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不眠 (31)
地的事,皇帝一定會派人徹查官衙府邸,把同黨一網打盡!
這麽一想,誰都覺得還是放假好,可以讓他們先回去自己清查一番。這時候和李家搭上一文錢關系都可能死,絕對要劃清界限!
顯而易見,這時候《盛律》中的一段話就成了衆臣回家必讀的東西——
“諸謀反及大逆者,皆斬;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絞,十五歲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祖孫、兄弟、姊妹若部曲、田宅并沒官,男夫年八十歲及篤疾、婦人年六十及廢疾者并免;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裏,不限籍之同異。”
簡單概括一下,就是若有人犯了謀反、大逆這樣的重罪,不考慮知情、參與、首從犯之類的因素,只從血緣關系定罪——
近親要斬首,遠親要流放,財物要沒收!
一般情況,謀反是十惡之首,定義是謀危社稷;謀大逆在十惡中僅次于謀反,定義是謀毀宗廟、山陵和宮闕。
太子和李庭命人沖進皇宮、想要弑君,兩條都占齊全了。李庭不用說,絕無好下場;只不過太子是皇帝親兒子,這律條要如何改,還是得看皇帝的意思。
“太子現在是生是死?”
“不知道……但與其關心那個,還不如先關心自己吧?”
“說的也是!萬一被牽連就不好了!”
雖然大部分官員都膽戰心驚、就差抱着皇帝大腿賭咒發誓說自己和太子李庭一點也不熟,但也有些人堅持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
最典型的代表莫過于魏群玉。在其餘人都急着回去整理自家東西的時候,他只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要見皇帝。
別人這麽說肯定會被毫不猶豫地否決,但魏群玉顯然不同。若以他的資格都不能進的話,那衆人估計就得懷疑目前控制局勢的蕭欥是不是想來個一窩端了。
但話說回來,為什麽是德王控制了局勢?他們錯過了什麽重要的部分嗎?
作為皇帝最信任的大臣,魏群玉沒有這種苦惱。因為他一早就知道太子和李庭要反,也知道皇帝為此做了準備;甚至,被策反的六衛中的部分計劃,還是他禀告給皇帝的——
什麽?問魏群玉怎麽會知道?那自然是因為趙岷主動向他投誠了啊!
“……原來如此。”
在魏群玉見過仍然昏迷着的皇帝、又詢問過太醫相關事項後,蕭欥才從他嘴裏得到這條消息。
他就說,皇帝可以有準備,但準備得未免太萬全了!如果太子方面的消息早已走漏,出現這種完全被壓制的局面再正常不過!
然而,他同時還想到一句不太好的形容,就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平日裏看趙岷那唯唯諾諾的模樣,誰能知道他在最後關頭把太子和李庭賣得底兒掉啊?
正因為如此,現在魏群玉才只憂心一點,就是皇帝的急病。“老臣聽太醫說,若不是殿下您當機立斷,陛下可就……”他沒說下去,但誰都知道後面是什麽。“陛下讓侯尚書将監門衛的魚符交予您,可是選對了人。”
“可惜當時情況混亂,還是晚了一些。”蕭欥自己卻不滿意。若是再及時些就醫,皇帝現在八成已經醒了。
“殿下不必自責,您已經做到最好了。”魏群玉道,有些不合時宜的感慨。交給蕭欥,蕭欥會救皇帝;若是交給蕭旦,現下皇帝都死僵硬了吧!“王妃娘娘也是,當機立斷,毫不延誤戰機,當真可稱女中巾帼。”
蕭欥負責處理皇帝這頭,元非晚就負責安撫皇後那頭,還有那些受了驚的嫔妃宮女。這事兒本輪不到她做,奈何皇後受了太大刺激、需要卧床靜養,而以陰貴妃為首的三妃也稱自己身體不适;那她只能接着幹了。
“若是阿晚親耳聽見,她定然會很高興。”蕭欥道,順帶幫自家夫人謝過魏群玉的高度贊揚。“如今,以太傅的意思,接下來該如何?”
經驗豐富如魏群玉,此時也不免為難。他是朝中老臣了,但還真的沒處理過太子謀逆這種事。“太子現下情況如何?”
“正押在嘉德殿。”蕭欥回答的聲音十分平靜,一點也看不出他不久之前臉不變色心不跳地命令衆弓兵對準太子放箭。“若太傅想去看,自然可以。不過太子現在情緒不大穩定,可能怠慢太傅。”
魏群玉如何不知太子的脾性?說什麽“情緒不太穩定”“可能怠慢”,那都是客氣話;事實上,太子肯定在破口大罵,而且是見一個噴一個、無差別攻擊的那種罵法吧?
想到這裏,他不由連連嘆氣。“唉!事情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
蕭欥已經不想談論太子了。敗軍之将,無所言懼。“那此事……”他停頓了下,“不如還是叫上正等着的三位阿兄一起商量下?”
這指的就是蕭旭、蕭晨和蕭旸。作為皇帝的親兒子,他們自然有權見見父親。不過皇帝需要安靜的環境,他們只挨個兒進去看了一遍,就又默默出來了。
太醫說的話,在場的人都已經知道——皇帝憤怒過度,氣血阻塞,以致吐血昏厥;具體情況如何,要等人醒過來後才好下定論。
所以,這會兒蕭旭一開口,就直奔主題:“魏太傅,咱們這是繼續等嗎?”
蕭欥掀了掀眼皮。在他聽來,這簡直是廢話;要不是他怕擅自殺了蕭旦會真的氣死皇帝,他為什麽要留蕭旦一命?
說實話,魏群玉也有點猶豫。
皇帝心存仁善,不願看到太子逼宮,也不願先向太子動手。然而,事情還是照着皇帝不願意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如今皇帝全無意識,什麽時候醒來也不好說;若皇帝一直不醒,那他們難道要一直等嗎?
若真有那時候,倒也好辦:只要把皇帝交給他的東西公之于衆就行。但現在情況不上不下,到底是拿出來呢,還是不拿出來呢?
魏群玉覺得他陷入了選擇困難症,好在他最後還是做出了他認為最客觀的決斷,就是先等幾日再說。
但在他思索結束之前,蕭晨已經痛心疾首地道:“是蕭……太子負了父皇一片苦心!便是當時有一支箭射偏,也是他罪有應得!”
從律法上來說,這話挑不出一絲錯;反正謀逆當斬,怎麽着都是個死,不過早死和晚死的區別而已。但從兄弟角度出發,說大哥活該去死就有些幸災樂禍、乃至于迫不及待了——
還什麽定論都沒有呢,他就要先幫蕭旦把太子名號摘了嗎?過之唯恐不及啊!
魏群玉深深地看了蕭晨一眼。這本來就是一團亂攤子;只不過情況改變,深處的矛盾爆發得更明顯了而已!
基本不攙和皇位鬥争的蕭旸也聽出了其中的味道。謀逆之罪鐵板釘釘,太子肯定要倒;但從蕭晨一句話帶上了太子和德王來看,接下來開掐的估計就是蕭旭和蕭欥了!
父親還在病床上躺着,嫡長子也沒死,庶子已經計劃着造反了……果真是皇室無情!
☆、123第 123 章
想知道淩晨戰況到底如何的人,絕不止皇城外探頭探腦的大臣及平民們。當蕭欥在和魏群玉以及其他三位親王商談時,元非晚也沒閑着——
皇後受了驚,很正常,畢竟她看到了很多平時生活中絕看不到的慘烈情況。
三妃受了驚,也很正常。畢竟帶兵沖進宮的人不是她們的人,一個搞不好,被順帶幹掉也是很可能的;光想一想,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但是皇後和三妃同時受了驚、以至于挑不出個主事的,就很不正常了。說到底,她們其實是想把明顯知情的元非晚多留在宮裏一會兒,好徹底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好好地為兒子謀劃……
至少陰貴妃就是這麽想的。
李勇帶着左骁衛控制甘露殿的時候,她見大事不妙,直接讓人封了凝陰閣的門,只當自己不存在——
開玩笑,李家都是太子黨,和她過不去才是正常!若是出門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她腦袋進水了才會想看熱鬧啊!
凝陰閣沒一個能出去的,陰貴妃也就不知道皇帝唱了一出完美的空城計。但接下來的鏊戰,只要不是聾子,就知道外頭在對砍——
天哪,這時候更該躲着好嗎?越安靜越好,越不起眼越好!
至于燕淑妃,她和蕭旸一樣不攪合在皇位争奪裏,自然選擇明哲保身。楚賢妃呢,光是死死按住自家好奇心爆表的兒子、不讓他出去“建功立業”就已經夠嗆,哪裏還會想到別的?
總而言之就是,綜合各種考量,除去皇後,其他嫔妃都窩在自己房裏裝鹌鹑,還是把全身都在灌木草叢裏藏得好好的那種鹌鹑。這做法安全是安全了;但相應地,她們也就什麽都不知道,凡事只能靠猜。
更有甚者,一出門就看見鋪天蓋地的紅,立時就起了很大反應——
或暈或吐,或白眼或心悸……只有想不到的麻煩,沒有不出現的麻煩!
以這種情況做比較,皇後顯然已經能分在有膽色的範疇裏。然而她從宮變中慢半拍地察覺到自己大勢已去、影響力遠不如從前,根本提不起一絲勁頭來善後——
累死累活半輩子就得到這樣的結局……她特麽不想幹了!她要罷工!
皇後怒而掀桌,雖然是在心裏。
唯一弄得清情況的領導自己撂了挑子,剩下三個不知背景如何的小領導自然也不敢僭越。于是乎,陰貴妃、燕淑妃、楚賢妃三人有志一同地裝起了柔弱,順理成章地把事情交給看起來十分能幹的天降系。
反正,就算元非晚做得不好,該為此負責的也是皇後;既然如此,她們怕什麽?
正常情況下,要一個王妃搞定皇宮後宮的各項內務,實在有點強人所難。人多了不說,關系也更複雜。而且,現時不比平常,情況過于莫測。皇帝沒消息,太子沒消息,到底怎麽做才對呢?
不能不說,陰貴妃此舉還有看好戲的成分在。畢竟,元非晚帶着西北軍沖進了玄武門、而後得到了一場風風光光的大勝,這風頭實在夠足。若不殺殺銳氣,以後還不知道怎樣呢!她們難道就會輕易被小輩踩在腳底嗎?
然而,不管想看元非晚熱鬧的人有多少,他們都注定要失望了。因為元非晚出生于一個出了四個皇帝的家庭,宮廷內外的業務都再熟悉不過!
所以,日頭還未過午的時候,後宮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不舒服的嫔妃們都經過太醫診治,此時好好兒地躺在自己床上;屍體正在清運,刀兵碎甲之類的也同樣,臨時戰場邊緣拉起了暫時阻隔視線用的帳幔;人員宮殿樹木之類的損失,她也派人一一記錄,登記造冊,以便日後清點……
這臨危不亂的态度,這大刀闊斧的魄力……陰貴妃再一次感到了震驚。早知道元非晚是這樣能幹的兒媳婦,她拼了老命也要弄到自己這邊來啊!
瞧着元非晚有條不紊地把問題都處理了,三妃也坐不下去了。等到下午,她們不約而同地找了個理由,去拜見皇後——元非晚幫忙料理後宮諸事,最終還是要得到皇後首肯的,大多數時間自然都待在立政殿裏。
皇後還在卧床靜養。不過好歹躺了一上午,臉色沒有淩晨那麽難看了。
“姐姐,您身子可還好?”燕淑妃問,聲音柔柔弱弱的,“可把妹妹們擔心得不得了。”
皇後聽了,笑了笑,但眉宇之間還是一抹難以消除的疲憊。“沒什麽。不過是年紀大了,不頂用了。”
此話一出,燕淑妃和楚賢妃自然都換着法子安慰她,說根本沒這回事、皇後還春秋正盛這樣的話。
至于太子的部分,兩人有志一同地忽略了過去——雖然太子必倒,但皇後還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看着風頭還很盛……就算風聞皇後和德王關系不好,但現在什麽定論都沒出,皇後自然還是要好好哄着,對吧?
這讓陰貴妃很是不爽。換做是平時,她大概早就陰陽怪氣地諷刺過去了。然而,她今日還想着和元非晚套近乎;因為不确定元非晚對皇後到底是個什麽态度,所以她覺得嘴上可能得暫時加個把門的。
等燕淑妃和楚賢妃說完,她就嬌笑地接道:“兩位妹妹說的極是。況且,姐姐有這麽個臨危不亂的兒媳幫忙,多休息休息,也是應該的。”
陰貴妃敢發誓,這絕對是她近幾年說過的、最真心的話之一。然而她平時嘲諷開得太多,以至于沒人覺得她确實是贊美——
燕淑妃和楚賢妃認為,這就是挑事,是在諷刺皇後連王妃都不如;而皇後耳朵裏,聽着也是這個味道,還加了一點陰貴妃暗搓搓地希望她休息到死的想法。
元非晚本在一邊安靜地陪坐,此時聽見自己的名字,便笑道:“貴妃娘娘真是過獎了。我這樣手生,如若做得還過得去,那一定是母後指點得當。”說着,她還小幅度低頭,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其餘四人都在心裏響亮地“卧槽”了一聲。
都能帶着西北軍進宮了,這時候還裝“我只是路過打醬油的”?沒人信好吧!而且皇後一副想撂挑子的模樣,哪裏還能提點元非晚?更何況,皇後一向不喜歡這個兒媳婦?德王妃這時候還能有一副無可挑剔的乖巧模樣——不管是不是演的——才是會做人!
即便是皇後,也不得不承認,元非晚這樣做才是無可指摘。畢竟太子一倒,德王就在風口浪尖上;若她此時顯出了什麽自滿驕傲的意思,說不得就會連帶德王被有心人打成第二個太子。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擺出謙虛的模樣,和平常一樣最好!
燕淑妃和楚賢妃腦中想法一瞬間轉過許多。看來她們對德王妃實力的估計實在不足,還得再往上拔兩個檔次——
上得戰場,下得後宮,已經不是聰明能夠形容的了;能養出這樣的女兒,怕是元府乃至吳王府都是深藏不露的款啊!
“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陰貴妃一邊對自己錯過這樣的好媳婦而感到痛心疾首,一邊又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不居功是謙虛,沒錯;但過分推辭就是辜負陛下的恩德了。”
此話一出,房裏頓時一片靜寂,人人都注視着元非晚——關于她怎麽拿到魚符,大家都很有興趣!
元非晚手裏的魚符經過好幾手傳遞,她是知道的。然而,她不覺得她有義務滿足其他人的好奇心。“父皇的安排,自然是父皇英明神武;照着辦事的,又怎麽敢居功呢?”
要知道,這緊要檔口,少說話絕對是明智選擇,因為誰也不知道哪一句話會被人借題發揮。
什麽,真想知道?也行啊,自己問皇帝去呗!
“聽聽,這話和德王殿下說得簡直一模一樣!”雖然不十分滿意這種含糊的回答,但楚賢妃更怕陰貴妃一直抓着這話題發揮下去——沒見皇後一聽皇帝,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對了嗎?“真不愧是夫妻!”
而燕淑妃看着後宮第一大冤家對頭,敏銳地嗅出了期間的折中點——既不能讓陰貴妃追着元非晚問內情如何,也不能讓皇後感到不舒服。“就是。不過話說回來,陛下那裏有沒有什麽新消息?”
元非晚對這個問題的第一反應是看了看皇後(對方也正瞅着她)。“剛才劉公公讓人來傳話,說父皇現在情況還算穩定,不過還沒醒。”她這是往好了說,因為皇帝的身體毛病是中風;一個弄不好,非常危險。
皇帝身體如何,長居後宮的嫔妃自然要比外人清楚,更不用說皇後和三妃。此時聽了這話,四人心裏不由不停打鼓:儲君要廢了,下一個上位的會是誰?
這正是皇後目前最不想考慮的事情,沒有之一。相比于某些事為什麽會發生,她更關注某些事接下來要怎麽辦、又會對将來産生什麽影響。想到自己一落千丈的地位,她只覺得更加憂傷,恨不得能倒帶重來。
大家都長了眼睛,知道皇後精神頭不好。燕淑妃和楚賢妃轉圜了幾句,便起身告辭。陰貴妃也同樣,不過她蓄意多占用了出門相送的元非晚的時間,詢問德王在做什麽——
“這個,兒臣也很想知道。只不過一宿忙到現在,還沒能騰出功夫來問。”元非晚微笑以對。
陰貴妃看得出,這就是不願意說。她不敢對元非晚來硬的,只得在心裏暗罵了一句太精明,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去了。
至于結伴離開的燕淑妃和楚賢妃,心裏也在打着小九九——
蕭旦當不成太子,他的兒子同樣不可能不受到牽連。因為,這個兒子是李庭的孫女所出;按律,父系親屬和母系親屬都是謀逆者,蕭昶不被充官奴就不錯,更不可能被立為皇太孫!
換句話說,就是皇位必定落到蕭旦的弟弟們頭上,而沒蕭昶什麽事。
左右太子李庭和她們沒關系,倒了就倒了罷;然而,在蕭旭與蕭欥之間,皇帝到底更中意誰呢?這對她們和她們兒子的未來影響很大啊!
不管外頭如何風言風語,一句都傳不到甘露殿裏。事實上,這裏如今聚集了宮中所有能排得上號的太醫,全心診治皇帝一個。若皇帝醒不過來,太醫的下場可想而知。
所幸,老天爺還算給他們面子。當天深夜,蕭欥正在皇帝榻邊的地面上盤膝坐着,看下面交上來的彙報。忽而眼角餘光一閃,注意到皇帝右手指尖動了一動——
“太醫,太醫!”他幾乎是立刻跳了起來。
外面随時待命的三個太醫立刻小跑進來。考慮到他在這時候杵着只能添亂,蕭欥轉到外頭去等,心急如焚。
不過片刻,就有個太醫出來:“殿下,陛下醒了。”
蕭欥立刻大喜。然而他很快就注意到,如此大的好消息,太醫面上卻是一副幾乎要哭出來的神色:“……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沒說?”
“陛下、陛下……”太醫卡了半天,最後仿佛破罐子破摔一樣道:“陛下左半邊身子沒了知覺,可能……”
……什麽?!皇帝醒了,卻偏癱了?!
蕭欥只覺得眼前一黑。
他們料中了開頭,料中了過程,卻沒能料到結局……這竟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124第 124 章
至于皇帝自己,接受現實的速度卻比太醫想象得快,而且是快得多。因為除去一開始對自己不能獨立翻身這事的質疑外,接下來皇帝就沒有再多說什麽了——
可是,說真的,皇帝怎麽可能不發怒?
一衆太醫都心驚肉跳。皇帝是一國之君,口吃跛腳之類的毛病都不能有,如今竟然來個偏癱?難道不是一怒之下把他們都砍頭更正常嗎?
當然,讓自己腦袋好好地待在脖子上,正是諸位太醫夢寐以求的目标。皇帝不朝他們洩憤自然好;他們絕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的!
所以,太醫們對此什麽話都不敢多說,只趕緊一通診治,把該做的都做了。
等太醫離開,劉永福才蹑手蹑腳地靠近皇帝榻邊,恭聲問道:“大家,天很晚了,不如繼續休息?”剛知道皇帝左手左腳不能動時,他只覺得天塌了;但無論如何,不能當着皇帝的面露出別的語氣或者表情。
皇帝閉了閉眼睛,又睜開。他在回憶他暈倒之前的事情,只覺得自己好像隐約聽到了“父皇”、“趕緊”以及“太醫”之類的字眼。“朕暈倒了?”
劉永福其實很不願回顧前一天發生的事情,奈何他知道不可能在這方面搪塞皇帝,便恭恭敬敬地把來龍去向都複述了一遍。
看來聽到蕭欥的聲音不是他的錯覺……他這兒子難道自己爬了承天門?堂堂德王這樣做,也真是不把自己當個親王……
皇帝如此心想,但沒問出口。“太傅來過了?”
“是,”劉永福趕緊回答,“不過德王殿下覺得太傅年事已高,不宜過度勞累,就讓太傅先回去休息了。”
“老七還在?”皇帝又問,但幾乎是肯定的。
“是,德王殿下已經守着大家半宿了。”劉永福回答,心想皇帝大概還會想知道其他親王的動向:“幾位殿下商議後,決定輪流看護大家,德王殿下是第一個。”
可這正好觸碰到皇帝內心最深的傷疤。他又閉了閉眼,再問出口的話就有些艱難了:“老大現在……如何?”
“聽聞太子殿下情緒不太穩定。”劉永福一邊說一邊小心觑着皇帝的臉色,生怕再觸動皇帝的神經,“大家,您現在身體不适,最好過幾天再下地。”
連內侍監都怕他被太子氣死?皇帝有點想苦笑。如此一看,蕭欥把太子的死忠擁趸都幹掉、只留太子一個的舉動,應該出于同樣的理由——
畢竟這兩個都是親眼看到他被蕭旦氣到吐血的!
“叫老七進來罷。”皇帝擺了擺自己還能動的右手。“朕有話和他說。”
蕭欥進門之前,已經整理過自己的表情。不管怎樣,皇帝醒過來是好事,哭喪着臉實在太晦氣。“父皇。”
他剛想行禮,半倚在榻邊的皇帝就指着身側道:“別多禮了,過來。”
蕭欥依言照辦。“父皇。”看着另一側軟塌塌的手臂,他很想安慰皇帝,然而又不知道怎麽說才合适,最後只擠出了一句:“太醫一定會有辦法的。”
雖然不合時宜,但皇帝差點被這種不善言辭的模樣逗笑了。“你在戰場上也這樣嗎,老七?”
蕭欥沒法回答。他能說戰場上從來不需要說話嗎?要麽殺人,要麽被殺!
皇帝倒也不是真心想看兒子的笑話。“這件事情,你幹得不錯。”
蕭欥不由擡眼望着自己父親。所謂“這件事情”是哪件?是單純的平叛,還是最後留了蕭旦一命?
然而皇帝似乎不想解釋這個問題,至少不想正面解釋。“左骁衛有沒有活口留下來?”
蕭欥點頭。“左骁衛、左右領軍衛、左右威衛、右監門衛裏,幾個将軍都被羁押了。”換句話解讀,就是除了頭目外,其他叛軍都被殺得一幹二淨。
聽了這樣的結果,皇帝沒什麽反應。這種人殺了比不殺好;畢竟他們已經在事實上謀反,留着以後定罪的話,受到連坐牽連的人會更多。“李相那邊呢?”
“李府全府上下都在控制中,連只鳥都飛不出去。”蕭欥向皇帝保證。李庭這樣的朝中毒瘤,想也知道必須先抓在掌心裏;然後順着這個帶頭的,把底下的根系全扒出來!
“皇後那邊又如何?”皇帝繼續問。
“一個時辰前的消息,母後喝了太醫開的寧神湯,已經睡下了。”蕭欥回答。“阿晚在立政殿陪着母後,阿姊也進宮來了,想必沒事。”
聽了這些,皇帝終于點了點頭。元非晚做了什麽,他已經聽劉永福說過,心道這真是個有魄力的女子,堪當母儀天下的大任。
“這樣朕就放心了。”皇帝肯定,接下來的話鋒卻猛然一轉:“依你之見,要如何處置太子?”
這問題來得突然,但蕭欥只愣怔了一小會兒,就回過了神。畢竟,這個問題所有人都關心,而他只是沒料到皇帝要詢問他的意見而已。“兒臣聽憑父皇的意思。”
“現在只有你和朕兩人,”皇帝道,不怎麽滿意,“你大可把心裏話說出來。”
蕭欥微微抿緊嘴唇。這話說得簡單——
照皇帝的性格,這麽問時,心裏一定已經有主意了。若是他說的比皇帝的标準嚴格,他就可能給皇帝留下一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印象;若是處罰太輕巧,皇帝也只會認為他沒有說實話、而只是蒙騙自己……
真是個令人左右為難的問題啊!
雖然之前已經想過,但蕭欥這時候還是要把自己的思緒再理一理。沉默了一陣子,他才開口:“謀反及大逆,按律當斬。天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
皇帝注視着他,似乎一點不意外的樣子。
“兒臣覺得這話很對。除惡務盡,首惡更當如此。”蕭欥最後還是決定說實話,“若不是想到父皇,這時候父皇可能就看不到……”一個活蹦亂跳、還有力氣罵人的太子了!
這話裏話外都沒提兄弟關系,顯然蕭欥連面子功夫都不想做了。然而,皇帝似乎還是不太意外。“所以,考慮到父皇後,你覺得太子要如何處理?”
蕭欥不特別明白,皇帝為什麽非要聽他在這方面上的意見。但他之前已經說了實話,現在沒必要吃回去:“貶為庶人,充軍幽州。”
這八個字讓皇帝注視着他好一陣子。就在蕭欥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裏說錯了的時候,皇帝才徐徐開口:“若不是足夠心狠手辣,想你也不能在西北活上五年。但若是只剩心狠手辣,這人也就……”他搖了搖頭,明顯不太看好。
蕭欥洗耳恭聽。皇帝不可能無緣無故和他追憶往昔,一定有別的用意。
“雖說除惡務盡,但太子畢竟是你兄長;手上沾了至親的血,對誰來說都沒好處。”皇帝又道。
這回蕭欥隐約聽出了點味道。這話的意思難道是,太子論罪該殺,但不管是他還是皇帝,都得考慮天下人的嘴?因為不管殺兒子還是殺兄弟,名聲都挺難聽的?
然而皇帝依舊一副不想把話說明白的模樣。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幹脆笑了笑:“你也忙了兩夜一天了,回去休息罷。明日早上起來,讓太傅帶上東西,到宮裏來一趟。”他想了想,又道:“若你願意,也可以一起來。”
嗯?蕭欥一頭霧水。進宮就進宮吧,為什麽還要帶東西?聽口氣還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玩意兒……
所以,皇帝到底把什麽東西放在了太傅那裏?
☆、125第 125 章
雖然聽皇帝的意思,并不要求蕭欥天一亮就進宮,但為防夜長夢多,蕭欥回去以後沒躺一個時辰,就又起身出門,先去魏群玉府上。
出了這樣的大事,別人暫且不說,魏群玉這樣德高望重、憂國憂民的清流是肯定睡不好的。所以,一聽蕭欥在外頭等着,他也不顧天還沒亮,直接就起身了。因他夜裏和衣而睡、以防緊急情況,速度顯得非常快。
蕭欥幾乎是剛坐下就見到了人,旋即站起。“太傅。”
“殿下。”魏群玉也不打算浪費時間,單刀直入,“可是陛下有消息了?”
蕭欥點點頭。“父皇醒了。”他見魏群玉臉上立刻露出一種驚喜過度的表情,不由有些不忍,因為下面的話對他們倆都是沉重的打擊。“然而父皇左手左腳沒了知覺,太醫只能保證盡力。”
魏群玉登時愣住,臉上表情極其複雜,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好一陣子,他才緩過神,腳下一軟,重重地坐到身側長榻上。“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蕭欥也這麽覺得,所以他無話可說。
好一陣子,廳裏都是沉默。魏群玉沉浸在自己思維中,表現出來的模樣就是無疑是地盯着空氣中某個虛無的點,目光有些渙散。等他最終思考完,才問:“這件事,還有誰知道嗎?”
蕭欥沒有正面回答。“父皇說,再放假三天。”
這就是基本沒人知道了。魏群玉點了點頭,又問:“陛下是不是叫我進宮?”見蕭欥點頭,他繼續:“是否還讓我帶什麽東西?”
蕭欥只能繼續點頭。所以說,到底是什麽東西?他只說了皇帝可能要偏癱,魏群玉就知道該帶什麽?
實話說,他心裏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但不敢确定。如果皇帝想告訴他,自然會告訴他,并不急于一時,所以他也沒打算問。
“太傅是否方便?”蕭欥問,“若是時間來得及,咱們這就走吧。”
這是真不想知道,還是已經猜出來了呢?魏群玉深深看了蕭欥一眼,沒有否定。
一馬一車趕到承天門的時候,天色剛剛擦亮。守門的士兵現在全是左監門衛底下的,見來的是蕭欥和魏群玉,又上下檢查了一番,這才放人進去。
甘露殿裏,皇帝也沒睡踏實。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一醒過來就沒法再睡,只半夢半醒地想着事情。所以,劉永福剛剛進門,他就睜開了眼睛。“人來了?”
劉永福這才知道皇帝根本沒睡着,十分憂心。“是,德王殿下和魏太傅正在外頭候着。”若皇帝一直醒着,那現在顯然就要立即見人了。他想着這些,手下輕輕地扶着皇帝坐起靠好。
皇帝半邊身子不聽話,這動作顯然就比平時困難。他心裏想着,該再加個太監随身伺候,面上卻沒顯出一絲一毫憤怒或者怨怼。“叫人進來罷。”
很快,魏群玉就快步走了進來。他原本已經做好了準備,但在看到皇帝平靜的臉色時,之前的心裏建設瞬間就崩潰了。“陛下!”他幾個大步邁過最後的距離,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是微臣無能,不能為陛下分憂!”
這陣勢,接下來肯定是猛磕頭。皇帝就算想扶也不行,只得朝後面跟進來的蕭欥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