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眠 (10)
被宮廷侍衛攔住吧?除非蕭旸能搞定一路的侍衛,讓他們蓄意把某個人放進去……
“要我說,泰王殿下在宮中的人緣可比你好得多,七郎。”盧陽明意有所指地道,“而且,你剛才沒看見那陣勢……因為并沒有人冒冒失失地走過去,所以他自己在東苑露了個臉,然後毫無疑問地地被一群女眷圍住了!”
蕭旸在長安城的女性中素有美名,蕭欥有所耳聞。今日聽見盧陽明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證實,他并不驚訝。“被圍住就被圍住吧,”他言簡意赅地說,“總有人不會去的。”看他的模樣,已經是一副篤定元非晚不會湊熱鬧的表情。
“……你怎麽知道的?”盧陽明略有吃驚。
知道自己猜得沒錯,蕭欥面上顯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我就是知道。”他說了一句基本等于沒有的回答,又問:“你知道五哥讓人往園子裏遞消息,你就光看着他們這麽幹嗎?”
“反正元家娘子又不會中計,有什麽關系?”盧陽明輕哼,不過緊接着就是找補:“我攔了兩個,但怕太明顯,就沒繼續做。”
蕭欥點了點頭。蕭旸在明他在暗,于他更有優勢,犯不着為此浪費底牌。而且,說句實話,元非晚真是相當難接近;蕭旸的聲勢鬧得越大,怕是越會讓元非晚反感!“信帶到了?”
“那還用說?”盧陽明保證。“只不過看元家娘子的表情嘛……”他故意拖長音。
蕭欥有些心急,但他知道他這個屬下就是愛賣這種無傷大雅的小關子,也不催促,只默默盯着。
一邊的公孫問之也如此。
在四道目光的逼視下,盧陽明這一次還是乖乖交代了:“……元家娘子看起來沒什麽反應。”
蕭欥還以為有別的更重要的問題,此時聽見元非晚只是沒有表情,心中不由松了口氣。沒表情就沒表情吧,至少信她願意收!
盧陽明沒有看到蕭欥的失望神色,頗有些憤憤。“你們兩個真是太令我沒有成就感了!一個是那樣,兩個還是那樣!我看你還是早些把人娶回家,免得禍害別人!”
蕭欥什麽都沒說,只輕飄飄地白了他一眼,眼底的不屑明擺着:你想要我們禍害你,我們還看不上呢!
這一箭正中盧陽明膝蓋,他覺得自己真是找罪受。“罷了罷了,我先閃人!等會兒陛下想起來我、而我又不在的話,就麻煩了!”
蕭欥揮揮手,表示同意。盧陽明閃身出去,公孫問之跟着把門輕手輕腳地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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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家娘子沒反應?”蕭欥自顧自地嘀咕了一句。“有反應才比較稀奇……她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迄今為止沒有正面反應,一直都是這樣。”
公孫問之沒吭聲。他們殿下的感情生活,他看着都覺得自己多餘,哪裏還能多嘴?也就盧陽明那個時不時冒出個惡趣味的人才會無聊地兩邊刺激。當然了,最終還都被證明是無用的。
然而蕭欥今天就打算問問別人。“你覺得元家娘子這反應如何?”他随口問了一句。
“人,很穩重。”公孫問之想了想,只憋出這四個字。多說多錯,少說少錯;既然不得不說,還是精簡為妙!
蕭欥被逗樂了。公孫問之和盧陽明性子完全相反,一個穩重一個略跳脫;如今那個穩重的說另一個更穩重……“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我都懷疑是形容詞該是古板了。”
公孫問之真不是這個意思,只得繼續絞盡腦汁地想。“元家娘子今年十三四。以這個年紀來說,她應當是有些過分老成持重了,聰明也不能形容。當然不是說她不聰明,但那種聰明更像是從別的途徑來的,比如說豐富的經驗……”
他沒說下去,也不需要說下去。元非晚各個方面的表現都更像是一個多活了幾十年的人,但那根本不可能。既然如此,再說下去就是無意義的。她那麽進退有度、寵辱不驚,只能歸結為她本身的、外人不知的緣故。
蕭欥也這麽想。該鋒芒畢露時鋒芒畢露,該低調避嫌時也會低調避嫌;再加上無可挑剔的容貌身段……說真的,他的兄弟們也和他一樣看上這樣的夫人,實在不令人驚訝。
但這可不意味着,他就會拱手相讓!
“瞧今天的樣子,五哥怕是過于冒進,讓元家娘子起了警戒心。”蕭欥分析道,毫不同情他五哥。“但五哥估計不會那麽輕易放棄……問之,你以後派兩個暗衛在元家娘子身邊。”
一防情敵,二還可以保證元非晚人身安全?
公孫問之點頭應了。他覺得,就算沒有前一點,後一點也很重要——這少女實在太優秀,以至于太容易遭人嫉恨!
蕭欥又想了想,覺得自己已經杜絕了蕭旸來硬的的一大半可能。事實上,只要元非晚不喜歡蕭旸,他防情敵的工作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至于剩下的一小半,就該是防着其他人推波助瀾了——
這次要娶妻的王爺太多,人多口雜,不得不防!
大概是為了驗證蕭欥的這種想法,窗框上突然傳來了有節奏的敲擊聲。公孫問之看了一眼同樣擡頭的蕭欥,走過去推開窗。外頭不見人影,但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拿了一小節竹筒。
蕭欥知道,這是他安插在各處的暗衛傳消息回來了。他倒出裏頭的小紙卷,眸光不自覺地一閃。
“怎麽了,殿下?”公孫問之見他表情不大對,立刻問了一句。
蕭欥沒正面回答。他重新站起身,道:“我去見我阿姊。”
眼看着要到中午了,這難道是要去和姐姐一起吃午飯嗎?公孫問之有些迷惑地想。但過不了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猜的錯得離譜——
原因別無其他,正是因為竹筒裏的消息是,元非晚想離開樂游苑的時候被蕭月寧的人半路請走了。
如果這件事換成李安琴做,等着元非晚的估計就沒什麽好事。但蕭月寧不是別人,正是個愛弟如命的姐姐,自然不會對自己有些偏愛的弟媳有諸多挑剔。這會兒她讓人請元非晚過去,肯定是有能拿到臺面上的理由。
元非晚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再見到蕭月寧。“芷溪見過公主殿下。”
“行了,別多禮,坐到我這邊上來。”蕭月寧不大在意這些禮節,手一招便把人按在自己邊上坐下了。“今早還提到你,而你也在樂游苑。一下子就能找到,我真是運氣好。”
“公主殿下……”元非晚沒明白對方的意思。今早提到她?和誰提的?
蕭月寧随手拿起茶杯,見元非晚只是有些不明白的模樣,該有的禮貌沒有少,也沒因為近距離接觸她而顯得畏縮或者興奮過度什麽的,這評價便又上了一個檔次。“不瞞你說,就是母後。”
“……啊?”元非晚有些驚訝。她并不驚訝蕭月寧和皇後提她——她畢竟是拜月賦詩的第一名呢——但是皇後好像有別的意思?
果不其然,蕭月寧說:“你剛到長安,可能有些事情還不知道。”她徐徐抿了口貢菊茶,又接着道:“父皇下旨給德王、燕王選妃,還有其餘幾位王爺的側妃。母後總領這差事,長安城裏合适的女兒家都要把自己的畫像交到宮裏來。”
其實這事兒吧,元非晚是知道的。滿城都在議論正妃側妃什麽的,畫像的問題她還能不聽說嗎?只是元光耀不怎麽樂意讓她嫁入皇家,她自己也還沒拿定主意,這事兒父女倆就沒提過。
蕭月寧說這個,只是開場白。畢竟,她後面的話,要前面的作為鋪墊。此時,她見元非晚眼觀鼻鼻觀心的鎮定乖巧模樣,心裏便有了些底。“現在,你知道八月十五的流水宴是做什麽了嗎?”
元非晚點頭。對方都把話說這麽清楚了,怕是也知道她已經明白。若是她裝傻,那就太不識好歹了。“是要給德王殿下選正妃。”
蕭月寧贊同地點頭。“你得了這第一名,那你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吧?”
這話暗示性太強,元非晚可擔不起。“芷溪只是區區一介凡女,不敢妄想太多。且德王殿下選妃可是大事,不能僅憑十五一夜就做決斷。”至于事實什麽的,她當然不會說元光耀打心底裏不願意啦!不然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這推辭的話太冠冕堂皇,蕭月寧果然沒聽出來。“話是這麽說,但你得了頭名,大家便都會這麽想了。這不,母後聽說了,便心心念念地想要見見你呢!”
元非晚這下明白了。雖然皇後想見她,但她還沒重要到能讓皇後親自接見。換句話說,她最好的做法是把畫像先交上去!
接下來蕭月寧果然是如此說的:“不過母後諸事繁雜,恐怕沒有空閑。我便想着,若是先交一副畫像,定然是最好的。”
元非晚點頭。
她看得出,蕭月寧更看好她,不然今天也不會這麽有耐心,和她一五一十地解釋。但問題在于,皇後可是堅決支持魚初啊!就算她交上去自畫像,也不會改變皇後的心意,哪怕一絲半點!
那交畫像怕什麽?交就交呗!她爹那頭,等她回去以後把德王選妃的各種利害解釋一遍,不就行了?
這種乖順的态度,蕭月寧絲毫沒想到對方可能不願意上頭。所以見元非晚點頭,她就拍了拍手,自有侍女引了宮廷畫師進來。“這園子裏景色不錯,你找個好位置,這就開始吧?”
“嗯。”元非晚起身應道。原來蕭月寧把她們見面的地點定在花園裏是這種用意?想畫得更美點?看來确實是更喜歡她、而不是魚初啊!這說起來沒什麽,但蕭月寧為何要在這件事上和皇後唱反調?
沒等元非晚想出個所以然,她便聽到長廊另一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這聲音……她略一回頭,蕭欥修長矯健的身形便躍入了她的眼簾裏。
當然,蕭欥現在穿的可不是之前那種普通貨色,但親王服色只襯得他更加挺拔,還有很重要的——
不怒自威!
沒多少表情的冰山臉配親王服色瞬間從別人欠他錢變成了別人欠他命了,有沒有!
元非晚沒忍住如此的內心吐槽。不過話說回來,這裏又不是戰場,他那一臉嚴峻到底是為啥?
順着元非晚的視線,蕭月寧也看見了弟弟,不由哎喲一聲站了起來。“你怎麽也來了?”
“阿姊。”蕭欥跨過最後一步,走進八角涼亭,正好站在元非晚側邊,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沒什麽事情,我只是過來看看你。等下午宴,咱們一起去。”
蕭月寧有些狐疑。按說蕭欥和她一起去吃飯很正常,然而他來的時間是不是太巧了一點?她急着要元非晚的畫像,也已經把元非晚的午餐準備好了,然後蕭欥就來了?
不對,蕭欥上次見過所有貴女!這麽說來,如若蕭欥是故意的,那他就是看中了元非晚嗎?真是姊弟同心啊!
不管蕭月寧怎麽想,元非晚都必須做出反應。就算她之前不認識蕭欥,但光聽他稱呼蕭月寧阿姊,就能得出他的身份。“元家芷溪,見過德王殿下。”她乖乖行禮,挑不出一絲錯處。
“嗯。”蕭欥點頭表示聽見了。“不必多禮。”若不是邊上一圈人,他真想親自把人扶起來……不過話說回來,若是邊上沒人,元非晚也沒那麽客氣?
他們還真是一類人啊!
聽着這對話,蕭月寧微微眯眼。這兩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啊……難道是她的錯覺嗎?而且,總覺得自家弟弟說話聲音突然變溫柔了呢……明明來的時候還一副急得要命的樣子,這會兒好像又有耐心了?說到底,叫她去吃飯需要那麽急不可待嗎?
“那芷溪先告退。”元非晚才不揣測太華公主的複雜想法。就算她覺得蕭欥此時現身确實很可疑,她袖子裏還裝着一封對方的信……
但是!他們沒什麽就是沒什麽,至少現在确實如此!
蕭月寧點頭,目送元非晚從蕭欥身邊走過,目标顯然是花園裏的某處。而她收回目光,就發現蕭欥也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同一個方向——
得!就算是蕭欥想否認也沒用了!他就是看上元家芷溪,确定無疑!
這麽一想,蕭月寧就不着急走了。左右還有些時間,與其等吃飯,不如再問問自家弟弟的想法。“坐吧,七郎。”
蕭欥毫不猶豫地走向亭邊的一條長榻。原因別無其他——那裏視線最好!
蕭月寧看着他,心中不由暗笑。枉她還擔心弟弟可能不開竅;這會兒看來,她弟的眼光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這麽想着,蕭月寧便讓周圍侍女都退到亭子外頭去。“老實說了吧,七郎。上次十五,你是不是就看上人家了?”
蕭欥沒點頭也沒搖頭。他早幾個月就看上元非晚了,可這話能說嗎?
“別不好意思啊,阿姊又不會笑話你!”蕭月寧把這種沉默理解到了另一個方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況,這位元家芷溪,從樣貌到才氣,從禮儀到待人,都是一點不好都挑不出的。”
蕭欥點點頭,又搖搖頭。
“咦?難道你能挑出毛病?”蕭月寧有些吃驚。“我給你說啊,你這眼光實在太高了!元家芷溪這樣的已經是萬裏無一,你還不滿意?”
“我當然不是不滿意。”蕭欥解釋。實際上,他真是再滿意不過了好嗎?但問題在于……“吳王。”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蕭月寧立刻正經起來。若蕭欥只是一般的有意,那娶元非晚做側妃再簡單不過;但如果和吳王有幹系……“你想要她做德王妃?”
蕭欥注視着自家姐姐,緩慢但是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蕭月寧先是震驚,但很快就理解了。她自己也是這個意思,所以不覺得蕭欥的想法突兀。畢竟,放眼望去,沒有比元非晚更好更合适的德王妃人選了!
“吳王那裏可不怎麽好處理。”她低聲道,有些憂心。
若不是吳王,她何必在皇後以及太子妃面前掩飾自己已經有了偏向?那還不是她怕有人拿吳王這個理由來做文章?若是提前被人攪局,那原本的二三分希望就變成真沒希望了!
“我知道。”蕭欥道。但他馬上意識到這個回答太簡略,又補充道:“我知道吳王并沒有謀反之意。”
“啊?真的?”蕭月寧對這些軍國大事其實是不特別了解的。她只知道吳王的謀反罪名沒法坐實;如今聽蕭欥确定,她的心就放下了一半。“若是真的,那還不是最壞的情況!”
蕭欥也贊同這種觀點。因為若是吳王真的想謀反,按連坐制度,男的要麽處死要麽流放,女的要麽流放要麽充到教坊去……一個好下場都不會有,更別提嫁給他做王妃!
“既然你這麽說,便是要先去解決吳王的問題嗎?”蕭月寧又問。“別的暫且不說,這時間要怎麽辦?”不管是皇帝還是皇後,都希望蕭欥快點結婚啊!要是時間拖長了,這事兒八成要黃!
“我知道分寸。”蕭欥簡潔道。元光耀和顧東隅都是他暗中推動速度讓他們調回長安來的,哪兒還能不考慮這個?
弟弟如此對答如流,導致蕭月寧覺得蕭欥已經打元非晚主意很久了。但她又覺得這不可能——元非晚剛回到長安多久?蕭欥又有幾次出宮門?撐死了也就見兩次面呀!
“那就好。”她點頭道,“若是有什麽要幫忙的,你告訴阿姊。”
“就一件事,”蕭欥很快回答了,“不要告訴其他任何人。”
“我知道。”蕭月寧的回答也毫不遲疑。
經過十五夜,元家寶樹的名聲再次打響,想打她主意的必定很多。而蕭欥雖然想要這位夫人,但還沒萬全準備。平反這事兒很重要,為了不被人半途影響,必須低調謹慎。
但再想一想,蕭月寧又覺得,她必須再弄清楚另一件事。元非晚外祖那裏有些複雜,蕭欥自己在西北軍威望又很高,絕不是因為看中了吳王手裏的魚符。那也就是說,蕭欥看中的是元非晚本人。但是……
“你為什麽不喜歡魚初?僅僅是單純不喜歡她人嗎?”
這問題便有些尖銳了。不是不喜歡人的話,就是不喜歡她姓魚?
然而蕭欥眼睛眨都沒眨。“都不喜歡。”他幹脆道,毫不遮掩。
☆、86第 86 章
因為蕭欥難以名狀的小心眼,元非晚這一天不得不多花了一個時辰再畫一張只是單純坐着的畫像。要不是畫師技術精湛,這一次也不是要那種能裱起來的畫像,她這一個下午就幹坐着啥也不用幹了。
這種額外的拖延,元非晚自然能察覺。不過在侍衛和宮女的衆目睽睽下,她最多只能在心裏翻白眼——
先別提蕭欥有沒有資格藏着她,她又能被這樣藏多久?反正,對她來說,八月十五是個分界線;前頭是韬光養晦,後頭是鋒芒畢露!
只不過,蕭欥的小心思無傷大雅,元非晚便沒再說什麽。反正她配合畫師畫完了,想拿哪一幅去給皇後看,就讓蕭欥和蕭月寧自己商量去吧!
在元非晚乖乖兒被畫的時候,蕭欥就坐在亭子裏看着。面前長桌上水果茶點應有盡有,看起來頗像是休憩;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思到底在哪裏——
不在美景,不在美食,而在美人!
這一副恨不得全天候陪在元非晚身邊的模樣,蕭月寧都看不下去了。她借口午休,讓人在畫像畫好後送元非晚回去,然後就把空間留給了自家弟弟和未來弟媳——
瞧她弟那上心程度,她絕對要撮合這兩人!
至于競争對手嘛……誰讓蕭欥一點不喜歡魚初、魚家又是個野心大的呢?就算是皇後有所偏向,她也不可能讓蕭欥步她後塵——
絕不!
所以,下午陽光最好的那段時間裏,蕭欥坐在亭子裏,神色沉靜,英俊寡言;元非晚坐在姹紫嫣紅的花叢之中,身後一把紙傘斜打,金邊柔和,人比花嬌。
畫師對他們之間的前因後果一點都不知道,然而他總有種感覺,自己很多餘——
這地方簡直是幅畫兒,一左一右坐着的男女看着素不相識,也不說一句話,空氣裏卻浮動着若有似無的暧昧光影。
果然,這時候,把他踢出去就完美了!
正因為如坐針氈,畫師不得不發揮自己的最大功力,狂飙手速。郎才女貌,郎情妾意,郎……哎呀,不管郎什麽,早點做好早點滾蛋,兼職大功率電燈泡太久會燒壞的!
元非晚坐着沒事做,很快就注意到畫師的不自然,稍稍一想便得出了原因。蕭欥這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只能看出淩厲的殺氣以及難以接近的冰冷,和風花雪月一點不沾邊;這時候卻有心思坐在亭子裏賞景兒……
這事兒別說滑天下之大稽,是根本不可能發生好嗎!
而如果說畫師隐約察覺到蕭欥一定要坐在亭子裏的原因的話,元非晚就更是清楚。她不瞎也不傻,對方那麽明顯的好感她當然知道。如今蕭欥一定要坐在那裏,倒不如說是一定要陪着她……
說實話,這是她回到長安後第一次和他正式見面吧?不管是偶然還是必然,他确實是有把她放在心上!
元非晚想着這些有的沒的,視線依然落在面前盛開的花朵上。把現在的蕭欥和剛才的蕭旸一比……果然還是蕭欥脾性比較對她胃口一些!如果她必須要在現在的情況裏挑一個最好的結婚對象的話,那必然是……
她心中忽而一震。
以她之前的擇偶标準,其實蕭欥已經達到了大部分——愛着她,護住她,最好還能把皇帝拿下。若是最後一條要對她一心一意的條件也滿足的話,她竟然找不到比蕭欥更好的人選了!
……怎麽辦?
元非晚那不由陷入了沉思。
照她爹的想法,本該是他們在長安熟悉一二年後再給她定個門當戶對的親事;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她如今已經出足了風頭,便沒法再走這種相對低調穩妥的路了。就算她躲過這次,也躲不過下一次;因為現在一般的人家已經沒法保住她!
就算打死元非晚,她也想不出藏拙裝笨或者把自己臉畫花的解決辦法。她習慣立在風口浪尖上,太過于平靜的生活只會讓她覺得無趣。
就比如在嶺南,對着一票作死的親戚,她也提不起多少興趣;雖然最後還是動了動嘴皮子解決了,但她也沒覺得多光榮、多厲害、或者多有成就感……
照這麽說起來,如果嫁給蕭欥,她還能在奪嫡之戰中摻和一把?協助夫君登上大寶……這任務一聽就令人熱血沸騰啊!
想到這裏,元非晚不免多看了蕭欥一眼。兩人之間有些距離,她只能依稀看到對方英挺的眉眼。這時候,蕭欥的表情放松,周身氣息沉澱,一點也看不出上午剛照面時的嚴峻了。
雖然元非晚如今有了一張美絕人寰的臉,但她自認她對另一半的臉沒有太大要求,只求順眼。若是面對面都吃不下飯的話,那是肯定不能一起過日子的。蕭欥板着臉的時候就算了,要是蕭欥面對她時都像現在這樣的話……
不僅不會吃不下,也許還會很下飯?
察覺到那種若有似無的目光,正在思考吳王相關事宜的蕭欥眼珠一轉,便對了上去。他自然不知道元非晚正很實際地估計他一天裏秀色可餐的時間到底有多長,只知道對方在看他,便露出個難得的微笑。他素來冷面慣了,不過在面對元非晚時,平時沒什麽弧度的肌肉就很容易顯出弧度……
這就是特殊待遇,別人求都求不來的!
溫柔的示好,元非晚自然接收到了。她默默地想到魚初笑起來露出的雙酒窩,再聯系到蕭欥的單酒窩……以前沒注意,現在發現這兩人看着倒是有點配?可是,以前就算了;現在,她已經改變主意,不想再做局外人,怎麽辦?
還用問嗎?凡是芷溪公主要的,就一定會拿到手!有條件的自然好,沒條件也要創造條件完成!
那這計劃的第一步,就該是讓蕭欥眼裏只有她一個吧?
這目标的難度,元非晚以前就考慮過,相當費事。然而她現在沒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可以選,只得迎難而上了。蕭欥長得有鼻子有眼,身材家世更是沒得挑;就算确實悶了點,也總比花心濫情好,對吧?
什麽?蕭欥上面有個太子哥哥壓着,麻煩?那不正是她有興趣解決的困難嗎?
想到這裏,元非晚便迎着蕭欥的目光看回去,小幅度彎了彎唇角。她自認為做得很隐蔽,蕭欥頂多就能察覺到她的示好;但她卻不知道蕭欥耳聰目明到了一定境界,直接把她臉上所有的細微變化都收進眼裏。
一個敷衍的笑容和一個真心的笑容,蕭欥還是分得很清楚的。而且,元非晚一直是他的重點觀察對象。所以這會兒,他很快就發現,她的這個笑和以往都不同——
少了客氣和禮貌,多了真心和欣賞!
她這是終于願意對他敞開心扉了嗎?或者至少願意認真考慮和他的關系能否更進一步?
蕭欥一時間心跳如擂鼓。真的嗎?不是他的錯覺?
兩人心裏都是一大通盤算,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等畫師的第二幅畫終于畫完時,蕭欥看了好一陣子,這才點頭表示滿意。畫師差點兒感激涕零,急忙告退,說要去把畫兒帶給太華公主看。
蕭欥允了。很快,亭子裏只剩他,還有重新走進來、準備和他告辭的元非晚。
兩人這次見面以來氣場一直很微妙,現在更是達到了一個頂峰。左右無人,孤男寡女,幹柴烈火……咳咳,扯遠了,當然還沒到這種程度;但遠遠地立在外頭的侍衛宮女表示,他們就是背景,可以随便無視!
蕭欥不先開口讓她走,元非晚就不太好提。而這種情況下直視對方的臉又顯得有些冒犯,她便不怎麽專心地盯着那一身紫色大科绫羅料子的常服以及腰間一尾玉帶鈎,思考着這樣下去她還趕不趕得上去大雁塔。
仿佛是察覺到她的走神,蕭欥終于出聲了:“你……等下還有事?”
“嗯?”元非晚詫異地擡頭,想說“你怎麽知道”,卻一眼撞進了對方幽黑深邃的眼眸裏。裏頭有些滿得幾乎要溢出來的東西,能把人淹沒……
她不由一怔。等等,她剛才做什麽了?應該沒有吧?
然而,肯定不能用“嗯”這麽簡單的鼻音應對一個親王。元非晚重新收回視線,只道:“回殿下,芷溪确實還有些事。”
換成是別家姑娘,蕭欥一定不會覺得那是正事——當然,他的正事定義肯定和一般姑娘不同。可這話從元非晚嘴裏說出來,那就一定是真的正事。“我聽說,今日重陽,朝中清流不約而同地去登剛建好沒多久的大雁塔。你現在……”他似乎想說什麽,又自己掐掉了話頭。
他什麽都知道?元非晚怔了一怔,随即又覺得自己實在大驚小怪。本來嘛,蕭欥會做出自己回長安的決定,就意味着對方肯定已經全都準備好了!如果不是這樣,貿貿然回長安不是自斷臂膀嗎?
“回殿下,正是如此。家嚴帶着舍弟在那裏,芷溪也想湊個熱鬧。”
蕭欥小幅度皺眉。他并不覺得元非晚要去見朝臣有問題——實際上他連元家為什麽要和魏群玉打好關系都知道,為了吳王——而是覺得對方一口一個殿下太生分。
他很不介意元非晚叫他七郎或者更親昵的稱呼,但現在還不到時候?
因為半低着頭,元非晚并沒有看見蕭欥這個小動作。她視線垂落下去,正好觸及長幾上攤開的橫軸。那正是畫師給她畫的第一幅圖;雖然是秋天,出鏡的只有菊花;但架不住有美人比襯,愣是染上了一種海棠春睡的感覺……
元非晚總算明白,蕭欥為什麽認為這幅圖不合格了。就算是她自己,看着這圖也有些沾沾自喜的蕩漾感;那在其他人看來會是如何?別說本來就對她有意思的人,原本對她沒意思的人也會被勾起來好奇與欽慕的!
……那一定都是畫師的錯!
元非晚不由腹诽。她可以百分百保證,畫第一幅畫時她滿腦袋都在想別的,根本沒考慮過選妃!
蕭欥本就比元非晚高,更別提她還低着頭。這不,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元非晚在看什麽。“這畫……”他目光微閃,伸手把畫幅卷了起來,卻沒說接下來要怎麽處理。
元非晚忍不住又擡頭去看他。不看不要緊,一看她就被鎮住了——蕭欥不僅僅是卷畫的動作十分輕柔,眼睛裏的神色也如出一轍;若是只看臉,還以為他正在注視着深愛的情人呢……
等等,那畫像不就是她嗎!饒是元非晚知道他們之間什麽正兒八經的甜言蜜語都沒說過,也覺得臉上有點燒——
當着本人的面對畫像這麽含情脈脈,德王殿下你熊的!
蕭欥可不知道他被元非晚這麽腹诽了。若不是怕太快太直白會把夫人吓跑,他也犯不着想好好收着畫兒。而等他把卷好的畫放到一邊時,元非晚已經恢複了正常的表情。
“既然你還有事,那便不要再拖了。”他輕聲道,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身前幾步的人,“我叫人送你過去。”
要是侍女們能聽到蕭欥現在說的話,眼珠和下巴肯定能掉一地——說好的無口寡言呢?說好的面無表情呢?現在怎麽溫柔得能掐出水了啊?您畫風變得太快,以至于我們都認不出了啊,殿下!
因為一直在享受特殊待遇,元非晚沒那麽大的落差感。這會兒,她只是覺得,她剛才可能真的無意間做了什麽,以至于讓對方變成這樣!
“多謝殿下,那芷溪這就告退了。”元非晚沒浪費時間推辭。車馬都是蕭月寧之前備下的;如果是平時也就罷了,現在外頭路上擠得很,沾沾公主的威風就不會堵車了!
蕭欥注視着她離開的倩影。那速度不快也不慢,以至于他一聲“芷溪”脫口而出的時候,元非晚還沒走下亭子邊緣的第一級臺階。
“……殿下?”元非晚回頭,疑惑地問。蕭欥一貫都叫她元家娘子,這會兒突然改了稱呼……她才不會承認,她忽而緊張了一下呢!
蕭欥這才意識到他的确把心裏話說出了聲,而元非晚也回答他了。這麽說來,如果他剛才叫個阿晚,她是不是也會應他呢?
雖然蠢蠢欲動,但蕭欥還是把這種設想壓了回去。他需要耐心……左右不差現在這點時間了,對嗎?“沒什麽,你路上小心。”
“謝殿下。”元非晚又道了次謝,微微一笑,這才真正離開了。水碧和谷藍早在外邊等得望穿秋水,趕緊迎了人出去。
蕭欥立在原地。直到連他的視力也看不見人了,他才微微低頭,抿唇一笑。雖然元非晚在他面前還是顯得十分克制,但她最後那個笑容……眉眼舒展,一臉不設防的欣悅表情!
重點不在弧度多大,而在于,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