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眠 (30)
,只感覺自己焦頭爛額。裏頭左右領軍衛已經夠嗆,還來援軍?簡直是天要亡他啊!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必須硬着頭皮上。皇帝看重他,才讓他守玄武門;如果不奮戰到最後一刻,他怎麽對得起皇帝的信任和囑托?
“城下來者何人?”來軍前鋒眼看逼近玄武門,沈複揚聲問道。
看裝扮,好像不是長安十六衛中的任何一衛啊?所以說,接應的金吾衛還沒到,叛軍卻先到了嗎?
元非晚聽了這話,便朝側面示意。
楊首義表示他非常明白。“長安城外輪戍駐軍,奉命勤王!”他聲音洪亮,一開口能傳出半裏地去。
得到這種意料之外的答案,饒是沈複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此時也有點發懵。西北軍?“你們的駐地不在這個方向吧?”
今夜有人忽而發難,實屬意外。有太子帶頭,長安城中的十六衛裏出了叛徒很正常。但西北軍素來不買太子的帳,應當不會同流合污。
但是,事發突然,西北軍怎麽可能來得這麽快?莫不是叛軍假扮的?
楊首義有些張口結舌。他打仗技術一流,奈何嘴皮子功夫實在不利索。要怎麽和沈複解釋,德王蕭欥預料到了太子今夜會動手,他們才能趕上?
所以,楊首義現在只能找出一個方法:“咱們還是直接打吧,王妃娘娘!雖然宮牆高了點也厚了點,但他們分身乏術,定然無法兩頭兼顧!”
元非晚擡手,小幅度搖了搖。“別,那可能會适得其反。”
她之所以會認為叛軍圍了甘露殿也無所謂,是因為她覺得,皇帝既能叫人做下各種準備,那皇帝自然就不會留在甘露殿裏等人上門;同樣地,皇帝做的各種準備裏,一定也包括給承天門和玄武門這兩面增派援軍。
“沈将軍。”她騎馬向前走了兩步,擡頭望向城樓上方。“你是不是在等人?”
沈複乍一聽女子的聲音,眼睛都要瞪脫框了。
大盛目前好像沒有一個女将軍吧?這女人哪裏來的?更不得了的是,這女人猜出了他在城樓上的一半意圖!一開始他的确看見下方軍隊最前面有兩騎,然而打死他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是統領的人竟然是女的……
太見鬼了!
“你是誰?”沈複狐疑地問。
元非晚又駕馬朝前走了幾步,無視楊首義“太近了!您已經進到監門衛射程,不該以身犯險!”的低聲警告,讓自己完全暴露在城樓上火把投下的輝光裏。“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已授我勤王之令。開門罷,沈将軍。”
若皇帝确實讓人來勤王,那他理應開門。但問題是……
“你說得輕巧,證據呢?”因為城牆太高、天色還暗,沈複根本看不清來人的臉,不由愈發懷疑。
元非晚從懷中摸出那塊捂了一路、已經從冰冷變得溫熱的硬物,略一擡手。後頭立刻有個士兵騎馬向前,用手中的熊熊火把照亮了它——
監門衛的另一半魚符!
沈複震驚得嘴都合不上了。這不僅僅因為他确定了足夠讓他開門的信物,還因為他終于看清了底下女人的臉——
“德王妃?竟然是德王妃!”皇帝這是還叫了德王來對付逼宮的太子嗎?若真是這樣,那德王在哪裏?難道在南面承天門?
別說沈複吃驚于魚符怎麽會在元非晚手裏,楊首義也同樣震驚。他只知道元非晚帶了蕭欥的玉魚,卻不知道魚符這回事……
“王妃娘娘,魚符在您手裏,為何不早說?”楊首義十分蛋疼。早知道有這種開門利器,他就不會想硬打了!那根本是浪費感情嘛!
“我也是剛拿到的。”元非晚如此回答。“如今,你覺得我們來得及嗎?”
楊首義擡頭一看,便見到沈複已然匆匆從城樓上消失,想必是下來迎接他們。“來得及,簡直太來得及了!”他瞬時就忘了問元非晚的“剛”是什麽時候這個問題,搓手笑起來,一臉掩飾不住的躍躍欲試。“太久沒開葷了,渾身都憋着呢!”他回頭,大聲征詢西北軍其他人的意見,“你們說是不是?”
“沒錯,勤王!”士兵們衆口一詞,齊聲高喝。
這聲浪是如此洪大,以至于在給左監門衛諸人吃了一顆定心丸的同時,也驚動了還在甘露殿裏的叛軍。
辨認出來源的李勇下一瞬間就立刻罵了一句粗話。“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下好了,煮熟的鴨子飛了,還有得硬仗打!”他扭頭瞪了禦座一眼,大聲吼道:“全體注意!北面增援領軍衛!”不管是不是中計,他們都不能坐以待斃!
而皇後呢?她正心急如焚地等在甘露殿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麽結果——
活的皇帝,還是死的皇帝?
感覺都不想看到……太子為什麽這麽猴急?為什麽不能再等等?
然而,李勇沒給她留下想出個所以然的足夠時間。實際上,他帶人沖出來的時候,已經完全忘記了皇後這回事——
一個待在深宮中的弱質女流,和三千西北軍精銳一比,算個毛?根本什麽都不是!那他想得起來才奇怪!
皇後見那些緊密的包圍圈一瞬間散得幹幹淨淨,還目瞪口呆了一會兒。等回過神後,她拎着自己寬大的裙擺,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殿前石階,直到正殿之中,慌張四顧——
結果當然和李勇是一樣的,她只看到了空蕩蕩的宮室。沒有人,也沒有血。
皇後這才發現,她剛才思考的那些都是白搭。因為皇帝很明顯預料到了太子會做什麽,并且為此做好了準備。所以,她該擔心的不是太子為什麽如此猴急,而是皇帝接下來打算怎麽處置太子!
皇後眼前又是一黑,往後趔趄了兩步。蕭旦謀逆,皇帝就算脾氣再好,也不可能讓他繼續當太子、乃至繼承大統!說難聽的,不砍了蕭旦的頭就算皇帝仁慈了!
完蛋了……
因為受到的打擊太大,皇後緩了大半天,才終于注意到外頭愈發激烈的厮殺聲。“怎麽回事?誰來勤王了?”她問身側的宮女。
跟着皇後一路過來後見到了有生以來最多的鮮血和死人,不論是馥绮還是暖繡,現在都臉色慘白,身子抖得篩糠一樣。
“好像……是……西北……”暖繡怕得話都說不通順了。
然而這已經夠了。皇後一個激靈,快步走向甘露殿北門。而等她真的看見外頭的情形後,一陣無法控制的惡心立時湧上喉頭——
屍體,全是屍體!從服色判斷,西北軍對上左骁衛和左右領軍衛簡直是單方面虐菜!雖然兩者是一打三,然而這種數量上的優勢對三衛來說好像根本不存在!
看着這種情形,皇後無法不聯想到,這回太子是徹底勝不過德王了。她心沉得不能再沉,好容易忍住嘔吐的沖動,再往遠處看去……
等等,在玄武門上掌控大局的人似乎有兩個?怎麽多了一個?
距離實在太遠,皇後不知道多出來的那個誰。她只知道,不管是誰,一高一低,上下立判。一時間,她腦海裏反複盤旋的想法只剩下唯一一句話——
完了,全完了!
玄武門上,元非晚的心情卻與皇後完全相反。底下浮屍遍地、血氣沖天,她只略掃了一眼,就向南極目遠眺——
蕭欥只帶了他慣使的弓箭去承天門,不知現在怎樣了?
☆、120第 120 章
此時的承天門上,已然亂了套。
本來,皇帝準備得好好的——随身帶左右千牛衛精銳,剩餘的千牛衛諸人便與左右武衛一起對付承天門的叛軍,包括右監門衛及左右威衛的大部分。
從兵力對比及守株待兔的方面來說,安排已經很穩妥。太子用的是兩邊化四面的包抄之勢,而他的策略是請君入甕再加甕中捉鼈,顯然高明得多。沒有意外的話,勝利是妥妥兒的。
奈何計劃沒有變化快。見太子果真鐵了心要殺自己,皇帝急怒攻心,氣暈過去。這把個劉永福吓得要命,而且現在的情況實在很難叫太醫——
外頭正殺人呢!要是給叛軍知道皇帝氣得吐血、然後失去意識,他們這邊還能贏嗎?
劉永福就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他不懂兵力也不懂打仗,只知道皇帝派了左右金吾衛增援玄武門、左右衛增援承天門。考慮到他們勝利後才能順利找到太醫,他是不是該祈禱左右衛快點到?
“陛下情況如何?”伴随着這聲音,盧陽明大步地踏上城樓,一臉焦慮。
當年他就是千牛備身,如今已經升職成左千牛将軍。他的職責就是保護皇帝;要是皇帝在今天的叛亂裏出了什麽三長兩短,最該負責的就是他!
皇帝剛暈過去,劉永福就已經趕緊讓人去叫管事将軍上來一個。如今看到盧陽明,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盧将軍,戰局何時才能結束?必須趕緊找太醫給大家看看啊!”
承天門上沒有床榻之類的東西,皇帝現在也沒法搬下城樓,只能被安置在鋪着薄毯的磚石地面上。盧陽明蹲下去,近距離查看了一下皇帝的情況,暗呼大事不妙——
這種急症,要是拖延太久,命都會拖沒的!他奉命平叛,他也确信自己能成功,但他實在沒法保證在很短的時間裏結束戰鬥啊!
看盧陽明的臉色,劉永福就知道情況不太樂觀。“如今到底要怎麽辦,盧将軍?”
盧陽明心裏也在發慌。他向來有很多主意,然而沒有一種如何解決目前這種情況的——弄不好死人也就算了,弄不好死皇帝可是要命!這麽大的責任,他怎麽負擔得起?
“派人去永安門,讓他們從通明門請太醫過來!那裏人少,應當比較容易!父皇也轉移過去,別耽誤功夫!”
這個聲音的插入如此突兀,盧陽明和劉永福都吃了一驚。等反應過來,盧陽明立刻驚喜地出聲道:“殿下!”
來人正是蕭欥。他剛登上門樓,見到的就是這麽一種情況,一瞬驚呆後就立刻做出了正确抉擇。
劉永福還是目瞪口呆的模樣,顯然對德王突然從城牆邊冒頭這件事接受不良——開什麽玩笑?承天門是說爬上來就爬上來的地方嗎?
然後,他終于看到了城牆拐角卡着的六角倒鈎;倒鈎後連着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正在蕭欥手裏——
射箭挂上來的嗎?怪不得!看來德王箭術一流的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蕭欥一點也沒注意內侍監的表情。他手上一用力,翻過城牆,快步走到皇帝身邊,試了試對方的鼻息,眉頭立刻皺得死緊:“趕緊去,不能拖了!”
“對對,趕緊!”劉永福這才回神,一疊聲地招呼邊上的其餘千牛衛。
蕭欥看着他們迅速地把昏迷的皇帝裹好擡起,又補了一句:“小心點,貓着腰走,別讓下面看見你們在上頭。”
“明白,殿下!”八個千牛衛齊聲應道,然後就從承天門城樓上沿着宮牆趕向永安門。而派去找太醫的千牛衛,早已經一溜煙竄沒影兒了。
“你,你,還有你們,跟上去保護父皇!”蕭欥又點着人頭吩咐了下去。
被指名的千牛衛一時間還沒從這麽急轉直下的緊張情勢裏緩和過來,等低下身走出十餘丈後才回神——
德王殿下怎麽來得這麽巧?他們怎麽又都乖乖聽話了?
前一個問題,說不定是陛下安排的;後一個問題,則一定是德王殿下氣場太強、太說一不二,他們便不由自主地照做了!
把皇帝安排好,盧陽明才喘了口氣。“怎麽會出這種事?吓得我什麽都不敢做了!”
蕭欥盯着永安門的方向,也有些憂心。這事确實意外,沒人料得到,也無怪盧陽明難下定論。然而,他對醫術一竅不通,能做的也只能是趕緊找太醫了。至于現在……
“情況如何?”他冷聲問。
“沒有問題!”盧陽明飛快地回答,“南面能抗住!而且,我估計玄武門那邊咱們的人已經拖住了左骁衛和左右領軍衛——因為太子的人先包圍了甘露殿,但他們剛才又離開了!”
蕭欥走到原先皇帝看底下戰況的位置,仔細研究了一番。“沒錯。照這種勢頭,我們的人很快就能一路殺過來!”
他對自己調教出來的隊伍有信心;若他們不能輕松對付長安十六衛,也就不能讓吐蕃和突厥之類的彪悍外敵都聞風喪膽了!
“要我是太子,就不會這麽着急。”盧陽明道,“這可不是馬後炮——如今的太子還遠遠不能比過陛下!”一個病怏怏的皇帝就能把太子捏在手心裏玩,不是太子太嫩是什麽?
“因為他不能再等了。”蕭欥沉聲道。
“但那樣至少能過富貴榮華的下半輩子!”盧陽明實在不理解太子的腦回路。在他看來,不能當皇帝,也不要把自己弄成階下囚吧?
蕭欥沒對此做評價。以太子狹窄的心性,被廢以後做什麽都不會安分。所以,不成功便成仁這句話不僅适合太子,也更适合他——
他可不想登基以後還得忍受一個時刻準備着把他從禦座上拉下來的大哥!
盧陽明見蕭欥不回答,還以為是自己離題太遠。就在他想說他們距離勝利可能只剩一二刻時,承天門外傳來了由遠而近、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殿下,快看,援兵來了!”盧陽明驚喜道,立刻沖到城牆邊緣去看。“左右衛到了!”
蕭欥的反應是條件反射往北看:西內苑裏也是一片星點的火把亮光,顯然左右金吾衛也到了。想到昨天一大早就改頭換面出了長安城的夫人,他那顆心終于能往胸膛深處放一放——
如今大局已定,她一定也沒事!
心裏一松,蕭欥終于把注意力轉回到他一開始就想問的問題上:“太子現在在哪裏?”
“我這邊沒見到,”盧陽明思索着回答,“他會在玄武門那頭嗎,殿下?”
以蕭欥對蕭旦的了解,他覺得這種事概率不大。“派支小隊去東宮,”他果斷吩咐道,“我覺得他八成在嘉德殿!”
嘉德殿是東宮正殿,太子議事辦公通常都在那裏。既然太子選擇今日動手,那他一定坐鎮嘉德殿統領指揮!
其實盧陽明也這麽認為。但是多考慮一點不是壞處,畢竟他們要保證毫無錯漏。“我這就叫人去!”
而在此時,坐鎮嘉德殿的太子已經得到了三條很糟糕的消息——
其一,李勇帶人沖進了甘露殿,然而殿裏空空如也,皇帝不知所蹤;
其二,西北軍從背面登上了龍首原,然後沖下了西內苑,經玄武門進入了太極宮;
其三,有三衛在承天門附近陷入膠着戰鬥,還占劣勢,對方顯然有備而來!
之前的捷報來得有多快,現在的敗報來得就更快。蕭旦被這麽巨大的落差轟得幾近崩潰,只差一下撞到柱子上自尋死路——
他被人發現了,他被人摸透了……皇帝根本就是設好了羅網等在那裏,而他竟然一頭傻傻地撞了進去!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殿下,走罷!”一邊的親信苦苦哀求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走?”蕭旦慘淡一笑,“還能走到哪裏去?玄德門外都是如狼似虎的西北軍,你覺得我們沖得出去?”
“還有嘉德門啊,殿下!相比西北軍,左右衛肯定更容易突破!而且天快亮了,咱們沖出去後可以直接從通化門離開長安!”
已經窮途末路的蕭旦找不出比這更好的提議。畢竟,只要有一線能活下去的機會,他就不願意死!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時間緊迫,蕭旦在一群親衛的保護下匆匆出了東宮,幾乎什麽都沒帶。甚至,等踏出宮門之後,他才慢半拍地想到,後宮裏還有一票什麽都不知道的妻妾……
罷了,她們什麽都不知道,不跟着他才是好的吧!
嘉德門和承天門在一條水平線上。外頭有鬧起來的動靜,實在很明顯。
“太子果然從嘉德門走!”盧陽明一直在觀察東宮的動靜,看見門外起了騷動時就大聲叫道。果不其然,太子不想和西北軍死磕!“殿下,追嗎?”
這話沒人回答。盧陽明疑惑地回頭,就發現蕭欥已經不在他原來的位置上了。
……人呢?
盧陽明立刻重新扒着城牆往西面看。果不其然,蕭欥已經重新從城牆上溜了下去,正翻身上馬。毫無疑問,蕭欥沒有縱虎歸山的愛好。“殿下,要小心!”他大叫。
蕭欥只點了點頭,就策馬沖了出去。十餘騎弓兵緊随在他身後,一同馳奔向東——
目标,通化門!
☆、121第 121 章
寅時已過,卯時将至。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原本暗沉的天幕開始變化,顯出了極深黛藍到稍淺靛青的美麗漸變。帶些血色的下弦月黯淡得幾乎看不見了,東面一顆啓明星卻明亮之極、璀璨生輝。
見下面勝負幾成定局,元非晚便擡頭望了望天。“今日一定是個好天氣。”
她的聲音很輕,臉上也沒什麽特別表情,然而沈複卻莫名地覺得,實際上德王妃非常高興。
否則,在這樣的時刻,為什麽德王妃還能關心天氣如何?
但話再說回來,戰局之慘烈,如他這樣的監門将軍都有些不忍直視。可德王妃卻像視若無睹,冷靜得簡直過了頭?
沈複覺得,他現在能理解一點,就是魚符為什麽會在元非晚手裏。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有這種泰山崩于前也不改于色的陣勢,做傳勤王令的人都再合适不過!
“王妃娘娘!”忽而有個士兵沖上城樓彙報,“叛軍已全部殲滅!楊将軍想請示您,生擒的幾個人怎麽辦?”
沈複瞧着對方畢恭畢敬的模樣,又聽這話語內容,不由在心裏默默擦了一把汗:雖然說西北軍除了自家頭兒的話其他誰的命令都不聽,但第一次上場便有如此表現,也無怪楊首義以元非晚馬首是瞻了!
“生擒的幾個,自然得好好留着。”元非晚道,語氣再平靜不過,“不然這謀逆的大罪,光讓他們死也太便宜了!”
這意思就是留活口給皇帝洩憤,比如連坐流放之類。士兵心領神會,接着道:“楊将軍還想問您,接下來做什麽?”
元非晚的目光越過較矮的延嘉殿,落到更南端的甘露殿上。“甘露、兩儀、朱明、太極……”她一個個地點出來,“一路打過去,攔者殺無赦!”
她的要求實在很容易理解。因為若把這些位于太極宮中軸線的門打通,西北軍便能與承天門駐軍彙合,南北包抄,剿滅叛軍!
那士兵非常願意聽到這句話。因為他控制不住地喜形于色:“得令!”話音剛落,他就又急匆匆地跑下去了。
元非晚露出了一絲極難察覺的微笑,重新轉向一臉寫滿“德王妃确實有點兇殘”表情的沈複:“沈将軍,剛才的話,你也聽見了罷?”
沈複條件反射地點頭,反應過來又拼命搖頭。“勤王之令,自當如此!”他怎麽能說是元非晚命令西北軍繼續往南打呢?照現在的情況,不管如何都要說是上頭有令或者形勢所逼嘛!
實在不笨,元非晚心想,皇帝看中的人還算好用。“如此,沈将軍可願随我一同下去看看?”
太極宮自甘露殿以北,本是後妃居住的地方。除去皇家道觀和寺廟,其餘都是亭臺樓閣園林水榭,另有一條串聯起東西南北四海的河流蜿蜒而過。可謂精致惬意,極其适合休憩暢玩。
可經過半夜鏖戰,現在情形完全不同——
屍橫遍野,甲兵亂抛。全須全尾的還算好,斷手斷腳更是惡心。至于其他眼珠暴突、面孔扭曲的死法,更是一步一個不同。鮮紅的血液在河流中一絲絲蕩開,又被流動的水流帶走……
元非晚騎着馬,目不斜視地從這片修羅場上踏過。她坐姿筆直,神色如常。若是不看馬蹄濺上的可疑液體,這模樣就和出門踏春沒區別。
跟在她身後保護她的西北軍士兵深深地服氣了。以他們對女人的标準,元非晚條條超過;若元非晚再拿刀槍棍棒的任何一樣有辦法,他們覺得,她去別的戰場上定然也會混得很好——
他們德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給他們娶了個同樣英明神武的德王妃!
這種與有榮焉的感受,沈複也莫名地感覺到了。他初時覺得挺奇怪,然而再想到他們是一方的,頓時就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太正常——
誰不希望自己的隊友給力呢?自然是越給力越好了!
所以,在眼睜睜地看着大隊西北軍從甘露殿兩側穿過去、直奔承天門方向後,映入皇後眼簾的就是這麽一幅景象——
押後的隊伍閑庭信步而來,似乎一切盡在掌控。這其實并沒有問題,但誰能來告訴她,為什麽她看到德王妃騎馬走在最前頭、還穿着對她來說明顯偏肥的西北軍衣物?看臉上的神色,也不像是被迫啊?
難道西北軍是她帶進來的?皇後震驚得差點把自己舌頭給咬了。“……本宮眼花了嗎?”
馥绮和暖繡有和皇後同樣的疑惑。而且,必須得說,她們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露出仿佛被迎面重擊一棒的表情了。“若是娘娘您眼花,那我們好像也眼花了。”
這怎麽可能?蕭欥為什麽會讓自己夫人做這種事?此時元非晚不該在德王府安穩地呆着嗎?
在她們猶自不敢相信的時候,元非晚已經翻身下馬,上前一步行禮:“兒臣奉命勤王,救駕來遲,讓母後受驚了。”
皇後嗫嚅着嘴唇,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為什麽……”
為什麽太子會反,為什麽皇帝會防,為什麽來救場的是德王?
沒錯,雖然她還沒看到蕭欥,但在元非晚都出現的情況下,蕭欥更不可能沒動靜!在這種情況中,無疑只有德王會得到最大的好處!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嗎?皇後十分心累,以至都無力了。
最大的問題則是,為什麽她事到臨頭了才知道這一切?她以為僅僅是德王對她有隔閡,結果卻是所有人嗎?
在這場宮城浩劫裏,她看着似乎一切都好,毫毛都沒掉一根;但實際上,已然輸得一塌糊塗!
到這時候,靛青的天色也已經消失不見,統統變作碧藍乃至雪青。通化門是長安城的東門之一,這種改變更是顯而易見。晨曦微露,街道兩邊的店鋪樓肆在越來越稀薄的霧氣中顯出外體輪廓。雖然還沒到開門的點,但早起的夥計已經在後廚忙碌,傳到街上便是隐約的人聲動靜。
忽而,數百騎甲士的鐵蹄踏破靜寂,朝城門方向狂奔——
“後面有人追上來了!”
“快,快!就差一點!”
“開門!開門啊!”
判出的右監門衛本就是太子那頭的人,此時他們如此喊叫也是正常。然而,本應該聞聲而開的城門卻依舊緊閉着,連露出一條門縫的動靜都沒有。
“怎麽回事……”帶頭的甲士焦急的質問剛到一半,剩下的就全數轉成了驚呼:“前方有敵!退後,都退後!”
一群人始料不及,紛紛勒停馬缰。馬兒受驚,揚蹄嘶鳴,有幾個功力差一點的直接從馬背上滾了下去。
然而現在沒人關心他們。因為剩餘的甲士四下環顧,然後慌張地發現——
城門兩側的街道,不管是大街還是小巷,都憑空冒出了黑壓壓的士兵。差不多半人高的黑色鐵盾足足壘了三層,盾間矛尖明晃晃的。而街邊但凡高一點的樓肆上,則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箭尖,在寒意尚未完全褪去的清晨中散發着森冷的銳氣!
——他們被徹底包圍了!
“右骁衛……”被環繞在中間的蕭旦一下子就認出了埋伏的是誰。他頰邊肌肉繃緊,牙齒輕微格格作響——怪不得剛才一直沒聽到盧英昌的消息!他還以為混在一起了,可原來對方在這裏等着他呢!
仿佛要驗證他的猜想一樣,靠通化門的包圍圈朝兩邊移開,露出了盧英昌高大的身形。“太子殿下。”他沉聲道,“您已經無路可退,束手就擒吧。”
蕭旦頓時冷笑出聲。“區區一個右衛大将軍,有什麽資格對寡人這麽說!識相的還不趕緊讓開!”
盧英昌沒露出絲毫意外的表情,倒是他身後乃至周圍的骁衛士兵起了一陣細微的騷動。都死到臨頭了還嘴硬……太子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你也知道,你是孤家寡人了。”一陣急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伴随着還有這些話:“寡不敵衆,你總該知道吧?”
兩邊的人都齊刷刷看向聲音方向——
是蕭欥到了。他身着玄色皮甲,背後露出黑黝黝的長弓尖端以及雪白的鐵箭羽簇,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把已經出鞘的冰冷利劍。
蕭旦幾乎是瞪着蕭欥在距他十丈遠的位置停下。“我就知道是你!”他恨聲道。
蕭欥環視一圈周圍,難得露出了一絲無奈。“難道你真以為,沒有魚符,我能調動長安其餘十衛?”
按照慣例,魚符一分為二,将軍手裏一半,皇帝手裏一半。只有合二為一的時候,才能調動軍隊。
蕭旦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反駁。他能策動六衛大部分是因為李庭的經營,換句話來說就是沒另一半魚符、自己叛變。而從過去一個時辰的情況看,若說皇帝沒有準備,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就算沒有長安十六衛,那西北軍如何說?”蕭旦咬牙。“難道他們不是聽命于你?”
蕭欥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今日之事,他們聽的人還真不是我。”
打死蕭旦都不可能知道,蕭欥願意把西北軍的掌控權毫無保留地交給另一個人,就算那個人是他夫人。所以現在,蕭旦只覺得蕭欥在欺騙他——
呵呵,看他輸定了,所以糊弄也這麽随便了是嗎?
蕭欥冷靜地看着對方變紅的眼睛。“若你現在投降,父皇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饒我一命?哈哈!”蕭旦從未如此失态地狂笑,“這真是寡人出生以來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謀逆可是大罪,哪個皇帝處理起來都不會手軟!就算他是太子,也沒有用;皇帝難道差他一個兒子嗎?而且話再說回來,追上來的人是蕭欥,包圍他的人是和蕭欥交好的盧英昌,他等同于完全落到蕭欥手裏。難道蕭欥更願意看他活下去?天下紅雨這事都不可能發生!
“既然右骁衛在這裏,那李府那頭……”蕭旦似乎想問李庭情況如何,但不等蕭欥回答,他就自己得出了正确答案:“你那個下屬,姓公孫的,是不是?”
蕭欥沒回答,因為這事兒明擺着——擒賊先擒王,他怎麽可能忘記李庭?
“罷了,罷了!”蕭旦仰天長笑,可謂悲涼:“成王敗寇,寡人沒什麽好說的!”
蕭欥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包圍圈中神經繃緊到極點的人。“我最後問你一次,你願意對父皇認錯嗎?”
如果來的人不是蕭欥,蕭旦可能真會猶豫一下;但他看着蕭欥,就完全不想認輸:“寡人有何錯?”
蕭欥打量了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最後一眼,什麽都沒說。然後他調轉馬頭,同時擡起了手——
原本跟在他身後的十幾騎弓兵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強弓手,配備的武器不說能射穿所有鐵甲,但射穿十六衛配備的輕甲是全無問題的。而樓上的弓兵弓箭質量雖然有所不如,但數量上占有壓倒性的絕對優勢——
一瞬之間,萬箭齊發!
東面天空泛出了絲絲魚肚白,輕淡的雲彩逐漸染上同樣淺淡的妃紅——
天亮了,今日必定是個好天氣。
☆、122第 122 章
一大早,不知情的大臣們依舊來上早朝。結果,無論東西南北,皇城門一扇都不開。除此之外,長安城東北通化門附近地區直接戒嚴了,誰都不許進出。
雖然負責控制局面的右骁衛和金吾衛士兵一句多的都不願說,但這種破天荒的大陣仗,再加上陸陸續續擡出來的屍體,就算是個傻的,也能猜出到底發生了什麽——
“還是出大事了……”
“今天有沒有人看見李相?”
“相府大門緊閉,不太正常吧?”
這種敏感的話題,誰都不敢多做議論、或者說得太明白。人聚集得多了,也不是個事。皇城中終于出來一個太監,告知衆人皇帝有恙、今日放假。
衆臣更加惶惶。看樣子像是太子謀反失敗,但皇帝為什麽會有恙?不會還是受傷了吧?
原本站在太子那派、又絲毫不知道夜裏動作的官員此時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好聽一點說,他們現在是群龍無首;難聽一點,他們不會因此事被牽連吧?不管是謀反還是大逆,罪名下來可是死得妥妥的啊!
然而,現在的皇城簡直是鐵板一塊。別說進太極殿,衆位中央官員連他們平日的辦公場所都只能望牆興嘆——
出了這檔子驚天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