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不眠 (19)
地;但以皇後的性格,她是絕不可能幡然悔悟的。既然這樣,結果就注定了——
皇後會在他面前铩羽而歸,再一次!他的成功是放在他身上才會實現的個例,某些人就不用想着沾光利用了!
看着小兒子堅默沉毅的臉龐,皇後終于意識到,這事情不攤開說不行了。“既然你這麽覺得,我也只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她說道,身體微微前傾,“你是不是對上清奴有些意見?”
這一聽就知道是太子的小名。大盛皇室信奉道教,不管是蕭旦還是蕭欥,小名都是從道教三清化用而來的。
“阿兄對兒臣很好,兒臣為什麽要有意見?”蕭欥不動聲色地回答。
皇後深深地嘆了口氣。“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只不過,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蕭欥沒說什麽。但如果換個真正了解他的人在這裏,就會發現他唇部到下巴的線條都微微繃緊了。最壞的結果他已經承受過;真相如何,還要緊嗎?
皇後大概也想到了同樣的方向。“事情已經過去,現在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但是……”她頓了頓,“不管上清奴再如何,他畢竟是你親哥。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有事互相體恤照拂一些,又有什麽壞處呢?”
是啊,互相照拂沒什麽壞處,因為壞處都讓他擔了!
蕭欥幾乎要冷笑出聲,面上神情依舊毫無波動。
現在和他說兄友弟恭?蕭旦是太子,所以他就該擔着?照這種邏輯,根本不是他們互相照拂,而是他活該給人做墊腳石吧?
這種沉默的反應,皇後沒有看出多少端倪。“其實你不用擔心。因為同樣,你也是上清奴的親弟。就算他心裏對你真有一些看法,那也是過去的事情,現在肯定已經知道自己想偏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也該給我們一個改變這種情況的機會,不是嗎?”
皇後這話說得如此信誓旦旦,以至于蕭欥一時間竟然幾乎分不清皇後是诓騙他還是真的這麽認為。
太子對他的嫉妒已經過去了?現在太子視他如手足、還想要補償?真的不是新版天方夜譚嗎?要知道,教會他皇室裏的血緣都是狗屁的第一個人,就是太子!
所以,皇後聲稱自己後悔也就罷了,反正她随便說說,他随便聽聽;而帶上太子的話,用腳都知道那些話全是扯淡,他信才有鬼!
“雖然你還未行冠禮,但出去了這麽些年,想必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皇後又繼續柔聲道。“既然你們倆都大了,也該明白事理。若你們不聯合起來,如何能對付虎視眈眈的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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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摒棄前嫌攜手合作什麽的。但蕭欥沒說話也沒動作。
他覺得太子很明白事理,就是凡是擋在自己登基之前的障礙都要鏟除;而他也很明白事理,就是別人欠他的不要指望對方主動還給他、而是要自己上心去連本帶利要回來。至于所謂虎視眈眈的燕王和江王嘛……如果他連太子都處理得了,還能處理不了庶出的兩個兄弟?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他不需要幫手;現今的他,已經有了一人橫掃其他所有人的實力,為什麽還要委屈自己将就?若他們一定要和他做對,那就……直接弄死得了!
想到這裏的時候,蕭欥意識到,皇後成功地喚醒了他心中潛藏的冷酷無情。
它通常只在他面對敵人的時候才會跳出來,保證他從慘烈的戰場上存活;而現在看來,它自顧自地冒出來了,就說明雖然這場戰争沒有刀劍也沒有硝煙,但依舊是步步驚心、次次致命!
基于對天下平民百姓的愛護憐憫,他才不願直接起兵造反;可某些天真到極致的人,還以為他真的對他們心存幻想?天真都不足以形容他們,适合的詞語只剩愚蠢了吧?還給他展望一種虛無缥缈、全無實現可能的未來,以為他會再次上當嗎?
蕭欥覺得,他沒必要再浪費自己的時間在立政殿了。皇後想勸說他,結果只能列舉出這樣無力的理由,簡直對不起他的耐心。“兒臣知道了。”他草草道,随即站起身來,“若是母後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兒臣想要先告退。父皇交代了些事情下來,再不做就來不及了。”
其實皇後還想說點什麽,因為她覺得蕭欥根本沒把她說的話聽進去。但蕭欥直接搬出了皇帝交代的正事來擋她,毫無回旋餘地。“既然如此,那你去吧。”她試圖和顏悅色,但明顯不太成功——
因為她的無力和憋悶無以複加,而蕭欥卻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套句不怎麽合适、但大家一定都聽過的形容,“昨天的你對我愛理不理,今天的我讓你高攀不起”!事實不是如此,但頗可以借着領會精神。
至于蕭欥自己,他走出立政殿沒多遠,就迎面碰上了正走過來的太子。“阿兄。”他主動打了個招呼,覺得皇後原本可能準備了一個母子三人促膝長談的節目。可是他不配合,那他們倆大概就只能唱唱二人轉了。
蕭旦顯然有些吃驚,雖然只是一瞬間。“這麽巧啊,老七。”他很快恢複了平時的表情,笑道,“剛從母後那裏出來?我正好要去呢!”
蕭欥點頭,又把剛才對付皇後的理由拿出來說了一遍。
“那看來這次是沒機會和你聊天了,下次吧。”蕭旦也沒法反駁皇帝的意思。“那些也要你做,真是辛苦了。”
“沒有的事。”蕭欥本可以再謙虛幾句,但他現在沒有心情,只簡單地搖頭。“阿兄慢走。”
蕭旦帶着侍從先越了過去,而蕭欥等他走遠以後才動腳。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沒有一個人回頭。
回到武德殿,蕭欥先把正經的文書工作處理了。等閑下來,他的注意力才轉回皇後和太子身上。如果說他剛才徹底認識到人可以無恥到什麽地步的話,現在他的心情也已經平複了。
別的暫且不說,光皇後說蕭旦嫉妒他這點,确實沒有錯。但難道只有蕭旦一個人不平衡嗎?
他也曾經嫉妒過,為什麽蕭旦是太子、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長安,而他卻必須去荒涼苦寒之地做什麽監軍。這種不平和憤懑最猛烈的時候,他每每從長榻、軍床、柴草堆、甚至崎岖而堅硬的石面上驚醒,獨自一人面對雨夜、黑天、泥濘、寒風,身上粘膩肮髒,傷口絲絲作疼,偶有巡夜士兵的腳步聲隐約伴随——
為什麽是他?他到底在這裏做什麽?他還能再回長安去嗎?
但那段時間早已逝去,他也知道了應對這種不平衡的最佳方式——
只有自己變得足夠強、比任何人都強,才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而不是讓別人決定他的人生和命運!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他嘗試過什麽是嫉妒。”蕭欥低聲道,語氣平靜,目光悠遠,和話語內容完全不符。
從這點上說,蕭欥覺得他和太子在某方面有相似之處。
不同的是,他已經找到了新的、适合他的發展之路,順利地從這種負面情緒中擺脫出來;而太子并沒有。再加上太子為了加強自己的權勢、縱容李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坐大,更是個危險的影響因素。若太子依舊如此下去,那接下來的結果只會有一個——
玩火***,蕭旦必将自己走向毀滅!
☆、100第 100 章
十月末的長安,天已經非常冷了。別說初雪已過,每天早上起來時,都能見到屋檐下倒挂着不少細長冰柱。呵氣成冰的溫度,真心凍得人上牙直打下牙,一出門就渾身哆嗦。
正因為如此,就算元非晚覺得冰柱打下來時漫天飛舞的閃亮冰屑效果相當不錯、很想自己試試,也不得不迫于元光耀和兩個婢子的反對,老老實實地坐在屋裏——
手裏捂着個鎏金手爐,邊上點着個銀炭暖爐,這樣才能讓三人覺得滿意。
元非晚自然不在這種小事上和她爹較勁兒。但對兩個婢子,她頗有些痛心疾首:“你們倆竟然更聽我阿耶的話?不是說你們不該聽他的,但我才是你們正經主子吧?”
水碧對此的反應是淡定地給她沏了一杯熱茶。“左右都是下人該做的活兒,您就安心地在屋裏看罷!”
一向相對膽大的谷藍也支持水碧的看法。“就是,這麽冷的天,大娘,您可要捂嚴實了!傷風很難受的!”事實上,她才是裹得最嚴實的那個,因為她是土生土長的嶺南人,而嶺南那邊終年都不會下哪怕一粒冰霰子。
元非晚無語地盯着谷藍身上厚墩墩圓滾滾的夾襖——若不是顏色不對,她還真以為自家婢子想把自己打扮成一頭熊瞎子。“我可沒那麽嬌貴。你們別忘了,我從小都是這麽過來的;嘉寧才是我不适應的天氣!”
然而兩個婢子都沒把這話當一回事。畢竟不管從元非晚的樣貌還是從元光耀的囑咐來說,她們最好還是把事情弄成萬無一失的版本。
“今天是聖人的千秋節,大娘。”水碧找到了新的理由,“國子監許不視事,一會兒主人一定會過來看您。”
這言下之意,就是她現在出去容易被她爹當場抓包……說句實話,的确挺有可能的。
元非晚皺了皺眉,只得放棄了到園子裏玩雪這種頗有誘惑力的想法。“好吧,我沒想起來這個。明天又是旬日,那永郎這次肯定會高興!”一連放兩天假,對上學的小孩子來說再幸福不過了!
水碧贊同地點點頭。“剛才阿和來過,說是二郎覺得太冷,不願起來。您看這……”
阿和就是元非永身邊那個書童。這孩子年歲比水碧和谷藍都小,然而嘴甜乖巧又聽話,和府中所有下人的關系都不錯。另外,現在的元家只有原來的大房,元非永自然不會再被稱為三郎。
“既然放假,那就讓他睡個懶覺吧。”元非晚很容易就同意了。“你去告訴阿和,順帶再給阿耶說一句。”
水碧應聲退下。不過她剛出院子沒多久,元光耀就頂着一身毛領雪披走了進來,身後慣常跟着元信。
谷藍急忙去泡茶,而元非晚則幫她爹把披風解下來,再遞給元信挂好。“阿耶,外頭下雪,冷得很,您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雪光映得窗戶那麽亮,我怎麽睡得着?”元光耀笑道,“倒是非永好睡得很,聽說早上睜眼過,躺下去又立刻睡死了!”
“永郎平日裏花精力讀書,自然是累的。”元非晚幫小弟說話,“養好精神才能繼續努力啊!”
“你這心可是偏得很啦!”元光耀佯裝生氣,“非永每天清晨都要去書塾固然辛苦,你阿耶我不是起得更早嗎?”以現在的氣溫,就算穿得厚實還帶了手爐,早朝時跪在太極殿外也簡直是折磨!要不是皇帝基本上沒拖堂的愛好,一票大臣都得凍病了!
元非晚不由失笑。“您這是和自己兒子吃醋嗎,阿耶?”言下之意,根本用不着啊!
元光耀不怎麽真心地哼了一聲。“我這是以防萬一!非是還沒回來,你眼裏就只有非永;等非是回來了,這家裏哪裏還有我的位置?”不是他說,就算是蕭菡回來,肯定也更關心兒女如何!
元非晚誇張地抽了抽鼻翼,還左右張望。“這味兒怎麽這麽酸?我得去趕緊告訴邱叔,廚房的陳醋可能全打翻了!”
“就你鼻子靈!”元光耀繃不住,噗嗤一聲樂了。“好吧,阿耶就随便說說。不過,非是什麽時候回來,阿耶倒是真的很想知道。”
“松府離長安一兩千裏地,就算阿兄接旨以後立即動身上路,到咱們這裏至少也要一個月吧?”元非晚給她爹分析,“可距離陛下下旨到現在,也不過二十天!”
言下之意,他們至少還得等十天。長安和疊府之間的八百裏加急通常用不了兩天就能送到,但行軍速度顯然不可能這麽拼命。
元光耀當然知道這點,可他就是忍不住。為人父母的,怎麽可能不惦記自己遠在前線的孩子呢?“不管是不是他擒住了什麽吐蕃大王子;只要他能平安歸來,我做什麽都值得了!”
必須得說,關于“元非是活捉吐蕃大王子葛爾東贊”這條消息,元光耀是從別的途徑隐約聽到的,并不肯定。雖然這點元非晚很确定,但她總不能告訴她爹,因為是蕭欥說的、所以肯定是真的……
那她爹說不定會心肌梗塞的!
就像她和蕭欥已經在私底下達成了嫁娶方面的共識,同樣不能讓她爹知道。雖然她确信自己沒做任何越界的事情,但若是能用正常途徑讓她爹平穩地接受,她又為什麽要考驗她爹的神經承受能力?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您別着急,阿耶。咱們可能什麽都差,但絕對不差這幾天,對嗎?”她柔聲勸道。“那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不成?”
對天上掉餡餅這種事,元光耀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太快了,也太好了,以至于他每天總有幾個時辰在懷疑,有什麽突變在前頭等着他。可現在一聽元非晚的話,他立馬就把那些懷疑抛到九霄雲外去了:“阿晚,對你阿兄就用這種形容?”煮熟的鴨子是什麽破比喻啦!
元非晚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但最壞的時候咱們都能挺過去,還怕好事多來幾件嗎?”
元光耀一聽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現在約莫還沒徹底擺脫心理陰影。“沒錯,你說得太對了!這麽好的事情,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咱們更得享受着!”
再讨論了下給元非是準備的一應什物,這個話題就過去了。此時窗外雲破日出,元非晚便向她爹要求,她想出門去不遠的集市上給元非永買點東西。“這天氣,帶他出去,怕他到處亂跑給滑了。”
“那就去罷。”元光耀很快就同意了。“不過你自己也小心些。”
元非晚點頭應了,谷藍便給她翻了件雪披出來。在他們說話時,水碧也回來了,一行三人一起出去。
元光耀也回了自己的書房。他不知道元非晚有些關鍵事情沒和他說,但他也确實有點事情瞞着女兒——
無獨有偶,還是和蕭欥有關。
從元非晚悄悄溜進吳王府之後,久未見面的兩邊便搭上了關系。雖然為了避人耳目,這聯系不怎麽頻繁,但比以前的情況來,好不要太多。
關于元非是活捉葛爾東贊的消息,元光耀便是從那裏聽說的。這事情十分勁爆,他花了好一陣時間才讓自己相信這是真的、而不是別人為了安慰他編造出來的。
然而問題在于,這還沒到最勁爆的地步。近些日子,對他具有沖擊性的事件一波接一波,但若要說到“最”這個程度,毫無疑問是——
皇帝不期而至,到吳王府上微服私訪!
剛知道這回事的時候,元光耀整個人都懵了。而在想到這意味着皇帝對軟禁他夫人丈人一事的态度上已經軟化、直至默許不日解除,他高興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到這種程度,元光耀的期待基本可以算超标完成了。然而皇帝還沒完。在确定吳王并未為之前的事情怨恨他後,皇帝緊接着提出了一項婚姻意向——
沒錯,就是蕭欥和元非晚的。雖然結婚這種事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和元光耀都點頭就行;然而在這個個例裏,吳王是個無法忽略的關鍵,因為他顯然對他的外孫女婿人選擁有一票否決權。
當然了,皇帝把自己想指婚的想法說得很委婉。總而言之,大致能歸結成三點——
一,朕家裏的老七想娶你家外孫女過門,你這個做外公的同意不?
二,若是你願意,那就順帶幫朕問下你女婿的意見,再幫着勸說一下就最好了!
三,都搞定以後彙報給朕,朕直接給他們指婚!
在知道白蘭羌大捷的時候,吳王就知道自己馬上要擺脫天天對着四面高牆的悲劇生活了。但說到嫁外孫女,他也知道,只是人選還沒确定下來——
他怎麽想也想不到,皇帝會親自到他府上來提親啊!
雖然吳王心裏有一塊地方嫌棄女婿不夠強硬、不夠男子氣魄,但真要他越俎代庖,他也确實不會做。因為別的暫且不說,女兒蕭菡那邊就肯定過不去!
就在兩人想着怎麽和元光耀當面商量一下的時候,卻有人主動替他們完成了這件事中最困難的部分——把元光耀帶進吳王府。
這人自然只能是蕭欥。皇帝的動向他略有耳聞,但他并不知道皇帝到底和吳王說了什麽。而且照正常猜想,皇帝和吳王談的應該是持續多年的僵局的解決方式,畢竟現在機會已經來了。
不管如何,為了避免夜長夢多,蕭欥決定抓緊時間向他未來的親家示好。若能成功打入親家內部,那就更好了!
進展很是順利,因為吳王就喜歡蕭欥這樣的外孫女婿——
聰明強壯會打仗,幹脆利落不拖拉。更何況,蕭欥還親口保證了他不會再娶側妃。相比之下,話少表情少之類一看就不會尋花問柳的特質……那真的能算缺點嗎?
幾乎是在見到蕭欥的半個時辰後,吳王就認定這個人選了:“能護得阿晚周全,這不就足夠了?女兒就該被寵着愛着,做任何她想做的事;至于其他有的沒的,那自然是為父為夫該擋下解決的事情!若做不到這些,那還是個男人嗎?”
這直球思維成功打敗了相對來說更加瞻前顧後的元光耀。他膝蓋射滿了吳王用目光發出的冷箭,并且覺得自己确實該受着;相比之下,他同樣認為,作風強硬、言出必行的蕭欥看起來的确更靠得住——
要知道,他還是頭一回聽到王爺身份的人親口保證只娶一位夫人呢!
這麽少見的事情就出在自家女兒身上,給他帶來的震驚簡直比大兒子立了頭功還要大!
元光耀總有一種感覺,最近的好事都落到他頭上了。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就和元非晚說的一樣,他們還受不住幾件好事?左右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現在的情況可和三年前不一樣了!
至于蕭菡,雖然她很不同意自家老爹關于“女人只需要會享福”的觀點,但若是有人要往自家女兒身上套這個,她還是相當樂見其成的。
另外,蕭欥和太子之間的明争暗鬥,她都略有耳聞,皇帝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那她就可以大膽地猜測,如果皇帝真的看中太子作為他唯一的接班人,他就一定不會給蕭欥提這門親事,因為這無疑是給太子樹立了一個更加強大的對手!
皇帝在走一步險棋,這毫無疑問。既然如此,剩下的部分不就是看他們的各自發揮了嗎?他們輸給了李家一次,難道會輸第二次?
所以,在元非晚以為她只是和蕭欥私底下達成一致意見、還怕驚着她爹的時候,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長輩們提前預定給了他。這回可真的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差的只有一紙诏書而已!
除去滿心的期盼,元府的今日就同過去的許多個假日一樣,沒有什麽波瀾。然而,此時的太極宮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太監宮女們端着一應給皇帝賀壽什物,在甘露殿內外穿梭如織,很是忙碌。
因為今年誕辰只是皇帝諸多小生日中的一個,所以沒有弄什麽大赦天下的動靜,也就放一天假、再在甘露殿裏宴飲一番完事。作為後宮之主,皇後責無旁貸,其他三妃協辦。
介于這種小規模的慶典缺乏表現機會,陰貴妃對此興趣缺缺。相比之下,她現在對撩撥燕淑妃乃至皇後更有興趣。別的不說,誰讓她們的兒子都不是省心貨呢?
這不,在一切差不多料理停當時,陰貴妃便找到機會提起來:“看我這記性,差點要忘了。姐姐給我家老二和老四議定的親事真是非常好,妹妹在此謝過姐姐。”
這話聽着是感謝,但皇後和燕淑妃都面皮一僵。至于楚賢妃,她只顧着喝茶,似乎那是她從未嘗過的無上美味。
因為,皇後給燕王和江王指的側室都平凡無奇;只有一點好,就是沒鬧起大動靜。相比于之前德王妃呼聲極高、後面卻又落選的魚初而言,至少面子好好地保住了。
見到自己的話對其他三人産生了一瞬靜默的必殺效果,陰貴妃十分滿意。“聽說相關诏令已經拟好了,就等好日子宣布。對所有皇子都如此盡心,姐姐真不愧是母儀天下的人啊!”
裏頭含沙射影、語帶反諷,誰又聽不出來?至少楚賢妃覺得,她喝下去的熱茶迅速全部轉變成了背後的冷汗。要掐能不能等她不在場的時候掐?她可不想被拖累!
“貴妃妹妹客氣了。”皇後幹巴巴地回答,皮笑肉不笑。
燕淑妃小心看了看皇後的表情,才開口道:“姐姐給老五指的良媛,真是妹妹的意外之喜。妹妹打算,這個冬天把該準備的準備了,明年一開春就為老五迎娶兩位夫人。”她得趕緊把生米煮成熟飯,趁早死了蕭旸想娶元非晚的那條心!
同樣是謝恩,燕淑妃說的就比陰貴妃中聽多了。皇後臉色緩了緩:“如此甚好。陛下已經多次過問這件事,若是知道,一定非常高興。”
趁着氣氛還好,楚賢妃也趕忙開口。“妹妹也要謝謝姐姐,姐姐辛苦了。”
因為一看到楚賢妃就想到對方拒絕了她讓蕭昱娶元非晚的提議,所以皇後只略一點頭,态度不冷不熱。
在元非晚之後,她實在不高興,順手就把原本要指給蕭旸的王真轉給了蕭昱。而從現在楚賢妃的态度看來,對方竟然真的更喜歡王真那樣的兒媳婦?雖說王真家世尚可,但絕對比不過元府和吳王府!放着超一流的不要,非得要個二流末等……真是爛泥糊不上牆啊!
陰貴妃冷眼看着這三人面一副其樂融融的姊妹情深模樣,心裏的諸多想法翻來覆去。“姐姐做得自然是好,只是妹妹還有一事不明。”
雖然皇後很不願意接話茬——因為她覺得後面肯定沒好事——但她沒法裝作聽不到,只能勉強和顏悅色:“妹妹有什麽問題?”
“就是那位元家寶樹。”陰貴妃笑吟吟道,“我可是聽說,京中貴女沒一個及得上她的。”她眼珠轉了一轉,笑得更甜:“如此德才兼備的小娘子,是不是該指給太子殿下?”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別說皇後,燕淑妃和楚賢妃的微笑表情都要保持不住了。明知道皇帝否了皇後的這個意向,還拿出來說,這居心不要太明顯!
見對方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目的,皇後倒是慢慢冷靜下來。“白蘭羌大捷,大家都知道了。對其中的功臣,陛下心中想必自有打算。”說着,她便溫和地朝燕淑妃笑了一笑。“說起來,淑妃妹妹才是讓人眼紅得緊呢!一家英勇,戰功赫赫,晚上睡覺都踏實得多!”
這說的就是燕師望和燕善才了。“哪裏哪裏,不過是承了陛下的恩德。”燕淑妃急忙推辭,但她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地透出喜色。“姐姐如此說,可真是折煞妹妹了。”
見楚賢妃露出些沒控制好的羨慕眼神,陰貴妃不着痕跡地瞪了燕淑妃一眼。
哼,要不是她只知道蕭旸在婚事上和對方起了争執、還不知道原因所在,她有那麽容易放過對方?
皇後也是聰明,不給正面回答,打太極的功夫一等一!
然而陰貴妃的不爽只持續了三秒不到。因為她接着想到,皇後大概沒有幾天舒心日子可過了。要是真和某種隐秘傳言裏說的一樣,元非晚要嫁與蕭欥,那皇後的兩個兒子肯定會先打起來!而內讧什麽的,不正是為她的兩個兒子鋪平道路嗎?他們先按兵不動,到那時候……嘿嘿!
不管是家中長輩已經被說服、還是後宮裏漸漸濃厚起來的硝煙氣味,元非晚都暫時不知道。千秋節的集市很是熱鬧,商品玲琅滿目,還有賣唱雜耍的,令人目不暇接。水碧和谷藍怕擠着了她,一左一右地扶着;而兩個元府的家丁就在後面不遠不近地綴着,保持主子一直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元家剛到長安的時候還籍籍無名,元非晚走在路上完全沒人認識。可今時不同往往日,不過短短幾個月,元家聲名鵲起,元家下人們也在周邊地區混了個臉熟。此時見到兩個家丁兩個婢子的組合,任誰想都知道,那個帶着帷帽的姑娘必然是元非晚無誤。
結果直接導致,不管元非晚走到哪裏,都有百分之三百的回頭率,還伴随着好奇的竊竊私語。
水碧和谷藍一開始自然是不适應的。然而元非晚不可能天天窩在房裏,所以一次兩次三次……習慣之後就不覺得有什麽了,反倒覺得這是一種榮耀——瞧她們大娘的影響力!光靠一張被遮住的臉就可以秒殺衆生!
而自從知道蕭欥在她身邊安了人後,元非晚就不覺得自己出門有什麽問題了。明裏四個暗裏兩個,還能更穩妥嗎?所以她也不管別人看,只自顧自地挑着東西。
等兩個家丁手裏提滿了大包小包,時間也差不多到中午了。元非晚正準備回去,忽而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車馬喧嘩聲。這在長安很常見,因為王公貴族很多。她便往路邊上靠了靠,預備先等人過去。
不過片刻,便有大隊車馬行過。跨坐在駿馬上的人各個身披重甲不說,隊末一輛蓋着紅綢的大車更是惹眼。
百姓們不可避免地騷動起來。
“這是在白蘭羌打了勝仗的軍隊!”
“不可能吧?太快了一點!”
“後面那輛車裏是什麽?”
盯着那個接近一丈高的車廂,元非晚覺得她能猜出裏面是什麽。但相比于此,她更關心別的,視線飛快地在衆多鐵盔下的臉上逡巡。但人實在太多,她又對兄長的面容毫無印象……
“……阿晚?”
這個陌生聲音響起的時候,元非晚正懊悔她該事先打聽好她大哥的一切,現在就不至于在一大群人中抓瞎。可是現在……
元非晚睜大眼睛,看見一個英氣的年輕人騎着馬向她走來。等他飛身下地後,她才發現這人幾乎比她高一整個頭,她要擡頭才能看到對方的眼睛,讀到裏頭打量、震驚和喜悅交織的洶湧情緒。“……阿兄?”
此時的甘露殿,皇後和三妃正帶着一衆公主王爺,等待皇帝的到來。這本是十拿九穩的事,然而他們等到的卻是大軍凱旋回朝、皇帝召集衆位大臣再次上朝的消息。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蕭旦和蕭欥身上。而兄弟倆只交換了一個旁人看不出感情的對視,就一前一後地趕去太極殿。
三天後,一紙冊書被送到元府。
“維乾章三年,歲次庚巳,十一月戊辰朔二日乙亥,皇帝若曰:於戲!內則之禮,用穆人倫,中饋之義,以正家道。咨爾國子監司業元光耀長女,門承軒冕,族著清華,蕙德柔明,蘭儀婉茂。早習組紃之藝,克聞圖史之規。懿範聿修,四德斯備,虔恭萍藻之訓,式彰珩璜之容。作俪英藩,允資令淑。今遣開府儀同三司行尚書仆射兼崇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李庭、副使中大夫行中書舍人權知禮部侍郎黃源潔持節冊爾為德王妃。爾其祗膺典禮,永綏寵命,可不慎欤?”
元非晚自然領命謝恩。
宣讀冊書的李庭只覺得自己從牙到心都在疼。明明眼前是一個低眉順眼的豆蔻少女,為什麽他卻已經從她身上看出了今後勁敵的影子?
☆、101第 101 章
又是一年春來早。
庭中白紫玉蘭争相煥發,生機蓬勃、裝點靈動。幾株淩霄順着牆垣攀援而上,郁郁蔥蔥的綠葉鋪滿花園三面,一串串火紅的花骨朵隐現其中。
正值清晨,有個少女手執一只細頸玉瓶,逐一收集葉尖和花骨朵上的水珠。她頂着一張素顏,卻眉目如畫,見之奪目。這滿園盎然的春色,竟然不及她容色之萬一。
元非晚在花園裏轉了一圈,只收集到一點點露水。她也不着急,只把玉瓶細心收好。
“大娘,您怎麽又那麽早就起來了?”水碧一推門就看到元非晚立在園子裏,頓時就急了:“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您佳期臨近,該好好休息、養養精神!”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麽能讓人看出面黃無神之類的模樣呢?
元非晚不以為意。“若是你擔心的事情真有可能實現就好了。”她從來就沒擔心過這個!更別提還有一群人監督她的飲食起居,想變醜都沒可能!
“哎喲,我的好大娘!”水碧簡直要無力了。誰會嫌自己太漂亮啊?她們大娘真是……有時候心也太大了吧!
“是是,婢子們都知道,德王殿下非您不娶,所以您變成什麽樣都沒關系。”谷藍從水碧身後探出頭來,“反正冊書已經在咱們大娘手裏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