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眠 (11)
,而且不設防!
如果說前一次蕭欥還懷疑自己眼花的話,現在就是百分百肯定。俗話說得沒錯,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只要他繼續堅持,遲早能把人娶到手!
有了這種進度,稍微想想,殿下之類的稱呼也勉強能忍受了……
且不說蕭欥終于舍得離開他原本毫無興趣的花園,這頭元非晚到了大雁塔,回頭率直接飙升百分之三百——
太華公主殿下親自派車送的人!誰這麽大面子啊?
至少大雁塔上的諸位都很好奇。太華公主說起來沒有南宮長公主尊貴,但就以她和皇後、皇姑的親密關系,也是無人敢小觑的。
就在衆人各自犯着小嘀咕、準備等人爬上塔來再旁敲側擊一下時,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馬車裏下來的是女眷。這不稀奇,和男人相比,太華公主的交際當然更主要集中在女人身上。
可這個少女,一沒郡夫人之類的封號在身,二母親還在軟禁之中,三自己年紀不大、家世也不夠頂級的貴重……所以太華公主到底是看中了人哪一點?是臉蛋還是才華?
而這種狐疑,在元非晚登上頂層時到達了頂峰——日頭西斜,有部分人已經走了,剩下的五六人彼此都相對熟稔。
“阿姊!”一看到元非晚出現在樓梯口,已經無聊了一整天的元非永便飛奔過去。
他勁頭不小;要不是有兩個婢子扶着,元非晚大概就要被推歪了。“怎麽了?”她穩住身體,摸了摸小弟的後腦勺。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阿姊!都這麽晚了,已經有人走了!”元非永嘟着嘴巴道,頗有些抱怨的意思。
元非晚也沒辦法。她怎麽能提前知道皇後讓蕭月寧拿到她的畫像呢?“今天出了點意外,”她小聲解釋,“阿姊之前也不知道……阿姊對你道歉,好嗎?”
元非永本就是小孩子脾氣,看見人來、态度又很好,他很快便平複過來。“嗯!”他點頭,想了想又道:“什麽意外?阿姊,你沒事兒吧?”
“一點小事,現在已經解決了。”元非晚安撫他。她一向認為,小孩子就要教着他講道理,不能慣着。若是大人做錯了,就更該自覺承認,不要浪費時間編謊話。如今看來,她小弟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也算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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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非永一聽,圓圓的臉蛋上便露出了個極大的笑容。“那就好!阿姊,你大半天沒在,我玩得好沒勁啊!”
這話說得……元非晚額上一排黑線。雖然她不知道這頂層的人有誰,但放眼望過去,應當只剩下朝中清流了——
如果她說自家弟弟還小以至于口無遮攔,可不可以蒙混過關啊?
但沒等她說童言無忌打圓場,一道蒼老的聲音就插進來笑道:“你這一對兒女感情甚好,真是羨煞旁人啊,元司業!”
被點名的元光耀趕緊客氣道:“哪裏的話,您太客氣了!”
元非晚循着聲音望過去,入目便是一個長須飄飄的老人。一行人一起出來,席地擺了個簡單的宴席,這人便坐在首位;毫無疑問,是魏群玉。
“芷溪見過魏侍中。”元非晚反應很快地行禮。元非永雖然已經行過,但他還拉着元非晚的手,就有模有樣地學了一個。
魏群玉看着,覺得有意思,不由笑出了聲:“起來吧,不必多禮!”
原本魏群玉主動解圍時,衆人還不覺得有什麽;如今一看元非永,便一個個忍俊不禁了。
左手下面的一個人便道:“魏侍中果然看人極準,從未走眼!”他說話時聲線有些顫抖,顯然在忍笑。
“确實如此。”又一人同意道。這人坐在偏前的地方,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眼睛裏的神色卻是溫和的。
這人元非晚一時沒對上號,元光耀趕緊解釋:“既然魏侍中已經被你猜出來了,芷溪,來見過吏部鄭尚書。”
元非晚依言做了。然後元光耀又介紹了他前面一位,是兵部尚書侯玄表。除去顧東隅,再有兩個,卻是禦史臺的了。
鄭珣毓和魏群玉是師徒,走得近無可厚非。魏群玉又很能犯顏直谏,和禦史臺的人關系好是自然的。但是兵部尚書侯玄表?這不是那個傳聞中話極其、十分、特別少的那位怪人嗎?
元非晚在見禮時用餘光掃了侯玄表一眼,很容易就從對方的面部線條中看出昔日的英俊。別說從前,就算是現在,侯玄表的模樣也絕對是一幹人中最好的!
……原來長安城裏不愛說話的帥哥還挺流行的?就連公認為難打交道的鄭珣毓都主動開了口,侯玄表愣是只點了點頭!
☆、87第 87 章
不過,其他人似乎已經很習慣了。元非晚沒多看,只小步走到自己老爹後面立定。魏群玉微微颔首,有個元非晚不認識的侍從便給她拿來了一只厚厚的軟墊。
“芷溪謝過魏侍中。”元非晚跪坐下來,正好和自家老弟的位置挨在一起。
衆人坐得稀疏,從魏群玉的角度,他可以很輕松地看到新來的人。別人也就算了,這位元家寶樹可是剛從太華公主的馬車上下來……實話說,這實在不多見。“元家寶樹之名,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你們說,是吧?”
所有人一同點頭。八月十五的事情,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詩句傳揚出去,沒人能挑出毛病;剩下的無疑只剩需要眼見為實的美貌。如今這一看……
要不是他們各個都是見慣了風浪的人,怕是剛才立時全部呆滞!
饒是如此,這會兒大家心裏都在刷着同一句話——元光耀這是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能有這麽一個令人見之忘俗的女兒?
“魏侍中謬贊了。”元非晚微微低頭推辭。每個人見她時都這麽誇一遍,她已經習慣到麻木;而且話說回來,今天新認識的幾個人都很鎮定啊!估計是因為大家都多吃了十幾二十年的鹽?
這麽想想,元非晚就對在座諸人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或者說初級的信心。
雖說清流通常名聲比較好,但他們也分很多種。常見的是空談誤國,最糟糕的是頑固不化、固步自封。那樣的清流官員可能和某些貪官一樣,毫無用處、只會拖後腿。譬如說把君主荒淫的原因完全歸到美色誤國上的人,那還是趁早踹了幹淨。
不過現在看來,在座幾個反應自如,至少從表情上看是。其他的東西,便要等她慢慢地發掘了。
魏群玉一開口,在座諸人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射到元非晚身上去。這種大陣仗她應該是第一次見,但他們能判斷出來,她的表情和語氣裏頭都沒有任何緊張成分……
落落大方,大家閨秀啊!
鄭珣毓看了看自家老師和元光耀,接過話頭:“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知道的時候,別人心裏可能多少存有懷疑;但這稱呼你确實當得起,便不用客氣。”
這話說得極為中肯,衆人一起點頭。實話說,他們之前剛聽說時确實有一二懷疑,但見到真人後,那種懷疑便立刻煙消雲散不說,評價還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詩才如何暫且先放着,容貌确實是無人能出其右!
“您說的極是,鄭尚書。”元非晚同意道,“只不過,這事兒還是要看人。”
前一句回答十分普通,大家都沒在意;但是一聽宛如神來一筆的後一句,衆人即刻迅速交換了目光——
這少女的意思難道是,她知道自己水平如何,她也并不自誇或者否認;但她對此表現出什麽态度,有一部分原因取決于是誰和她提這回事?
鄭珣毓那麽說時完全是就事論事,根本不針對誰。但他聽了元非晚的話,之前寥寥的興趣突然被提了起來:“那你說,這個時候,你是該客氣還是不客氣呢?”
想把皮球踢回她身上嗎?元非晚微微一笑。“既然鄭尚書您剛剛才提過,芷溪自當恭敬不如從命。”
這皮球又回來了?鄭珣毓一愣,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照你這麽說,不管是與不是,都是我的問題了?”
“你剛才說的話,你當然得記着!”魏群玉毫不猶豫地順腳踩自己學生一腳,也忍不住笑了。芷溪這孩子,确實有些伶牙俐齒!
顧東隅一直坐在一邊,把大家的話盡收耳底。“所以,你們看,我剛才說的話是不是比元大貼切得多?”
所有人都點頭。“知道芷溪是你女兒,你不好意思過分誇獎;但說得那麽謙虛含蓄怎麽行呢?這不,就讓我們鄭尚書被駁回來了吧?”
元光耀的确不好意思對別人大誇特誇自己女兒,現在只能認栽:“是是,還是東隅的形容比較貼切!一定沒有下次了!”
衆人一齊笑起來,氣氛愉悅輕松。
“你剛才是打哪兒來啊,芷溪?”等笑聲稍歇,魏群玉才繼續問。
皇帝一家子都去了樂游苑,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對這種明知故問的題目,元非晚只當是客套話。“芷溪剛從樂游苑下來。”
“這是見過公主殿下了?”魏群玉又問。太華公主敢這麽做顯然就不怕人打聽,所以他覺得他的疑問很合理。
元非晚點頭。“公主殿下留我吃了一頓午飯。”
“嗯?”魏群玉這下真疑惑了。今天應該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吧?那太華公主為什麽無緣無故地單留一個國子司業的女兒吃午飯?
元非晚略微擡頭,先小幅度地對她爹使了個稍安勿躁的眼色,這才回答魏群玉的問題。“公主殿下找了一位宮廷畫師,為我畫像。”
在座諸人都是聰明的,聽到“畫像”兩個字,再聯想下前二十餘日的事情,就知道蕭月寧此舉到底是什麽用意。
“芷溪,你拿了個頭名,上頭有人想看看你的模樣,自是正常。”顧東隅第一個道。不得不說,他的猜測非常準确。
其餘幾個人,都在心裏思忖,所謂的“上頭”到底是哪一個。按照正常推理,七八成的可能是主管這件事的皇後吧?
皇後對于德王妃的傾向,衆人心裏也都有譜。這會兒,與其說皇後想見見拜月的頭名,不如說是皇後想知道魚家女兒魚初的競争對手斤兩如何!
元光耀一聽畫像,心裏就不怎麽高興。不過他敏銳察覺到了女兒的眼色,并沒把這種情緒表露出來。此時聽到顧東隅那麽說,他只關切地問了一句:“你剛才說出了個意外,便是這個?”
“确實如此。”元非晚又點頭。
顧東隅不着痕跡地看了元光耀一眼,心道幸虧自己和老友說得早。
要是元光耀現在的反應和他剛和元光耀提考慮德王當女婿時反應的激烈程度一樣,這事兒就要不好辦了。他們和魏群玉、鄭珣毓這樣的皇帝黨的交情一般,剛開始接觸不久。若是讓他們知道元光耀其實不願意把女兒嫁入皇家,就有可能覺得元光耀對皇帝不夠忠心。吳王已經有這麽口黑鍋,元家可不能再背一個!
“那情況如何?”他直接順着話頭問了下去。
元非晚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感覺一切正常,但後面會怎樣,就不知道了。”
除了元光耀和顧東隅,剩下的其他人幾乎都多看了元非晚一眼。看來,她自己也知道皇後的偏向!要不然,以她這種美到極致的容貌,魚初哪裏比得過?
魏群玉眼睛微眯。
一般情況下,他只關心朝堂大事如何,并不在意王爺的正妃側妃是誰。但是姻親帶來的裙帶關系,正是朝中某些事情的重要原因。尤其是正妃,因為正妃背後的娘家通常都會堅定不移地和那個親王綁在一起——
說句不客氣的,當朝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太子和以李庭為首的太子黨。
太子弱冠之前,李庭便瞄準了這位将來的皇帝,這才拼盡全力地把長孫女嫁過去;在拿到太子妃的位置後,李庭表現得更是明顯,一切以太子的利益為前提,有時候甚至隐隐越過了皇帝……
對此魏群玉表示,李庭那個老匹夫,現在好像很是殚精竭慮地為太子打算,實際上還不是為自己的将來?想想看,若是太子順利登基,李庭不僅是他朝堂上的宰相,還是他後宮之首的父親;那可是分分鐘權傾天下的節奏啊!
用一句可能有點誇張的比喻,那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另外,若是要提有希望和太子分庭抗禮的親王,那無疑是前幾個月主動回到都城的德王。雖然蕭欥自己并沒顯出什麽野心,但他的功勞大家有目共睹,皇帝還親賜他上朝聽政,說不得心裏有些別的想法……
所以,在一票王爺都要娶妻的情況下,魏群玉就關心兩個方面:一,太子打算娶誰進東宮(這在很大一個方面昭示了李庭的勢力觸角所至);二,德王打算娶誰做正妃(這有可能代表了德王到底對儲位有沒有想法)。
而在太華公主留元非晚畫像交給皇後這件事上,魏群玉就嗅出了兩種截然相反的味道:太華公主對元非晚的态度比較熱絡,很可能源于偏愛;但從皇後那邊看,這事兒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不僅魏群玉這麽想,鄭珣毓也這麽想。
目前,他對太子和德王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意見,但他對李庭特別地有意見——野心極大、以權謀私、拉幫結派……只恨他還沒抓到确實的把柄!
這麽一來,他就不免懷疑,盛朝的基業交到太子手裏,會不會被李庭毀了。
然而,不管是什麽想法,在皇帝還好端端的時候都是空談。鄭珣毓很快抛掉了太遙遠的事情,把注意力集中在當前。“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敢大膽地說一句:無論是誰娶了芷溪,都是極有福氣的。”
衆人紛紛交換目光,繼而點頭。可不是嘛!不提吳王也不提元光耀,光論本身,元非晚就把長安城裏的所有貴女都比下去了!
“就是,年輕人好啊!”有個禦史這麽說,頗有些豔羨的樣子,“咱們這種老掉牙的家夥,就不必指望了!”
這自嘲又引起了一陣不大的哄笑。因為相比于這個,他們更關心元非晚嫁給德王、或者不能嫁給德王對朝中局勢可能産生的影響。
不過這些并不好說。魏群玉暫時放下自己的發散思想,主動把話題岔到了無關緊要的日常上。
幾人又坐了一會兒,元光耀瞧着時間差不多,便先起身告辭了。他和顧東隅與其他人的關系還在起步階段,先走是正常的。
顧東隅一直都很識相,同樣告辭。不管是從給元光耀幫忙、還是給自己幫忙、亦或者給德王幫忙,他們都應該從朝中清流入手。然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步一步靠近比較穩妥。就算今天他們談論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那也是為今後打下基礎啊!
等兩位禦史也攜同離去後,座上就剩下三個人。而這個時候,日頭也已經西斜到一定程度了。外頭原本有熙攘的人聲,也慢慢安靜下去。
然而魏群玉并沒有馬上回家的想法。他緩緩地捋着花白的胡須,眉間川字紋若隐若現,好半天才道:“今天倒是沒白出來。”
“确實。”鄭珣毓道。他本來以為就是普通出游,頂多就是再見見幾個別人家屬;但這別人的家屬,卻立時帶來了新的、确定的消息。
“元司業此人,倒是個沒得挑的。”魏群玉道,略有些惋惜。“若是我當年在,絕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元司業性子太好。”侯玄表忽而開口說了一句。
這還是兵部尚書今天下午說的第一句話,鄭珣毓不由看了對方一眼。“因為太好了,才會被欺負?還是說,因為太好了,才會被連累?”
侯玄表沒直接表态。但從他的眼神來判斷,這兩種皆而有之。“顧司業又太銳。”
“以至于吃了個大虧。”鄭珣毓把後面那句給對方補上。
魏群玉聽着,依舊捋着他的胡子,誰也沒看。“不管之前如何,這兩個司業都是聰明人。他們現在的行事,很顯然吃了教訓。”
這話沒人能反駁。若不是知道肯定還有人等着把他們置于死地,元顧二人怎麽會這麽快與他們走近呢?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也确實需要收納這樣的人,才好在朝中與李庭對抗,不讓對手一家獨大,可算是兩全其美。
不用說出來,在場三人都知道,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來了。沒什麽意外的話,今日這幾個人以後會越走越近。
“還有選妃的問題,”魏群玉又抛出了新的矛盾,“你們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這種複雜的情況指望侯玄表主動解釋簡直沒可能,鄭珣毓只能擔當起這種重任:“牽扯到太多方面,我就稍微說一下吧。”
選妃最平凡無奇的結果,就是在皇後的堅持下,元非晚沒比過魚初,随便嫁給別的親王做側妃。
那樣,他們朝中大概就有兩門強大的外戚了。因為魚氏本來就是朝中不可小觑的家族,再加上德王現在的聲望地位,就很可能成為太子和李氏的眼中釘肉中刺——
卧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對将來要成為皇帝的太子來說,有個威望直逼自己的親王,絕對是個心腹大患!
照此看來,皇後想要扶持魚初成為德王妃,除了想以蕭欥不可取代的重要性來保證母族的地位不被動搖外,很可能還抱有借着同樣的表親關系來維持兩個兒子之間平衡的想法。
聽着是件一箭雙雕的好事;至于能不能成,就是兩說了。
“皇後娘娘是太子和德王的生母。就算之前為了保住太子而做出讓德王殿下去西北的決定,她也不可能真的希望兩個兒子之中必有一死。”鄭珣毓用這句話給這種可能做了結語。他沒說的是,他覺得這事兒不太靠譜。
魏群玉點頭。想法自然都是美好的,他能理解皇後的抉擇;必須得補充,理解不等同于支持。“只不過,現在的德王殿下,可不是五年前的德王殿下了。”
“除了陛下外,德王殿下的态度,很可能是所有事情的關鍵。”侯玄表又說了一句。
這意思和鄭珣毓沒說出口的話有相似之處。他略微皺眉,确定性地問了一句:“你是說什麽方面的态度?對夫人的選擇,還是對……”太子的好惡?
侯玄表淡淡地看回去一眼。
“五年前,皇後娘娘為了保住太子,又不想讓自己和太子之中的任一個落下沒有擔當的說頭,就搶在陰貴妃前面,向聖人建議,讓當時還年幼的德王替代太子去岷州。真要說起來,德王那時還和皇後太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皇後那麽做是無可厚非的。
“可這事注定九死一生。德王殿下如今能回長安,可說是基本上全靠自己。
“如今,德王殿下年紀到了,要選妃。皇後娘娘想插足這件事,并且依舊覺得自己的出發點很好。然而,她是否考慮過,德王殿下自己是不是想要她中意的那個兒媳呢?
“當年的事情就罷了;可你們覺得,現在的德王殿下,還會照着皇後的意思,娶一個同樣姓魚的女子嗎?”
侯玄表難得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意思再清楚不過。他對各地總結彙報上來的軍情一向概括精要、判斷準确,此時換了個戰場,也面面俱到。
“……聽說五年前,德王殿下自己也願意。”鄭珣毓下意識說了一句。因為雖然侯玄表說的都是事實,但聽起來完全就是“母親為了自己和大兒子的利益讓小兒子去送死”以及“小兒子意外獲得巨大成功後母親又想讓小兒子繼續為自己創造更大利益”的意思。
別人家就罷了,這樣說皇後真的合适嗎?魏群玉和他自己已經是朝中有名的說話難聽,誰又知道,真正難聽的在這家啊!
不得不說,這正是侯玄表極少發表意見的真正原因。照這種直接勁頭,要是他說了,這時候絕不可能是個兵部尚書,而是早被人弄死不知道幾次了!
但對于鄭珣毓的意見,侯玄表只再次看過去,神色更淡。“十三歲。”
鄭珣毓無話可說。其實他剛說完,就意識到,若他那句話是為皇後開脫,實在是過于蒼白無力——
蕭欥那時候才十三歲,又是小兒子,就算真是自願,又能知道個什麽利害關系?難道他現在好端端地活着,還要感謝皇後建議送他去西北了不成?他以命犯險,說成是已經報答完皇後的養育之恩、以後自成陌路都不為過!
“玄表說的,确實是實話。”魏群玉終于開了口。他神色沉重,顯然很不願意想到之前的事。“德王殿下的态度,确實是關鍵。”
往難聽了說,就是德王以前年少無知,被人拿親情擺了一道;如今他長大了,翅膀硬了,哪裏還會甩那些想着如何從他身上榨取剩餘價值的人?就算是親娘也不可能!
這事情的結論就是,皇後已經完全透支了她在德王那裏的信任。已經欠賬的東西,德王還願意繼續賒嗎?看他的臉就知道他肯定不是那種人啊!
想到太子略浮誇的演技乃至皇帝相當模糊的态度,魏群玉就覺得糟心。
大兒子善妒,兼廣結朋黨;小兒子吃了太多苦,以至于父子離心;還有幾個庶子,蹦跳着也想要繼承大筆家産……
這一團雞飛狗跳的爛攤子,最後還是得找到他身上來!魏群玉現在甚至懷疑,正是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皇帝才死活要讓退休的他再次出仕——
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尊老!夫子是用來擦屁股的嘛!
不過這些話,魏群玉也就在心裏說說。因為不管如何,他都不可能坐視事情變得更糟。“看來有些人是沒有希望了。”他又道。明明是一句能讓許多人炸裂的話,他的語氣卻很平。
對啊,只要德王不願意,魚家絕對沒希望出德王妃!甚至,和魚家比起來,其他哪一家的概率都更大呢!
侯玄表小幅度點頭。他一直都那麽覺得,今天更是說出了口,覺得十分地神清氣爽。
此時鄭珣毓已經完全跟上了節奏。雖然他還是覺得侯玄表太過辛辣直白,但事實如此,只得迎難而上。“據說,德王殿下和太華公主殿下姊弟情深。”他緩緩道,“今日太華公主殿下只請了芷溪一個去畫像,還送她回來,是不是意味着德王殿下也有所偏向?”
“只知道目前這點,還不好說。”魏群玉也想到了。“要證實這點,得先去打聽下樂游苑內今日的情況。”
不過,消息雖然還沒傳到他們這頭,但蕭旸已經知道了。
“……什麽?”他乍一聽到元非晚被太華公主找去畫像的事情,震驚得差點打翻手邊的茶碗。“畫像?還只有一個人?”
彙報的侍衛正是不久前跟着蕭旸在布店的那位。他預料到蕭旸會有反應,但不知道是這麽大的反應,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回殿下,正是這樣。以及,今日下午,德王殿下也待在太華公主殿下的院子裏。”
聽到這個,蕭旸一張俊秀的臉瞬時布滿了烏雲。
蕭月寧和蕭欥姐弟關系良好,他知道。照理來說,蕭欥在蕭月寧那裏多呆一陣子,也很說得過去。但今天情況特殊,他不得不懷疑,蕭月寧借着畫像的理由,偷偷地給自家老弟制造接近元非晚的機會……
“她去了多久?”蕭旸忍住心裏翻湧的情緒,沉聲問。“我是說元家娘子!”
侍衛剛想回答蕭欥的停留時間,聞言心中一抖。
看起來主子很不高興啊……蕭旸平時連普通風雨級別的生氣都少,這會兒都直接拉起臺風警報了!還好他消息打聽得全面!
“他們差不多是同時進出的。”他畢恭畢敬道,更小心了一些。“元家娘子剛去沒多久,德王殿下便去了。然後德王殿下與太華公主殿下一起出現,用了午膳。回去後,德王殿下又在公主殿下那裏逗留了接近兩個時辰,只比元家娘子晚半柱香離開。”
蕭旸的眉頭緊得能擰出水來。別的兄弟也就罷了,老七蕭欥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刺兒頭!要是蕭欥确實也看上了元非晚,這事情就麻煩了!
“裏頭的情況如何,你去打聽一下。”蕭旸直接下了個死命令。他必須得弄清楚,他的競争對手裏到底有沒有蕭欥!
侍衛領命,苦哈哈地去了。別家王爺公主也就罷了……太華公主和德王的身邊人都鐵桶一般,想打聽他們的一舉一動,難度系數有點太高啊!
☆、88第 88 章
因為出了這麽一檔子意外,所以回到元府、用過晚飯以後,元光耀便叫了女兒出來,在後院花廳說話。
元非晚自然知道老爹所謂何事,便一五一十地把畫像前後的問題都告訴了他。
“這個……”元光耀毫無疑問地陷入了沉吟。他原本沒打算讓女兒參與王妃的競争,可現在畫像已經交了上去,這事兒就由不得他做主了!“太華公主說有人要看,莫不是皇後娘娘?”
果不其然,所有人的猜測都指向同一個答案。元非晚點頭:“女兒也這樣想。不過,太華公主殿下沒有直言,所以到底如何,還不能确定。”
這種說法偏向保守,元光耀聽得出來。女兒大概不想讓他過分操心……想到這裏,他不免輕輕嘆了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事情已經這樣,那咱們就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吧。”
元非晚不由得仔細看了看她爹。
元光耀之前對此的态度是強烈反對,但今天的反應卻顯得接受很快……倒不是說她爹食古不化,但感覺前頭可能有人給他做過思想工作了吧?
“阿耶,之前是不是有人和您提過這件事?”她幾乎是肯定地問。“世叔嗎?”
元光耀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無可奈何地一搖頭。“你又知道!”他女兒這樣機靈,對想要找個乘龍快婿的老爹來說壓力不小啊!
這話無異于承認。
元非晚不怎麽意外。如果說元光耀行事風格偏于保守的話,顧東隅就明顯截然相反;雖然他現在已經收斂許多,但從他各種舉動的細節裏,仍然能捕捉到那種風發的意氣。
不得不說,這兩人性格很是互補,能成為好友也不稀奇。
“我只是順口一猜……”她想了想,便笑着道,“這不,你們到底說了什麽,我不就不知道了嗎?”
元光耀好笑地瞪了自家女兒一眼。前頭能猜出來,後頭想想不就差不離了?“行啦,別哄阿耶了。你自己知道是最好,阿耶更高興。”他說着,話鋒一轉,直接問:“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你自己怎麽想?”
元非晚沒有立刻直接回答。“這事兒,是我想的算嗎?”
要是其他什麽無關痛癢的小事,元光耀一定毫不猶豫地滿口答應。但這畢竟是終身大事,女兒雖然機靈、可也才十三四,他自然是要把把關的,不然實在放不下心。“你說出來,咱們可以商量!”
元非晚一聽,就知道她爹态度已經有些松動了。顧東隅可不是一般的說客,那嘴皮子利索的程度基本已經得到了上至皇帝下至大臣的統一蓋章認定。有這個基礎在,她想說什麽就簡單多了。
“女兒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首先,別的都先不提,這張臉就是個禍害。當然,您和娘将女兒生得這樣美,女兒自當感激涕零;但若是沒有相應的身份地位,怕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在聽到“禍害“這個形容的時候,元光耀喉頭動了動,顯然不贊同。但聽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就什麽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可不是嗎?若他女兒是個公主,或者至少是個縣主,那擇婿方面不就簡單得多?至少不用面對來自皇室的親王之類的壓力啊!就比如說現在,只要同姓(非賜姓),她一開始就不會在王妃的候選人名單裏!
這麽說起來,只恨他自己不是皇室中人!
元非晚揣摩着她爹臉上的表情,繼續說了下去:“然後,便是門當戶對的問題。女兒知道,阿耶您生怕女兒受委屈,從來沒考慮過将女兒嫁與誰做妾。”
“那不是自然的嗎?”元光耀忍不住插了一句。不管其他怎麽變,這點上他決不讓步!
元非晚伸出一只手,輕輕搭在她爹手背上。“阿耶的決定十分正确,女兒也這樣想。別說您現在被起複,就算咱們還在嶺南,這依舊不會改變。”
元光耀點頭。開什麽玩笑,能娶到他女兒的人都該去謝天謝地燒三柱高香拜菩薩了,哪裏有上趕着做妾的道理?
“只不過,”元非晚話鋒一轉,“從畫像交上去的那一刻開始,這事兒就由不得咱們做主了。”
元光耀沒吭聲。他自然知道,要不然他剛才也不會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了。自家捂着好好的寶貝女兒,一露臉,就招來一群狼!真是好的不來壞的來啊!
“還有第三點。”元非晚繼續道,“但這個相比于前兩個,就更顯得不可能了。以咱們現在的地位,實在不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