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眠 (29)
老五的模樣,還是和七弟妹很登對的!”
“你就随便想想吧,”蕭旭無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看老七那模樣,你覺得老五有希望?”
“一丁點也沒有……”蕭晨頓時蔫了。
蕭旭見弟弟低沉的樣子,不由心道自己把話說太絕了。“現在有的是事情忙。這個到底有沒有用,以後再說。”
“……嗯!”蕭晨總算提起了一點精神。“那表舅那邊,要不要派人去問問?”
這問的,自然只有吐蕃刺殺一事。為此,蕭旭沉吟了一會兒。“去吧。不過不要大張旗鼓,我瞧父皇今日确實不很高興。”
蕭晨立刻點頭應了。“那還用說?我知道分寸!”
蕭旭十分滿意。這才是親弟啊!哪裏像太子和德王……他不由呵呵一笑。演,接着演?什麽兄弟情深,他看他們還能演幾天!
在一幹親王出宮之後不多時,侯玄表也離開了皇城。馬車碌碌,駛向侯府。
再來說元非晚這頭。她一大早就出了長安城,輕輕松松,再順利不過。不過,為了保證安全,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走了田道,好不被大路上的人注意到。她之前沒光靠自己的雙腳走過那麽泥濘的路,但好在準備了地圖,不至于弄錯方向。
饒是如此,等她到達西北軍營時,日頭已經快要升到頂上了。軍營夥房顯然正在做午飯,炊煙袅袅地升上天空。
營門站着四個士兵。因為駐守長安實在太無聊,他們此時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再這麽待下去,我骨頭都癢了!根本沒事做啊!”
“也不能進城,有什麽意思?”
“就是!還不如在西北殺敵呢!我都能想到,我們回去以後,別人比咱多立多少功了!”
“那可不一定。我上次聽說,咱們肯定有更大的立功機會……”
但這個唯一的反對聲立刻被其他三人否定了。“絕對是瞎扯淡!長安風平浪靜,咱們再待下去,刀尖都會長蘑菇!更別提機會什麽的了!”
第四個衛兵不被小夥伴們信任,很是委屈。他聽到的就是這樣嘛!可就在他準備辯駁的時候,卻見到有人走近。“都嚴肅點!看外頭那個是誰?”
其他三人立即收聲,一起眯起眼睛看了看,不怎麽确定:“……好像是……附近的佃戶?”
元非晚一路挑着兩只空竹筐過來,倒也不累。然而兩腳濺滿了泥,倒比出城之前更狼狽了。她好容易擺脫深一腳淺一腳的泥地,爬上軍營面前大路的硬路肩,這才松了口氣。
這下四個衛兵都能看見她了,不由面面相觑。這不是慣常給他們送菜的那個佃戶啊?
“軍營重地,閑人莫入。”在元非晚繼續靠近時,一個衛兵終于出聲提醒。“這地兒不是你該來的,還是早點回去吧。”
元非晚擡眼打量了他們一圈。看起來蕭欥沒騙她,這軍紀還算嚴明的樣子。“如果這裏是西北軍營,那我就沒來錯。”
啥?四個士兵面面相觑。這個農婦她說什麽?難道她的意思就是,她找的就是軍營?
這事情之前從未發生過,士兵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弄錯了。“別開玩笑了,趕緊回去是正經。瞧你的樣子,怕是不知道擅闖軍營是什麽罪名吧?”
元非晚笑了笑,她還真知道。“既然是西北軍營,敢問楊将軍可在?”
四個士兵更加懵了。他們将軍的确姓楊,但為什麽這個農婦知道?不不,不對,就算她知道,也沒有找楊将軍的道理啊!
“你再不回去,我們只能照軍紀處置你了。”士兵甲使出了他認為最有效的殺手锏。普通老百姓,哪個不怕軍紀處罰啊?
這回元非晚看出,她是不可能光用嘴皮子說動門口的四個士兵了。蕭欥給了她玉魚,然而她懷疑門口的士兵并不認識;而且,機密信物只能給帶頭的那個看。當然,她也絕不會考慮自己翻木栅欄那樣的可能——
她是來傳令的,又不是來做賊的!
想着這些,元非晚同時原路倒回。士兵們見她願意離開,也都暗自松了口氣。然而,過不了多久,又有一個人從路肩那裏爬上來。
“不是和你說過了……”還是一模一樣的衣物,士兵甲真是要不耐煩了。然而他再定睛一看,剩下的瞬時就變成了一句情不自禁的粗話。“……卧槽!”好漂亮!太漂亮了!
其他三人原先還不理解這種迅疾變化的态度。但等他們都看清來人的臉後,表情和內心整齊劃一,全是——
卧槽!這麽個美人兒怎麽會在這裏?還穿那種破爛衣服?肯定哪裏不對吧?
“我再說一遍,我有事要見楊将軍。”元非晚滿意地看到自己洗了把臉後産生了轟動效果。“你們幫我通報下,行嗎?若我真是騙子,一會兒你們把我打出來也不晚!”
面對大盛第一美人,四個士兵的眼睛都要看直了。士兵甲好半晌才回過神,急忙沖進去通報。
總領三千西北軍精銳的将軍楊首義正在自己房中等人。蕭欥之前和他知會過,會派人通知他什麽時候行動。可這天都要中午了,人怎麽還不來?他還要安排部署呢!
所以,在聽到下屬結結巴巴地彙報說有個美人正等着見他時,楊首義也懵了。德王殿下身邊幾個心腹,好像沒女的吧?
然後,他忽然意識到了一點——
美到極致,那不正符合傳說中德王妃的描述嗎?
“快叫人……請人進來!”他刷地一下站起來,“不,還是我親自出去迎她吧!”
等楊首義急匆匆地奔到軍營門口時,一個絕世美人早就引起了轟動。若不是諸人還算遵守軍紀、不擅離職守,這會兒元非晚早被人圍觀百八十遍了。
只一眼,楊首義就知道自己絕對沒判斷錯。美人經常有,這種美到令人屏息的美人可沒幾個!而會在此時出現在此地的,更是只有一個!
“……王妃娘娘!”把人對上號的楊首義真的要跪了。把夫人派出來做這種事,殿下你還好嗎?
“不必多禮。”元非晚回道,聽見邊上一片此即彼伏的抽氣聲。但她沒在意,只仔細觀察了楊首義的表情,很快便揣摩出一二。“你不必擔心。之所以來的是我,是因為我最不容易被人發現。”
楊首義這才注意到元非晚身上極其不合襯的衣物,又想到對方只一個照面就看出了他在想什麽,不由在心裏擦了把汗。娘娘,您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咱們進去說話吧?臣這就叫人給您整一身幹淨衣服來!”
元非晚點頭,邁步進去。“別的不用管,先把該做的做了。”
楊首義跟在她身後,聞言又是一滴冷汗。王妃這說話的調子,簡直和德王一模一樣!他該說,不愧是夫妻嗎?
城外元非晚終于和楊首義接上了頭,城內原本要出去的元非是正領着一小隊金吾衛巡街。金吾衛掌宮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這就是他分內的事情。
雖然聽起來不特別重要,但只要用心,金吾衛也能做很多。就比如說巡邏街道……到處走到處看,也不會被人覺得奇怪,不正好搞清楚太子暗線的分布情況嗎?
元非是此時就在做這種事。光看他的臉,只覺得他漫不經心的。實際上,他已經在心裏一一記好了關鍵位置。等他找機會再标在地圖上,就能送給下一環的公孫問之安排了——
太子已經預備動手,他們怎麽能不未雨綢缪呢?
先下手為強也是有區別的。比如,對他們來說,這種準備絕不能放在表面上,不然分分鐘被人栽一個意圖反叛的罪名。不過,鑒于太子正準備冒這個險(實際上也确實如此),那他們便送他一程好了!
所以,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掩飾自己的意圖,同時盡量挖掘太子的意圖。只要太子一動,就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117第 117 章
長安城中一片風雨欲來的味道,吐蕃諸人也聞到了。只可惜他們發現的時間太晚,以至于只能呆在牢獄中束手無策。
比如說布德貢贊。他不知道手下都在哪裏,他只知道自己被隔離開來、單獨管着。這時候,就算他想咨詢下阿詩那社爾,也沒有可能——
四周有三面結實的牆壁,剩下一面是堅鐵欄杆,一把熟銅大鎖明晃晃地挂在門上……簡直插翅也飛不出!
布德貢贊現在死的心都有了。
沒錯,他是想做點什麽,以挑起大盛內亂、或為己方謀取利益;但問題在于,他還沒做啊!別人栽贓給他、然後他反抗,有這樣的事?而且,他們确實惹到了那個魔星,怎麽想都不可能輕易搞定啊!
坐牢什麽已經太好,命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最怕的是,大盛以此為借口,發兵攻打吐蕃!
想到這裏,布德貢贊更加心煩,不由重重地捶了一下牆壁。回聲沉悶,他心口更悶——
那句中原話怎麽說的來着?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管是哪個,他們都太倒黴了啊!
所以說,怎麽才能把身上的可怕罪名洗掉?這樣才能力挽狂瀾!
就在此時,近處走廊傳來了漸漸變大的腳步聲。布德貢贊本以為是送飯的,一點也不想理;但等發現來人在他牢門外站定、卻沒有任何離開的意圖時,他沒忍住回過頭——
“……你怎麽進來的?”看見葛爾東贊正平靜地注視着他,布德貢贊大吃一驚。“你也被關進來了嗎?”
這話一問出口,布德貢贊就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葛爾東贊的穿着打扮就和之前一樣,他身側甚至連個獄卒都沒有……
此類陣勢是做什麽,布德貢贊想想就明白,臉色頓時黑了下去。“誰讓你進來的?或者說,不管是誰讓你來,他們想要你讓我做什麽?”
“你這反應不還挺快嗎?”葛爾東贊沒有受到影響,神色依舊平靜。“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麽昨天那蠢事也是你做的。”
“說了不是我!”布德貢贊被戳到痛腳,立刻跳起來。“她不是我安排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是嗎?可所有人眼裏都只看見,一個吐蕃舞女試圖謀殺大盛的德王妃。”葛爾東贊敘述了一個事實。
布德貢贊本就為此勞心,聽了這話後簡直是怒發沖冠。“所有人?包括你?那你到底來幹什麽?”他大聲指責,整個狹小陰暗的空間裏都回蕩着隆隆的咆哮,震得人耳膜發痛。
然而葛爾東贊不為所動。“反正,我進來,不是為了看你生氣的。”他如此回答。牢中光線昏暗,牆上一盞昏黃油燈的光芒正好斜打在他臉上,晦暗不明。
布德貢贊盯着那張似乎沒有變、又似乎哪裏變了的臉,慢慢地冷靜下來。再開口的時候,他已經恢複了常态。“我知道了,”他啞聲道,“是陷害我的那個人讓你進來的。”
這其實耗費不了多少推理能力。畢竟,葛爾東贊一個人質,想自己大搖大擺地走進刑部大牢根本不可能。而他是被冤枉的,定然有人希望他把這罪名頂到死!再考慮到葛爾東贊進來以後說的話,結果就昭然若揭了——
“大盛的刑部尚書。”布德貢贊又道,“這事兒和他脫不開幹系。”然後,以他知道的大盛皇室之間的關系,他得出了最後的推論:“他讓你進來說服我?那安插舞女的人八成就是大盛的太子了吧?”
葛爾東贊眸光閃了一閃,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但布德貢贊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這會兒已經能确定了。“竟然是他?”他頓了頓,繼而歇斯底裏地狂笑起來:“竟然是他!”
如果是別人栽贓嫁禍,也就罷了;但給他攤上大盛太子……在別國的地盤上,他要怎麽才能鬥過別國的太子?不用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
而且,就算他知道是大盛太子在背後操縱了一切,他也沒有證據證明是大盛太子做的!
這種事情,阿詩那社爾再怎麽算都算不出!他們之前把目标定成葛爾東贊也沒用,因為刺殺德王妃的黑鍋,他們現在背定了!
……這真是天要絕他啊!
“你就死了那條心吧。”葛爾東贊總算開了口。“出了這種事,他們不會讓你活着離開長安的。”
布德貢贊那瘋狂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們’?”他重複道,眼裏閃過一道嘲諷的利光,“老實說,也包括你吧?”
葛爾東贊注視了弟弟一小會兒,還是點頭承認了。
“你這次倒是爽快。”布德貢贊冷笑了一聲。“可我為什麽要為我沒做過的事情負責?”
“你痛快一點領罪,大盛皇帝便不會牽連其他人。”葛爾東贊終于說出了心裏話。“這樣一來,可能還能保住吐蕃上下。”
布德貢贊一頓,上前一步,抓緊鐵欄,不可置信地瞪着對方。“保住吐蕃上下?你是在做夢嗎?要我是大盛皇帝,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這理由就可以直接找上門去要債;至于要多少,自己說了算!”
“所以,我說了是可能。”葛爾東贊道。
布德貢贊冷笑得更厲害了。“你是被大盛關久了,所以腦袋也不好使了?哪有那種可能?我來以後的教訓,你沒看到嗎?輕易放虎歸山,你當大盛上下的人都是傻的?”
葛爾東贊抿緊唇,臉色發白。他當然知道,但他還存着那麽一絲幻想,就是有朝一日他能回到吐蕃,成為贊普……
“要我說,你還是回去做夢比較快。”布德貢贊繼續冷哼。“你讓我認罪,我們誰都好不了!”
一陣吓人的沉默。
“你以為我想?!”
葛爾東贊突然吼出聲來。布德貢贊大吃一驚,抓着鐵欄的手一松,就趔趄了下。
“誰讓你自作聰明跑長安來的?要不然也不會出這種事!”葛爾東贊氣極了,原本深紅的臉迅速漲成了紫紅。“這下可好,有來無回了吧?你我加上阿詩那社爾都在這裏,那大盛想打吐蕃,是不是手到擒來?你告訴我啊!”
布德貢贊幾乎從來沒見過葛爾東贊發火,愣了好一陣子。“這你還要問?”他最後回答,聲音略低:“若你不死,我如何名正言順地當上贊普?”
葛爾東贊本想繼續罵回去,然而他發現自己卡住了。因為他也一樣——若不是急功好利,他不會冒險跑去白蘭羌,也就不會被大盛歪打正着地俘獲;而他要那些功勞,無非是想給自己的贊普之路上添磚加瓦……
說到底,他和布德貢贊是一模一樣的!
葛爾東贊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我們都完了。”若布德貢贊死了,大盛滅了吐蕃,哪裏還有他的容身之處?不過再茍延殘喘一陣子罷了!
布德貢贊終于也理解了對方的意思。若他不是想快點繼承贊普之位,就不會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大盛來,也就不會兩敗俱傷;現在,卻讓大盛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兄弟倆終于明白,他們其實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卻在互相拖後腿。然而,這明白來得太晚了。
這麽一鬧,好容易安排葛爾東贊進去的魚德威就沒有得到他預想的結果。至少他覺得,葛爾東贊告訴他已經勸好布德貢贊認罪的樣子怪怪的。
“是嗎?”他追問道,實在不特別相信,“在陛下面前,二王子也會這麽說?”
“不然,他還能說什麽?”葛爾東贊反問,卻有些不易察覺的慘淡模樣,還有些隐在更深處的東西。
魚德威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難道是他的錯覺,這法子的效果好似适得其反了?他本計劃着讓布德貢贊盡早在皇帝面前認罪,但現在看來,還是再觀察幾天比較好?
是夜,醜時末。一輪彎月挂在東邊樹梢,冷光黯淡,邊緣帶着模糊的血色。
正是萬籁俱寂的時候,長安城裏沒有一點燭光,也沒有一點聲息。忽而,一列全副武裝的士兵從極深的小巷中奔出,直沖朱雀大街,動作整齊劃一,動靜輕得連只貓都沒驚醒。
這只是長安一角。若是站在皇宮承天門門樓上,目力再敏銳些,定然能看到許多同樣的隊伍在暗中行動,而且目标都直指太極宮!
☆、118第 118 章
整個皇宮從西到東,大致分為三塊,掖庭宮、太極宮和東宮。它們相互之間只隔着一堵牆,有門連通。
北面宮牆就是長安城北牆的一部分,外面是龍首原上的西內苑。龍首原是距離皇宮最近的高地,登頂可俯瞰整座皇城。
南面牆外,則是三省外省、九寺五監和十六衛的辦公場所。若不那麽嚴格地要求,此處也能算皇城的範圍,不過宮禁就沒有太極宮那樣森嚴了。
至于東面和西面的宮牆外圍,則是其餘官衙宅府的所在,是普通人可以踏及的場所。
後半夜,天還黑着,沒到上早朝的時候。除去巡邏衛兵,皇城裏理應什麽動靜都沒有。然而,先是靠近東宮的延熹門緩緩打開了一條縫;緊接着,東宮南面嘉福門、北面玄德門以及掖庭宮西門也緩緩打開了。
皇帝居住的甘露殿位于太極宮正中偏北之處,有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可以到達。最近、最直接的路程無疑是從太極宮北面的玄武門或安禮門進入;然而這兩個門地位如此重要,皇帝自然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人負責。南面承天門作為太極宮正門,看守也是極其嚴密的。
所以很明顯,太子只能從東西兩邊下手——他自己住東宮,開門再容易不過;西面掖庭宮是宮女居住之所,搞定西門守衛也不難。只要忠于他的軍隊能在南北向忠于皇帝的軍隊反應過來之前包圍甘露殿、乃至成功逼宮,誰都無力回天——
只要做好封口工作,皇城外的人就只會知道,皇帝今夜駕崩、太子随之繼位!
東宮這邊,因為已經做好了準備,急速進入的軍隊沒有引起任何波瀾。而西面掖庭宮則不然,需要強制手段保持安靜,以免打草驚蛇——
“走走,快走!”
“讓他們吩咐下去,不許吵鬧,出聲的一律殺無赦!”
就算睡得再死,也不可能忽略外頭連綿不斷的金屬摩擦以及甲士火光所帶來的肅殺冷氣。被驚醒的太監宮女們驚恐地看到窗紙上投映出刀劍長矛的黑影,抖抖索索地抱成一團。發生了什麽,好可怕!
東宮這頭,太子自然醒着。他端坐在寝殿正中,有兵士不停地往他這頭報告進度。
“通穎門已過!”
“恭禮門已過!”
“左延明門已過!”
聽着這些回報,蕭旦的拳頭越來越緊,手心沁出汗水。太極宮的地形,他熟悉得很。過了左延明門,就是到了太極殿,基本上已經阻絕承天門方向的救援可能;再過朱明、兩儀、甘露三門,就能到達太極殿了!
等李安琴進門時,看到的就是太子神經繃緊的臉,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有了兒子之後,她就很少管別的事情,所以剛剛知道。逼宮可是大事,她心慌不已,只得迅速地過來,想親口問下太子的把握。
可現在看現在的情況,她好像不該來?
太子也這麽想。“你怎麽來了?”他眉頭皺緊,顯然極不耐煩。
“我來看看殿下。”李安琴只得這麽說,“一切都還好吧?”
蕭旦現在真沒心情對李安琴好聲好色。“現在說什麽都還太早,反正這裏沒你的事……趕緊回去,看好昶兒!”
李安琴讷讷,深知自己杵在此處只會添亂,趕忙應了。當她出門的時候,又有一個傳令兵飛也似的沖進殿中——
“西線軍已過嘉猷門,現在千步廊上了!”
太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霍的一聲站起來。若是跑步前進,千步廊經歸真觀及安仁殿之間的道路再到甘露殿,也不過須臾之間——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都已經到了這種程度,若太極宮守軍還沒發現,就太說不過去了。承天門附近已經厮殺成一團,刀兵碰撞和嘶吼聲隐隐地傳開來——
相比于其他後妃的宮殿,皇後的立政殿更靠近承天門。遠近的動靜加起來,讓皇後夜半驚醒。
“暖繡,去看看外面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她這麽吩咐道,又凝神側耳分辨傳來的聲音。但越聽,她的臉色就越白——哪個膽大包天的攻進宮裏來了?不會是……太子吧?
暖繡匆匆出去,回來的時候臉上全無血色。“娘娘,大事不好了!”
皇後已經在馥绮的服侍下披上了外袍。此時一聽,她緊張得站了起來:“快說,到底怎麽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暖繡用一種快哭的表情回答,“奴婢只出了咱們這邊的大門;再到獻春門,就被關在裏頭了!日華門也一樣!”
“……被關在裏頭?”皇後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句。獻春門和日華門都是兩儀殿東側與萬春殿相連的門,而立政殿則在萬春殿更東。被關在裏頭也就意味着,兩儀殿已經為人所控制!“誰在外面?”
“奴婢什麽都沒看見,但關門的是右監門衛!”
皇後眼前一黑,身子随即晃了一晃。若不是馥绮眼明手快地扶住,她肯定軟到地上去了。右監門衛?她怎麽記得他們的大将軍和太子交好呢?不會吧……最壞的事情發生了?
“娘娘,您沒事吧?”她這一晃,把邊上所有宮女都吓到了,一疊聲地問。
皇後緩了緩神,心中飛速地把各個可能分析了一遍。“給本宮換衣服!”她厲聲道,“本宮要從側門去甘露殿!”
事實證明,皇後料得不錯。獻春門和日華門已經無法進出,立政殿北面的側門倒還是好的——原因很簡單,東宮西牆和太極宮東牆是共用的,但相連的門只有南面一道。也就是說,太子的軍隊從南邊繞過立政殿進來,暫時還沒到達北部。
皇後要的就是這點時間差。若是側門也出不去,那這事可就毫無挽回餘地了!
所以,她用她最快的速度出了側門,拐彎朝甘露殿而去。很快,她已經能看見燈火通明的甘露殿,遠處玄武門方向的刀兵聲更加清晰,同時還看見了好幾條從她前方和側方逼近甘露殿的蜿蜒火龍——
那分明是軍士們手裏的火把!
“真是糊塗,糊塗呀!”皇後痛心疾首地道,同時擔心得快瘋了,腳下不由小跑起來。這陣勢明擺着是太子逼宮……怎麽會變成這樣?
皇後的腳程自然比不上大軍。所以,等她到時,甘露殿已經被太子的人包圍起來,裏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
“都讓開!”皇後越身上去,“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你們都吃了熊心豹子膽?”
從她身上的服飾就能看出她是皇後,但沒人睬她。更有甚者,在皇後試圖登上甘露殿臺階的時候,直接用閃着寒光的長矛尖指在她胸前。
“反了,這真是反了啊!”皇後本就壓抑着的怒火瞬時一冒三丈高。從小到大,她就沒受到過這種待遇!“太子在哪裏?叫他過來!”
大概是終于聽到了她的聲音,包圍圈裏一陣松動,露出一個滿臉虬須的人。“原來是皇後娘娘。”
皇後一眼就認出他是誰,心中不由愈發沉下去——左骁衛大将軍李勇!李庭鼓動了太子……她早該知道的!
“皇後娘娘駕到,李某本應恭敬接待。不過此時乃關鍵時刻,李某鬥膽請皇後娘娘移步。”李勇笑了笑。但他面帶得色,橫肉抖動,實在吓人。“萬一看見一些不該看的,李某也難做。”
皇後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真是反了天了,敢這麽和她說話!
可瞧現在的情形,甘露殿已經被包圍,李勇這麽肆無忌憚也是有充分原因的……
一想到皇帝被困在裏頭,皇後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她是想過皇帝會比她早死,然而她真沒想過是通過這種方法……
不對啊,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只要太子順利登基,她的太後難道能長翅膀跑掉?唯一的問題大概是,經此一役,李家肯定會成為朝中第一大族,只手遮天的那種!那魚家要怎麽辦?
皇後遲疑思索的功夫裏,李勇已經讓人撞開了甘露殿大門。
“砰——哐!”
巨大的撞擊聲震得皇後心頭狂跳。雖然她很想進去看看,但根本沒這個條件,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左骁衛一隊一隊地沖了進去!
甘露殿裏,燈火通明,金碧輝煌。一切好端端的,連皇帝随身的寶劍都挂在老地方。只有一個問題——
到處都是空蕩蕩的!
別說皇帝了,甘露殿裏連個太監影兒也不見。珠光寶氣的黃金禦座在琳琅次第的燭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輝,但對破門而入、卻發現目标根本不在的諸人來說,不是戰利品,而更接近于漠視般的嘲笑。
本以為頭功在手、已經激動得不自覺舔唇的李勇實打實地懵在原地。
卧槽,人呢!難道……他中了空城計?
與此同時,承天門城樓。樓下兩邊依舊在酣戰,但幾乎沒有人知道,應當在甘露殿裏睡着的皇帝此時正立在樓上的陰影裏,冷冷地注視着皇城內外——
承天門附近,一片火光掩映着喊打喊殺;而玄武門下也同樣。甘露殿周圍更甚——從那明亮的重重火圈來看,叛軍已經徹底包圍了寝殿。
現今應該發現裏頭不對了吧?
“左骁衛、左右威衛、左右領軍衛、右監門衛……”皇帝一個一個地點了出來。
雖然皇帝面無表情,語氣裏也不帶感情,但劉永福聽得心驚膽戰。因為他知道,每一個詞中包括的人,将來都會深陷血海牢獄!
“大家……”他想安慰皇帝,但實在不知道,這時候自己該說什麽。
“枉朕一片苦心,從不點破,希望他回頭是岸;結果,卻換回來這種報答……好、好、好!”
皇帝一連說了三聲好,身體卻忽然搖晃了下,就直挺挺地向後栽去。
“……大家,大家!”劉永福一個箭步奔上去把人扶住,冷汗冒出,驚慌失措。“快來人,叫太醫,叫太醫啊!”他一疊聲高喊,聲嘶力竭。再看到皇帝雙眼緊閉、面色青黑、嘴角還有鮮血汩汩溢出時,他的恐懼之情已經達到了平生的頂峰——
糟糕,皇帝這是要不好了啊!
☆、119第 119 章
若是皇帝病發得晚一些,他肯定就能注意到,再遠一些的龍首原上,此時也顯出了一片星星點點的光——
顯然有新的軍隊進入了西內苑!
西內苑位于宮城正北,又叫北苑。南北寬一裏,東西與宮城平齊。苑內有十餘處殿宇,還有冰井臺、櫻桃園。因為其中植物茂盛,所以苑內常年翠綠,四時花開。
就算元非晚第一次進到這園子,她也不會在意周圍景色;更何況,現在要做的事情比十個百個景點加起來都重要——
沒錯兒,她正帶着全部西北軍,從北面登上龍首原,然後輕易突破了西內苑的宮牆(這牆實在不怎麽高也不怎麽厚),成功搶占整個長安的制高點!
元非晚勒停了馬,朝皇宮內看去。她現在的視野比承天門城樓還要開闊,四處動向一覽無餘,在沖進去前實在該仔細觀察。
“太子的人直接從玄德門進了東宮,一點也沒想從這裏走。”跟在她身邊的楊首義一眼就看出他們是頭一撥進入西內苑的軍隊。“看來玄武門和安禮門的防守必然很嚴密,不然他們不會輕易放棄!”
元非晚點頭。“所以他們繞了個大圈,從東宮繞到前面,與從嘉福門進入的軍隊彙合。一部分去攔住承天門的守軍,另一部分從前朝轉向甘露殿。另外,從掖庭宮西門潛入的軍隊,一部分引走玄武門守軍的注意,另一部分也奔向甘露殿!”
這大致是個兩面包抄、再分四面作戰的策略,楊首義明白。“那現在玄武門的防衛是不是相對空虛?咱們要打進去嗎?”
元非晚沒正面回答這句話。“甘露殿已經被圍住了。”
“什麽?!”一聽這句話,楊首義的臉色就刷地變了。他常年駐守西北,對皇宮地形不太熟,這會兒聽到元非晚這麽說,才把宮城中央那個重重火圈中的建築物和皇帝寝殿對上號。“不會吧?咱們已經來不及了?!”怎麽可能,時間不是掐得好好的嗎?
元非晚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已經被她溫熱的金屬硬物。指尖觸碰之處,一片起伏的雕刻紋路圓潤滑膩,顯然用得有些年頭了。“不,我真不這麽認為。”
“那咱們現在……”楊首義幾乎要忍不住了。不管如何,都要趕時間啊!就算現在沒晚,也絕對不能再拖了!
元非晚對此的回複是一聲幹脆利落的“駕!”。她一夾馬腹,帶頭從龍首原上沖了下去。楊首義一愣,随即揚鞭跟上,馬蹄迅疾如風。
三千號人浩浩蕩蕩地從西內苑直奔下來,玄武門城樓上的守衛不得不發慌。怎麽搞的,裏面的叛軍還沒解決,外頭又來了一撥!
左監門将軍沈複立在城樓上統管調配,結果現在裏看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