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眠 (4)
想占,嗯?說出去的話,別人都要替你害臊呢!”
“這當然是不好的。”孫華越作勢想了想,看向元非晚,“不如這樣吧?若是妹妹你等下幫我把詩詞給做了,以後我管你叫姐姐,如何?”
這話一聽就是開玩笑,元非晚沒往心裏去。
十五月圓,衆女拜月,那來點風花雪月必不可少,随便想想就知道。而既然能知道,那大家肯定會提前做好準備,不讓自己在衆人面前出洋相。
雖然如此,客氣話還是要說的。
“那可說不好呢……”元非晚故意蹙眉,“做詩詞,其實是沒問題的。可若是姐姐拿了我的詩,大家卻覺得差極了,那不是更害了姐姐嗎?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做得能入眼,姐姐也依舊是姐姐呀!”
孫華越臉上笑容大了些。“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卻是想讓大家都不敢找你了,是吧?倒真是個好法子,我得仔細學起來才是!”
随即又是一陣笑聲。
而雖然孫華越嘴上不說,心裏卻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看臉漂亮,看嘴會說,确實不錯。照這麽估計,等會兒若是元非晚真的出口成詩,怕也不是不可能。
那麽,問題又繞回去了。才華之類,還可以說是有狀元親爹的悉心教導;但這舉手投足,真不像一個剛從嶺南回來的呀?
還沒等孫華越想出個所以然,便有侍女來通報,說南宮長公主攜同太華公主一起往流杯亭這裏來了。衆女聽得這話,便不再交談,趕緊各自散開,跪在自己的位置邊上。
流水宴所用的中空竹節道是一個略長的環形,加上一架小水車,正好把流杯亭圍起來。所以,當蕭清彤、蕭月寧和李安琴進到園子時,見到的便是一圈低着頭的各色髻環。在園中宮燈的映照下,金銀珠釵真是滿目生輝。
剛才聽了蕭月寧說“特別好”,李安琴不免多看了衆女兩眼,心想到底是怎麽個好法——雖說她今天出來确實像蕭清彤說的那樣,打算先看看有沒有合适給太子的;然而,若是真的特別好,那還是留給德王吧!她可不需要誰來争寵!
沒錯兒,在皇後的教導後,李安琴表面上應得很好,實際上執行力度卻打了個折扣——反正是個妾,差不多就得了,還要能把她壓過去嗎?當然是越中不溜兒越好!
至于蕭月寧,她倒是不着急。今日園子裏所有侍女都是她安排的,誰誰做了什麽,事後都會無一遺漏地集中起來送給她過目,這會兒自然清閑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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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三個女人中身份最高的,蕭清彤在登上流杯亭後,才開口。“大家都起來罷。”
衆女依言起立。不過照禮儀,大家都半低着頭,以示尊敬。
蕭清彤看了,又道:“今兒說是拜月,但滿院子都是年輕貌美的小娘子,這景色應當比月亮更好看。”
這話說得……有熟悉的女孩子暗中互打眼色,再小心打量周圍,考慮這是不是讓她們都擡頭的意思。等确實見到有人這麽做了、而上頭沒有斥責時,她們才一個個跟着做。
雖然這種反應不過是很短的一陣子,但從能一覽無餘的視野看來,反應快慢、擡頭前後,俱是一目了然。
不管是蕭清彤、蕭月寧還是李安琴,她們都看到了反應最快、最準确的四個——三個在最前的位置,中間靠後的地方也有一個。
雖然蕭清彤那麽說,但宮燈光芒畢竟有限,再加上流杯亭和其他座位之間的距離,并不足夠看清人臉。這會兒,她們只能看出前頭兩個是誰;後頭到底是誰,卻是一點概念都沒有了。
“不愧是皇後家教出來的,”李安琴小聲和蕭月寧道,“相當機敏啊。”因為大家都能猜出來,魚初就是奔着德王妃來的,和太子一點關系都沒有,所以她一點也不在意。
蕭月寧臉上倒是看不出來什麽特別神色。“李相家的教導也是不錯的。”
沒錯,前頭三個反應過來的,正是座位挨在一起的魚初、李安書、李安棋。
聽得兩個妹妹被誇,李安琴微笑起來:“這我一定會找機會告訴家嚴。”她目光往後,定在那個淺淡的素色身影上,“就是不知道,後頭那個是誰了。”那位置,差不多排到從四品下、甚至正五品上了吧?
李安琴不知道,蕭月寧卻是知道的。她剛才看的那份報告,裏頭便有這麽一條——“元司業長女非晚,容色殊絕,禮儀完備。”除此之外,後頭并沒有別的更好的評價了,所以她認為她有理由肯定前後兩個都是元非晚——
元家寶樹,她也是聽說過的;難道今日,便能一一驗證當年傳言?
至于李安琴,她更關心自家兩個妹妹。
有她這個太子妃在前,李安書和李安棋肯定選不上德王正妃。按照祖父的意思,怕是德王側妃也不想要。姐妹共侍一夫的話,祖父的名聲怕是要不好,那太子側妃也是沒希望的……
既然如此,不管今天她們如何表現,都影響不了結果。
李安琴放下了心,準備專心地挑些安靜聽話好拿捏的回去充實東宮。
在她們兩人談話的當兒,蕭清彤已經把前頭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大家先好好享受這流水宴。等圓月挂上東邊樹梢,便讓太華公主主持拜月。今日太子妃也來了,也在邊上幫襯下吧。”
“太子妃”三個字一出,底下便起了一陣極細微的驚嘆聲——原來亭子裏的第三人真是太子妃?之前沒聽說她要來啊?
這時候,最後悔的莫過于無意德王、卻有意太子的人了。因為她們覺得,這次宴會僅僅和德王有關,她們便不需要太出彩;結果來太子妃突然殺到這一出,那她們豈不是平白失去了一個很好的表現機會?
如果要說最震驚的,毫無疑問是水碧和谷藍。剛才元非晚說太子妃可能會來,她們還有些不相信,結果卻是真的!
這麽說來,那個東看西看的婢子是太子妃手下的宮女了?
不管是不是,元非晚都不在乎,因為她對太子一點興趣都沒有。确切地說,她對所有有婦之夫都不感興趣。這會兒,聽見太子妃就在亭中,她只分出一二心思,考慮了下太子妃眼裏的側妃标準——
太子妃又不是閑的沒事做,今日忽然出現,肯定有備而來!
而最高興的,當然是李安書了。“果然是阿姊!”因為太過興奮,她沒忍住叫出了聲。不過,雖然她嬌生慣養,但還是知道不能在大庭廣衆下失儀。
這聲音,其他人聽不到,她邊上的李安棋和魚初卻是一字不漏地收進耳裏。李安棋目不斜視,然而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了僵。魚初用眼角餘光掃到,心道李相家的兩個孫女果然互相不對付,那就對她構不成任何威脅!
底下暗潮洶湧,亭中蕭月寧和李安琴猜得出一二,口中只道:“皇姑有命,自當從之。”
接着,宴席便開始了。
所謂流水宴,便是把少許食物放在木碟上,随着流水往下傳。若是看到自己中意的,便可拿起來吃了。各人面前自備碗碟醬料,口味可調。
說穿了,便是比較風花雪月的自助餐。雖然吃不飽,但一般人就算嫌棄也吃不到——流水宴通常需要因地制宜,設計修建專門的水道,耗資不可小觑。
若是在文士中舉辦這種宴席,碟子上最多的是酒杯,甚至還有把酒壺放下去的。不過現在都是些正當好年華的未婚女子,精致小食便更多些。長公主府上的宴席檔次低不了,水道裏的食物碟子從未少過。
元非晚原本随便挑了一碟,結果吃了一口,眼睛便微微眯起來了——這口味是禦膳的節奏啊!傳聞南宮長公主深受皇帝寵愛,看起來是真的!
不僅僅是她,所有人都嘗出了美味。只不過,有見識的知道這和宮裏的禦膳不相上下,沒見識的就只知道好吃而已。
“我從來不知道,桂花蓮子糕能好吃到這種程度!”王真沒忍住稱贊。“這真的是桂花蓮子糕嗎?我都不認識它了!”
因為她這麽說的時候正側頭看着元非晚,所以元非晚也點頭應道:“長公主殿下府上的廚子,手藝真是天上有地下無。”
“沒錯,今天可真是要長見識了!”王真道,頗有些摩拳擦掌。
看她眼睛裏的光,元非晚懷疑,若不是還有兩個公主一個太子妃在鎮場子,王真說不定就提筷子盯着水道,來一個吃一個、來兩個咽一雙了。
不過,這倒是證明了對方對嫁給王爺什麽的提議沒多大興趣。想想也是……有人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不管通過什麽方式;也有人不想要女兒去上演皇室宮心計,什麽都不強求。
元非晚想着,又不着痕跡地掃了孫華越那邊。只見對方正襟危坐,一副為了良好形象、并不打算動幾筷子的模樣。
一左一右,好像正好完全相反呢!
吃了小半個時辰,在上頭的默許下,花園裏氣氛熱鬧起來。本就是在長安長起來的女孩子,家世接近;原本認識再加上相互介紹,很快就打成了一團一團的。
之所以說是一團一團,是因為聚集起來的小團體,通常都能以品級劃分。比如說,正三品官員的孫女,和同樣正三品、從三品的官員的女兒;絕不會有一個從五品混在裏頭的。
看着随意和煦,實際層次分明,元非晚早有所料。這也正是她不願意到處去認識人、攀關系的原因——
雖然不會有人面上給你不好看,但心裏指不定覺得你多阿谀谄媚呢!吃力不讨好,傻子才去做!
大概正是為了打破她的這種認知,不一會兒,有人沿着水道走過來,不遠不近地停在了她身後。
水碧一直在分神留意周圍,見到來人直直地盯着她們大娘,便附耳過去告訴元非晚。而元非晚知道後,恍若無意地一回頭,便見着了人——
約莫十五六,長相清麗,一身清衫薄羅襯得身段窈窕,絕對不差。
然而,不認識。
元非晚把目光收回來,心想她小時候到底有沒有認識這麽多的人——最近主動找上來的,都沒一個有印象!
來人躊躇了一會兒,似乎終于打定了注意。她走上前,先和孫華越攀談起來。孫華越已經認識了元非晚,自然而然就帶了她進去。
元非晚這才知道,來找她的這位姑娘姓顧,名芳唯。雖然她依舊沒印象,但這個形勢就足夠提醒她了——
顧?莫非這就是顧家的女兒?
孫華越的話很快證實了元非晚的猜想,因為她說:“……顧常侍的家教也太嚴了!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每次叫你出來玩,你都出不來!”
顧芳唯抱歉地笑了笑。“這都是我的不對,阿華。等下次,我必定先把功課提前做完,再來約你,可好?”
孫華越看起來還想說點什麽,比如說女孩子家家的讀那麽多書做什麽。然而管別人的家教就顯得太多事了,她最後只撇了撇嘴。“這可是你親口答應我的哦!不能忘記!”
顧芳唯點頭應是。
雖然孫華越對元非晚有各種揣測,但她有眼力,知道顧芳唯是沖着誰來的。此時見顧芳唯答應,她就找了個借口,去另一邊和人說話了。
王真的注意力全在食物上。顧芳唯只看了一眼,便朝元非晚道:“我……”她看着對方那張挑不出一絲瑕疵的臉,不知為什麽,産生了一種被看穿的感覺。“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說。”
元非晚表示理解,起身和她走到一邊的矮樹下。“願聞其詳。”
和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說家裏的事實在很古怪,更何況這種事本不該她做。想想這些,顧芳唯就結巴。可顧東嶺親自交代了她這個,她不得不硬着頭皮上了。“就是……有關我叔。你應該知道他,就是顧司業。”
果然不出所料!元非晚毫不意外。但顧東嶺連女兒這條線都用上了,就沒想到她根本不是顧東隅的誰嗎?所以她笑了笑,“顧司業,我喚他一聲世叔,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也僅限于此了。”
顧芳唯并不蠢,一聽便知道,對方早有準備。她本就腼腆,被人一婉拒,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如此,便先謝過你。”說完,她便匆匆離開了。
在元非晚心想顧東嶺還真是不死心的時候,流杯亭裏,太子妃正在側耳聽着手下宮女的回報。當聽到某一句時,她眉毛不由自主地挑了起來。
“這是在說什麽呢?”蕭清彤正好看到,便問了一句。“若是悄悄話,不能讓皇姑知道,那就算了。”
“您說的什麽話呢?”李安琴笑道,“瞞着誰也不能瞞着您呀!我只是聽說,各位小娘子姿容都很出衆,其中還不乏絕色!”
☆、76第 76 章
月亮升起來,那今晚的重頭戲便可以開始了。不管是祭桌祭品還是香燭酒爵,都已經預備齊全。等侍女把每個人的長案上的東西全部換完後,蕭月寧便走出亭子,立在專門為她準備的祭臺前,把預先準備好的臺詞一一念出。
“會逢盛世,十五佳節。拜月祈福,祝以文曰;水浴清蟾,凝光悠悠……”
大家都屏聲靜氣地聽着。不過,在這種時候,能說的方面也就兩個:一,今天是個好日子;二,既然大家難得聚在一起,便更該好好享受美妙時光。
等蕭月寧致辭過後,李安琴也說了幾句。再接下來,就是大家各自對月祈禱的時候了。
“芷溪,你要許什麽願望?”王真端着自己的那個酒爵,手肘小幅度碰了碰元非晚,一臉苦兮兮。“我想不出來。”
元非晚保持身體不動,只有眼珠轉了一下。“實話說,我也不知道。”
孫華越一點也不想說話,然而聽到身側兩人都這麽說,額上不由落下一排黑線——
不管是嫦娥還是月老,都和月亮有關系。說的拜月,便離不開這些個主題:美貌、愛情、以及婚姻幸福。說不知道的……是在逗她玩嗎?
道理如此明顯,沒有理由不懂。
所以,王真說她不知道,其實更偏向于不想嫁入皇家、成為側室之類的。左右她現在年紀還不算大,還有時間可以拖。
除了這個,剩下的就是好奇了。盛傳元家寶樹才貌雙絕,現在容貌已經被證實所言不虛;如若等下才華再被驗證,那真的是個裏外如一的極品美人……
這樣的條件,配一個王爺,實在是夠的。只是,元非晚擁有如此才貌,真的願意、或者說是甘心給人做小嗎?
不得不說,王真想得不錯,因為元非晚确實一點都不想。但元非晚之所以說她不知道,完全是因為她沒什麽想祈禱的——
她所要的東西,若是沒人送到她手中,她便會自己去拿!天上的神仙虛無缥缈,還沒有她自己靠譜呢!
那祈禱做什麽?怎麽說都是浪費口水呀!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蕭月寧讓所有人把自己的願望寫在紙上、之後一同送去郊外慈恩寺供奉祈福時,元非晚直接交了白條。不過她這樣的十分少見,因為慈恩寺和皇家淵源很深,傳聞可以令人心想事成,所以絕大多數人還是認真填了的——
反正是匿名,別人看見也沒關系,寫寫又怎樣?
拜月儀式本來就不複雜,很快就過去了。等确定把願望紙收齊後,蕭清彤便讓人把原本擺成環狀的長幾移動,一排一排地從亭前列開。
這次的座次卻是打亂排的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防止熟人之間互相提醒照應……在跟着侍女走向自己的位置時,元非晚如此想。她很懷疑後頭還有什麽即興活動在等着她們,因為若僅僅是賦詩,大家都準備好了,并沒有什麽值得打亂的。
元非晚的位置原本靠後,被這麽一調整,直接變成了第二排。當她走到自己位置上時,一眼就認出了正前方的背影——
瞧這衣裳,不是德王妃呼聲最高的魚尚書之女嗎?
元非晚心念急轉,然而臉上并沒有什麽多餘表情。她按照要求跪坐下來,輕聲謝過了給她帶路的侍女。
這聲音并不太大,然而畢竟離得近,魚初聽見了。一把陌生的女聲,聽起來年紀不大,然而卻不疾不徐的……
等等,這不就和她剛進長公主府時看見那人的感覺一樣嗎?
這個時候,大家還沒完全坐好。趁着混亂,魚初裝作不經意地往後掃了掃。結果,還沒看到正主兒,她就先看到,這麽做的人并不止她一個。事實上,後頭那人的前後左右(包括她),似乎都忍不住在偷瞄,以至于場上隐隐顯出了一個視覺焦點——
那焦點的位置,正是一個連言語都難以形容其美貌的少女!
饒是魚初見識不少,也忍不住微微張大了嘴巴。這個女孩兒是哪裏來的?美成這樣,她之前卻從未聽說過?這不可能!
不得不說,這心聲就和其他被震到了的少女們一樣。長安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然而貴圈裏就那麽些人,怎麽可能突然冒出一個這樣的?
在一開始的驚詫後,魚初迅速回過神來。若說她有可能見識少的話,在場所有人也不可能同時見識少了。然而,既然能出現在這個宴會上,那只能說明對方家裏确實是個京官……
綜合這兩點,就只有一個可能。這個漂亮得幾乎難以想象的少女,是今年剛入流的京官家裏的!據說他們八月才進長安,那她們都不認識就正常了!
這麽說來,難道是元家寶樹……嗎?
魚初心裏驚了一驚。因為她幾乎即刻就想到,若是傳言屬實,那她就将面臨一個極其強勁的競争對手!
這麽想的時候,魚初早已回過了頭,沒讓衆人看見她的表情。而李家的兩個孫女也注意到了衆目所歸,也都吃了一大驚。
在李安書看來,這完全就是犯規!此女長了一張妖孽臉蛋,怕是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走了!不僅僅是她們,還有王爺們!
至于李安棋,她的敵意更強,但好歹掩飾得不錯。
照理說,元非晚和她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敵意來得實在很莫名。但想到她從小被大房兩個女兒壓得死死的,毫無風頭可言;正當一個說不定能夠一舉改變命運的關鍵時刻,卻又被一個品階更低的官員女兒給壓住了……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會喜歡元非晚才奇怪!
而元非晚自己呢?雖然周圍的視線幾乎全黏在她身上,她也察覺到了,但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哦,芷溪公主淡定表示,這種程度的圍觀太含蓄了,和當年她上街時遭受到的圍觀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別,程度就和撓癢癢一樣!
因為蓄意把人調到了靠前的位置,蕭月寧這會兒終于能看清那張每個侍女都挑不出毛病的臉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人好幾遍,這才不得不承認,用容色殊絕這話來形容元非晚,還真不是誇張!
李安琴眼尖,也很快看到了人。在她的宮女告訴她,自己看見了一個之前從未見過、也比之前見過的所有适齡女兒都美的候選人時,她還在懷疑;但現在真的看見後,她先是驚豔,之後就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擔憂——
原因別無其他,就是因為元非晚長得太漂亮。
漂亮是個很廣泛的形容,其中還能分好幾種——比如說妖豔啦,妩媚啦,等等等等。而妖豔暫且不說,容貌過于妩媚就能讓她找到理由刷下這種令她産生危機感的人……
可元非晚不行,因為她的美不帶一點點令人想歪的含義。實際上,她美得很大氣,而且是一種能鎮得住場子的大氣。就比如說現在,不管多少人在暗中打量她,她依舊保持原本的姿态——微微垂眼,神色平靜。
雖然這種大氣出現在一個貶官之女身上十分奇怪,然而事實确實如此!
想到這裏,李安琴心中的危機感愈發洶湧。因為她覺得,若是這件事傳到太子耳裏,太子是不可能沒有興趣的!
想想看,太子貴為國之儲君,眼光極高,一向覺得只有最好的東西才配得起他。如今有個豔絕天下的美人,除了皇帝,還有誰能和太子搶?
她心潮翻湧,臉上的表情便有些僵硬。蕭清彤一眼掃過去看見了,沒有立刻問,而是順着對方的視線看了下去——
喲呵,還真是個絕色啊!
蕭清彤立時來了精神。她喜歡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美人自然歸在好看那類。今天她見着了一個特別好看的,頓覺自己騰出場地真是個再英明不過的決定。
就是不知道,這個美人是不是徒有其表啊?
想到這裏,蕭清彤便給蕭月寧打了個眼色,讓她趕緊開始。接下來肯定有好戲唱,真是令人迫不及待啊!
蕭月寧自己也要等不及了。她覺得自己千算萬算,該算進去的都算進去了,還以為只能讓魚初唱獨角戲。但現在一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啊!其實她對魚初本人沒什麽特別想法,但她對魚家有點別的想法,不太願意看到他們一家獨大……
這兩點結合起來,她不得不說,這程咬金,殺出得好!
“大家都坐好了吧?”蕭月寧清了清嗓子,開口:“其實,今天到底要做什麽,我想大家也都清楚。所以,這接下來要做什麽,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這時候說有準備或者沒準備都不好,所有人都明智地閉嘴不言。
蕭月寧也沒指望聽回答,只繼續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換到此時,對月當歌,正是應景。”
“公主殿下所言極是。”衆女一致應道。
“如今我們這人也不少,一個個唱下來,大概天都亮了。”蕭月寧又道,“不若咱們把想說的都寫下來,衆人好生交流一番,如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哪兒還有不好的道理?絕大部分人都在慶幸,早前做了準備真是太好了。只不過,蕭月寧想要什麽格式的呢?
“骈文太長,就算了。五絕到七律,随你們所愛。”蕭月寧道。說到這裏,她拍了拍手,園子邊上便走出一列捧着筆墨紙硯的侍女。
公主殿下真是個厚道人啊……五絕七律和骈文一比,簡直太可愛了好嗎?許多人心中感動地想。不過她們還不知道,這只是她們美好的錯覺,而且持續不過這個晚上。
這頭,衆女開始寫詩賦詞;另一頭,蕭欥早就在屋子裏憋得不耐煩了。
他還不知道太子招了一票兄弟去曲江池這件事(就算他提前知道他也不會去),但一晚上都在窗縫裏眼巴巴地瞅着心上人,光設想就很痛苦。
蕭欥不多久就決定,還是出去比較好。雖然蕭月寧嚴禁他現身,但只要不被人發現,那就行了吧?
所以,在園子裏搬動長案的時候,他就趁亂溜了出來。月色明朗,再加上宮燈的光芒,他很容易找到了一個好地方,可以借着樹葉以及假山院牆的遮掩看到元非晚,而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唔,悉心打扮過,果然更漂亮了!不愧是他看中的夫人!
喲,看周圍那些人的反應,怕是也覺得自家夫人美若天仙吧?
蕭欥如此心想,不能說沒有沾沾自喜。正當他想再好好品味一下這種美好感覺的時候,他注意到了靠近的腳步聲,便小心翼翼地往暗處藏了藏。
從長廊上經過的是兩個侍女。她們手裏都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擺滿了紙張。
這一看就是從園子裏端出來的,蕭欥不免生出了些好奇心。再想到蕭月寧今天安排的流程,他一下子便猜出了那些紙張是什麽——
“等一下,東西拿來我看看。”他忽而閃身出去,擋在了前頭。
路上突然冒出個大活人,兩個侍女吓了一跳。再看出這活人還是德王殿下,她們倆連話都說不好了。“殿下……這是要拿到慈恩寺去的……”
蕭欥才不管這個。這時候大家普遍信道,而他更是什麽都不信。相比之下,還是他想知道的東西比較重要——
對着月亮許願?若找出元非晚的那份,說不定他真能幫着實現呢!
眼見他什麽都沒說、直接動手翻,兩個侍女也沒有辦法。且不說蕭欥的身份高貴,單憑今天是特意給他選王妃的宴會,就足以讓她們無法阻止了!
蕭欥之前偷偷翻進元非晚的閨閣,除了留下一封信外,還看到了她桌上厚厚的一沓字帖。而不管是草體還是楷書,裏頭都有。他翻了幾張,覺得自己完全能記住那種貌似謹慎收斂、骨子裏卻透出一股極度自信的風格。
這時候,便正好派上用場!
可就算蕭欥左右開弓、看得飛快,也沒找到任何一張相似的字體。他不死心,又翻了一遍,忽而意識到,他原本以為是收錯了的白條(在一大堆希望家庭和睦、嫁入好人家的紙條中顯得分外紮眼),大概就是元非晚上交的答案。
……白條?
蕭欥皺眉,他實在想不通。
見他似乎放棄了在托盤裏頭翻出朵花兒的舉動,兩個侍女如蒙大赦,趕緊退走了。而蕭欥依舊站立原地,思考元非晚什麽都沒寫是為了什麽——
他想看也是臨時起意,所以元非晚不可能是為了保密才不寫。那麽,換個方向思考,難道是沒有任何願望可以許的?以他對她的了解,也不像啊……
蕭欥一邊想,一邊緩緩地退回自己之前找好的那片陰影處。前面的猜測都不對,他還得換個方向——
不寫就等同于沒有嗎?不吧?
既然是向佛祖許願,自然是希望佛祖保佑實現;而若是不願向佛祖許願,那除了已經完全心滿意足之外,另一種可能就是不需要佛祖就能實現?
蕭欥眼前一亮。對了,沒錯,這種猜測才符合元非晚給他的印象!這時候,他就必須得說——他實在太喜歡這點了!
至于花園裏,衆女已經把各自的詩句寫好,統一上交。說是上交,大概也不盡然。因為蕭月寧讓她們把名字寫在紙張邊緣,再把它折進去不讓人看見,最後再讓侍女把每個人的詩句挂在樹之間拉好的細繩上,方便當衆品評。而匿名的做法,更是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公平。
對于這種做法,沒人有意見。反正,這肯定比只由三個人評定更公開透明。若是她們輸給了別人,也會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技不如人。
蕭清彤一馬當先,帶着蕭月寧和太子妃出了亭子。其他人便跟在她們後頭,聽侍女把詩句念出來。蕭清彤對詩詞歌賦都頗有研究,所以通常都是她先點評二句,蕭月寧和李安琴補充。
因為事先準備過的緣故,所有人的詩句都在一個基本線上。平仄和韻,意境也不差,難分上下。等到過半時,才出了一首蕭清彤覺得各個方面都不錯的五律——
“玉露中秋夜,金波碧落開。
鵲驚初泛濫,鴻思共裴回。
遠月清光遍,高空爽氣來。
此時陪三清,更得上燕臺。”
她看着這首詩,連連點頭。“此句意境甚是空闊!在場諸位都不過十八歲;任誰以十八歲的年紀,寫出這個,都是相當不得了啊!”
這評論很是中肯,衆人心悅誠服。尤其是,那末尾的三清,聽着好像是道教三真人;但在這種情況下,顯然類比的是蕭清彤、蕭月寧、李安琴三個!這馬屁拍得巧妙,都不像是個馬屁了!
不過,也有人想,抛去詩句本身的質量不談,這首詩很可能并不是在場任何一個人寫的,而只是代筆呢!只要提前請人寫好背下來,誰知道啊?
另外,更多的人想知道,這首詩到底是誰寫的。然而這時候還沒看完全部詩句,不能拆開來看名字,蕭清彤只讓人在這張紙上留了個标記。
元非晚不前不後地綴在衆女中間,當侍女剛念出第一句時,她便不着痕跡地四處打量了下。羨慕嫉妒恨的肯定不是作者,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也肯定不是(畢竟蕭清彤都說了好,謙虛或者妄自菲薄都派不上用場);剩下的人,除了她自己,便是魚初了。
……是她?
雖然元非晚對魚初的水平并不了解,但她至少能看出一點,就是不管這詩是誰寫的,質量不錯,就說明了魚初确實花了大功夫。再結合她今天聽到的其他說法……
看起來皇後是打定了主意,想要讓小兒子與自家親上加親呢!不過,她看蕭欥的脾性,怕是不會老實聽話……
啧啧,內部會不會自己打起來啊?
元非晚頗有些幸災樂禍。雖然蕭欥似乎對她很有好感,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家世不夠,配不上對方。所以這時候,她一點也沒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威脅,而是依舊抱着一種看熱鬧加打聽消息的心态。
要是蕭欥知道元非晚這麽沒有自覺,一定會來個更幹脆、更高調的舉動。然而他現在還不知道,所以,他的注意力和衆人一樣,也在剩餘的詩句上;不過,他的想法不太和衆人一樣——
剛才那首詩,看字就不是元非晚的!這麽說來,壓軸的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