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眠 (28)
已經是折了翅膀的老鷹,再也飛不起來了;另一種是,此人忍辱負重到了一定境界,必須得殺了才能永絕後患——
“看看布德貢贊!”那些人振振有詞道,“如果留下葛爾東贊,他将來就會變得和他弟弟一樣!”
皇帝對這種歪題十萬八千裏的回答十分不耐煩。葛爾東贊一向被看管得很嚴實,和這事兒一點關系都沒有;若是一定要處理他,也得先把布德貢贊處理了。
可布德貢贊哪裏是好處理的?葛爾東贊本來就是當做他們的手下敗将抓回來的,就算真弄死了也沒太大關系;可布德貢贊名義上代表了整個吐蕃!若是一個不好,就能直接開戰!
當然了,皇帝并不畏懼開戰。只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想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不要給天下人留下非議的機會。換言之,他希望大盛打下吐蕃,不管從實力還是風評上都占據絕對優勢!
這就需要把這件事好好地定個性,責任一定要明确到位。定得好了,他們大軍名正言順地揮師西去,還怕周邊其他國家不服?
“此事事關重大,便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調查審理。”皇帝最後做出了決定。“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刑部尚書魚德威和大理寺卿陰秋立即出列領命。“臣必定不負陛下所托,為德王妃讨回公道!”
蕭欥跪坐在一邊,沒有表态。甚至,他表情都沒動一下。
鬧出這種大事,女眷們早就回去了。而他的情緒呢,也很快歷經了極度震驚、出離憤怒、最後冷靜這樣三個階段。
一開始他确實震驚。因為在他的任何一種預料裏,不管是誰、用什麽方式,都該對他下手。
結果,對方卻瞄準了他夫人!要不是他夫人反應機敏的話,不說三長兩短,劃破皮要怎麽辦?
沒錯兒,就算元非晚身上出一道血口,蕭欥也覺得不可忍受、并且全是他的失職。哪個家夥使的毒計,還沖女人去?是不是男人了?有本事殺了他啊!
是聲東擊西還是連環之計,蕭欥不知道,也覺得自己沒必要知道。因為他只要結果就夠了——
誰特麽地敢動他夫人?誰?!不管是誰,他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死字到底怎麽寫!
所以此時,蕭欥眉目微垂,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皇帝讓刑部和大理寺去查,那就讓他們查!反正,不管是誰接手這件事,不管他們查出什麽,他都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捉賊捉贓,殺人成雙……他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不得不說,蕭欥這種冷酷到幾近殘暴的想法,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元非晚。她只需要看看他身上萦繞的低氣壓,就知道自家夫君正醞釀着一場暴風雨。
“你別生氣。”她輕聲勸慰道,把一身冷氣的蕭欥拉到榻上坐下,“這不是沒事嗎?事态發展都在我們預料之中,你別為這件插曲介意。”
蕭欥知道,自家夫人是從不吃虧的個性,自然不是為吐蕃或者別的什麽幕後黑手說話,而只是不願他情緒波動太大。“可這怎麽可能?”他極不高興,英挺的眉頭蹙成一團,“在我面前就敢那樣做,簡直罪不可赦!”
元非晚點頭。她從來不是什麽會忍讓的性子,尤其在完全不必忍讓的時候。“不管是誰做的,他們都得死。”
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麽危險的話……蕭欥的怒火暫時消退了一點。“你真的沒事?”他又問,同時抓起元非晚的兩只手,仔細端詳:“別有什麽瞞着我吧?”
元非晚頗有些哭笑不得,任他看去。“你看我像是打腫臉充胖子的那種人嗎?”
“那當然不是。”蕭欥親自驗證過自家夫人的柔荑和以前毫無區別,這才把心穩穩地放在肚子裏。“你必定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那種!”
“那不就行了?”元非晚肯定,也不把手抽出來,只反手握住了蕭欥的手。“現在可以告訴我,父皇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了吧?”
蕭欥早就知道元非晚會問這個,此時便簡潔地複述了一遍。
“刑部和大理寺?”元非晚重複了一遍,若有所思。“不管是魚德威還是陰秋,感覺都有點微妙啊……”
這可不是元非晚對他們兩人抱有偏見。
因為,魚德威是皇後那頭的人;就算魚初沒能嫁給蕭欥,魚家依舊是個偏皇後的太子黨。陰秋則是陰貴妃那邊的,顯然站秦王和江王一派。
這倆人去查案,有那麽容易得出一致意見嗎?
答案當然是不能,因為元非晚現在最懷疑的指使者是太子。考慮到這兩邊背後的勢力,絕壁要掐起來啊!
“吐蕃那邊說不是他們做的,你信嗎?”元非晚問道。
蕭欥沉思了一小會兒。“雖然他們有很多前科,”他慢慢道,“但我覺得,他們這次說的可能是真的。”看那種要猶豫不猶豫的反應,怕是原本想做、卻被別人搶先了吧?
元非晚立刻點頭。“我也這麽想。那你覺得,這事是誰做的?”
這問題指向一個非常敏感且關鍵的答案,蕭欥臉色瞬時一肅,深深看進元非晚眼睛裏。從那了然的神色裏,他意識到他們達成了一致意見——
有動手動機的人,就那麽兩個。既然不是吐蕃方面,那就是太子!
“你也這麽想的話,那就八九不離十了……真是天助我也!”元非晚最後這麽道,臉上竟顯出了喜色。“這可是大大的好事啊,夫君!”
蕭欥一時間沒能理解她的腦回路。被刺殺了還叫大大的好事?他夫人莫不是被刺激過度了吧?
然而,他再轉念一想,卻突然有些明白了:“難道你是說……”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元非晚點頭肯定。
這事兒是太子做的,然後魚德威和陰秋奉命去查這件事。魚德威會如何暫且不說,至少陰秋一知道太子有動手的可能,就肯定會想方設法地讓那個舞女指證太子。就算他沒法坐實太子的罪名,皇帝又不蠢,心裏肯定會留一根刺——
會對自己親弟媳動手的大哥!且不說能不能當個合格的大哥,至少絕對不是個合格的太子!
“不管父皇信不信,太子都必定會動手;而且,就在最近幾日。”元非晚篤定道。“他沒法再等下去了!”若是再等下去,他的太子之位只會愈來愈動搖,還不如現在冒險一試!
相比于元非晚能得出這種推理,蕭欥更吃驚于她談論此事時的不慌不忙。說真的,就算是男人,也不見得對這種朝野傾覆的大事能這麽娓娓道來吧……他可真是撿到寶!
“照你的意思,咱們現在該怎麽做?”雖然已經做了準備,但蕭欥依舊想聽聽夫人的意見。
元非晚又哪裏不知道,蕭欥早就讓他手裏的軍隊待命了?所以此時聽見蕭欥這麽說,她不客氣地奉送了他一枚不怎麽認真的白眼。“現在才來問我,不是太晚了嗎?”
蕭欥被這種自信逗樂了。“還和我賣關子?”
元非晚卻沒睬他,直接換了個話題:“話說回來,你打算讓誰在城外接應?”
長安十六衛分守城內外,但當她說“城外”的時候,是特指輪戍長安的那三千西北軍。一個是歌舞升平的出身,一個是刀口舔血的出身,想也知道戰鬥力天差地別!不誇張地說,雖然西北軍只有三千,數目遠不及十六衛,但真打起來,西北軍分分鐘幹掉十六衛!
“你大哥。”蕭欥很快回答。他早就做好了計劃,當然不遲疑。
元非晚也不意外。元非是本就是三千精銳的一份子,和西北軍有聯系很正常。“我就知道。”她沉吟道,“但現在的情況,他還能輕易出城而不被人發現嗎?”
聞言,蕭欥再次蹙起了眉。
太子既想動手,那就肯定會防着他。要知道,西北軍的戰力太高,太子不可能不忌憚;而只要太子想勝利,那就只有一條路——封死長安城,不讓西北軍進來,直到塵埃落定!
元非是的目标不算大也不算小,肯定會被盯梢。不說會被殺,但延誤時機再容易不過。而若他們這邊多派幾個人,動靜就太大了;凸顯自己的可疑,就會給對方落下話柄……
“你的意思是?”蕭欥問,但他已經隐約猜出了元非晚的想法。
“我去!”元非晚毫不猶豫地道。“就看你願不願意交出你的玉魚了。”她眨了眨眼,俏皮地笑了。
☆、115第 115 章
第二天清早,天剛蒙蒙亮。城門一開,早已在外頭等待多時的農戶們便一擁而進,推車的推車、挑擔的挑擔,預備着去早市上搶占一席之地。
長安城的新鮮蔬果全是周邊地區供應的,這種情況再正常不過。而長安城中大戶,除去能從市場上購買時蔬外,也可以讓自己信任的佃戶每日送菜過來。這不僅可以免去挑揀的麻煩,還很方便。
以德王府的實力,有這樣的佃戶很正常。這不,城門剛開沒多久,兩筐新鮮水靈的蔬菜就被送到了德王府後門。
挑擔的是個三四十歲的農婦。雖然年紀不大,但艱辛的生活已經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膚色黃黑、皺紋遍布,背因為長期挑負重物而微微佝偻着,走在街上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不過她對自己的生活十分滿意。種出來的菜,總是要賣掉的;而德王府開出的價格絕對令人眼紅,實在是份好差事。她琢磨着,再辛苦一陣子,就能給兒子蓋婚房,嫁妝什麽的也有着落了。
“今天也這麽早啊,賀娘子!”給她開門的奴仆這麽說,側身讓她進門,同時還在不可抑制地打呵欠。
“是啊,怎麽敢叫邱叔等呢?”賀娘子憨厚一笑,便朝着後廚而去。
後門又吱呀一聲,關上了。有兩只眼睛在側面的暗巷中閃着不易令人注意的光,直到後門再次打開、農婦挑着已經空了的兩只竹筐出來,才黯淡下去。
德王府的這一天,依舊和平常沒有區別。
賀娘子抓着扁擔兩邊的草繩,目不斜視,按着自己習慣的路線走向西市。兒子想吃魚,她又正好領了錢,那就買條回去紅燒。所以,等她再從西市離開時,竹筐裏便多了一條荷葉包着的新鮮鲫魚,魚尾還在不甘心地撲騰着。
長安的十數個城門中,延平門離西市最近,也離賀娘子的家最近。她每天都出入,城門的守衛都已經認識她了:“今天改善夥食啊,賀娘子?”
“是啊。”賀娘子回答道,聲音沙啞,像是生病。“靖兒讀書辛苦,想給他補補。”
“你可真是親娘诶!”守衛視線還落在竹筐裏,砸吧嘴道,“當年我娘要是這麽辛苦地供我讀書,說不定我現在就不用守城門了!”
“得了吧,就以你那腦袋瓜,還指望高中?”另一個守衛毫不客氣地取笑他。
第一個守衛漲紅了臉跳起來:“怎麽?我想想還不行了?”
他們鬧将起來,賀娘子插不上話,只得無奈地搖搖頭,自顧自地離開了。從頭到尾,沒人多看她一眼,也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包括隐藏在暗處的太子親信——
打死他們也想不到,以絕世美貌蜚聲全長安乃至全大盛的德王妃元非晚,會扮成一個邋裏邋遢的窮苦農婦啊!
而此時的德王府裏,真正的賀娘子坐在客房榻上,只覺得渾身局促。
王妃娘娘要她幫一個忙,事成之後必給重酬,她答應了;當然,就算沒有重酬,她也會答應,因為德王府實在是個好主顧,她不想失去。
只不過,她在德王府住幾天便能拿到一大筆錢,這忙未免太好幫了吧?還住這麽好的地方,讓她很心虛啊!
時間緩慢地流逝着。等天邊日光愈來愈輝煌的時候,蕭欥也出了門,打馬去上朝。
元非晚喬裝打扮溜出去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在去皇城的路上,馬背微微起伏,他的心也随着颠簸起來——
夫人現在到哪裏了?應該已經出了城吧?西北軍駐地很明顯,應當不會迷路吧?只要順利和西北軍接上頭,那就完全安全了!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蕭欥到達了皇宮的永安門。皇城守衛一看是他,即刻讓出道來。“德王殿下。”
蕭欥翻身下馬,聞言一點頭。“我這是早了還是晚了?”換做平時,他根本不需要問這句話;但今天肯定不同尋常,他先給自己做個思想準備比較好。
“回殿下,不早也不晚。”守衛恭敬地回答。
蕭欥頓了頓。其實他還想知道魚德威和陰秋來了沒,然而不能,問出來一定打草驚蛇。所以他沒再說什麽,同平時一樣進去了。
今天的朝會,也确實如同蕭欥猜想的一樣,不可能平靜。因為魚德威和陰秋連夜審訊,舞女很快就不堪折磨,供出了事實——
她原本屬于布德貢贊派往長安街頭的那撥宮女,是底層的。然後,最近有人連着好幾天給她送信,威逼利誘,讓她在宴會上對元非晚動手。她不會長安話,信是用吐蕃文字寫成的,極其像布德貢贊的字跡。
之所以說是極其像,是因為陰秋認為,布德貢贊沒有必要給手下的舞女寫信,口頭說更不會留下痕跡,那就必然是有人嫁禍給吐蕃;而魚德威則認為,那字就是布德貢贊的,否認這個就是在給吐蕃洗地……
毫無疑問,掐起來了。兩人的觀點都十分典型,代表着他們的站派以及身後的勢力。為了個秦王和江王争取上位的機會,陰秋想把禍水引到太子身上;魚德威自然不想看到太子被牽連,故而一口咬定全是吐蕃的錯,懷疑這個的人都是想要挑撥離間!
一時間,朝堂上熱鬧得就像菜市場,吵得不可開交。等他們終于想起禦座上的皇帝這回事時,冷汗刷的就下來了——
救命啊,皇帝大大您就冷笑着看我們吵架嗎?這是要發飙了吧,一定是吧?好可怕!
于是,回過神的大臣們一個接一個閉上了嘴,臉色變來變去,精彩缤紛。能維持平常模樣的,無非是沒有攪合在裏頭的少部分大臣,還有蕭欥,以及太子和其他三個親王。大臣暫且不不說,皇帝的幾個兒子都沒發表意見,顯然是因為事情太敏感,不好自己撸袖子親自下場掐。
偌大的太極殿上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好像被放大了許多倍。
“說啊,”皇帝好不容易才開口,語氣輕飄飄的,“怎麽不繼續說了?”
這調子明顯不對,大臣們各個眼觀鼻鼻觀心。
“說起來,今天要讨論的是如何對付吐蕃。”皇帝又道,幾乎冷笑出聲了:“可讓吐蕃人來看看你們……你們覺得,他們會相信大盛能贏?”
更沒人敢說話了。要是他們內亂,別提打吐蕃,只會被吐蕃打好吧!皇帝最希望看見的就是大盛團結統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相殘殺,他們怎麽能忘記這麽重要的一點?
“還沒動手,就鬧成這樣。”皇帝冷冰冰道,“這樣要如何才能勝過吐蕃,你們告訴朕?”
被這麽接連質問,殿上氣氛十分肅殺。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敢動。
“若是想出有用的建議,那就說。”皇帝敲了敲禦座扶手,很不耐煩的樣子,“若是沒有,今日便到此為此,下朝吧。”
等等,要是這麽下朝,他們以後肯定都會被皇帝穿小鞋的!
只要帶腦袋的就知道,這事兒絕不能如此結尾。
“微臣有事要奏。”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顯然只能是魏群玉。實際上,因為知道皇帝敬重他,從一開始就有人不停地瞅他,希望他來挽救這個局面。
皇帝看了看自己老師,臉色果然和緩了一點。“太傅有什麽看法?”
“微臣覺得,此事現在要下定論,尚且為時太早。”魏群玉道,“只憑那舞女一面之詞及不能确定誰寫的信件,不管做出什麽決定,都難以服衆。”
他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在“不能确定誰寫的信件”上咬重音,但衆臣不約而同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可不就是嘛!當年吳王的事情,不也是這麽一封來路成謎、不能确定誰寫的信件?雖然後來吳王平反,然而他們還是沒找到信的真正始作俑者。沒有線索,沒有證據,好像就要那麽不了了之了……
和現在的事情聯想一下,可以得出個驚悚的推論——
當年陷害吳王的人,和現今栽贓給吐蕃的人,是不是同一個?
這想得有些遠,至少皇帝看起來暫時不關心。“那你的意思是?”
“微臣想,吐蕃使團又不會插上翅膀飛了,咱們有的是時間調查。”魏群玉又道,“查清楚後再做決斷,也完全來得及!”
李庭跪坐一邊,聞言不由多看了魏群玉一眼。
話說得很不錯,然而不可行。魏群玉到底知不知道,這樣做就會給他們留下非常充分的反應時間?呵呵,他們行動秘密,魏群玉是肯定不知道的!
皇帝似乎在思考。然後他擡起眼睑,卻是朝着自己的兒子們。“你們的意思如何?”
“兒臣附議。”太子第一個回答,似乎完全沒聽到那些含沙射影的話。
秦王和江王交換了一個神色,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不管早晚、我們都能讓太子滾下臺”這句話,便也同意了。把皇帝惹急了可不是什麽好事,而現在皇帝很明顯逼近發怒邊緣!該忍的時候就要忍,不然,偷雞不成蝕把米,就不好玩了!
蕭欥沒什麽反對的理由,然而蕭旸卻有點激動。他想說不管是誰都該碎屍萬段,然而這種情形下太不适合這麽說了,只得憋了回去。“兒臣也附議。”
皇帝的視線來回逡巡,在某個方向停留得特別長久。“那就再查!”他還想說點什麽,卻覺得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如果他所料不錯,今日夜裏便能見分曉!
☆、116第 116 章
雖然最後魏群玉救了場,但此次朝議依舊可以說是不歡而散。退出太極殿大門的時候,人人心裏都沉甸甸的——
因為皇子之間的鬥争白熱化了!
太子和幾個親王之間的關系,從來都不能說是和睦。更準确地說,面上一團和氣,內裏勾心鬥角。
暫且不說皇後的兩個兒子和陰貴妃的兩個兒子掐得厲害,太子和德王就不是什麽模範兄弟。今日之事,瞧着是秦王江王在背後操縱大臣對太子含沙射影,他們又可曾看到德王為太子辯解?
當然了,若是情況倒過來,太子也不見得會給德王辯解。排除越解釋越黑的可能,只剩下一個原因——
以前他們面和心不和,但現在面和這個表象都不屑于做出來了!
這裏頭有很多陳年舊事,不能單純認為都是一方的錯。大多數大臣也并不關心過程,他們只關心結果——
太子和幾個親王之中,到底誰能登上大寶?誰能笑到最後,誰就笑得最美!
早已經站派的官員肯定不會這麽想,他們只希望自己支持的親王勝出。而皇帝黨就更省力,他們只需要支持皇帝的意見就可以了。
但話說回來,皇帝現在到底屬意哪個兒子呢?若是能提前知道就好了!
就在衆臣心裏轉着諸如此類的心思時,有個略尖的聲音從後面匆匆追上來:“侯尚書,等等!”
大臣之中,沒人不熟悉內侍監劉永福的嗓音。此時一聽他叫侯玄表,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來看過去,而侯玄表自己也站住了。
劉永福正三步并作兩步地快跑過來。“大家請您過甘露殿議事,侯尚書。”
侯玄表略有愣怔。他先轉頭看向身側的魏群玉,見對方輕微點頭,才點頭道:“多謝劉公公告知,我這就去。”
陛下叫侯尚書過去做什麽?難道是商議怎麽往吐蕃派遣先鋒嗎?
衆人不禁心想,腳下又重新移動起來。皇帝一貫是個公私分明的人;既然是叫去寝宮,那應當沒什麽大事。
元光耀和顧東隅綴在大臣們後頭,不緊不慢地向外走。
“陛下這是要做什麽?”饒是顧東隅聰明絕頂,此時都猜不出皇帝的意圖。如果真是吐蕃的事情,光叫侯玄表一個人怎麽夠用?而私事嘛……也想不出能有什麽私事啊!
元光耀只能猜測:“大概是過問下大軍的情況吧?比如确定下兵力分布或者訓練情況?”
“也只能這麽想了。”顧東隅點頭。他覺得皇帝今天一定是真正生氣了,而侯玄表一貫精明地話少,想必不會在這檔口讓皇帝更生氣。“反正,叫侯尚書過去,總比叫其他人好。”
元光耀深有同感。他們實際上已經和清流聯合,但為免讓外人看他們像抱團,他們平時依舊兩個人進出。作為信息共享的同盟,皇帝親近侯玄表就比魚德威或者陰秋好得多。
“他們今日的意見,竟然如此大相徑庭。”元光耀思忖地道,“應該說,他們平日裏就不合;而吐蕃一來,就讓這種不合更加明顯。”
“确實如此。”顧東隅點頭道。“這總讓我有種感覺,仿佛有什麽事情就要發生。蠢蠢欲動、風雨欲來……”
聽了這話,元光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這是什麽表情?”顧東隅略有詫異。但他馬上明白過來:“等等,你是不是知道了些別的?”
“外頭不太好說,咱們先回去。”元光耀如此回答。
這明擺着是默認。顧東隅想了一想,馬上就意識到他之前遺漏了哪個環節——元非是!他老友這個兒子可是在軍中的,知道一些兵力動向再正常不過!
此時,前頭的李庭和趙岷也正在談話。內容很簡單,是極短的一問一答,就和平時沒有區別。等到皇宮外後,李庭很快坐了馬車離開,而趙岷在上車前擡頭望了望那高聳堅實的宮牆——
明日再看,可能便完全不同了!
大臣們各走各的,親王們本也同樣。只不過,見到太子拉着蕭欥說話,蕭旭和蕭晨考慮了一下,便故意放慢腳步。至于蕭旸,他本沒多大興趣;然而現下情況非同尋常,五個人中只有他一個先走,對他可能不太有利,便留了下來。
“……弟妹情況如何?可有受驚?”當三邊的距離拉近時,太子正如此詢問蕭欥,“昨兒時間太晚,沒來得及問。”
太子要回東宮,自然和其他四個已經出宮建府的親王不同路。不過進東宮通穎門要先從太極門出去,這段路确是重合的。
蕭欥心裏估摸着蕭旦在剩下的路上還能和他扯多少無關緊要的東西,面上卻并沒顯出什麽不耐煩的樣子。“太醫已經來看過,說阿晚只要靜養幾日即可,多謝阿兄關心。”
“那就好。”太子點頭,一臉寬慰,“幸而沒出大事……既如此,這幾日就不要讓弟妹出門,你也多多陪她。”
蕭欥略一點頭。他家夫人他自己知道心疼,但蕭旦沒事兒和他說這個……呵呵,是不希望他的注意力放到別的地方上吧?
“太子殿下,你這就不知道了吧?”蕭晨抓緊時機插話,笑嘻嘻地:“我可是聽說,老七疼媳婦得緊,簡直就差把七弟妹挂在褲腰帶上、好随時照看呢!”
“就是,”蕭旭也打岔,然而語氣裏懷着些深層的不懷好意,“我原以為老七已經成了百煉鋼,但在美人面前,還是能變回繞指柔的!”
蕭欥卻并不追究其中的含沙射影,只淡淡一笑。“阿晚可不比我皮糙肉厚。我既應了要好好待她,自然得小心看顧。”
卧槽!這個可怕的男人,竟然當着兄弟的面炫耀自己的老婆!閃光彈不要錢嗎?肯定是刺激人來的吧!
從太子到江王,難得有一次迅速達成了共同意見——蕭欥娶了個才貌都雄霸長安的夫人,這會兒找到機會得瑟,就連現在大敵當前也不顧了!溫柔鄉是英雄冢,這話真是沒錯啊!
“七弟新婚燕爾,和弟妹如此恩愛,真是羨煞旁人。”蕭晨說,略有些酸溜溜。但這種酸溜溜并不是針對蕭欥;不管誰娶到天下第一美人,他都要酸溜溜一下的。
太子和秦王的想法差不多。不過他們倆都是對帝位有欲望的人,所以更關心元非晚身後的兩個舅舅。只不過,不管是美人還是兵權,現在已經和他們沒關系了;他們只得望兵興嘆——
遠水救不了近火,先把長安十六衛搞定吧!
大概只有蕭旸一個人真的在喝醋:老七太過分了!明知道他對元非晚念念不忘,竟然還當衆戳他傷疤!還什麽“應了要好好待她”……滾蛋吧,他也會好好待她的,只要他有機會!
太子本就只想和蕭欥提一下元非晚的事情,好讓對方分神。如今目的達到,便不想多說。“那……”
他這話音剛開一個頭,蕭旭就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搶在前頭道:“但話說回來,剛才有些大臣說話實在太過分了!七弟妹受驚,本就是吐蕃計劃之中的事情;他們卻在那裏唧唧歪歪、意有所指,真不知道腦袋裏是不是灌了漿糊!”
被蕭旭說成腦袋裏可能灌了漿糊的人,就包括大理寺卿、他的表叔陰秋。仿佛自拆臺的話讓蕭晨愣了愣,然後馬上反應過來:“可不就是嗎?上下嘴皮子一磕,算什麽?誰都會啊!有本事就該把真正有用的證據找出來!”
這一唱一和的,仿佛是在為蕭旦抱不平。畢竟,蕭欥是腦袋抽了才會對新婚妻子下手,沒人這麽想。這樣一來,刺殺元非晚能有好處的人就剩那麽兩邊,非此即彼的選擇題。
可蕭旭和蕭晨這麽說,自然不是想為太子洗刷掉莫須有的罪名;他們的真正意思是,陰秋必然會找到更無可指摘的證據來扳倒太子!
換做平時,太子聽了這些話,說不得心裏要不高興一把。然而今天——确切地說,在下了那個最終決定之後——他覺得這種程度的威脅根本就不算什麽。
除了心腹,沒人知道他要做的事;既然如此,讓蕭旭和蕭晨再得意一會兒又怎麽樣?反正他們就和秋後的螞蚱一樣,蹦跶不了幾天了!
“二弟和四弟說得極是。”蕭旦輕笑,“俗話說,捉賊捉贓。現在吐蕃已經被我們抓了個現形。只要咱們再努把力,做到證據确鑿;那就算吐蕃再狡辯,又有何用?”
……這話是打也要把吐蕃打招供的意思嗎?
被用同樣的方式頂回來,蕭旭和蕭晨一時間都有點懵。不對啊,太子什麽時候這麽按捺得住自己脾氣了?正常情況,不該是夾槍帶棍地和他們吵起來嗎?
對這種暗潮洶湧,蕭欥表示不感興趣。因為不管怎麽說,若是蕭旦想做什麽,最後的底牌都是十六衛中的某幾衛。而如果要以武力定勝負的話,他還幹不過蕭旦?他只不過是等着蕭旦先發難、自己才好扮演黃雀在後的角色啊!
至于哪邊都不攙和的蕭旸,他大致明白情況。然而,他更關心別的事情——譬若元非晚——故而對此事提不起興趣。他一個閑王,做得不是很舒服嗎?不管是太子還是秦王上位,與他又有何幹?
此時,一行五人已經出了太極門。通穎門就在左手邊,太子寒暄兩句,便進去了。其餘四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東宮裏頭,這才繼續往外走。
“時候不早,為防阿晚等急,我想先回去了。”蕭欥頭一個提出了告別。太子拉着他虛以委蛇什麽的也就算了,挨個兒來一遍他可要不耐煩的!
“去吧去吧!”蕭旭笑着揮手。“新婚夫妻,黏糊點兒,實在正常!”
蕭晨也不反對,只有蕭旸一個臉色略難看。但蕭欥不在乎,點點頭便腳下生風地走了。蕭旸見他離開,更加無心周旋,随口找個理由,跟在他後面離開。
“這可真是!”确定兩人都遠得聽不見後,蕭晨才啧啧道。“何止是繞指柔,簡直要成妻管嚴了吧?”
“老七自己願意,又有你什麽事?”蕭旭不太關心。“而且,這樣不是對我們更有利嗎?”
“說的就是。”蕭晨笑起來,表情裏帶上了一點色迷迷的邪氣:“況且,七弟妹美成那樣子,老七猴急些也是正常的。畢竟涼府不比長安,都沒什麽好貨色給老七開葷啊!”
蕭旭觑過去,哼笑了一聲。“你這幾日是不是就光想這些了?還能有點出息沒?”
蕭晨立刻叫冤。“不是啊,才不是我先想的!”
“得了,還要和我裝?我又不會告訴弟妹。”蕭旭繼續往前走,漫不經心地回道。
“真不是我啊哥!”蕭晨覺得自己真心委屈。“還不是老五?只要七弟妹在,我看他的眼珠子都不能從人家身上剝下來!”
“……嗯?”沒注意到的蕭旭略為驚奇。他停頓了一會兒,才道:“老五也是有趣得很。”一個夫人折騰了三四年才娶進門,然後現在還盯着弟弟的老婆!
蕭晨一看,就知道蕭旭接受了他的說法。“誰說不是呢?”他八卦道,頗有些眉飛色舞。“但可別說,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