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不眠 (26)
在握,如今棋盤上卻轉而陷入了膠着的情況。他擅長的是速戰速決,拖下去只會對那個大和尚有利……
等等,這種局勢的轉變,是不是就在德王妃那聲咳嗽後面發生的?
阿詩那社爾滿腹狐疑。他坐在靠吐蕃一側,一擡眼便能看到元非晚的位置。那尊酒爵如今已經在它該在的位置,他只覺得不對,卻又找不出來。
圍棋最忌分神。他這一晃神,便沒注意到惠安大師已經給自己制造了扭轉乾坤的決定性一步。
和元非晚紙上談兵的圍棋技巧不同,蕭欥既擅長領兵打仗,對圍棋肯定是本質上的精通。如今見到惠安大師有反敗為勝的趨勢,他臉上不由露出了個笑容:“快了。”
“确實。”元非晚點頭,和他一起打啞謎,各自心知肚明。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了。”蕭欥又道。
“什麽?”元非晚正期待着惠安大師把對方那個國師殺得丢盔棄甲、找不到北,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你是說我剛才說,他很願意和你……”
蕭欥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他願意,還沒問過我願不願意呢!”
“哦,你怎麽說?”元非晚聽他斬釘截鐵的語氣,開始有點想笑了。
“無論哪個方面都不如你的人,我為什麽要将就自己?”蕭欥理直氣壯道。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好嗎?別出來礙他的眼!
元非晚表示,她沒有性別歧視,然而她很有正室的自覺。尤其是小三心懷不軌的時候,她對此的反應只有一個字——
滾!
阿詩那社爾自然不知道,他的計劃還未正式實施就已經被當事人直接斃掉了。元非晚還好說,像蕭欥那樣暴力的,直接就想踏平吐蕃……
哦,不對,蕭欥本來就想踏平吐蕃。若是阿詩那社爾真給他抓到什麽把柄,那起兵理由就有了。師出有名,後勤充足,兵強馬壯,何愁不勝?
真是想睡覺就遞個枕頭過來啊,這種好事到哪裏去找?
又一炷香的功夫,棋盤上的厮殺終于分出了勝負。惠安大師出手略軟,堪堪和阿詩那社爾掰成了平手。“承讓了,國師。”
阿詩那社爾也拱手客氣道:“大師承讓。”不得不說,他語氣之前風輕雲淡,但現在頗有些咬牙切齒——
任誰本來會贏、結果卻被逼平,都會氣死的!
這麽想想,他眼中便閃過一絲陰鸷。
皇帝把底下的一切都看在眼裏,心中有數。“如此也不錯,”他開口打圓場,“平局,兩邊都禮讓客氣了。”
這就是場面話。因為只要會圍棋,都能看出禮讓客氣的從頭到尾只有惠安大師,而阿詩那社爾步步緊逼。如今結果是平局,不得不說惠安大師心胸寬廣,不愧國手。
所以說,陛下,您一定是在變相反諷吐蕃太不客氣吧?
幾乎所有人都這麽想,包括阿詩那社爾自己。他覺得自己臉都要青了,但好歹控制住了這種變化。
“怎麽回事?”一得空,布德貢贊就着急地低聲問。他對圍棋一竅不通,但阿詩那社爾之前和他保證過,吐蕃肯定會贏啊!
“出了點意外,有人做手腳。”阿詩那社爾咬着牙道。
“誰?”布德貢贊一聽就要紅眼了。有人添堵?那怎麽能行?
“現在不合适,回去和你說。”
☆、111第 111 章
按照三局兩勝這種賽制來說,第一局戰平很微妙。因為那就意味着,如果哪邊要獲得最終的勝利,就必須連勝兩局,一個差錯都不能有。若是一勝一敗,就會陷入到底是打平呢還是再加一場比賽的糾紛中。
蕭欥表示,他沒有那個耐心。
大盛接待吐蕃使團的規格已經夠可以,難道還要他曲意逢迎對方不成?要知道,怕開戰的不是他,而是吐蕃!既然如此,吐蕃在圍棋上對他們大盛如此不客氣,簡直是不識好歹,合該吃點教訓!
不管是從自己之前對戰吐蕃的經驗還是從吐蕃今次所表現的态度來說,蕭欥都認為吐蕃在蹴鞠中絕對不會采取什麽幹淨利落的球風。另外,也不能指望對方不在其他地方動手腳——
不然,長安城裏之前多出來的那些吐蕃人,難道是擺設嗎?
在确定出戰人選後,蕭欥就吩咐下去,各個隊員身邊的人都不能少,尤其不能落單。蹴鞠是個團隊運動,少掉任何一個人都是麻煩。
這種安排看起來謹小慎微,然而事實證明确實有用。在蹴鞠比賽開始的前一天,盧陽明從宮中換防出來,差點被卷入一起街頭鬧事裏。
說是差點,就是沒出事。不僅沒出事,盧陽明還連同幾個千牛衛朋友痛毆了那群流民一頓,然後幹脆利落地把人送進了長安縣的牢獄。這都是因為提前做了準備的緣故。
也正因為如此,盧陽明改變了立刻回家的心,轉而奔到德王府來報信,相當之氣憤:“為什麽是我?”
“這你不是早知道了嗎?”蕭欥有些莫名。“要是他們不動手,那才是奇怪!”
盧陽明依舊氣憤難平。“我的确知道這個——但是!為什麽四個人裏,他們就挑中了我!”
蕭欥和公孫問之交換了個眼色,這才明白盧陽明的怒點到底是什麽——
不是吐蕃人竟然下手,而是吐蕃人竟然朝他下手;盧陽明肯定覺得,吐蕃認為四人之中他最差勁,一定最容易成功!
……這妥妥兒是鄙視人啊!
“他們大概以為,千牛衛駐守皇宮,平日太平,疏于防練,容易得手。但事實證明,他們錯了。”公孫問之難得多說了幾句話,“只能說他們不了解千牛衛,也不了解你。”
“你這是在安慰我?”盧陽明道,仍舊悶悶的。
因為他必須承認,千牛衛确實不及邊防精銳,更別提和蕭欥的青甲軍相比。吐蕃人多次敗于青甲軍,自然不敢向貨真價實出身青甲軍的公孫問之動手。
有更軟的柿子捏,為何非得撞南牆,對吧?
可就算知道這樣的事實,盧陽明還是很不高興。沒誰能力被貶低還會高興的——
“不管!七郎,你什麽時候打吐蕃?我要做先鋒!”他最後道,頗有些咬牙切齒。
“遲早的事。”蕭欥很滿意盧陽明的鬥志,然而就算他也不得不說,盧陽明要是想借那個機會來報仇,最早也要等好幾個月。“但複仇的機會可不止這個。”他點了點面前的黃花梨長幾,“在蹴鞠裏殺吐蕃個落花流水,難道不好麽?”
“當然好!”盧陽明飛快點頭。敢對爺爺下手,看他不幹死那一幫敢看低他的小兔崽子!
第二天。
蹴鞠比賽的場地設在宮中飛仙樓側,從樓上能清楚地看到賽場中的情形。一大早,王公大臣們就都到齊了,只等皇帝皇後來。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盧陽明在宮門外被找麻煩的事兒,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群情激憤——
“吐蕃真不要臉!”
“還沒打呢,就來陰的!”
“挑在昨兒傍晚,絕對是故意的吧?”
“沒錯,打的一定是讓我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出合适的替代人選的主意!”
說是竊竊私語吧,聲音又不小;說是不爽的指責吧,偏生大家說的時候都擋着嘴巴或者半張臉,絲毫不朝吐蕃方面飄去一星半點兒眼神。
布德貢贊只覺得屁股下面的坐墊似乎一瞬間長滿了細針,讓他坐立不安。“國師,”他悄聲問身側的阿詩那社爾,“現在怎麽辦?”
阿詩那社爾倒是一副完全自如的模樣。昨天傍晚失敗的事情,他當然已經知道了,并且為此做足了心理準備。“那就讓他們說去。”他說,露出個不太明顯的冷笑。
布德貢贊聽這斬釘截鐵的語氣,心裏總算安定了點。因為他還知道,為了勝利,吐蕃上場的隊員準備了些別的、必須保密的玩意兒!
現在說這些當然不合适。布德貢贊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得意笑的舉動,把聲音控制得更低一些。“今天,大盛皇帝好像也沒把人叫出來的意思……如果一直如此,咱們要如何下手?”
布德貢贊話裏的“人”,便是在長安當了兩年多人質的吐蕃大王子葛爾東贊。大盛錦衣玉食地把他養得很好,但決不允許他脫離一大堆守衛的視線。吐蕃方面已經派人打探過,結果是強攻必不可取,只能智取,或者說投機取巧。
阿詩那社爾自然知道布德貢贊的心病。
其實,布德貢贊沒那麽容易沉不住氣,奈何現在的情況不同尋常——他們在長安呆了七八天,可到現在連葛爾東贊的面都沒見過!
而不僅是布德貢贊,阿詩那社爾自己也在着急。
照他原來的計劃,圍棋與蹴鞠他們都該贏。這樣一來,得到最後的勝利,他就好和大盛皇帝談條件,讓大盛歸還他們的大王子葛爾東贊。又或者,大盛不需要放了葛爾東贊,只需要給他們一點兒與葛爾東贊接觸的時間……
阿詩那社爾最完美的計劃開頭就是後一種。
他設想着,他們在大盛的地盤上見到葛爾東贊,伺機下毒;然後他們回到吐蕃,只等葛爾東贊毒發身亡時立刻發兵聲讨大盛,理由都是現成的!
算盤打得噼啪響,奈何計劃沒有變化快。
先是他在圍棋比賽裏被元非晚不着痕跡地坑了一把,再然後是派去伏擊盧陽明的人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夫妻倆怎麽回事?結婚以後就翻倍地難對付了嗎?
阿詩那社爾十分不甘心,這種不甘心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布德貢贊。準确一點說,他嫉妒的情緒在這種不甘心裏占了絕大多數——
他之前得到的情報裏,可沒說大盛德王新娶的夫人這麽難纏啊!還有那種絕世的美貌,簡直讓所有人自慚形穢!
阿詩那社爾自己酸溜溜的,就順帶以己度人,把其他人都想得和自己一樣灰暗。同樣,以他的自信,他又哪裏會覺得,自己的準備工作其實不夠充分呢?
“沒關系,咱們還有機會。”阿詩那社爾最後這麽回答布德貢贊的問題,“于情于理,大盛皇帝都不可能不讓我們見大王子一面。再者說了,大王子總不可能永遠留在長安。就算是大盛皇帝,也不會養着廢人的。了不起,咱們就暫時答應他們的條件,其他的以後再說。”
的确是這個道理……布德貢贊徹底安靜了。
沒錯,大盛方面押着葛爾東贊,不就是為了和他們吐蕃讨價還價?若是他們在友誼賽裏贏了,就能為這種讨價還價增加籌碼;反之,也只是困難一點,而不是完全沒希望——
難道大盛會養着葛爾東贊一輩子嗎?
肯定不能!
所以,他一定不能急:他花了兩三年的時間才把自己國內擺平,眼見就剩葛爾東贊這一個擋路石了!前面那麽長時間都扛過來了,後面的如何不能?要耐心,耐心……
這邊吐蕃兩個帶頭的都在心裏思考自己的事情,那邊大盛看着吐蕃沒反應,議論聲便慢慢小下去。但他們不是放棄了自己剛才的觀點,而是更加堅定——
做得這樣明顯,還好像什麽都沒做一樣,吐蕃果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前一晚上知道盧陽明的遭遇後,元非晚就預料到了這種發展。所以,她現在并不在意樓上吐蕃使團的反應,而是更關心樓下已經開始就位的兩支隊伍——
長方形的球場比周圍平地略微凹陷,邊緣插了一圈彩旗;場地平整,球門也是簇新的。兩邊隊員都正站在外圍,虎視眈眈地盯着對面。
只要看大盛的出場陣容,就知道元非晚為何一點也不關心周圍的議論。因為四人之中,不僅有她丈夫,還有她大哥!
立在馬邊的元非是距離飛仙樓最近,很容易就察覺了自家妹子從樓上投下來的關心注視。眼看距離比賽開始還有時間,他便轉過頭,仰臉露出了個信心十足的微笑。
元非晚的心放下來一點,便也笑了笑。昨晚蕭欥已經給她分析過今日蹴鞠可能的情形,結論是不勝根本不可能。她自然相信這點;然而據說吐蕃蹴鞠風格不幹不淨,所以她更希望他們這邊四個人能有個全須全尾的勝利。
在這種全心的期待下,蕭旸的搭話就顯得不怎麽令人歡迎了。
“好久不見,芷……德王妃。”
此話一出,元非晚臉上殘餘的笑意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簡直了,一看蕭欥不在就湊上來是怎麽回事?聽他開頭的話,莫不成還想叫她芷溪?
元非晚只覺得身上發寒。然而衆目睽睽之下,她當然不能表現出這種嫌棄。“泰王。”她點頭致意。他們現今是姻親帶來的平輩關系,行禮不用,意思到了就好。“怎麽不見泰王妃?”
蕭旸抓住了這個難得的近距離交流機會,正在暗自竊喜。然而元非晚一句“泰王妃”,瞬時就把他的各種美好想象打得七零八落。“她……”
他正想找個什麽理由推搪過去,花淩容竟自己走過來了。“我在這兒呢,阿晚。”她笑道,唇邊弧度非常标準,正符合現在的情形。“還是你記着我。哪裏像五郎,”她含嗔帶怨地盯了蕭旸一眼,“一見到別人就把我給忘了。”
那神情,那動作,活脫脫一個恩愛小兩口的典範。要不是元非晚問心無愧,這陣仗真是像極了正室當場抓包出軌的丈夫和小三……
這都什麽鬼?!
元非晚不禁為自己的這種聯想惡寒了一把,然後果斷甩開——
果然不能和這兩人混在一起,太特麽惡心自己了!他們自己難道不覺得嗎?
“原來是我不小心,”元非晚也笑起來,“咱們坐得這麽近,還不是一出聲就聽見?”
“說的就是呢。”花淩容繼續笑吟吟,“說起來,你嫁進德王府後,我還是第一次和你說話呢……”她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元非晚,繼而露出了帶着些暧昧的笑容:“是我的錯覺麽?我總覺得,你比之前更漂亮了啊!”
對這種稱贊,元非晚自然要客氣一下。“姐姐又取笑我。”
“哪裏的話?”花淩容正色道,“我這可說的都是大實話——說真的,老七對你很好罷?瞧你這春風得意的小模樣兒,說不是都沒人信呢!”她複又笑起來,擡眼看向蕭旸:“五郎,你說我說的對不?”
兩個女人說起話後就找不到任何插嘴機會的蕭旸實在憋得慌。他看出花淩容是故意來打岔的,然而他還必須順着那種打岔說下去,因為他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表達出自己對七弟媳的愛意。
“大概是吧,”他勉強道,不怎麽想正面承認,“我很久沒見德王妃了,說不好。”
花淩容捂嘴笑起來。“瞧,阿晚,我早和你說了,該到我們泰王府上來拜訪一二呀!不然,你長得再漂亮,也是要被人忘記的!”
要是能忘記就最好了……元非晚心想,對自己莫名卷入對方夫妻之間的暗潮洶湧感到萬分無奈。求求你倆了好吧,我真的對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沒興趣啊!
不過,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元非晚沒法對付蕭旸了。“之前不是不方便嗎?”她粲然一笑,“七郎也一直說,想找個機會拜訪他五哥呢!不如這樣,等這一陣子忙過,七郎和我必定去五哥和姐姐府上拜訪,如何?”
“那可真是好極了!”花淩容立刻應道,笑意擋都擋不住,“五郎和我一定掃榻相迎!”
可蕭旸十分不感冒。
元非晚來,他自然是歡迎的;但帶上蕭欥?得了吧,他又不是閑的沒事幹,準備跟蕭欥大眼瞪小眼、然後讓自己心塞得不行……那不是自找虐嗎?
問題在于,形勢所逼,他不願意也得願意。“……嗯。”
這種幹巴巴的回答實在很影響談話氣氛,然而皇帝和皇後終于登上了樓。大家都不用浪費腦細胞找話撐場面,無疑等于變相被解救,元非晚不出聲地大松了口氣。
時辰已到,蹴鞠比賽馬上開始。
蹴鞠是從西域傳入大盛的活動。按正常情況推理,吐蕃确實占有優勢。然而,就和風靡盛朝的胡服一樣,蹴鞠同樣風靡盛朝。另外,大盛出戰的四個人,除去盧陽明,都和胡人打過至少五年的交道——
胡人打球講究快,他們更快;
胡人在球場上橫沖直撞,他們跑起馬來更像失控的火車;
胡人球風很髒,說不定就一球棍抽到對手小腿或者馬蹄上。然而不幸的是,大盛這邊的人各個更不吃素——
在對方球棍冷不防飛過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先下手為強了。若對手靠近,什麽話都不說,直接一球棍抽下去:抽到人算人,抽到馬算馬,反正抽不到自己人身上就可以了……
什麽,為什麽打你們?你們靠太近了,我們正當防衛啊!
什麽,你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我們也不是故意的!
什麽,盧陽明他用力過了?哦,那是因為他還沒從昨天被吐蕃人圍攻的陰影裏走出來呢!
論起流氓邏輯,還真沒人能比得過一群和各國流氓都打過交道的蕭欥。他平時不愛說話,且總是一臉面無表情的模樣;在解釋自己意圖的時候,這幅神情再配着義正言辭的發言,無辜得很,簡直就像吐蕃欺負他們、而不是他們已經用預先防備把吐蕃打得嗷嗷叫了。
“老夫之前從不知道,德王殿下的話還不少。”魏群玉道。事實上,他不得不拼命忍住,才沒當場笑出聲音來。
侯玄表和他一樣強忍着笑意。照蕭欥這種強盜邏輯,怪不得在戰場上百戰百勝了!特麽地把人一頓痛打,道理還全在他那邊啊!不贏才有鬼!
就連最會說場面話的皇帝,這時候都覺得,兒子給自己出了個大難題。
雖然他內心覺得,把敵國揍得青青紫紫、還一臉我什麽也沒做的模樣,真是太……流氓了!當然,也太好了!
可是,面子上要怎麽糊弄啊?“這真是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嗎?和現實差距太大,說出來恥度有點太高啊!
皇帝如此想着,便不着痕跡地看了看布德貢贊和阿詩那社爾。前者功力顯然不夠,臉色這時候已經青了;而相對更會隐藏自己的阿詩那社爾,唇邊的笑容就像是石雕一樣僵硬——
要是吐蕃這麽容易氣死,就不好玩了!得嘞,等他們徹底贏了,朕再費神想個結束語吧!
場地不算太大,所以不過半柱香的功夫,蕭旸為首的大盛隊伍就勢如破竹地拿下了第一場勝利,速度快得簡直讓人看不清。然後是第二場、第三場……
“不愧是我大盛最好的蹴鞠隊伍!”
“就是!繼續上啊!”
“注意睦鄰友好,別贏得太誇張了啊!”
前面兩種看法還沒什麽,充其量就是為自己這邊加油;最後那一句,說不得是煽風點火、火上澆油、冷嘲熱諷了——
都輸得一塌糊塗了還睦鄰友好?睦鄰友好個鬼啊!
雖然面上還能過得去,但若是可以,阿詩那社爾頭頂早就氣得冒煙。
蕭欥太狠了……比他想象得還狠,以至于他們的人根本沒有發揮空間!但最大的問題還在于,同樣是耍流氓,蕭欥的實力高出他們太多:這才是他們輸掉的根本原因!
吐蕃看着各種憋氣,但大盛這邊的人看得各種解氣。別的不說,蕭欥這種打法真是和上次惠安大師截然相反——
惠安大師打平了,也贏了面子,但有些憋屈;蕭欥沒把面子放在眼裏,卻讓他們從身到心都舒爽了!
這樣才對嘛!大盛固然是禮儀之邦;但對給臉不要臉的人,幹什麽還給他們留着臉?啪啪啪打爽了才是正經解氣!
“咳……”比賽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結束後,皇帝還在犯愁自己要說什麽。“你們打得很好。”他對下頭大盛隊伍中的四人肯定地點頭。
再轉向鼻青臉腫的吐蕃四人組……
皇帝陛下表示,他真是動用了他這輩子最大的自制力,才沒在這種重大場合上露出不合時宜的表情,比如忍俊不禁啥的。
“你們的表現也很好,不過馬上擊球難免磕碰,”他最終只能這麽道,“朕已經給你們叫了最好的太醫。”
撲哧!
皇帝這一記補刀可謂神準,後面終于有大臣克制不住,笑出了聲。
阿詩那社爾就在這種隐約的笑聲背景中咬牙道:“敢問德王殿下,您這是什麽打法?”
哦,想興師問罪嗎?
“倒也不是多特殊的。”蕭欥回答,臉不變色心不跳。“因為知道要和吐蕃最強的蹴鞠隊伍比賽,我們之前特地為此制定了新的策略。”
這話翻譯一下,便是:我知道你們不懷好意;為了避免我們受傷,就只能先幹掉你們了!
阿詩那社爾十分想吐血。然而黑吃黑比不過人家,他只得打落牙齒活血吞。正面對戰贏不了,他難道不會從別的地方給自己找場子回來嗎?
“陛下,時辰還早,微臣還有一言。”阿詩那社爾好容易平複完心情,轉而向皇帝進言。
皇帝只在他面上掃了一眼,就知道吐蕃的事情還沒完。“何事?說罷。”
“德王殿下蹴鞠技藝如此精湛,我等心服口服。”阿詩那社爾道,語氣裏有些遮掩不住的咬牙切齒。“但如此一盤,實在不夠。不若咱們換個法子,再比一次?”
☆、112第 112 章
這是輸不起呢?輸不起呢?還是輸不起呢?
大盛衆人心中一時間只有這種感想。場上局勢一面倒,這時候老實認輸,還能顯得有風範呢!結果,不甘心就算了,竟然提出再比?
說句難聽的,這是左臉被打了還不夠,繼續把右臉伸過來求蹂躏?
皇帝的心情和大臣們差不多。然而他演技一流,此時依舊笑得很溫和:“德王,你覺得如何?”
照理來說,最不樂意的理應是蕭欥。他們好不容易打贏了,結果對方說要再來一次,疑似反悔,誰能高興?
但他的反應是略微擡手,用小幅度的動作止住了盧陽明差點兒脫口而出的反對。“回父皇,國師如此殷勤相邀,兒臣等人如何能掃了國師的興致?”
簡而言之,再打就再打,誰怕誰?
聽了這話,原本嗡嗡一片的大臣們很快安靜下來。
照他們的想法,幹什麽要再來一趟?給吐蕃翻盤的機會嗎?他們已經贏了,就這麽簡單!不管吐蕃說什麽,都一律否了才對!
不過話說回來,吐蕃既然不服,肯定要打到他們服更好。蕭欥這麽說,怕是有十成把握贏;那他們為什麽不拿出大國的氣度來,等個把時辰後把吐蕃嘲進泥土裏、永遠不得翻身呢?
“很好。”皇帝對蕭欥完全自信的回答很滿意。不管吐蕃提出來什麽打法,他們都絕對會勝——要的就是這種絕對壓倒性的實力、這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國師,你可以繼續說了。”
阿詩那社爾極快地瞥了蕭欥及他背後的三人一眼。“皇帝為臣等準備太醫的恩德,臣等感激涕零。不過,臣等只帶了這麽一支球隊。既然他們已經無法下場,就只有微臣親自上了。”
……啥?
衆人各個瞪大眼睛。瞧阿詩那社爾那小胳膊小腿的模樣,難道還想在球場上和他們大盛最好的隊伍打嗎?怎麽可能一打四,逗他們玩吧?
只有蕭欥微微蹙眉。
以阿詩那社爾目前表現出來的脾性,他一點也沒覺得對方想和他們一打四,因為這樣對方輸定了。
另外,對他們來說,對手長得如此柔弱,他們也不可能全上。甚至,光用眼睛看,就知道他們四個一個都上不了,因為體型差距太大了。
這麽一推理,阿詩那社爾的意圖就昭然若揭——
他想要一打一,并且要換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勢均力敵的對手!
皇帝瞅了自己兒子一眼,也想到了同樣的方向。“還有呢?”
“還有就是,”阿詩那社爾微微轉動眼珠,唇線朝上勾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微臣心裏已經有對手了。”
衆臣現在覺得,吐蕃的臉已經不是很大可以形容。輸了要加賽本就是得寸進尺,如今還想自己指定對手?天底下有那麽好的事情?
然而阿詩那社爾很快找補了一句。“這只是微臣的私心願望。左右這并不在之前商定的賽程裏,勝負都是無所謂的。”說着,他朝着皇帝一拜:“微臣鬥膽一說,但求陛下成全。”
這下,就連皇帝也略微皺眉。
他原以為阿詩那社爾是為了吐蕃而要求加一場比賽,怎麽現在看來,更像是阿詩那社爾盯上了他們大盛中的誰,不管如何都想和他她一戰?
那問題就是,那個他她到底是誰?
皇帝的視線在阿詩那社爾身上流連了一番,這才轉到蕭欥身上。再順着蕭欥微側的臉龐,他就看到了正跪坐在長幾後目不斜視的德王妃——
這是對外賓的典禮,大家都盛裝出席。在這種比對下,元非晚今日依舊很美。當然了,她底子好,又有頭腦,內外兼修,難得有能與之比肩的……
皇帝忽而一凜。
見蕭欥看元非晚時,他還只覺得是小夫妻新婚燕爾時的甜蜜;可現在再想想,蕭欥分明是猜出了阿詩那社爾想要的對手是誰——
是了,像阿詩那社爾那樣的長相和性格,把目标定成比自己還美的美人兒身上不是再正常不過?
從外表上看起來,阿詩那社爾像女人一樣纖細,元非晚本就是女人,倒也能算一條水平線。然而,話說回來,元非晚的打球技巧到底如何?
這時候能給出這個答案的人很顯然只有蕭欥。皇帝直盯着他,直到對方轉過臉來、微不可察地點了一個頭。
“若是實在不行,”阿詩那社爾見沉默太久,又出聲道:“就是微臣僭越了。”
“那你說說,你看中的對手是誰?”皇帝問,心知肚明。
阿詩那社爾似乎早料到皇帝會同意,立刻就回答:“微臣與德王妃一見如故,故而想懇請德王妃賜教。”
呵呵,還真是!
他這一點名,蕭欥反倒笑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那便宜你們,就讓我夫人送你最後一程!
大盛諸人先是吃驚,再是愕然,最後簡直要驚呆了——
首先,皇帝為什麽要答應?難道只是為了大盛的面子,咬着牙也要應下來嗎?
然後,吐蕃國師竟然直接點名德王妃?那哪裏是一見如故,根本是一見成仇吧?
最後,聽到自己夫人的名字,德王竟然笑了?他們就沒見過他笑,這時候卻這樣……是惱羞成怒呢,還是惱羞成怒呢?畢竟德王對德王妃的喜愛,在他們成婚之前就已經衆所皆知了!
局外人誰又能想到,蕭欥那是貨真價實、幸災樂禍的冷笑呢?
“德王妃,你聽見了?”皇帝問。
他見元非晚臉上沒有一絲意外的神色,就知道她自己心裏早就有了譜。還真是機靈啊……這麽說來,圍棋時的酒樽,怕也不是意外了?
“回父皇,兒臣聽得很清楚。”元非晚出列回答,不急不緩:“兒臣不才,願應國師之邀。”
四下嘩然。等等啊,不管是德王、皇帝還是德王妃,你們是不是都太好說話了一點?吐蕃要什麽就同意什麽,事情怎麽能這樣幹?
“微臣鬥膽有奏。”
大臣裏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令人詫異的是,出聲的既不是李庭也不是魏群玉,而是大多時候只會附和的中書令趙岷。
“趙愛卿,你有什麽意見?”皇帝準他說話。
趙岷恭聲回答:“國師想與德王妃一戰,德王妃欣然應了,自是極好。然而,既然是國師提出要再比一場,這比什麽,是否該由德王妃定呢?”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衆人一起點頭。大國氣度歸大國氣度,但該他們的福利必須争取啊!為何要讓吐蕃占便宜!
“臣附議。”
“臣附議。”
不一會兒,立刻就有不少大臣出列表示贊同。對吐蕃不比其他事,表态只會給皇帝留下忠君愛國的印象,自然要掙日常加分。
一看這種情形,布德貢贊都沒法不說話了:“為了公平起見,自然是該德王妃定的。”
“二王子說的極是。”阿詩那社爾接過話頭,然而目光只灼灼地盯着元非晚的側臉。
皇帝點頭,面上看不出特殊反應。“那德王妃可有主意了?”
元非晚只當自己一點也沒注意到阿詩那社爾的注目。她不知道阿詩那社爾哪兒來的自信覺得對上她一定會贏,但這并不影響她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回父皇,兒臣覺得單人攻防比較合适。”
雖然這并不是最常見的玩法,然而擊鞠本來就是軍中流行的運動,和兵法的關系千絲萬縷。随便理解一下,就知道單人攻防是什麽意思——
無非就是元非晚擊球的時候阿詩那社爾守球門,阿詩那社爾擊球時元非晚守嘛!在同樣的時間或者球數裏,誰擊球成功或者防守成功的次數加起來更多,誰就贏!
光看元非晚的神情,皇帝就覺得自己很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