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眠 (27)
确定,她一定對自己的想法有十足信心,而且是與實力配套的信心。“國師,你覺得如何?”
“此法甚好。”阿詩那社爾點頭道。拼力氣他拼不過蕭欥,拼容貌他拼不過元非晚;但拼技巧的話,他難道還會輸?俗話說人無完人,他就不信元非晚十項全能!
元非晚也的确不是十項全能。但問題在于,阿詩那社爾用一般大家閨秀的印象推斷她,就會出很大的差錯——
若是比刺繡女紅之類,元非晚估計還真不怎麽拿得出手;唱歌跳舞,元非晚的水平也一般般(她一個公主,從來都是別人跳舞給她看,自己親自上場的機會只有皇帝皇後的壽宴);可阿詩那社爾偏要和她比擊鞠……
真不好意思啊,一般大家閨秀的擊鞠确實是花架子,然而她真的不是!
剛開始,元非晚守球門,阿詩那社爾擊球。
阿詩那社爾在吐蕃時曾專門學習過,為的就是在大盛一展身手。此時上場,見對面元非晚只把頭上步搖拔了下來、衣服都沒換,覺得自己必勝無疑——
要知道,他的擊球角度之巧妙、軌跡之刁鑽,在吐蕃軍中都無人能出其右呢!要勝過他,除非本身力氣比他大很多、暴力突破;但看元非晚的模樣,就知道她手無縛雞之力啊!
阿詩那社爾如此自得,可以想見他信心滿滿的第一球被元非晚準準攔住後臉上的表情——
卧槽!不可能!一定是意外!
而元非晚呢?她原本還有一點點顧慮(她覺得阿詩那社爾有自己絕招的概率有兩成),現在已經全數消失了——
枉她還以為他有多厲害、特地拿出了比對蕭欥還認真的态度,結果就給她看這個?開玩笑呢吧?比蕭欥差太多了!
必須得說,元非晚的這種比較其實很不公平,因為蕭欥是衆人公認的擊鞠高手,整個大盛挑不出比他更好的那種。阿詩那社爾那種弱雞一樣的身板,光從硬件條件上就被蕭欥甩了n條街,更別提與身板相配套的力道之類的了。
阿詩那社爾在吐蕃軍中練過,自以為穩操勝券;但他卻沒想到,光從臉判斷一個人是不對的——
乍一看元非晚,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會放在她的臉上,然後就忽略了她的其他地方;不熟悉的人對她最可能的印象是花瓶——比如說阿詩那社爾——但若他們把這種印象當真,後果就會極其慘痛——
“好穩!都沒見德王妃的馬動一下!”
“就是啊,她的球棍是長了眼睛吧?”
“會自己跟着球動,我覺得應該是長了自己的腿,就是咱們看不見而已!”
之前四對四擊鞠的時候,大盛衆人還能勉強控制一下自己讨論的音量;但到現在,震驚、激動和狂喜席卷了他們,就連皇帝都沒阻止。因為元非晚的表現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
幹得漂亮!
元非晚本就更擅長防守。阿詩那社爾擊的球,她幾乎全接到了。照這種節奏,除非她接下來的擊球十個不中一個,才可能輸。
但這真的可能嗎?
要防守成功就要懂得球路。這麽推理,防守優秀的人就肯定會打球。不敢說能達到一百分的程度,至少六十的及格分肯定有吧?
阿詩那社爾臉色灰敗。他現在終于意識到,他以為他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其實還是浮于表面。看來他這個對手,不愧有能征善戰的外祖和舅舅們,也不愧有同樣勢如破竹的丈夫!說私底下沒練過,誰信?
在這種大好形勢下,元非晚自然愈戰愈勇。相比阿詩那社爾萎靡的氣勢,她卻越來越順手,球就和長了眼睛一樣往球門裏鑽。
如此一來,結果也很明顯。元非晚不僅勝了阿詩那社爾,還是大比分勝出,所有圍觀的人都心服口服——
人才,牛!
“不愧是老夫教出來的啊,阿晚!”吳王非常高興。“有乃母之風!”
蕭菡聽見了,不由失笑。雖然她很高興,但她爹果然還是一如既往,一誇把所有人都誇進去了!
再次被遺忘的元光耀摸摸鼻子,只恨吐蕃人水平太差。若是他們聰明點兒,和女兒比詩詞歌賦什麽的,勝利後不就都是他的功勞了嗎?
至于元非是,他還和公孫問之、盧陽明一起,給妹妹叫好叫得嗓子都要啞了,自然興奮不提。
知道元非晚擊鞠水平不錯的幾個人尚且如此高興,就更不用提給那些不知道的人帶來的震動了——
看臉臉行,看詩詩行,現在看球球也行了……特麽地這是開挂呀!元家祖墳冒了十八代青煙吧?
布德貢贊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了。照例來說,他該克制,他該耐心;但誰能來告訴他,輸成這種狗樣子,他的臉要往哪裏擱?搞什麽鬼,明明在吐蕃時,國師的主意都很有用啊!
其他吐蕃使團的成員也是如此。他們不需要聽懂長安話,他們只需要會看懂球;球很容易看懂,并且也沒有黑箱操作或者可疑的小動作,他們只得一個接一個悻悻然地低頭,努力裝作聽不見對面大盛席位上飄過來的譏嘲……
輸了就活該受着!
在重新登上飛仙樓後,阿詩那社爾一反之前的自如神态。他誰都不敢看,更別提目光灼灼地盯着元非晚了。
之前,他認為,他肯定會贏。就算輸,也輸不了多少,自然也就沒多考慮後果。但是現在……
這臉都丢到大盛朝了,到底會不會影響葛爾東贊那頭的事情?長遠一點說,他回吐蕃以後要怎麽辦?目前帶到大盛的人,能滅口的要全部滅口嗎?
然而元非晚可沒有什麽好心,比如說留給阿詩那社爾考慮收拾殘局的時間。“國師,承讓了。”她噙笑道,從語氣到神态都沒有任何改變,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阿詩那社爾見得對方如此大方,就知道自己被反襯得更加難看——面子輸了,裏子也輸了!他得竭力控制住自己,才能不對元非晚惡言相向:“王妃真是太過客氣了。”
這話有多麽幹巴巴,長耳朵的都聽得出來。吐蕃衆人暫且不說,至少大盛這頭都是一片低笑。
要說皇帝?皇帝自然龍顏大悅。“今日之戰,五位都辛苦了。各賜強明絹斷百段,以慰功勞!”
衆臣一聽,皇帝這麽大手筆,果然是太開心了吧!
蕭欥和元非晚等謝恩不提。但出去心塞到極點的吐蕃衆人,大盛這邊也有不高興的——
很明顯,太子蕭欥,以及太子黨為首的李庭。
大盛大比分贏了吐蕃,照理說,凡是大盛臣民,都該高興得飛起來了。然而,鑒于這種徹底的勝利只和德王有關,更動搖擁立太子為帝的群衆基礎……
就在當天的晚些時候,蕭旦和李庭終于尋了個隐蔽地點見面,保證不被人察覺。
“這事兒太糟糕了。”李庭一開口就是這麽一句。“照這種态勢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的大臣倒向德王那頭。”
“說得好像這兩年沒人倒過去一樣。”蕭旦咬牙道。
自從蕭欥從涼府回來,朝中局勢就極其微妙了。有赫赫軍功在身,蕭欥就擁有在談判上獲勝的有利籌碼。有兵力就有權力,而一呼百應的號召力顯然比兵力還好用。只要願意冒風險,就知道跟着蕭欥混,絕對混不差。
再加上蕭欥不茍言笑、辦事認真的個性,就連朝中清流都對他贊賞有加。雖說清流手中沒多少實權,然而架不住清流是以皇帝馬首是瞻的。若清流公開對蕭欥表示贊賞,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帝也是這個态度?
以前到底如何,蕭旦不能确定。但從今天的情況,他看出了,皇帝絕對喜愛自己的七兒子——
上場的全賜了強明絹斷百段!考慮到上場的人全是蕭欥那邊的,這種偏愛還不夠明顯?
“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李庭肯定,臉上神色嚴肅。“殿下,您應當早作決斷,不要再猶豫了!”
蕭旦煩躁地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兩趟。李庭也不說話,只盯着自己女婿。
最後,還是蕭旦自己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事情都準備得怎麽樣了?”
“已經全部就位。”李庭立刻道。“只要選好時間,長安外的守軍不足為懼!”
便是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此時也能從“長安外的守軍不足為懼”這句話中聽出端倪——
若是皇帝有意願改立太子,作為要被廢的前太子,最後的殺手锏自然是兵變!
“要足夠快才行。”蕭旦仍然有些疑慮。“我們可以借吐蕃人的東風,你覺得如何?”
李庭一聽就笑了,是那種沉沉、且不懷好意的笑。“英雄所見略同。”他贊同道,“沒有吐蕃使團,咱們想找破綻就要難得多!”
蕭旦看了他一眼,沒對對方的表情發表評論。“事成之後,把所有事情都栽到吐蕃身上。”他說,語氣相較之前堅定得多,顯然漸漸拿定了主意。“不管是長安外的守軍,還是西北的那些隊伍,都讓他們去打吐蕃!”
“絕妙的借刀殺人之計。”李庭低聲道,同時還在小幅度地點頭。“我知道該怎麽辦了。先看機會,然後随時保持聯系!”
這邊太子和李庭達成了不可見人的協議,那邊甘露殿裏,皇帝還不知道。不過,就和太子找了李庭去議事一樣,他今天也找了魏群玉進兩儀殿議事。太子的事情很重要,皇帝的事情更重要。
“夫子,有些東西想請你幫朕保管。”
☆、113第 113 章
魏群玉在兩儀殿裏待到華燈初上才離開。他本來就和皇帝親近,去年又被賜了太傅的正一品名號,沒人覺得這有什麽不應該。
然而魏群玉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從未如此沉重。他幾乎可以說是看着皇帝長大的,到如今……
唉!
魏群玉走出兩儀殿、又在游廊上拐了個彎,才把心中一口渾濁的郁氣吐出來。皇帝剛才和他說了許多,他也知道這事兒必須他做不可;但再聯系到現實,他不得不嘆氣啊!
思及此,魏群玉把懷裏的東西裹得更緊了些。不管皇帝交給他什麽事,他都一定會辦好的!
不過,出乎魏群玉的意料,府中有人正等着他。若是鄭珣毓或侯玄表,也就罷了;問題在于,是趙岷啊!
魏群玉不得不把心神收回來點。
趙岷一向是李庭的應聲蟲,和他的關系絕對不能說好。在這種敏感時刻找上來,趙岷葫蘆裏打的到底是什麽主意?話再說回來,今日飛仙樓上,趙岷竟然主動幫德王妃讨她該有的權利?是李庭指使的,還是趙岷自己想的?
這種沉默的懷疑,趙岷自然能察覺到。“魏太傅,”他拱手道,“趙某自知造訪冒昧,不過魏太傅可否騰出一些空來?趙某說幾句話就走。”
聽着就不像是什麽普通的話。因為若是真的很普通,那為什麽能勞動趙岷親自上門?
魏群玉貌似不經意地掃過對方臉龐,心裏飛快地打過幾個轉兒,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那咱們到書房說罷。”
再來說皇帝這頭。
甘露殿中,一人來高的金枝燭臺比比皆是,映得四周滿目金碧輝煌。在這種富貴堂皇得幾乎能閃瞎人眼的背景下,皇帝和皇後正安靜地用膳。也許是受了這種沉默氣氛的影響,布菜收拾的太監宮女一個比一個動作輕,就怕攪擾了主子思緒。
他們這種舉動很有道理。因為明顯地,至少皇後就吃得很是心不在焉,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
今天的擊鞠她也看了;不得不說,憂心忡忡。大盛取得了一面倒的勝利,這事兒當然沒什麽好憂心的;但她聽到了皇帝的賞賜,還看到了太子的反應——
一個親王比儲君更能吸引眼球、且都是正面的關注,不得不說,怎麽聞都是危險征兆啊!
不得不說,這兩三年,皇後的此種預感愈來愈強。
按理來說,她貴為皇後,應當對皇帝這樣的枕邊人了解甚深;然而她卻驚恐地發現,她印象裏的皇帝似乎從來不是真實的皇帝——
賜蕭欥上朝的權力也就罷了,結果又帶了另外三個成年親王上朝;給蕭欥找王妃也就罷了,偏生看中了背景複雜敏感的元家芷溪;接待吐蕃使團也就罷了,還要給蕭欥為首的五人如此豐厚的賞賜……
一想到那五人之間不可不說的緊密聯系,皇後就不由十分心塞。
公孫問之是蕭欥的親信,她忍了;元非是本就是元家送到西北去歷練的,跟着蕭欥也說得過去,她也忍了。
但!是!
盧陽明是怎麽一回事?一個長安公子哥兒的出身,一直在宮裏做皇帝近衛;現在告訴她,這樣的人竟然也是和蕭欥站一起的?
這是逗她玩兒呢?!盧陽明還不足為慮,但他老子盧英昌絕對不可小觑!若是拉攏了盧英昌,這長安城裏一半的守衛就都到手了!
這種可怕的傾向,她都能想到,為何皇帝想不到?又或者,她敢問,皇帝自己知道了,為何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來阻止這種事愈演愈烈、反倒變相地用賞賜來表示自己的默認?
要說皇帝想換太子,皇後心底裏還真有點信,雖然她并不支持。然而,她心底裏還存着一種期望,就是皇帝只是想想,并沒真的打算付諸實施——
蕭旦這個太子已經做了十幾年;若是沒出什麽大事,平白無故地換儲君也是很遭人诟病、乃至引起朝野動蕩的!皇帝向來注意自己一言一行帶來的影響,肯定不會貿然決定!
這麽分析了一遍,皇後總算穩住了自己的心神。
皇帝的身體從三四年前就有不大好的傾向,如今也是時好時壞。說句難聽的,正常情況下她的待機時間絕對比皇帝長,所以,她只要繼續耐心就可以了……
“皇後。”
正想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猛地聽得這麽一聲,皇後差點吓到。好歹她混後宮也不是一年兩年,便自如地将略一顫抖轉變成擱下筷子。“怎麽了,陛下?您吃好了?”
皇帝點點頭。食不言寝不語,他在此方面有良好習慣。“皇後似乎吃得不多?”
皇後自然沒法把她的擔憂放在明面上來講。“今日觀戰時不自覺多吃了些水果。”
“原來如此。”皇帝略一點頭,沒深入追究。“今日擊鞠大獲全勝,咱們這邊便差最後一項了。”
皇後立即明白了皇帝的言下之意。
他這是在關心對吐蕃的第三場能不能贏呢!不過話說回來,皇帝關心這個再正常不過,不關心才是有鬼!
“回陛下,所有舞者都已經準備好了。”她很快道,“近日她們都在加緊排練。臣妾看過,相當努力。”
聽了這個,皇帝便點了頭。他沒問什麽曲子,因為曲子是他欽點的——
“霓裳破陣曲,”他幽幽道,“說句實話,朕已經多年未見到比汝南縣主更好的舞者了。”
皇後一聽,心裏便莫名地咯噔一跳。
這事情說起來已經很久遠。大致就是,吳王之女汝南縣主,不擅女紅,刀槍棍棒倒是舞得非常溜。這放到普通人家只會招人非議,但吳王那種極度溺愛女兒的風格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而等蕭菡真的露出那一手劍舞的本事後,背地裏的議論都快消失到沒有了——
因為她舞起劍來實在太帥了!
一舞劍器動四方,天地為之久低昂;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只有見過的人才知道,這種形容絕不是誇張,所以衆人都不免有些可惜。也就是攤上皇帝誕辰的慶祝,他們才有機會觀賞到汝南縣主親自上場的霓裳破陣曲。第二年,蕭菡就嫁給了元光耀,一跳已成絕響。
皇帝同樣也對此念念不忘,從他這次只在圍棋、擊鞠、舞蹈三項裏只指定了舞蹈一項的曲目,就能看出來。
按理說這沒啥了不得的。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偏好;況且,這個偏好還是很多人共有的,不算特殊。
但皇後最近十分敏感,馬上就想歪了——
難道皇帝一直喜歡汝南縣主?只是迫于他當時早已成家立業、而吳王絕不會允許自己女兒嫁與別人做妾,他才一直按捺下來?
皇後不僅想歪了,還越想越覺得可能。
按捺下來很符合皇帝的性格,因為皇帝不可能想和那時手握重權的吳王撕破臉。
再接着,皇帝給蕭欥娶了元非晚也很好理解——因為他自己沒能娶到蕭菡,就想從兒子身上找補回來,蕭欥也正好符合要求!
……不會真是這樣吧?
皇後快把自己的冷汗給想出來了。因為她一點證據都沒有,這猜想絕對屬于妄自揣測聖意!
皇帝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并沒對皇後的沉默發表什麽意見。“但如你所說,朕也很期待這次的比試。”
皇後趕緊把自己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東西甩掉,急忙點頭應是。“臣妾絕不負陛下所托。”
一日辛勞,無論是皇帝還是皇後,他們都沒有滾床單的意願。于是,吃過飯後,皇後便回立政殿去了,而皇帝則去換衣沐浴,準備休息。
浸在溫度正好的熱水裏,皇帝頗有些昏昏欲睡。
作為一個合格的皇帝,臣子們到底在想什麽,他大致能揣摩出一二;而這種本事在面對自己的皇後妃子時,也同樣管用——
燕淑妃性子溫婉,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賢妃想往上爬,但方法相對保守;陰貴妃想當皇後,并鼓勵她的兩個兒子競争儲位;皇後自然不幹,她希望太子順利登基,然後蕭欥再輔佐太子……
全部的這些,皇帝都知道。雖然他不說,但并不代表他沒想過——事實上,他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相比于兒子們後面的母方勢力,皇帝更傾向于認為,在相近的條件下,國之儲君最好要保證自身的獨立性——
所謂獨立性,就是不要和外戚走得太近。借用外戚的勢力不是不可以,但一旦沒用好,極可能江山易主。若想先靠着外戚的勢力做大、以後再剪除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但難度就更高了。
這也就是說,皇帝覺得太子的設想欠考慮。當然,這僅僅是太子身上最大的問題之一。反正,在他發現他對嫡長子的教導不夠時,再想掰回來,早已經晚了。
相比之下,雖然蕭欥身邊聚集的大臣也越來越多,他卻從未顯出什麽得意自滿或暗中謀劃之類的模樣。話少是話少,冷淡是冷淡,然而這并不是完全的……
皇帝一想到這裏忍不住想微笑。
對蕭欥的婚事,皇後指關心魚初能不能嫁過去;而他卻更擔心,不管娶誰,以蕭欥那樣的脾性,夫妻生活怎麽能和諧呢?
當然,這不屬于皇帝需要管的範疇。但他必須要知道,過去的事情在蕭欥心中留下了多少陰影,又是不是真的把蕭欥的心腸打磨得和鐵石一樣堅硬;若真是如此,等蕭欥成了這天下的主人,定然會邁上成為商纣的道路——
幸好現實不是這樣。
法不容情,然而法也為情;治國無情,但心中必得有情。
最大的風險,他前幾年已經冒了;若是此次塵埃落定,他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接下來的兩日,除去長安街頭再次瘋傳起德王德王妃那叫一個志趣相投的登對恩愛,倒也平靜。等大盛官員和吐蕃使團再次在太極廣場上面對面坐下時,兩邊都已經很了解自己的處境——
吐蕃很是尴尬。一平一敗,那就算他們再得一勝,要分勝負也得加賽。
而大盛則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一平一勝,那就算再來個平局,最終的勝利依舊能穩穩到手。
總而言之一句話,吐蕃的壓力很大,并且勝出的概率很小。
在知道自己這邊的曲子是霓裳破陣曲時,大盛諸人就都這麽想了。只要有當年汝南縣主一半——不,四分之一——的功力,他們就能穩贏吐蕃!
然而,相比于勝敗,大概還是終于現身的葛爾東贊比較吸引人眼球。因為他身份特殊,不太好排位置,只能坐在不近不遠的大盛官員之中。必須要提的是,他堅定拒絕了坐到吐蕃那邊的提議,反倒更願意待在大盛這邊接受冷嘲熱諷。
“樂不思蜀?”元非晚剛聽蕭欥這麽說時,第一反應就是這個。随即她回過神來,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贊賞:“這倒是個聰明人!”
“知道吐蕃有人想要對他不利,他是傻了才會想坐吐蕃那裏!”蕭欥說得十分不客氣。“就是不知道,葛爾東贊避開他們走,那布德貢贊能拿出什麽辦法來了。”
聽了這個,元非晚覺得她必須提醒一下。“不管他們想做什麽,咱們都要做好準備,不能讓人乘虛而入。”
蕭欥一臉若有所思。“你說乘虛而入……”他低聲道,目光不自覺地往前面瞟了瞟,“莫非有特指?”
“誰想動,就特指誰。”元非晚不承認也不否認。“因為今天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我是說,相對好的機會中的最後一個。以後想要有今天這樣的時機,怕是再難制造!”
蕭欥十分同意。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肯定會踏平吐蕃,不論早晚!而若是吐蕃不再是吐蕃,那還有什麽好的、伺機對葛爾東贊或者他下手的可能呢?另外,對蕭旦來說,相比于葛爾東贊,應該更想對他不利,畢竟葛爾東贊可不會和太子搶皇位……
現時最危險的人是蕭欥,元非晚也能想到這點。隔着寬大的袍袖,她輕輕抓住了蕭欥骨節分明的大手。
這種無言的支持加上布料透過來的溫熱感覺,蕭欥緊繃的情緒瞬時不翼而飛。他反手握住那支軟玉溫香,感覺心被某些溫柔得能膩出水來的東西填滿了——
別說為了自己,就算為了她,他也絕不會讓今天出什麽岔子的!
阿詩那社爾依舊跪坐在他們對面。隔着一條極寬的紅毯,他什麽也沒聽見;但元非晚垂目下去、肩膀微動,再加上蕭欥同樣的反應,很容易就能猜出那倆人在做什麽——
秀恩愛,死得快!
雖然不知道這句話,但阿詩那社爾的大致心情确實就是這句話的真實寫照。什麽膩歪勁兒啊,牙都要酸倒了好麽!他這還是才看到第三次就這樣,那其他的大盛人到底怎麽忍受的?
不管阿詩那社爾如何腹诽,場上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葛爾東贊自然被皇帝叫來和布德貢贊一起說幾句話,但兩邊貌合神離、話不投機半句多,皇帝也沒法打圓場,只得趕緊宣布進入比賽環節。
先上場的是大盛這邊的人。
不得不說,這支不超過二十人的隊伍裏,個個都是舞中行家,體态柔美曼妙。等手中帶上劍時,感覺立時搖身一變,成了渾脫與肅殺相交織的、難以言喻的美感——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
不得不說,皇帝曲子選得不錯,再加上舞者确實很用力地模仿了當年蕭菡傳下來的風格,內行人能看出差距,但比下吐蕃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元非晚一直這麽認為。等大盛舞者退下、吐蕃舞者登場時,她一聽配樂就知道這不用看——又是那種軟綿綿的調子,實在不對她胃口!
然而之前沒見過吐蕃舞蹈的諸人都有些怔愣。別的暫且不說,衣服樣式……有點太大膽了吧?就關鍵部位有布擋着,其他都是紗啊!就算披了三層,也還是透明的啊!
考慮到他們現在随時都有可能處在危險之中,元非晚還是忍住了左右觀察的沖動。萬一對方采取突襲的方式,他們不是只有更少的時間來解決更多的困難?
“你看出什麽來沒?”她壓低聲音問。蕭欥眼神很好,換句話來說就是特別毒辣;這時候問他這個,保準沒錯。
“看到了一個,但不能确定。”蕭欥借着背景音樂聲回答。“可能要等她動手才行……”
元非晚自然不想把自己或者蕭欥中的任何一個當成靶子用。然而,此時情況非比尋常,他們得捉賊捉贓,這樣才好根本上解決問題!
吐蕃中的人根本不會想到,作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竟然早已經在等他們出手了!
等到音樂過半,場上胡旋舞正如火如荼。而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光溜溜的手臂、若隐若現的腰肢、修長渾圓的大腿上時,意外忽然就發生了——
一個舞者忽而腳下一拐,似乎擰了腳;她正站在紅毯靠大盛官員這頭,倒下去的時候腰身一軟,往外傾斜;手中劍尖一歪,便拐了方向,直直刺向元非晚眉宇之間點着的那朵牡丹紋——
卧槽!竟然先沖她來!因為覺得她更容易得手嗎?
元非晚大驚,心中暗罵,但反應一點都不慢。她身子一矮,順手抄起了桌上古色古香的三腳酒爵。這是個好玩意兒,因為三只金屬制的硬腳一下子格住了那把劍。對方下傾的力道很重,她不能硬推回去,但下一刻馬上就有人替她做了——
在她抄起酒爵的時候,蕭欥一把掀了面前的長幾!杯盤碗盞瞬間飛得漫天都是,更不用提水果糕點等物了!
沒等接下來的可能襲擊發生,蕭欥立時拉着元非晚往後退。周圍本就有不少千牛衛,此時也回過神來,抓緊時間沖進來,把亂成一團的吐蕃舞女團團圍在中間。
“你還好吧?”眼看情勢一瞬間被控制,蕭欥才低頭去問元非晚。
元非晚甩了甩被震麻虎口的手。“沒事,”她簡潔道,視線極快地掃過全場,“恐怕有事的是他們。”
這話說得沒錯。因為在場諸人已經紛紛回過味來,幾乎都站起了身,眼睛只盯着中間。皇帝呢?他正撥開一堆保衛他的千牛衛,立于禦座之前。
“二王子,國師,敢問你們對此事有何解釋?”這麽說的時候,他滿面寒霜,從表情到語氣都極冷。
布德貢贊臉上的震驚并不比其他人少。“微臣也不知道,”他略有慌張地說,眼神不自覺地閃爍,“這只是個意外!”
皇帝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這麽巧合的意外,他會相信才有鬼!“剛剛是哪個試圖對德王妃不利?找出來!”
在皇帝發話以前,千牛衛已經把那個似乎崴了腳的舞女按在了地上。此時聽見皇帝要,有兩個千牛衛便上前,一人一邊肩膀把人提起來,迫使她跪下來。“回陛下,就是這個!”
皇帝只掃了一眼就開始冷笑。“國師,這難道是你的好法子?”
阿詩那社爾目睹這一幕發生,知道自己這回跳黃河都洗不清了。他是安排了人,但他根本還沒發動手信號呢!難道是下屬太過緊張、直接提前了?
“回陛下,這……”他正卡詞,忽而注意到那個舞女的側臉——不對啊!“這不是我們帶來的人!”
布德貢贊愣了一愣,也定睛看了看。不看還好,一看他就開始大聲喊冤:“聖上明鑒,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我們的人!”特麽地,他們被借刀殺人了吧?
這确實是掏心掏肺的大實話。然而狼來了喊多了,就不要怨沒人相信——大盛諸人現在一致認定,吐蕃又開始推卸責任了!敢在這種時間、這種地點試圖謀殺德王妃……
呵呵,他們是想死呢想死呢還是想死呢?
☆、114第 114 章
一個好端端的宴會以刺殺未遂做結束,絕大多數人都沒想到。雖然布德貢贊和阿詩那社爾矢口否認這事和他們有關、那個意圖謀殺元非晚的吐蕃舞女他們也不認識,但根本沒有一個人信——
你們說不是就不是,當我們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啊?吐蕃人和大盛人長相差異很大,難道他們這個還能弄錯?既然她是吐蕃人,那肯定是你們指使她幹的!
兩人渾身長滿嘴都沒法解釋這件事,因為他們也不知道,這事兒到底是怎麽回事。另外必須得說,他們本來就計劃在宴會上弄出點什麽幺蛾子,只不過有人替他們擅自決定了對象、又提前行動了而已,算不上特別冤。
就算皇帝平時脾氣再好,這會兒也被惹毛了。別說元非晚是他兒媳;就算吐蕃的目标是在場任何一個大盛人,都是對整個大盛赤裸裸的挑釁!他要是不再采取什麽行動,簡直就是愧對頭頂上的冕冠!
于是,整個吐蕃使團立即就被大盛軍隊軟禁在行館,等待進一步的發落。而那個舞女,則直接被關押起來。
對這種結果,葛爾東贊似乎有些不落忍。畢竟,不管怎麽說,他都是吐蕃的大王子。然而,想到這一票人、包括他弟弟都是來要他死的,他就收了求情的心——
開玩笑,他自己還是大盛的階下囚呢!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誰還管他們?退一萬步說,若是将來他能回到吐蕃,布德貢贊的死不是正好嗎?
所以,對于皇帝的處理方式,葛爾東贊一聲也沒吭。他從頭到尾跪坐在殿上,布德貢贊被押走的時候,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擡。
這樣的反應在大盛大臣中引起了兩種完全相反的讨論。一種是,葛爾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