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眠 (22)
能懷疑元非晚和蕭旸以前的關系,不能說他們倆現在還有藕斷絲連的跡象。蕭旸對此三緘其口,而元非晚也從不會主動提起。正因為他們看起來根本就是沒交集的路人,孫華越之流才不知道蕭旸心裏的人到底是誰。
好在,元非晚終于要出嫁了!等德王府那邊親事一辦,蕭旸再想娶元非晚也沒轍!
花淩容如此安慰自己,深覺她的苦日子已經要到了頭。這麽想想,她就覺得她不用再刻意模仿元非晚了——蕭旸的那種心早晚得斷掉,現在不正是時候嗎?
但蕭旸可不這麽想。他聽說花淩容出去,第二天便慣常往她房裏去了。但他立刻就發現,出來迎接的女人身上根本沒有一點點元非晚的感覺——
元非晚素喜靜雅的顏色,這火一般的石榴紅裙子是啥啊?
見他原本還可以的臉色一瞬間就變得難看,花淩容心中一沉。但她面上依舊強笑道:“殿下,你今天來得可早,我給你準備了……”
蕭旸沒什麽耐心地一擺手。“你今天是怎麽回事?”他直接問。模仿的事情他們心知肚明,根本不用說出口。
花淩容臉色一白。她本來想說我立刻去換,然而又想到,元非晚很快就要成親,也是她把那些要憋死的話說出口的時候了。“殿下,那是因為……”
“因為什麽?”見人猶猶豫豫的,蕭旸愈加不耐煩。如果她昨天沒去見元非晚,就不要浪費他感情嘛!
花淩容看向他那雙毫無憐愛的眼睛,只覺得心裏像是有許多根刺在紮。“過不了多久,她就要嫁人了。既然如此,殿下也該放下心裏的執念了吧?只要您肯回頭看一看,就會發現我一直在您身後啊!”
這話說得可謂低聲下氣,實在是花淩容的極限。而蕭旸聽了這些,也不是沒有觸動。但那些觸動太過微小,在他心裏根本及不上他在人群裏發現元非晚時的驚鴻一瞥。
“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他硬邦邦地拒絕了這種示好,“就不勞王妃你操心了。”
花淩容的臉白得更厲害。王妃?蕭旸叫她從來都是“你”,只有生氣的時候才稱呼她“王妃”!“殿下,我不是……”
然而蕭旸根本沒打算聽她解釋。“就當你厭煩了吧,我不覺得奇怪。這樣也好,”他一邊說一邊轉身離開,“同時節省你我的時間。”
“殿下……”花淩容趕緊叫他,還追着跑了兩小步。然而蕭旸就和沒聽到一樣,很快就消失在了門口。
她把事情搞砸了……她不該說那些話的,她就該等蕭旸自己明白過來!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她怎麽就忍不住呢!
花淩容腳下一抖,踉跄兩步,差點跌坐到地上,幸好扶住了邊上的花架。而雖然滿心哀絕,但一等到呼吸平複,她就叫了婢子進來:“把剛才我叫你收起來的衣物和面妝都拿出來!”
委屈嗎?的确委屈!
可已經委屈了這麽久,她絕不能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篑!
又過了兩日,太極殿,早朝時分。
在得知長安城中有可疑的異族人士後,作為京兆尹的高昌就下令徹查街頭巷尾的異邦人,以吐蕃為主。這麽忙活完後,他正向皇帝禀告結果:“……經臣統計核實,長安城中的吐蕃人比平時多了兩倍有餘。”
衆臣中掀起了一陣低低的讨論聲,像是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要知道,長安可是萬國之都,原本異族人就不少。可若是在最近一段時間內人數飙升,那是一定肯定以及必須有陰謀!
皇帝臉上倒沒什麽驚訝表情。“查清楚是吐蕃來的了,高愛卿?”
高唱知道,皇帝這問的是吐蕃人的具體來源,便立刻回答道:“回陛下,确實如此。并且,正如金吾衛元右司階彙報的那樣,其中有不少人應當是從吐蕃贊普宮裏出來的。”
什麽?!
一聽這個結論,朝堂上的議論聲就更大了。如果有從宮裏來的吐蕃人,豈不是意味着吐蕃宮裏肯定有正主在長安?可他們沒收到國書啊!
皇帝對此的反應是挑了挑眉。“高愛卿常年和吐蕃打交道,這判斷理應不會出錯。”說着,他環顧底下的衆臣,“諸位愛卿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頭一個出列的是李庭。“臣以為,此事必當徹查。吐蕃大王子葛爾東贊仍在長安,怕是吐蕃族人終于想起他來了。而他們不正式向我朝遞交國書,卻偷偷摸摸潛入長安,定然想要圖謀不軌!”
作為一個合格的擁趸,趙岷這時候當然要支持李庭的說法。“臣以為,李相說得極是。吐蕃與我朝多次交戰,關系緊張。如今他們不告而來,形跡可疑,說不得是其心可誅!”
雖然李庭和趙岷都是太子黨,但在對吐蕃的态度上,清流和太子黨基本還是一致的。
“臣附議!”
“臣也附議!”
一時之間,朝上一大群大臣都表了态,衆口一詞地支持對吐蕃來硬的。不發威給那些異邦人看看,還以為他們大盛是y了?
皇帝眯眼看了看,還沒說話的大臣不多了。除去他老師魏群玉以及幾個資深清流,司農卿元光耀竟然也沒吭聲……照理來說,大兒子發現了這個問題,元光耀理當雙手雙腳贊成、好給兒子添功啊?莫非正是為了避嫌,元光耀才不吱聲?
“諸位愛卿的意思,朕知道了。”皇帝小幅度擡手,指向魏群玉:“魏侍中,你的意見呢?”
魏群玉依言出列。“臣以為,吐蕃太過嚣張,我朝必得锉其銳氣。兩年前,咱們俘獲了吐蕃大王子,這正是個極好的開始。”
衆人紛紛點頭,想聽他下面的話。
“原本,若是趁着大勝白蘭羌的機會一鼓作氣地打下吐蕃,那是最好的。不過,因為某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此事并未能實行。”
魏群玉話說到這裏時,大家都拿眼睛瞟高昌。因為這事兒最虧的就兩人,一個是擒獲葛爾東贊的元非是,另一個是擔任攻打白蘭羌行軍總管的高昌。
元非是暫且不說;想想看,若是大盛真解決了吐蕃,高昌何止做個京兆尹?怕是提到從一品的骠騎大将軍、再封個國公都夠!只可惜條件不足、沒有時機,虧大發了!
是不是人人都覺得高昌虧大發了,這事兒還沒下定論。反正,魏群玉繼續說了下去:“然而,這兩年來,時機已經愈來愈成熟。若是情況合适,那吐蕃……”
他這句話到此戛然而止,然而衆人都領會到了後面的意思。無非是,他們大盛如今兵強馬壯,吐蕃敢再來犯就打得他們爹娘都不認識!
然而,魏群玉還沒說完。“如今的情況,正像是瞌睡時有人送了個枕頭來。臣倒不覺得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不可能,但面對越大的好處,咱們就該越小心謹慎。若是能在真正交手之前弄清對方的底細,是最好的。”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皇帝輕聲道。他明白了魏群玉的意思——吐蕃要打,但在打之前,最好先弄清對方的實力;比如說,是誰把那些可疑的吐蕃人送到長安來的?
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李庭也不能反駁。但他畢竟是老油條,知道怎麽給自己找表現機會。“既然如此,那咱們大可以預先準備,陛下。未雨綢缪,有備無患!”
皇帝點了點頭。就在他想問問軍需國庫之類的問題時,劉永福忽而從一邊匆匆走出,手裏拿了一封急報。
“怎麽了?”皇帝有些奇怪。
“大家,下頭剛遞上來的。”劉永福壓低聲音道,“聽說是吐蕃使團求見。”
啥?在他們讨論怎麽打吐蕃的時候,吐蕃特使來了?這是成精了嗎?
皇帝深覺這其中有貓膩。然後,他接過劉永福遞過來的東西,發現那果真是吐蕃人送上來的。
在讨論中插入這麽個小插曲,衆位大臣都在底下盯着。劉永福的聲音他們聽不見,然而大膽的人還是能看到皇帝的一些表情——
簡直是面沉如水!不妙,大大的不妙啊!
沉吟片刻後,皇帝終于開了口。“這是吐蕃二王子布德貢贊送來的。”他揮了揮手裏的紙張,塞回給劉永福,“至于其中寫了什麽,朕讓永福給你們念念。”
劉永福依言照辦。
其實,布德貢贊在裏頭把事情講得很清楚:吐蕃原贊普薨逝,他不日将即位。但是他這個新贊普呢,愛好和平,不想和大盛打仗,所以帶了一大堆金銀財寶牦牛美人啥的來長安,表示自己結盟的誠意。
“……求賜公主,以盟遠安。”
最後一句話說完,太極殿上是久久的沉默。因為所有人都懵了——
說好的數十年宿敵不死不休呢?突然來個和親結盟,吐蕃的畫風變得也太快了吧?他們剛剛還在讨論怎麽打吐蕃,吐蕃就給他們來這一手釜下抽薪……實在叫人接受不能啊!單方面擅自改變游戲規則是不對的,大大的不對啊!
等再回過神,衆人都不由在心裏贊了一聲,姜果然是老的辣;魏群玉說要再打探對方的意圖,然後吐蕃就給他們出了一個幺蛾子!他們之前一致贊同的踏平吐蕃計劃,一下就泡湯了!
蕭旦和蕭欥自然也在殿上。剛才群臣表态時,兩人誰都沒說話。畢竟打吐蕃是大盛朝中少數幾件沒争議的事情之一,誰能想到吐蕃方面突然想休戰?這會兒情勢陡然急轉,倒更有利于他們。
皇帝的視線也掃到了兩個兒子身上。他從不懷疑兩個兒子對吐蕃的态度,所以剛才并沒點名。但現在嘛……“太子,你覺得如何?”
“回父皇,兒臣以為,這可能是吐蕃的緩兵之計。”蕭旦不慌不忙地回答。“也許他們已經覺察到我朝的戰力恢複,所以想以此拖延時間!”
皇帝略微點頭。這挺可能的,畢竟大盛和吐蕃交手不是一年兩年,對彼此的實力都有些了解。如今看着風頭對己方不妙,吐蕃就高高挂出免戰牌,說不定是種煙霧彈。
“德王,那你的意思呢?”他又問了一句。
蕭旦斜眼看向蕭欥,而蕭欥只當自己沒發覺。“兒臣只想知道,為何布德貢贊還是二王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話點出了原本被衆人忽略的地方——
是啊,如果布德貢贊在原贊普的一幹兒子中勝出,為什麽他不立刻即位?有誰不想登上那個至高的位置呢?吐蕃內亂了那麽久,若是有人勝出,在宣布成功這件事上一定不會耽擱時間的,對吧?
可事實就是,布德貢贊到現在還是二王子,不是贊普。這只可能有一點原因,就是他還沒徹底勝出,他無法順利即位……
那個橫亘在他和贊普之位中間的障礙是什麽?
顯而易見,是他大哥葛爾東贊!
“大王子葛爾東贊原是贊普最中意的繼承人。”魏群玉道,若有所思,“聽聞,大王子在吐蕃民衆中也頗有聲望。若是不出意外,贊普之位應當是他的。”
這個大家都知道,否則他們也不會一致認同押着葛爾東贊做人質、要挾吐蕃就範的做法——一個可有可無的王子絕不可能對吐蕃有影響!
另外,大家還知道,自從葛爾東贊被俘,他即位的概率就變得無限小。更準确一點說,性命都堪憂的時候,還能奢望什麽權力?
“那吐蕃二王子這次過來,豈不是……”大臣裏有人道,頗有些遲疑。因為結論很驚悚——
布德貢贊此次前來,和親是假,殺兄是真?
“吐蕃使團沒那麽快到達長安,還有時間。”皇帝出聲道。“今日朝議到此為止。”話雖如此說,可他接下來又點了五六個人去兩儀殿。
看來皇帝是要先開個小會看情況了……衆人心想,紛紛退朝。而被點到名字的人互相看了看,依命而去。
蕭欥和蕭旦也在其中。蕭欥走得快些,而蕭旦一反往常地落後幾步。布德貢贊和葛爾東贊同樣是親兄弟……照此說來,既然蕭欥與他也注定有這麽一天,那他是不是該先下手為強?
☆、105第 105 章
然而,除了少數人外,衆臣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吐蕃使團即将到訪的事實上。
誠實地說,如果兩國能不打仗,那當然是最好的。但擺在他們面前的有兩個問題:其一,布德貢贊到底能不能代表吐蕃;其二,布德貢贊說話到底算不算話。
前者還好,畢竟葛爾東贊在他們手裏;只要不動聲色地幹掉這個人質,布德貢贊沒有了競争對手,自然能坐穩贊普的位子。
相比與此,後者就顯得有些不可捉摸了。畢竟,布德貢贊此人,他們大盛之前從未有人接觸過,也就不能确定他的态度。聽說歸聽說,但總要眼見為實啊!
這麽一來,皇帝就陷入了一個兩難抉擇。而等到兩儀殿的朝會過後,他終于得出了個暫時的結論,就是先接待吐蕃使團。
反正,若大盛真要打吐蕃,也不差這兩個月時間;那為什麽不趁此機會好好打聽下對方的底細呢?自動送上門來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若是吐蕃方面虛情假意,在那之後他們就可以立刻發兵攻打吐蕃;而若是吐蕃方面真心想要求和,那就嫁一個公主過去呗!
當然了,皇帝陛下表示,他的女兒要麽太小要麽就是已經定了親,所以他準備認領一個義女公主,嫁到吐蕃去。
不過這些事還為時尚早。目前最要緊的是,準備一應接待吐蕃使團的事務。
鴻胪卿吳炜迎來了他調任長安以來最大也是最艱巨的一項任務,因為接待外賓這事兒歸鴻胪寺管。為了把敏感事件辦得萬無一失,在皇帝吩咐他去準備後,他就頭一個想到,該去拜訪他的老朋友元光耀。
元光耀一個司農卿,和吐蕃最大的聯系也不過是間接的糧草,按理來說沒什麽大用。但問題在于,他女兒元非晚即将嫁給德王蕭欥,而德王對吐蕃再了解不過了!他不指望德王替他做了這些工作,但若是有個懂行的人提點,事情就更容易做不是?
想想看,他只比元光耀晚半年調回長安。他調回來就一直在鴻胪卿的閑職上沒動過,而元光耀呢?親家給力,兒女争氣,不過兩三年功夫,這官職便與他平起平坐了。不枉他當年與之結交……現在看來,他的眼光再準不過!
對于吳炜的造訪,元光耀不太意外。畢竟吳炜之前确實照拂他不少,不然他在峯州過得估計更麻煩。雖然吳炜八成是因為看好他是支潛力股才接近他,但好歹有來有往、不背後插刀、還相互提攜;這種人在官場之上已經算得上很朋友了。
所以,對于吳炜委婉的請求幫助,元光耀答應了。“如何接待吐蕃使團、又接待得好不好,可是我大盛的門面。既然如此,作為大盛的一份子,人人都該為大盛出一份力!”
吳炜聽到這個就放了心。“有你這句話,我就什麽事情都不用擔心了。”他笑眯眯地道,“凡是只要有你元大的一個點頭,其他人便能高枕無憂!”
“你這就把我誇太過了吧?”元光耀不由失笑。若他真有那本事,那說明他不是司農卿,而是皇帝!
吳炜心情好,一點也不覺得過。“這可不是過獎,你就收下吧!你看,再過不久,你府上又要辦喜事了!實在是要恭喜啊!”
一聽到女兒的婚事,元光耀就笑得更開了。“雖說現在有些早,但還是謝謝你啊!到時候記得來喝喜酒!”
“那是自然!”吳炜連連點頭。普通的婚禮他沒啥興趣,但德王的婚禮簡直不能不去!而且必須得說,受到邀請是一種可以拿出去得瑟的榮耀!“賀禮我都準備好了,就等着時間一到送給你呢!”
兩人對視一眼,都撚着胡須點頭。元光耀謝過吳炜的客氣,又關心地問:“清黎也要行冠禮了吧?可我好像沒聽他說娶妻一事?”
吳炜的兒子吳清黎,随着吳炜進了長安。因着門蔭,他成功進入國子監讀書。若不是元光耀那時已經升擢,他還能和元光耀做師生。
一提到這個,吳炜就不免嘆氣。“這說起來都是我的錯啊!”
“怎麽了?”元光耀有些擔憂。他畢竟教了吳清黎三年,這點師生情誼還是有的,自然關心學生的各個方面。
吳炜露出個苦笑。“清黎小時候,我就一直敦促他讀書,以後發奮成才。未曾想,我大概是逼得過了,他現在只對聖賢書有興趣,對我夫人找的姑娘家都看不上眼!”
“這個……”元光耀也不好多說,只得委婉道:“你也不用太着急了,說不定是時機未到呢!若要相守終生,有時只需要一眼而已!”
“希望是這樣吧……”吳清黎無奈地搖頭。“我還是覺得,我把他逼太緊了,以至于他發誓不考取功名就不成家。有這樣的志向是好事,但就算他做不到,我好歹是個三品官,難道還不能給他找個活下去的路子嗎?”
元光耀再同意不過了。“說的就是。不管是非是還是非永,我都不圖他們将來飛黃騰達。能安穩地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就已經很好了嗎?”
“若我早和你這樣想,就好了。”吳炜道,有些懊悔,“你看,就算你這麽說,可非是已經注定出人頭地,非永看着也機靈!而芷溪呢?也嫁了個好人家。估計再過一陣子,你就能把孫子外孫都抱上了!要是這事兒攤我身上,我還有什麽可圖的?做夢都能笑醒啊!”
元光耀被誇得實在不好意思,趕緊道:“清黎也已經很好了。話先說在前面,可不是我偏愛他:以清黎的才能,金榜題名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那可真是承你吉言了啊,元大!”吳炜瞬時一掃之前的陰霾,喜笑顏開。“若是清黎知道你對他那麽有信心,他定然會很高興的!”
元光耀點點頭,又搖搖頭。“這事兒可不是我一個人說。”他補充道,“東隅也這麽認為。”
顧東隅如今已經是國子祭酒,管整個國子監,相當于吳清黎的大學校長。順帶一提,他在元府裏住了幾個月,便在附近買了座小房子搬出去,和元光耀做起了鄰居,既方便又親近。
吳炜聽着更高興了。顧東隅那是什麽人?才高八鬥,同時眼光也同樣高。能入顧東隅的眼,那就不是什麽客氣話,而是真的有本事。
“那簡直太好了!”他搓掌笑道,“不過這話我得捂着,等清黎高中後再和他說!要不,清黎那麽敬仰東隅,乍一聽壓力太大就不好了!”
“這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元光耀微笑道,“反正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這些老骨頭,也快可以享清福了!”
吳炜連連點頭。“咱們辛辛苦苦一輩子,不就是圖到老了一家和樂、安安康康麽?當然,若是能錦上添花,自然更好!若是這麽說來,等到那一天,叫上東隅,咱們必定要聚一聚,平生當浮一大白!”
談話投機,元光耀甚是愉悅。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他就留吳炜吃晚飯。吳炜禮儀性地推辭了下,還是留下來用膳了。
這樣一來,當吳炜離開元府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再等到他回到自己家裏,吳清黎早已吃過飯,正在書房裏用功。
吳炜進門,繞過長幾,站在兒子背後。可吳清黎太過專心,竟然一點也沒察覺到他的到來。吳炜看了好一陣子,最終沒忍住先出了聲:“清黎。”
“……阿耶?”吳清黎被驚了一下,差點讓手裏的毛筆滾出去。“您不是去元府了嗎?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不久。”吳炜說了句善意的謊言。“你知道我去元府了?”
吳清黎點頭,臉上表情看不出有什麽大變化。
但吳炜卻知道,這只是表象。“我去和元大談點事,關于吐蕃使團。”然後,他就把早朝時的事情簡略說了一說。兒子大了,該知道的事情他自然要告訴。
吳清黎又點頭。國子監裏全是些官宦子弟,對朝中消息靈敏度極高,他已經略微聽說了一點。“阿耶辛苦了。”
吳炜倒不覺得有什麽辛苦。鴻胪卿相比于安南都護,還是後者事情更多更忙。不過鴻胪卿不做事則已,一做事就必須漂漂亮亮的,一絲行差踏錯都不能有。“不過是分內的事情,”他道,“阿耶自能處置。”
吳清黎第三次點頭。然後他垂下眼睛,重新拿起毛筆。
吳炜知道,他這時就該走了。但瞧着兒子貌似平靜的反應,他略有些心疼:“清黎,你該做的都做得很好,不要再想了。若是一定要說什麽原因,只是你們有緣無份,怪不得任何人。”
這說的“你們”是誰,就很明顯了。心儀過吳清黎的女子很多,但他心儀的女子卻只有一個。吳炜知道得晚,但吳清黎一直很清楚。
他在嶺南時見過她,心馳神往,心向往之;他滿心想着,等他高中以後便要向她提親,讀書的動力都更足了……
但現實呢?
她回了長安,他好容易也得到去長安的機會;本想着,以她的年紀,半年功夫不至于如何;可他真到長安時,才知道她早在三個月前就領了皇帝賜下的冊書——
“冊爾為德王妃。”
這簡單的六個字,把她推到了別的男人懷裏,使他永遠失去了娶她做夫人的機會!
吳清黎本覺得自己運道太差。他以為,若是他能早些和父親說,讓吳炜去和元光耀提親,事情就說不定不會變成這樣。
都是他的錯!明知道她有才有貌,肯定招人喜歡;就算頂着被父親責備的危險,他也該冒失一次的!
事實上,在确實和所謂的德王照面之前,吳清黎都堅定地這麽認為。他覺得一切都是機緣巧合,而他卻沒有抓緊機會。但當他發現,他在嶺南時見到的那個男人正是德王蕭欥時……
吳清黎的自我世界崩碎了。他意識到,她會嫁給另一個男人,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暗中一步步策劃好的——
自己回長安,再把元光耀升擢到長安,這樣作為元光耀女兒的元非晚就能趕上德王妃的采選,直到最後順利成為德王妃!
據說,德王蕭欥十三歲帶兵打仗,一路所向披靡,至今未嘗敗績;吳清黎之前有那麽些懷疑,但他現在再相信不過了——
因為他,本來擁有先機的他,在情場上被蕭欥打得落花流水,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吳清黎握筆的手微微用力,指節泛白。根本不是他和她有緣無份,而是他确實技不如人!吳炜那麽說,也只是為了讓他好過;畢竟,事情到了這一步,他根本沒法和親王搶夫人!
那他還能做什麽呢?如果不能娶到她,那至少要給她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吧?不然,若是她漸漸地連他的名字都遺忘,他豈不是太悲慘了嗎?
這才是吳清黎立誓不高中就不娶妻的真正原因。
因為他想,若是他能考個狀元,他和德王之間的差距大概就沒那麽大了,好歹能博得她的注意;情況好的話,說不定還有一句誇獎呢,對吧?雖然就算有,他也聽不到了……
對吳炜來說,就算他不清楚兒子內心到底是如何彎彎繞的,但他好歹也能猜出一二。整件事無非是自家兒子看上了元家芷溪,結果沒想到德王同樣看上了元家芷溪,并且雷厲風行地先下手為強了——
總結就是一句話,自家兒子暗戀沒表白就失戀了,徹底地。
确實慘,吳炜也确實心疼。但他是個明智的人,知道這事兒最好到此為止。想想看,皇帝冊書都下了;他是能和德王叫板呢,還是能和元顧兩人翻臉呢?
答案顯然是都不能。他要是真那麽做了,就是腦子進水,二三十年官兒白當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到此為止。畢竟吳清黎的心思還好好地裝着,長安城裏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麽,捂到發黴以至于爛掉就是最好的選擇;無論是對他兒子,對他,還是對元家以及德王,都是這樣。
吳炜很明白這點,而且他知道吳清黎也同樣明白。吳清黎拒絕掉一幹提親意向的人家,他固然難做人;但瞧着兒子化悲憤為動力,他還是很欣慰的。
兒子又不是不娶妻,只是晚一點而已嘛!元光耀和顧東隅也都肯定了,兒子很有希望高中!
那晚一點又怎麽樣?又不是娶不到老婆!而且,等他們條件變好後,門當戶對的人家條件也會更好!另外,給兒子一點緩沖時間,難道不比逼着兒子硬娶個兒媳更好?做父母的雖然着急抱孫子,但也總該為兒女設身處地想想心情和未來,是吧?
所以吳炜對外徹底瞞住了此事,包括對元光耀。他覺得這事兒和元府半毛錢幹系沒有,元府和自家兒子都沒錯。如果一定要說什麽的話,他大概只能抱怨,老天為什麽把元非晚塑造得那麽完美,以至于他兒子還沒見到人就已經傾心了。若他能有個這樣的兒媳,自然是很好的;可惜,她已經是德王妃了……
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在自家卧房的吳炜那裏一聲嘆息,在崇文館挑燈夜讀的太子這裏也是一聲嘆息。雖說都是嘆氣,但意味完全不同。因為吳炜是為自家兒子出師未捷身先死而扼腕,而太子則是在考慮某些見血又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
當然了,要讓蕭旦自己說,他可不覺得他想做的是陰謀詭計。要知道,他是太子,想當皇帝不是理所應當的麽!
太子妃李安琴安頓好兒子,見丈夫久久不回宮,便起身出去尋他。
必須要說,現在的李安琴,可不是以前的李安琴了。以前的李安琴謹小慎微,做什麽都三思而後行,有些時候便顯得畏首畏尾,不夠大氣。不管太子做什麽,她是都不敢管的。
但自從她生了蕭昶以後,事情就不同了。那腰杆直了,聲音大了,連走路都比之前爽利了,太子丈夫也敢說上幾句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有兒撐腰,不怕!
這不,李安琴到了崇文館,沒人敢攔她。她讓人不要通報,太監們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進去——
雖說太子素來不喜有人在他讀書時打擾,但李安琴是太子妃,他們攔不住,太子也不能怪罪他們吧?
李安琴自然也知道這點。她現在有了比以前大的膽子,但并不意味着她就敢騎到太子頭上去了,左右也就多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以及東宮女主人的使命感。這會兒她進去,見得太子劍眉緊鎖,她就聰明地不說話,只默默地磨墨。
蕭旦又不是眼瞎,李安琴這麽個大活人進來,他還不至于視而不見。只不過她的出現讓他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方面,心情就更不好了。
然而,就算他不高興,也不能表露出來,尤其是在李安琴面前。其一,皇後知道了會不高興,若是傳到皇帝那裏就更糟;其二,李庭也會不高興,然而他現在正是要用到李庭的時候……
要不是這時間越拖越長、拖不下去,他能讓李安琴生出兒子嗎?
顯然,兒子的出生對蕭旦來說并不是喜悅,而是一種逼迫。那代表着李庭的壓力變大,而他在這種壓力下屈服了。他從未那麽清楚地意識到,就算他當上皇帝,李庭也絕對是心腹大患,絕對要除!
有了這個大前提,還在襁褓裏的嫡長皇孫蕭昶就注定不會有順利的将來。若是李庭勝出,他将來會是個傀儡皇帝;而若是蕭旦幹掉李庭,他撐死了也就是個清閑王爺,絕不可能當上皇帝。
說句殘酷但現實的話,若是蕭旦覺得自己幹不掉李庭,他也不會留着蕭昶讓李庭利用;就算蕭昶是他親兒子,也沒用!這天下是蕭家的,絕不能在他手裏換姓!
可這一切的一切,李安琴都不知道。她滿心都沉浸在兒子降生帶來的喜悅裏,覺得自己位置穩了,覺得父親和丈夫的關系和諧了,覺得他們一定能攜手奔向美好未來了……凡此總總,都是好的,根本和蕭旦的血腥想法不沾邊。
所以這會兒,見蕭旦心情不好,李安琴也沒想到這事兒和李家有關。她已經聽說了吐蕃使團要來的消息,順理成章地認為蕭旦在憂慮這個。畢竟吐蕃一直和大盛打仗,突然要和親,實在不怎麽可信。
蕭旦自顧自地想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也該搭理李安琴了。“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他溫聲問。
作為一個太子,神色功夫是必須修煉到位的。不說別的方面,蕭旦這方面相當合格。所以李安琴只聽出了丈夫對自己的關懷,心裏不由暖融融的:“我剛把昶兒哄睡了,又見你這裏燈亮着,便過來看看。你要喝些東西麽?我立刻讓人去準備,有現成的燕窩,熱的。”
蕭旦搖搖頭。“不用了,我還不餓。昶兒今日如何?”
有些為人母的特別喜歡談論自己的兒子,李安琴也是如此。“有些鬧騰,但吃得不少。”她笑盈盈道,“太醫今日正好來過,說昶兒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