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受傷了
屋子裏濃重的藥酒味道驅散了兩人獨處的暧昧,阿祖坐在鏡子前用毛巾擦拭頭發,楊茂德蜷着腳自己用藥酒揉搓膝蓋的淤青,天知道,長這麽大這才第二次被老爹罰跪到膝蓋都紫了。
第一次。
第一次是十三那年娘過世,他在娘剛過世的那個月,常常夜裏偷跑到娘的墳頭上待到天亮,都說走的夜路多了總會遇到鬼,所以他也不幸的被張麻子那股流匪堵了個正着,雖然最後老爹花了一千大洋把他贖了回來,但他被罰在堂屋跪了三個整天,跪得膝蓋青紫發腫,後頭一個月都拄着拐杖。
這是第二次,而且老爹也是看在他已經娶媳婦了,給自己留臉哩,不然再跪上三天是肯定的。擡頭看着柔美燭光中的女人,柔柔的黑發,特制睡覺時穿的寬松布裙,背後被發梢的水漬暈濕隐隐透出內衣的輪廓。
當手指觸摸到肩膀時,阿祖抖了抖,隔着薄薄的布料像一滴冰水落在肌膚上,手掌順着光潔的手臂滑過,阿祖覺得沿途的汗毛根根炸起。
等楊茂德的手掌沿着肩膀滑到胸前時,被阿祖伸手捉住。
“……嗯?”
“藥酒……很臭的。”
楊茂德遵從楊老爹的指示搬回了後院,阿祖原本以為既然過了明路,以後一日三餐總會出現在飯桌上。
但是早飯上桌前茂蘭一臉為難的把竹藍遞給阿祖:“嫂子,還要煩勞你哩,爹這回真是氣很了,昨晚咳了一晚上,所以這幾天還是讓大哥在後頭待着吧。”
“公爹又咳嗽了?”阿祖嫁過來這些時日也常聽到楊老爹咳嗽,特別是每天晨起和晚飯前,常常咳得撕心裂肺的:“昨晚……我大概睡太死了,沒有聽到。”
茂蘭笑着說:“啊,不是沒聽到,昨晚爹住到我們院子裏客房的,在那邊咳嗽,嫂子屋裏聽不到。”
“哎?怎麽住客房?”
茂菊嘆氣:“原來春兒不是住爹院子裏麽,夜裏要是咳得厲害了也能照應到,春兒昨晚被黃嬸子領出去了哩,哪裏放心讓爹一個人在院裏?”
“嗯,幸虧昨晚硬是搬過去了。”茂梅把竈裏的柴火退出來用灰埋熄:“我晚上起來熱了三回藥哩。”
“那公爹現在要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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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啥事了,吃了早飯讓他再睡會兒。”茂菊打個哈欠:“我們也下午洗衣裳吧,上午補覺補覺。”
“嫂子也趕緊把飯送後院去吧,哦,跟大哥說,這兩天千萬別過來,爹看到肯定要訓他,生氣了又要咳嗽哩。”茂蘭把竹藍塞到阿祖手裏。
果然剛出前院就遇到一搖一晃過來的楊茂德,阿祖趕緊上去把茂蘭的話轉告了,楊茂德沉默了一會兒接了竹藍轉身回去了。
主院的四個人在補覺,阿祖開始整理昨天買回來的東西,除了給楊茂德帶的藥,其他的幾乎全是帶給三姐妹和楊老爹的東西。
糖炒栗子,貝殼油和廣告畫,還有一盒二十四色繡線,一塊打算給楊老爹做鞋的厚實條絨布。雖然伍哥推薦了點心鋪子裏茂梅喜歡的幾種糕點,但在阿祖眼裏都太過粗糙了,餡料甜膩,皮料裏全是生澱粉的味道。最後不過選了小包清清涼涼的薄荷糖,又稱了半斤還算松軟的雞蛋糕,最後足足稱了兩斤細砂糖,和一斤冰糖。
這糖據說是本地産的純甘蔗糖,比甜菜糖一斤便宜五角錢。買這麽多糖,是因為阿祖想起收上來的半袋白芝麻,芝麻糖、花生糖、瓜子糖這些簡單的糖果自家就能做,遠比商店裏買的合算。
阿祖母親的老家在哈爾濱郊外的一個小鎮上,“九一八”事變前那裏是數得着的全中國富裕地區,據說小鎮上都通了火車。阿祖的外婆家開了個小小的面包加工坊,他家生産的面包能通過這列火車,一直賣到歐陸各個城市去。
阿祖很小很小的時候去過一回,除了記得有三個舅舅和一大家子人,再就是各種好吃的手工糖果,阿祖母親的手藝也不錯,春節時熬糖做花生芝麻酥是阿祖家的傳統節目。就算母親過世以後,就算1937淞滬會戰閘北淪為貧民區後,阿祖家過年還是會做糖。
阿祖母親茶飯手藝很好,俗話說母強子弱,阿祖十歲前都沒下過廚房,後來又常常受到龍嬸和隔壁孫大娘的幫襯,比起廚藝阿祖對自己做糖果的手藝更加自信些。
在廚房轉了一圈沒找到那半袋白芝麻,阿祖往外走想要找人問問,快走到堂屋大院的路口才想起,昨天發生了那事,此時見到黃嬸子豈不是尴尬?
躊躇着打算回頭,就見到冬兒和黃嬸子結伴而來。
“少奶奶。”冬兒開口招呼,黃嬸子也牽強的笑笑,笑容難堪。
“有事?”阿祖問:“公爹吃了早飯剛睡下。”
黃嬸子擺手:“不是來找老爺,就是……幫春兒把她屋裏的東西拿出去。”
說着黃嬸子扯了衣袖抹眼淚:“少奶奶,不管春兒啥地方做得不好,你大人大量莫要記恨她。這娃兒被我嬌慣壞了,但莫得壞心腸哩。”
看着一向爽利的黃嬸子低聲下氣的陪着小意兒,阿祖心裏頭堵得慌。聽她這話,春兒做了什麽被知情的幾個人隐瞞下來了,也是,就算不為春兒也要顧着楊茂德的面子。
阿祖不知道怎麽開口安慰她,只得胡亂點點頭轉開話題:“我就想問問前日收的白芝麻是不是在大廚房?”
“哦,鄉親們換油的東西都放在大廚房院裏的庫房裏頭,少奶奶找找田二媳婦,喊她拿就是了。”
阿祖再次點頭然後下了坡往大廚房走去,剛過了轉角就遇到了探頭探腦的春兒。
她看到阿祖一臉敵視的問:“你剛剛在給我娘告狀?”
“告狀?”阿祖側側頭:“你既然擔心我會跟黃嬸子說,那你自己也該知道你做的事情不對。”
春兒氣憤的向前一步:“我沒把少爺推下來,是他自己摔倒的。”
“楊……他沒說是你推的。”楊茂德算個實誠人,對楊老爹的盤問一五一十的回答,絕對沒有添鹽加醋。
“那老太爺咋個會把我趕出來?”春兒神色激動:“外頭的婆子都在背地裏說,我推少爺摔破了頭,少爺才把我捆起來的。”
阿祖氣悶:“怎麽?你還想我給大家解釋,趕你出來是因為你偷進房裏拿煙土?”
“我沒偷。”春兒頭一揚露出青筋崩露的脖子。
“你偷沒偷自己清楚。”阿祖視線落在她手腕上那只淺綠渾濁的镯子上。
春兒把手往背後一藏:“你……有啥證據?”
阿祖懶得跟她糾纏:“不管怎麽說,你進房裏拿煙土不是茂德吩咐的,不告而取是為偷。”
春兒黃黃的皮膚漲得發暗:“反正我沒錯,憑啥把我趕出來!”
看着她一副想咬人的樣子,阿祖向後退了幾步:“你到現在還覺得沒錯?”
她也不答只是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公爹知道他抽大煙氣的不行,嚴令他戒掉。他自己也一心一意的想要戒煙,你卻從中破壞,偷拿煙土就算了,還強迫他吃,這你也不覺得錯?”
“呸,哪個想戒煙?你光是說不好不好地,不好咋個還會種那麽多在後院子?”春兒惡狠狠的呸一口:“明明就是你撺着少爺要戒的,狐貍精,爛貨。”
阿祖也氣紅了臉:“懶得跟你廢話。”說完繞過她往大廚房走去。
春兒卻從後面伸手拽住她的衣服:“不管你咋說,反正你要給人說清楚,我不是因為推了少爺才被趕出來的。”
阿祖反手拉扯她的手臂,用力掙脫:“有我什麽事?要解釋找你家少爺去。”
說到這個,春兒更加氣憤:“還不是你!伍哥都不讓我進後院!”
說着手往外一推,阿祖又用力向前掙脫,兩個力量向着一個方向,只是方向好像有點偏。阿祖驚叫一聲,就覺得眼睛裏一片竹林的青綠,下意識的反應就是用手護住臉。
“春女子!你幹啥!”剛背着一夾背柴火轉過路口的田二叔,就看到春兒向前推搡的動作,轉眼間一個人影沿着坡道滾進了旁邊竹林深處。
田二嬸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剛剛聽到驚叫就知道滾下去的是少奶奶:“你個背時娃兒!昨天推少爺,今天推少奶奶,你想做啥喲?”手裏端着的一簸箕幹紅椒往旁邊一丢,沿着坡路慢慢滑下去就往竹林裏跑。
田二叔也趕緊卸了肩上的繩子,沿坡下去幫自己女人找人。
這是房子附近用來培根固土養護地基的小竹林,大竹子被砍下來編制各種物品,連竹葉都被耙摟得幹淨露出碎石和黃土。阿祖被摔得極疼,摩擦過地面的手和不時撞到的小竹,讓她覺得像是挨了一頓亂棍。等到了下面平坦的地方昏呼呼的爬坐起來,才發現不只是兩手和手臂刮傷無數,連褲腿也翻卷到膝蓋上,兩個小腿也一片擦傷滲出鮮血。
“少奶奶,咋樣?”田二嬸匆忙跑來。
阿祖看到跟在她後面的田二叔,趕緊抽着涼氣把褲腿放下來,活動活動脖子,感覺沒有不妥才露出一個苦笑,舉起還在流血的手掌:“扶我一把。”
“作死哩!”田二嬸看到阿祖流血吓了一跳,自己這是沖啥神了?昨天看到少爺摔破頭,今天又看到少奶奶受傷:“當家的,趕緊來幫忙。”
在兩人的合力攙扶下,阿祖咬着牙吃力的站起來,透過竹林看到坡上的春兒早就跑得無影無蹤。
阿祖一邊抽涼氣一邊暗自發狠,這回絕對,絕對要給這個女人點顏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