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不眠 (33)
很。等到臨湖殿外,他朝蕭旭蕭晨拱了拱手,就轉身進去了。
見對方這模樣,蕭旭若有所思。等他們兩人繼續向凝陰閣走出一段距離後,他突然道:“老五臉色不是一般的差。”
蕭晨一時還沒轉過彎來。不過,某些事是他告訴蕭旭的,所以這會兒回想起來特別快。“哥,你難道是說,他臉色差可能還有別的緣故?”比如說看見心愛的女人而不得?
“德王妃全身上下挑不出一個不好,”蕭旭哼道,“老五的眼力竟然也好使了一次。”蕭旸平日裏醉心風花雪月,在他眼中就是不務正業,自然看不大起。
這話就是變相同意了。蕭晨嘴巴一歪,就笑了起來:“哪裏好使了?看上有夫之婦算好使?而且老七還是個難對付的?”
“所以,不能光讓咱們頭疼這個。”蕭旭如此回答。
蕭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不由拍了下手。不能讓他們頭疼,就是要讓蕭旸頭疼蕭欥、蕭欥也頭疼蕭旸?
“這竟然是個雙關義!”他瞪大眼睛,又組織了一下語言,“就是說,好處不可能全讓老七占走?”為達成這個目标,就要努力給蕭欥添堵!而以蕭欥對元非晚的上心程度,從元非晚方面入手絕對是個好主意!
“就是這個意思。”蕭旭肯定。“趁這個機會,正好告訴母妃。”
蕭晨一想,可不是嗎?就算他們想從中搗亂,也必須要有女眷配合。這事兒交給陰貴妃,她再擅長不過!這麽條計謀流暢而下,思考時間還不用一盞茶……
“哥,你真不愧是我哥啊!”蕭晨欽佩道。
兩兄弟對視一眼,不出聲地陰笑起來。
再來說臨湖殿這裏。燕淑妃原本和其他嫔妃一樣,對宮中形勢擔心得要命、又不知該怎麽做,簡直要坐立不安了。這會兒見得兒子進來,她立時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只一疊聲地問:“見過陛下了嗎?”
蕭旸點頭,他臉色仍然很差。
但燕淑妃理所當然地把這理解成了皇帝情況不妙。“怎麽了?陛下到底情況如何?”
知道她完全被蒙在鼓裏,蕭旸不得不把事情從太子把皇帝氣得吐血暈過去再到皇帝醒過來卻偏癱都說了一遍。
“……什麽?”燕淑妃只覺得眼前一片眩暈,幸而她正坐在長榻上,不至于發生軟倒在地這種事。皇帝有所準備她是猜出來了,但突發中風以致偏癱?不對啊,說好的劇本難道不是皇帝完美地解決這次宮變嗎?
“那以後要怎麽辦……”她喃喃道。君臨天下的人,怎麽能偏癱?
蕭旸沒吭聲。因為在他看來,這沒什麽好怎麽辦的。左右是蕭旭和蕭欥掐,和他半文關系都沒有。而且,照現在的情況看來,蕭欥穩贏。
蕭欥連太子的命都留了,還能對其他兄弟下毒手不成?那還擔心什麽?
燕淑妃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一時半會兒沒有說話,殿中沉靜無比。然後她就發現,她其實是被吓懵了,因為細想起來确實不怎麽影響她和她兒子。
不對啊,蕭旸又不蠢,肯定比她先想到這個,那還能一臉別人都欠他錢的樣子?
燕淑妃想到某種可能,心裏不由咯噔一跳。“你剛從甘露殿過來?”
蕭旸點頭。
“陛下留你用了午膳……”燕淑妃又問,覺得自己的感覺越來越糟,“其他還有誰?”
“除了魏太傅,都是家裏人。”蕭旸幹巴巴地回答,因為他真心很不想正視元非晚已經是他七弟妹、将來還有可能成為皇後的事實。
燕淑妃一聽就知道,問題還是出在元非晚身上。她在勤王中出了不少力,從昨天到今天一直留在宮中幫忙善後,皇帝必定會叫上她一起用膳;這樣一來,蕭旸就肯定見到人了……看他現在的表情,肯定是被人家秀了一臉恩愛、心裏酸得要死吧?
燕淑妃現在哭的心都沒了,只想去死一死。別家的兒子生出來是建功立業的,自家兒子生出來真是讨債的啊!
再來說甘露殿這頭。三個親王都告辭離開,蕭欥這種本來想避嫌的親王就更不會留。而皇後見皇帝如此,也實在沒臉繼續裝病躲懶。如此一來,蕭欥便能攜同夫人元非晚,一同回府去。
皇帝很願意看到小夫妻恩愛,不過這高興只能持續短暫的一陣子而已,因為太子的事情還得處理——
“肇有皇王,司牧黎庶,鹹立上嗣,以守宗祧,固本忘其私愛,繼世存乎公道。故立季歷而樹姬發,隆周享七百之期;黜臨江而罪戾園,炎漢定兩京之業。是知儲副之寄,社稷系以安危;廢立之規,鼎命由其輕重。詳觀歷代,安可非其人哉!
“皇太子旦,地惟長嫡,位居明兩,訓以《詩》、《書》,教以《禮》、《樂》。庶宏日新之德,以永無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義蔑聞,疏遠正人。親昵群小,善無微而不背,惡無大而不及……
“前後愆過,日月滋甚。朕永鑒前載,無忘正嫡,恕其瑕釁,倍加訓誘。選名德以為師保,擇端士以任宮僚……
“自以久嬰沈痼,心憂廢黜,納邪說而違朕命,懷異端而疑諸弟。恩寵雖厚,猜懼愈深,引奸回以為腹心,聚臺隸而同游宴……
“往者已從顯戮,謂能因茲改悔,翻乃更有悲傷。行哭承華,制服博望。立遺形於高殿,日有祭祀;營窀穸於禁苑,将議加崇。贈官以表愚情,勒碑以紀兇跡,既傷敗於典禮,亦驚駭於視聽。桀跖不足比其惡行,竹帛不能載其罪名。豈可守器纂統,承七廟之重;入監出撫,當四海之寄。
“旦宜廢為庶人。朕受命上帝,為人父母,凡在蒼生,皆存撫育,況乎冢嗣,寧不锺心。一旦至此,深增慚嘆。”
皇帝說,魏群玉寫。直到最後,魏群玉的手都有些抖。因為他聽出來,皇帝語氣帶上了掩飾不住的鼻音,顯然極度傷心。
可事已至此,就算貴為天子,又有什麽辦法呢?
魏群玉抿緊唇。在正文給皇帝過目無誤後,他才提筆在明黃緞面上落下标題——
廢皇太子旦為庶人诏。
☆、128第 128 章
果不其然,在知道皇帝擺了個簡單的家宴後,宮城外等着的人就沒有那麽多了——
其一,皇帝有心情辦家宴就說明皇帝清醒得很,得的不是什麽大病,至少精神肯定足夠。
其二,從參與人員來看,皇帝待人的親疏遠近終于也明顯起來。比如說排行第六的蕭昊在皇帝心裏的地位就不如其他兄弟,而相王蕭承慶也不如南宮長公主蕭清彤。
其三,魏群玉已經進了宮。那也就意味着,皇帝已經開始着手處理此事,太子李庭等人覆滅的那天不遠了。
俗話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之前什麽都沒做的也就算了;如果真做了什麽,大概只能祈禱皇帝高擡貴手從輕發落,反正跑是肯定跑不掉的——
大票的叛軍都死光了,誰還想去試驗西北軍的劍利不利、刀快不快?不跑可能會活下來,但畏罪潛逃絕對是死路一條啊!
總共四天假期,說不得人人自危的大臣有多少。等到第五天,承天門緊閉的大門終于打開,皇帝上朝了。
衆臣進太極殿的頭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前後左右都打量一遍,看看有沒有相熟的官員沒在的。因為若是不在,那人就很可能和李氏一族一樣,已經等着被收監了!
然而,這很快被證明是無用功。因為被公認為太子黨第二號人物的中書令趙岷竟然在場!
所有人都很震驚。趙岷不是和李庭是一夥兒的嗎?怎麽李家倒了,趙家沒事?
在這當口,雖然衆人都想知道這是為什麽,然而沒人敢于上前求證,就怕落到有心人眼裏也被打成李氏一邊的。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們相互讨論、竊竊私語。
“說真的,趙相這是膽子太大還是什麽?”
“明明和膽子沒關系啊?這只能說明陛下沒打算動趙相?”
“可那怎麽可能?”
“莫不是趙相背地裏做了什麽手腳?”
更有甚者,已經去小聲向可能知情的元光耀求證。魏群玉及幾個親王沒人敢打擾,鄭珣毓侯玄表之類又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豈不是只剩他們的司農卿最好說話了麽?
“這元某也不知道。”元光耀如此表示。“不若你去問問趙相自己?還有誰會比趙相更清楚的?”
詢問的大臣頓時憋了一口血在喉嚨裏。開玩笑,去問趙岷?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真這麽幹不合時宜,元光耀也知道。但現在多說多錯,他寧願把人噎死,也不想讓自己卷入風暴中心——
柿子挑軟的捏?呵呵,都給他滾蛋吧!
他的态度如此明顯,可還是有人不甘心。“可我們都聽說,事發危急之時,德王妃帶着西北軍從玄武門進宮,力挽狂瀾,立定勝負!之後,德王妃還在宮裏待了一天有餘!”
言下之意,就是元光耀這樣的女兒控,怎麽可能不知道女兒做了什麽?既然知道,那就肯定還有別的內幕消息!要知道,德王妃大概是距離德王最近的人,而德王一定什麽都知道!
剛才元光耀還只想冷笑,但現在他連冷笑也不想奉陪了。“俗話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說的事情,元某也是前兩天才知道的!”
這就是徹頭徹尾不合作的意思了。問的人灰溜溜地退了回去,還是不知道元光耀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軟硬不吃。而且,不說就不說嘛,火氣這麽大做什麽?
顧東隅冷眼看着周圍空開,這才低聲問:“怎麽,元大,還生氣呢?”
元光耀瞥了老友一眼,沒說話,顯然确實在生氣。并且,他這氣只有一小部分是被人煩的,絕大部分是因為一兒一女——
元非是在金吾衛裏做事,早一天就知道夜裏有大動作。只不過怕家裏人擔心,他愣是一個字沒說。而元非晚呢,更是計劃得好好的,還提前溜出長安城、跑去西北軍營,其後更是帶着西北軍全殲長安十六衛中的三衛、再馳援承天門……
這聽起來是很好,畢竟都勝了,給元家漲了不知道多少臉。
但!是!
這倆孩子知不知道什麽叫刀劍無眼啊?冒生命風險去做事也就罷了,還沒人告訴他,全給他先斬後奏!翅膀硬了,不把老爹看在眼裏了是吧?
元光耀為此氣了好幾天,話不說,飯也吃不下。如今有人自己送上門,當然撞槍口。
然而,作為十幾年的老朋友,顧東隅有時候比元光耀更清楚地認識他自己。“你和我說句實話,元大,”他認真問,“你到底是氣兩個孩子沒告訴你呢,還是更氣你自己幫不上忙?”
元光耀剛想讓顧東隅別給他兒子女兒求情,結果一聽就愣住了。是啊,到底是哪種?兒女省心是好事,他莫不是怨他們太省心更多些?
“果然你最明白我的軟肋。”元光耀無法反駁,最後只得苦笑起來。
顧東隅無聲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但是,”他頓了頓,接着道:“別說非是已經過了弱冠的年紀,他們也都成家了。你顧得了他們一時,卻不能顧一世。讓他們自己努力,也好。況且,他們做得不是很好嗎?”
元光耀簡直要沒脾氣了。“後面的這些,怎麽和我從菡兒那裏聽到的調子那麽像?莫非你們已經串通過了?”
“你覺得呢?”顧東隅眉毛一挑,故意賣關子。
元光耀回想了一下。當長子長女坦白的時候,他立刻就甩臉子了。非是自然想解釋,但兒子畢竟沒那麽細心;剩下的只有……
“……又是阿晚?”元光耀又好氣又好笑。“這迂回之策用得不錯啊?”
顧東隅見他已經不生氣,這才微笑了。“可不是?你真讓我羨慕得緊啊,元大!”
他們兩人說話,周邊大臣們原本都豎着耳朵偷聽。結果,什麽關鍵的都沒聽到,倒是被人家的父女情深秀了一臉——
他們關心皇帝太子、關心自身未來;元顧兩人卻在專注讨論家庭和諧,一點兒不擔心別的……摔!果然不能愉快玩耍了對吧?
大臣們窸窣了一陣,殿堂上頭才有了動靜。這次朝會與之前都不同,因為有太監在禦座之前設了一排珠簾,後頭還挂了一層薄紗,後頭人物的身形便隐隐約約看不清楚。
看皇帝到了,衆臣趕緊噤聲,然後行禮。
“人都到齊了?”皇帝總算開了口。
之前不知道情況的大臣們一聽,得,皇帝這聲音中氣十足啊!那為什麽要拉簾子?
“回大家,都到了。”劉永福躬身道。
皇帝似乎小幅度擺了擺手。反正劉永福随後走到外頭,念了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卷軸。大致意思無非是,總結前幾天事情的來龍去脈,讓大臣們讨論怎麽解決;除了這個頭等要務,其他事情都往後推。
不得不說,衆臣對此早有所料。就算太子是皇帝的嫡長子,但鬧到謀反大逆這種份上,就算皇帝再溫和也不可能容忍。只不過此事牽連甚廣,皇帝到底覺得,處理到什麽程度才能讓其他事情恢複正軌呢?
“謀反為十惡之首,大逆乃十惡第二。微臣以為,凡犯此二條的,按律當斬,絕不能手軟!”
“微臣附議。此等重罪,若是放過其一,就會出個其二。既如此,不如殺一儆百,以絕後患!”
“李氏勾結朋黨,素有惡行,貪贓枉法,欺上瞞下。其伯叔兄弟家中巨額資財田産,理應充盈國庫。除去當斬之人,其餘男子皆應流放三千裏,并處苦役。凡婦幼,皆應充作官奴,遇赦不赦,以贖其罪!”
所謂的遇赦不赦,就是皇帝大赦天下時他們也不在範圍裏,注定世代為奴。
一時間,群情激憤,口誅筆伐,立時把李庭打成了無惡不作、罪無可赦之徒(當然他本來也是,只不過之前李氏坐大,沒人敢說而已),真真是熱鬧之極。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狲散,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其他人暫且不說,至少顧東隅挺喜歡財産充公的主意。因為國庫就是他管,而大盛要花錢的地方可有很多!有錢來錢,多多益善!
而一定要說最不喜歡的話,絕對是趙岷沒跑。雖然他在最後關頭倒戈,還起了不可忽略的重要作用,但估計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會兒聽着衆臣的建議,他只覺得背後冷汗直冒,沒個停歇。
這一面倒的情況完全在皇帝意料之中。他聽着一個比一個狠的主意,又看了看保持沉默的幾個人,終于發了話:“此事事關重大,牽涉衆多,不可大意。朕責令,刑部、禦史臺、大理寺一同會審。”
刑部尚書魚德威、禦史大夫虔立本、大理寺卿陰秋同時出列領命。而其他大臣看着這三人,深深覺得李氏死定了——
三司會審,魚德威是皇後那邊的,虔立本則是蓋了章的清流,陰秋更是和陰貴妃站一派……
這全是和李庭關系不好、甚至有仇的啊!太子另說,李氏絕對再無翻身可能!他們前些年騎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的時候,肯定沒想到有這一天吧?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129第 129 章
皇帝下了死命令,被點名的三個部門自然日趕夜趕,收集各類證據,争取早日結案。
禦史臺這邊沒什麽好說的。清流之所以為清流,就是他們從不和朝中某些人同流合污,也不怕得罪人。換句話說,他們完全忠于皇帝。那皇帝說什麽,他們就辦什麽,秉公處理。
而大理寺方面,同樣沒有手軟的可能。陰氏和李氏因着站了不同皇子的原因,本來就是死對頭,明裏暗裏較勁許多年。這回李氏要倒,陰氏沒落井下石就不錯,難道還會想着幫李氏嗎?
就剩刑部一家難做人。本來吧,出了吐蕃舞女刺殺德王妃這事的時候,魚德威還想着,讓布德貢贊把罪名都認了,這樣就不會影響到太子;結果來這麽一下子,太子肯定保不住,他之前做的事情就成無用功了!
魚家和李家确實不對付,但那是在太子将成為皇帝這個大前提下的內部争權,大方向還是一致的;現在太子倒了,他們魚家要何去何從?李家覆滅,等待他們的是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命運?
魚德威實在覺得棘手,不得不找準機會,進宮去見皇後。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往常一定會出個什麽主意的皇後已經放棄了,語帶無力。“現下,誰都幫不了他們。”
魚德威自然知道。現在,誰和李氏搭上關系,都是不要命。“李氏如何,臣自然不關心。然而,若李氏被拔除,接下來……”又會是誰呢?
皇後目光一凜。她最不願意想的就是這個,但凡是她不願意面對的都躲不過去。“左右,咱們魚家并不知道這件事。”她嚴肅道,“先保住自家,再考慮別的,知道嗎?”
魚德威立刻點頭。謀逆這樣的事情,當然不能沾上。“既然如此,臣知道該怎麽做了。”雖然動李家也會間接影響魚家的元氣,但現在也沒其他更好的辦法了,不是嗎?
皇後見他點頭,又提醒了一句:“事情做得幹淨點,別給人抓到尾巴。”
“娘娘,您說的是……”魚德威不太确定,皇後是不是知道吐蕃舞女的事情。
“不管是什麽事情,都不能讓人弄到咱們身上來。”皇後重點強調了“不管是什麽”。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刻,一絲差錯都不能有!
“臣明白了。”魚德威領命,可他內心在哭泣——早知道就不讓葛爾東贊去見布德貢贊了!吐蕃這件事的後續還沒搞定,太子又給他來一出大戲。就算他想收拾爛攤子,也趕不上趟啊!
李家得勢不是一年兩年了。就算李庭早前相當謹慎小心,也命親近之人不要太過顯眼,但安穩日子過多了,總是令人麻痹大意。另外,蛋糕就那麽點大,李家分去的多了,別人拿到的自然就少。
這麽一來,得罪許多人也是正常的。他們平時不敢吭聲,這會兒有了皇帝撐腰,那還不把李家往死裏踩?
所以,收集證據的工作極其順利。不得不說,這肯定還有蕭欥的功勞——若不是他眼也不眨地命令除太子外的叛黨都無需特意留命,說不定還有負隅頑抗、死不承認的。這會兒他們兩廂一對比,得,好死不如賴活着,招就招了吧?
過了七八天,案子就初步審理完畢。所謂初步,就是把帶頭的幾個先定罪收押,以向天下人表示皇帝平叛的決心。
這七八天來,每天上朝,衆臣都能聽到此案的最新進展。人證物證是如此層出不窮,牽連到的人也越來越多,實在叫人在拍手稱快的同時也不免有些心驚膽戰。朝中動蕩,實在危險啊!
在這種情況下,衆臣自然歡迎初步定案。畢竟,天大的罪名也就這麽大了,不可能再多;讓主犯把鍋都背了,其他人不就會安全一點?反正主犯左右都是死,也不差這點嘛!
但顯然,李庭并不那麽容易甘心。
“……相關事證,已基本查清。不過,李相想要面見陛下。”
虔立本這話音一落,頓時滿場噓聲。李庭這臉皮也太厚了!都已經板上釘釘的事情,他還有臉求翻案?他不會以為這次皇帝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過去吧?
皇帝略微詫異,但沒底下大臣反應那麽大。“他還有什麽話可說?”
“李相說,雖證據确鑿,但總該給他一個申辯的機會。若他不明不白地死了,就是大盛的冤屈。”虔立本一板一眼地回答,眉頭都不帶皺一下。
然而朝堂上的噓聲更大了。他們果然是小看李庭了!他還有冤屈?若他真有那種東西,整個大盛都沒壞人了!
這種反應,自然是心中無愧的大臣們。至于那些本來擁附李庭、一見風頭不妙就倒戈的牆頭草,根本連噓一聲都不敢——
他們哪裏還敢和李庭對質?
這種憂慮,蕭欥有所察覺。他掀了掀眼皮,朝離他最近的原太子黨人臉上一溜——得,趙岷吓得臉都白了!
皇帝沉吟了半晌。他不介意聽聽李庭的最後幾句話,但他不得不想到,李庭知道自己的事情毫無圜轉之地,會不會瘋狗一樣地咬其他人下水。這事情本已經很大,絕不能越鬧越大;若他們內部動蕩傳出去,邊上的突厥之類又要蠢蠢欲動了。
“這事情,以後再說。”想到最後,皇帝做了個折中決定。為了大局,有些事情他可以不處理,但必須知道。李庭做權臣這麽多年,手裏把柄肯定少不了。
原本就有些心虛的大臣聽了皇帝沒有完全否定的回答,冷汗流得更兇了。感覺前途很是不妙啊,怎麽辦?
皇帝只當自己沒看見。“還有什麽別的嗎?”他詢問做事的三個大臣。
“微臣要說的已經說完了。”虔立本這麽表示。“其餘事務,臣還需要更多時間查明。”
“微臣也是。”魚德威附和。
而陰秋挨個兒掃了他倆一眼,視線在魚德威身上停得相對久些。“啓禀陛下,臣還有本要奏。”
這話事出意外,虔立本和魚德威不由同時看向陰秋。還有本奏?那就是陰秋自己調查出來的東西,想要借此邀功?
皇帝眉頭略微蹙起。他讓三司會審,可不是讓陰秋特意表現自己的能力。不過凡事要确定再下定論,所以他沒直接責備,只道:“說。”
陰秋從袖子裏摸出奏折,交給特意下來拿取的劉永福。于是衆人都看見,那奏折厚厚一本,顯然不是什麽小事。
但說真的,皇帝不僅要求三司會審,還說過謀逆之事處理完畢前先暫時把別的事情放下。陰秋到底是查到了什麽,才讓他有這種自信,冒着會被皇帝狠狠削一頓的風險呈報上去?
一時之間,所有大臣都在思考這個問題。蕭欥原本也想不出,但在注意到蕭旭蕭晨臉上努力掩飾、依舊無法不露出的得意之色時,他突然明白了——
不就是吐蕃那件事嗎?那舞女想要刺殺元非晚,然而技巧拙劣,一看就是臨時抱佛腳。那些極像布德貢贊的信件同樣充滿了疑點,實在令人不得不留幾分小心。另外,布德貢贊和阿詩那社爾極度的震驚以及接下來急赤白臉的矢口否認,看起來也不像是演戲……
察覺到蕭欥的目光,蕭旭側臉,視線轉移,小幅度點頭,一副“你放心、二哥我定然為你夫人讨回公道”的模樣。
蕭欥表情不變,同時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看起來沒錯了……吐蕃确實心懷異端,但在這件事上也确實是被栽贓嫁禍的。至于栽贓嫁禍的是誰……
呵呵,絕對是他那個人面獸心的大哥!他該說,蕭旦真是自尋死路嗎?
奏折很長,皇帝先是大致掃了一遍。結果,他發現,他看到的東西确實需要仔細看——
什麽?!對親弟弟下手一次還不夠,居然把手伸到親弟妹身上了?還真是有一就有二、死不悔改啊!
“啪!”
衆臣一直在揣摩皇帝的反應,結果聽到的确實奏折被用力掼到地上的聲音,不由心中一緊。完了,皇帝發怒了……這是朝着陰秋,還是朝着陰秋彙報的事情?
“傳吐蕃兩位王子以及國師上來!”皇帝大聲吩咐。雖然他已經努力壓抑自己的怒氣,但長了耳朵的都能聽出來,他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宣吐蕃大王子、吐蕃二王子、吐蕃國師進殿!”太監們一聲接一聲地傳了出去。
之前還一頭霧水的大臣們頓時從皇帝宣的人中猜測出了事情的走向。
原來陰秋彙報的是吐蕃舞女刺殺德王妃一事……這本是陰秋和魚德威一起查,但現在陰秋自己上了個折子,還表示和逼宮事件有關。
莫非,這背後指使之人正是太子?因為如果這是真的,就的确和逼宮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也的确該避開魚德威獨自上奏了——
說不定魚家事先也知道太子想弑君呢!
反觀魚德威,他臉色已然慘白。怕什麽來什麽,這下恐怕要栽個大跟頭!
☆、130第 130 章
魚德威的臉色變化,衆臣都看在眼裏。所以等葛爾東贊、布德貢贊和阿詩那社爾上殿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三邊上打轉——勢在必得的陰秋,強自鎮定的魚德威,還有面無表情的吐蕃三人。
“臣等見過大盛皇帝。”三人齊齊拜倒在地。
皇帝現在只想知道某些關鍵事實。平時他一定會先說些場面話,然而他今天也不想說了。“朕今日叫你們來,可知道所為何事?”
“臣知道。”布德貢贊開口回答,眉目低垂,看不清表情。“為了國宴上的意外,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已經分別詢問過我們。”
皇帝眉峰一蹙。“誰先?”
“刑部尚書。”
這倒和奏折上說的一樣……皇帝想着,不帶感情地掃了魚德威一眼。他讓兩個大臣審這個案子,魚德威倒好,借着刑部大牢的便利,先做手腳!
魚德威被這一眼看得冷汗直流。“陛下,臣……”
“先讓二王子說完。”皇帝毫不猶豫地打斷了魚德威的話。“二王子,你繼續說。”
布德貢贊側眼掃了魚德威一眼,轉回來的過程中又對上了葛爾東贊的目光。然後,他就和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把他蹲大牢前後的事情都陳述了一遍——
先是魚德威放了葛爾東贊進來探望他,但他拒絕了他大哥勸他認罪的要求;又過了幾天,陰秋來提審他,他就把之前的事情全說了。
皇帝越聽眉頭越緊。不過有紗簾遮擋,沒有一個大臣能看到他現在的表情。“大王子,你為何要勸二王子認罪?莫非你認為事情是他做的?”
“回陛下,臣也不知道是誰做的。”葛爾東贊如此回答。
“那你還?”皇帝追問。
“臣那麽說,只是因為想回到吐蕃繼任贊普之位。”葛爾東贊坦承了自己的野心。“而魚尚書告訴臣,若是臣弟認罪,就不會牽連到吐蕃其他人,包括臣自己。”
這話話音未落,殿上就一片嘩然——
魚德威這是誘供啊!明知道葛爾東贊做夢都想成為吐蕃贊普,他才借着這個機會、想讓葛爾東贊說服布德貢贊!
反觀魚德威,他嘴唇嗫嚅,臉色蒼白;明明只是春夏相交的時節,天氣離熱還遠着,他額上卻汗水一滴一滴地淌了下來。
皇帝的心沉到了底,但他仍然繼續問道:“那大王子知道,魚尚書為何讓你這麽說?”
葛爾東贊又看了一眼魚德威,似乎想要說什麽勁爆的,但最後還是克制住了自己:“臣不知。”
一直在聽着的蕭旭蕭晨以及陰秋終于放下了心。因為這正是他們教吐蕃兩個王子說的話——
說事實,但不能加上自己的猜測!就比如說,魚德威顯然是在為太子遮掩,但這話不能直接說出來。因為若是如此,皇帝很可能疑心有人在背後操縱、對太子落井下石;扯到自己身上,就不好了。所以,他們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地引導皇帝自己走向那個結論!
不得不說,這确實摸清了皇帝的一部分秉性。因為若是吐蕃王子宣稱他們知道,這才是不合理的現象,畢竟吐蕃人不可能對大盛背後勢力太過了解。
但如此一來,皇帝就更生氣了——
看來太子是早有預謀!他先買通一個吐蕃舞女刺殺元非晚,成功自然好,就算不成功也沒關系,因為他要的只是混亂;在衆人的目光都被這件事吸引走後,他就能更好地實現自己逼宮的計劃!
不僅是皇帝,衆臣中也有不少人想到了這點,不由面面相觑。謀逆本就是大罪,太子還想用謀殺弟妹這種罪名往上添磚加瓦?還是說,最大的罪注定要犯,其他罪他就不在乎了?
這可真是徹頭徹尾地……沒救了!
“魚尚書,”皇帝終于轉向從剛才開始就被頂到風口浪尖上的人,“兩位吐蕃王子說的話,是否事實?”
“臣……臣……”魚德威有些結巴。他很想說不是,他們都是瞎扯的,然而他看到陰秋瞥向他的眼睛,意識到對方正等着他反駁;如果他反駁了,對方就會拿出更無可辯駁的證據來打他的臉……
對了,他身邊的人肯定有被買通的!葛爾東贊暫且不說,布德貢贊本就在刑部大牢裏;而陰秋什麽時候和布德貢贊串好話他都不知道,底下肯定出了漏洞!還有,雖然皇帝的問話毫無偏頗,但皇帝看了奏折就立刻宣吐蕃三人的态度,說明他已經信了一大半!
現在想那個內鬼是誰已經沒有用處,魚德威只得硬着頭皮承認了:“兩位王子所說,的确是真的。”
四周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交頭接耳。看來大理寺卿做的準備很萬全嘛,刑部尚書連掙紮都不掙紮了!
“哦?”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你說說,你為何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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