們趕出去?”阿祖小聲問,雖然春兒實在是礙眼,但她對黃嬸子印象頗好,而且此時正值亂世,離了楊家大院日子不好過哩。最少現在楊家院子裏早上一頓玉米糊糊,中午晚上都能吃上紅薯飯,外頭的佃戶不到農忙一天三頓都是玉米糊糊,有的家裏頭一天才吃兩頓。
“你去前頭跑一趟。”楊老爹對楊茂德指了指,又轉頭對茂菊瞪眼:“還不起來給你嫂子上藥。”
茂菊歡喜的應一聲,趕緊爬起來,茂蘭把手裏的橙黃瓷瓶遞給她:“裏頭是白藥。”又小聲說:“給嫂子賠個小情兒。”
伍哥看着抱滾在地上哭成一團的母女兩個直嘆氣,望了望門外,他的黑臉是唱完了,說好了唱白臉的少爺咋還不來哩。
等楊茂德繃着一張臉進了堂屋,伍哥又想,少爺其實不适合唱白臉,冷清清一張臉咋個能裝出和顏悅色,收買人心?
“少奶奶給春兒求情。”他一開口堂屋的哭聲就停了下來,黃嬸子和春兒兩雙滿含希冀的目光望着他:“春兒鞭刑二十,不得再入主院。”
一句話,對黃嬸子來說猶如天降雨露、神的恩澤,對春兒卻是晴天霹靂、如墜冰窖。
“謝謝少爺,謝謝少爺。”黃嬸子這回是喜極而泣。
楊茂德沖她點點頭:“要謝就謝少奶奶。”
黃嬸子抹擦着眼淚:“要謝,要謝,回頭我就去給少奶奶磕頭。”
楊茂德滿意,從心裏佩服自家老爹的安排,有阿祖的這番示好,應該能緩和春兒和她之間的關系。
他看向癱在地上春兒,鼻尖上磨蹭掉了一塊皮露出紅色的嫩肉,臉上沾滿了塵土顯得狼狽不堪,她目光直愣愣的望着自己,沒有意料中的感激、懊悔或是其他的表情,木然得像是被抽去了靈魂的玩偶。
“春兒。”楊茂德提高聲調,看到春兒渙散的目光有些凝聚才接着說:“回頭去給少奶奶認個錯。”
一句話,将春兒眼中好不容易凝集的光彩再次打散。
“我帶她去,一定帶她去。”黃嬸子一邊哭一邊笑着沖楊茂德作揖。
看着黃嬸子的動作,楊茂德心裏又是難堪和又是酸楚,有些理解老爹時常發出的‘兒女都是債’的感嘆,疾步穿過人群回院子去了。
伍哥沖旁邊的人使眼色,便有陳家的誠哥兒和李順子兩個搬來一條高腳寬凳,這個是過年殺豬時候用來捆豬用的,就是刷洗得再幹淨也有滲入木頭裏的血漬和腥臭。
春兒被爬躺着捆綁在上頭,雙手伸直固定在頭上,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誠哥兒提了滿滿一木桶水進來,伍哥擺手:“就不要澆水了,把鞭子浸濕就行。”春兒咋也是十五六歲的黃花閨女,真要澆濕了身子鞭打,以後還咋見人。
黃嬸子捂着嘴含糊的向伍哥道謝,另一只手死死的壓在胸口,真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哩。
伍哥從水桶裏将烏黑的鞭子取出來,這鞭子是用馬尾夾細皮編制而成,用熟油浸泡非常的柔韌,他将手柄一端的繩套系在手腕上。淩空揮舞一下,空氣中留下略微沉悶的鞭聲,鞭子上的水珠飛濺卻瞬間在空氣中留下一蓬細碎的水霧。
抽人鞭子這事伍哥以前沒少幹,但是沒想到第一次在楊家抽人鞭子卻是對一個小姑娘,伍哥心裏嘆氣。目光卻灼灼的掃視了一圈人群,屋裏屋外的人都面色沉重:“無規矩不成方圓,春兒既然做錯了事,當然要受懲罰,這二十鞭子希望大家也記着,莫要把主家的和善當好欺。”
啪的一鞭子落在春兒的脊背上,尖利的痛叫從春兒嘴裏喊出,接着第二、第三、第四鞭,痛叫變成了哭喊求饒:“少爺!少爺,春兒……曉得錯了,春兒錯了。少爺,救救……我。”
伍哥停手皺眉:“嘴堵上,回頭咬到舌頭就麻煩了。”
黃嬸子早已經哭的如一攤軟泥,田二嬸只能抹着淚水上前去,用帕子塞進春兒的嘴裏:“你說,你個娃娃不是自找的?現在曉得痛了?你娘比你還痛哩。”
她也是兒女心重的人,一邊堵了春兒的嘴,一邊伸手抓了春兒掙紮的雙手,就算被春兒尖利的指甲,抓的手背上道道紅印子也沒撒手,哭着安慰春兒,讓她忍一忍很快就完了。
堂屋外頭站的長娃子看到她娘哭得傷心,也扯着嗓子嚎,被田二叔呼了一巴掌才慢慢收聲,憤憤的瞪着長凳上的春兒,心想這女娃子咋這麽不醒事哩?害黃嬸子哭,還害得自家娘也哭,要曉得他常常惹他娘拿竹片子抽屁股,也沒惹得他娘這麽哭過哩。
伍哥把二十鞭子打完,自己也出了一身汗,要知道這鞭刑裏頭道道可多了,有皮開肉綻看起來就十分慘的,有隔衣打肉看起來沒事,但皮子裏頭肉都抽碎打殘的,但是像這麽收斂了八分力道,做做樣子還是頭一回。春兒衣服完整連鞭子上的水漬都沒留下多少,伍哥估計也就是一片紅腫這幾天要趴着睡覺而已。
伍哥的兩分力道也不是一個小姑娘能承受的,春兒早在十五鞭子的時候就昏過去了,等伍哥一打完黃嬸子就撲過去又搖又叫。
伍哥把鞭子扔回桶裏對她說:“擡回去,養幾天就行,莫得事。”
黃嬸子知道伍哥從不說空話,連忙道了謝,和幾個婦人合力把春兒搬回前院自己住的屋裏。
伍哥站在屋外頭跟楊老爹回了話,已經上好藥的阿祖有些愣愣的盯着自己手心裏的傷口,她們這算是兩敗俱傷?
上海與四川,開放與封閉,道理與鞭刑,文明與封建。
阿祖打了一個寒顫,轉頭對坐在床邊的茂菊說:“三妹想不想學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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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小劇場
楊家的油鋪裏楊茂德正在核算賬目,突然電話響了,接起來一聽原來是阿祖,這才想起今天是十一,阿祖又忍不住跑到鎮上來打電話,這是想他了哩。
兩人東拉西扯的聊了半天,阿祖才問:“啥時候回來哩?”
“想我了?”
阿祖沉默了會兒,幹笑道:“才沒哩,前幾天孫保長死啦,公爹說他家要立碑,喊我問你看看寫個啥碑文送過去。”
楊茂德哼哼,不滿意這個嘴硬的女人:“……沒事我就先挂了。”
晚上
“這就是德娃子想的碑文?”
“嗯。”阿祖點頭。
楊老爹一臉黑線,面前的紙上寫道。
沒事我就先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