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眠 (2)
店主激靈靈地抖了一下,趕緊拿過飛錢。“不不不,夠了!”她慌裏慌張地說,“這些布匹都歸您……”接觸到青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又急忙改口道:“都歸這位小娘子!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放地上踩也沒問題!”她一邊說,一邊挑起簾子竄向後堂,動作快得就和後面有狼在追一樣。
水碧和谷藍面面相觑。才幾句話功夫,态度落差這麽大,真不是逗她們玩?都已經不是前倨後恭,而是前倨後怕了?她們說好的忠心護主戲份呢?
至于元非晚,她現在終于能看清來人的樣貌了——
面如冠玉,眉如墨畫,眼若流星,唇若塗抹。弱冠剛過的風華,再配上一看就是大師剪裁的衣服以及相得益彰的折扇,端得是品貌非凡,人才出衆。
幾乎是看清人的第一眼,元非晚就能确定,這位青年非富即貴,而且貴的概率更大些。因為,若僅僅是有錢,那店主不會露出一副受了極大驚吓的模樣。
想想就知道,那張飛錢上定然透露了什麽不得了的信息!
但問題在于,這種有身份的人,肯定不會沒事兒濫好心的。她不認識他,又什麽都還沒幹,怎麽能招到這麽大一尊佛?
元非晚十分莫名。她轉頭看了看自己兩個不知如何是好的婢子,再轉過去對上青年笑盈盈的目光,不免覺得有些頭痛——
她只是逛了個街而已,怎麽會變成這樣?難道是因為出門前沒看黃歷?
雖然心裏這麽吐槽,然而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的。“多謝這位郎君美意。”元非晚朝着對方輕輕點頭,“不過,我本來也不打算買,這店,就……”她沒往下說,因為她相信對方理解她的意思——
本來就是逗店主玩的,為什麽要買啊?
然而那青年臉上一點意外之色都沒有。“我想也知道,你看不上這店裏的東西。不過是店主狗眼看人低,你想給她長點教訓而已。”他說到這裏,笑容更大了一些:“現在的教訓,你覺得如何呢?”
元非晚默默盯着他。教訓?用錢和權糊店主一臉的教訓嗎?她得說幹得漂亮,然而……
想發個威還被人搶戲,伐開心!
青年見她不吭聲,便露出了一絲遺憾神色。“看來我來得不太巧。”他搖頭道,“要再晚一些才好。”
聽了這話,元非晚默默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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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猜得這麽準?似乎确實有點了解她?可這不可能啊!她真不認識這個人吧?為什麽對方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她家根本沒有什麽高門顯貴的親戚——外祖那頭不算——所以這人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雖然元非晚挺想知道這個,但她并不會當面問出來。
因為她覺得,對方不可能這麽巧合地出現在這裏。不管早些還是晚些,對方肯定都已經注意到她了。而她弄不清對方的意圖,最好還是不要貿貿然動作。要知道,她今天出來本就是自己堅持,要是弄出什麽麻煩,回去怎麽和她爹交代啊?
“既然郎君已經買下了這家店,我等又有其他事情,便先行告辭了。”元非晚最後這麽說。她行了個禮,便示意水碧谷藍跟她走。
那青年依舊笑盈盈的,鳳眼流光。見人出去,他也不阻攔,似乎元非晚的所有反應都在他意料之中。
等元非晚走出他的視線後,帷帽下的表情才嚴肅起來。
“怎麽回事?”谷藍覺得她們已經走得足夠遠,便迫不及待地問:“我怎麽覺得,那位郎君好像認識大娘您呢?”
“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元非晚輕聲道。
難道是之前的元非晚認識嗎?但也不對啊……若真是那樣,對方怎麽可能什麽都不說、就同意她離開?
想到這裏,她便看了看水碧——她之前就已經看過了;正是因為水碧也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她才敢幹脆告辭。
果不其然,水碧蹙着眉,同意道:“感覺确實像認識,但婢子也沒有印象……”
元非晚眨了眨眼睛。水碧是五年前到她身邊的,她那時候也就八九歲。若是那人連水碧都沒見過,就意味着若是他們之前真見過,也已經超過五年。自己說不認識,理由相當充分。
但是,若真是那麽久了,對方念念不忘到現在,又是為了什麽?
元非晚只覺得,今日之事,相當之怪,讓她有種背後起毛的危機感;像所謂的守株待兔,她就是被守的那只兔子。可是,既然知道前頭是個樹樁,那兔子還會傻乎乎地撞上去嗎?
“得了,忘記這件事吧。”她最後道,語氣恢複了平時的輕快。“咱們還有什麽沒買?利落些。”
這邊元非晚繼續帶人在街肆中轉悠,那邊蕭旸依舊伫立在布店裏。
他幫她解了圍,竟然一聲謝都沒換到?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完全能處理,所以他的舉動完全就是攪合?還是說,謝過以後就是欠人情,她不想欠人情,所以故意避開了這個問題?又或者,二者皆有?
蕭旸在心裏把這件事翻來覆去想了兩遍,最終只能得出兩個結論:一,他心急了;二,她更機靈了。
然而蕭旸并不後悔。無意偶遇,他一時沒按捺住,實在正常。重要的是,她确實回來了!
“王爺,”随身侍衛小聲詢問,以不讓門口探頭探腦的人聽見,“咱們還要留在這裏嗎?”
蕭旸擡眼一掃,目光輕飄飄,恍無實質,但外頭圍觀的人們頓時各個縮回了頭。“沒事兒了,走吧。”
“那這店……”侍衛遲疑着問。
“回去告訴總管,讓他處理。”蕭欥回答。“還有原來的店主……就這麽告訴他,他會懂的。”
侍衛立即點頭應是,然後便護着主子出門了。別看他表面一派鎮定,其實心裏的好奇已經突破了天際——
別看他們王爺總是一臉笑模樣,實際上心那叫一個黑啊!瞧,剛才王爺開口就說要買店,但那真的是亂砸錢嗎?呵呵,看店主捏軟柿子卻撞上鐵板的反應,就知道他們王爺不好惹了!王爺還說讓總管料理此事,那店主肯定要倒黴!
不過,他一點也不同情那女人。捧高踩低、欺軟怕硬,吃點苦頭是應該的!
話再說回來,他們王爺平時待人接物都十分溫和,可那絕不是真的!至少,作為一個合格的随身侍衛,他就從沒見過他們王爺和誰比較熟、走動比較頻繁!
不過,也正是因為保持了良好的距離感,大家才都以為,王爺是個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的病美人吧?雖然他覺得,美人這點确實不算瞎扯淡,但病什麽的,還真是差的十萬八千裏。當然了,不管是哪一點,都必須不能讓主子知道……
咳咳,扯遠了。綜合以上幾點,今天的事情,侍衛和元非晚一樣疑惑——
前一刻還在樓上喝茶,後一刻就要立刻下去!這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竟然能勞動他們王爺管這樣的小事?從來沒聽過啊!看起來還是他資歷太淺,應該回去問問幾個資深的!
這時候,蕭旸已經坐上了馬車。自家侍衛臉上變幻的表情雖然不太明顯,但他還是注意到了。“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便不要說了。”
侍衛正打算駕起馬車,聞言脊背一僵。“是!”他忍不住在心中痛哭流涕——他們王爺真是目光如炬、又令人捉摸不透啊!看起來他得憋死了!
不過,他們的馬車駛過街道、正準備拐彎時,就見到了前頭向他們駛來的另一輛馬車。
“殿下,”侍衛一眼就認出對面是誰,不由出聲提醒道:“太華公主從前面過來了。”
“嗯?”蕭旸略有些意外。他當然能聽到另一輛馬車的轱辘聲,然而他沒想到是蕭月寧的。太華公主府可不是那個方向!若是說從宮裏回來,也不是!
但蕭旸和蕭月寧的關系并不算親近,所以他只淡然吩咐了一句:“停在邊上,讓對面先過去。”
禮節确實該如此,更何況蕭月寧是帝後親女。侍衛依言照做。
可對面蕭月寧也得到了車夫的報告,知道自己在路上碰見了蕭旸。她剛從南宮長公主那裏得到了準許,此時想了一想,便道:“停下來,替我給泰王帶句話。”
所以蕭旸等了一小會兒,沒等到馬蹄靠近又遠去,而是等到了蕭月寧的口信——好事臨近,這身體一定要好生照顧着。
“請轉告阿姊,謝謝她的關心,我一定會小心的。”蕭旸笑着回答。可等人離開、馬車也離開後,他的表情就垮下來——
最近有什麽好事?不就是老七德王要娶正妃、結果演變成他們一大票兄弟都要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夫人人選嗎?
德王和太華公主是親姊弟,太華公主關心這事再正常不過。但若是關心到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上來,就有些值得深思了……
母妃說已經替他拒了納側妃的提議,這應當不是假話。那麽,太華公主提醒他,莫非是宮裏有消息要讓他早點迎娶正妃?
雖然早知道有這麽一天,但在剛才的小插曲過後,蕭旸略微有些煩躁。
照一般情況,采選通常在十三到十八歲的适齡少女間挑選。而如果他沒記錯,元非晚的年紀應該是符合要求的。再考慮到元光耀那個還能算偏上的職位,絕對不可能被人忽略……
可那怎麽行?他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她嫁給別人的!
蕭月寧可不知道,她中秋拜月的帖子還沒發出去,一群王爺們就已經開始畫地自圈了——
哪家官員有女兒,能不能娶到手,有沒有好處……諸如此類,等等等等。而如果說這些都是正常的權勢争奪的話,再加上兒女情長,就顯得更加複雜了。
但就算如此,也不影響蕭月寧派帖子的效率。其實,昨天下午,她就已經着人寫帖子,就等着今天皇後點頭發出去。如今她連場地都借好了,更是不願意再拖——
今天已經八月十二,離中秋只剩三天了!雖然名頭是拜月,然而既然是采選的前奏,她總得給姑娘們留下挑選衣服飾品的時間吧?
元府離太華公主府并不算太遠,再加上元光耀還沒正式入職,結果導致他回來後就先收到了那封裝幀精致的帖子。
“公主殿下這是……”元光耀完全沒猜出來。因為他回來以後滿心撲在國子監、李庭、夫人的事情上,根本沒顧得上打聽德王選妃之類的消息。
“要咱說,元司業,你這回來得太是時候了。”送帖子的下人這麽告訴元光耀,“這不早不晚,正好在這個當口。”
元光耀更加糊塗了。什麽當口?怎麽好像人人都知道一樣?他沒忍住回頭去看顧東隅,見對方朝他輕微點頭,便讓人先離開了。當然了,必要的好處是一定給的。
等人離開,元光耀還沒把帖子拆開,就忍不住問道:“東隅,這事兒你知道?”
顧東隅的目光落在帖子漂亮的花紋紙面上,沒肯定也沒否定。“今天在國子監,我聽見有學生在議論這個,但沒聽太清。然而,我想,如果不是為了這事,公主殿下大概也不會這麽勞師動衆。”
“什麽?”元光耀表示完全不懂。順着顧東隅的目光,他利落地拆了封。在看到請帖裏頭寫着的內容後,他不由念了出來:“……八月十五,南宮長公主府,中秋拜月?”
“請的不是你,而是芷溪吧?”顧東隅肯定地道。“那我就沒聽錯了。”
元光耀隐約生出一個不太好的預感。“你的意思難道是……”
“看來你事情的确太多了。”顧東隅理解地道,“我想你猜的和我聽的可能差不多……德王和燕王要選妃了。”
最壞的猜測被驗證,元光耀臉白了。“我們剛回來,怎麽就攤上這事……”嫁到皇室裏,有什麽好的?因為不管是正妃還是側妃,都是後宮之中的一員啊!
元光耀的擇婿标準,顧東隅當然清楚。但他同時也知道,這事兒不是元光耀不想就能避免的。“要是帖子沒送上門,也就算了;但送都送來了……太華公主加上南宮長公主,後頭估計還有聖人和皇後的示意,這事兒躲是躲不了的。”
“……這樣都行?”元光耀愣了半天,才無力道。明明他們剛回到長安,被漏下來是很正常的。但實際上并不是這樣,那也就意味着上頭的準備工作很認真,誓要把所有适齡女子都拉出來品評一番。
“阿晚才十三四啊……”他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合适,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顧東隅:“你覺着,我能以不杖期的名義婉拒嗎?”
所謂不杖期,是守孝的一種。老夫人過世後,按照規矩,作為孫女的元非晚該為她守孝九個月。
顧東隅也十分無奈。他理解老友的想法,并不意味着他就能瞎說。“要算時間,這事兒已經過去兩個月了。若是父母首肯,這期間的兒女,便是婚嫁也可。再說了,你是被奪情起複。聖人如此恩德,那叫你讓女兒參加一個并非公開慶祝的活動,又怎麽了?”
這些事實,元光耀也知道。他只是一時無法接受現實,便和落水的人抓着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是我想多了。”
“而且,拜月這事兒,芷溪不僅要去,而且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顧東隅繼續道。“不是說濃妝豔抹,但絕不可敷衍了事。若是給別人看出你不願意,這事情就麻煩了。”
這挑兒媳的不是別人,而是皇帝啊!是要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明目張膽地嫌棄王妃不好吧?
正因為知道這個,元光耀才更覺得頭疼。要是女兒不那麽漂亮,或者不那麽有才,他大概還會放心點;然而這兩樣都注定了,聲名都傳了出去,掩飾都不好掩飾!
看老友愁眉苦臉的模樣,顧東隅略不忍心。“不過,我想,就算不能叫芷溪故意藏拙,可能也并沒有很大的關系。”他分析道,“要知道,才貌只是選上王妃的條件之一。更重要的,是門當戶對,還有嫁娶所能帶來的好處。”
元光耀一聽就悟了。
就算是平民嫁娶,都得看看門戶呢!雖說他被起複了,官職品級勉強還能入眼,但真要比身家背景什麽的,元家哪裏能比得上一票背景雄厚的世族?便是元非晚再有才再有貌,這點過不去,也不會被人選上!
“這時候,我倒是萬般慶幸,家族勢單力薄了。”元光耀不由感慨。王妃不王妃的,反正他也不在乎這個;他只想給女兒選個一心一意的乘風快婿,其他的什麽都靠邊站!
顧東隅沒忍住笑出了聲。“你該慶幸,大家都不和你這麽想。要是只看人不看家世的話,芷溪老早就被人盯上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元非晚剛從外頭滿載而歸,聽說老爹和世叔已經提前回來,便讓婢子把東西安置好,自己直接到了前廳。結果正好聽見顧東隅的後半句話,她頗有些莫名其妙。“……什麽被盯上了,世叔?”
見人回來,顧東隅難得尴尬,輕咳一聲。“這事兒,讓元大和你說吧,我先回避一下。”說着,他就毫不猶豫地朝後面庭院走去了。
“怎麽啦,阿耶?”元非晚有些不明白。什麽事情說起來還要避嫌?
元光耀不得不把那封請柬遞給女兒。“你看看這個。”
元非晚接過來看了一眼,立時就明白了。
她剛剛才從外頭聽了一街肆的八卦回來,德王燕王要選妃早已鬧得沸沸揚揚。在這個節骨眼上,太華公主做了一個針對未婚官家姑娘的活動,說不得是先看看模樣。燕王暫且不提,德王可是太華公主親弟弟啊!
“這是一定要去吧?”元非晚凝神打量請帖上只有皇室能用的花紋,“女兒要做什麽準備比較好?”
這反應實在冷靜,以至于元光耀原本準備好的話都派不上用場了。他不由懷疑,難道只有他一個人不想讓女兒嫁到皇室?“阿晚,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大致猜出來一點。”元非晚合上請帖,然後把外頭的傳言說了個大概。“既然請帖都上門了,那找借口推脫便是不行的了。”
元光耀這下明白了——敢情女兒知道得比他還早,接受能力才這麽好!“東隅也這麽說。”他嘆了口氣,“也确實不能推脫。”
元非晚點頭。不過,她的心思一直沒在拜月賦詩上,而是更關心別的——瞧太華公主這積極勁兒,連她這種剛回長安的都沒漏掉;那也就是說,去的姑娘一定很全,她可以一次性把人都認全!
元光耀可不知道女兒在打什麽主意。“而說到準備的話,阿耶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其他的先不提,新衣裳估計是要置辦的了。”他們在嶺南住了三年,衣物打扮什麽的,早就跟不上長安的時代了!“還有頭面……”他猶豫地望向女兒。他一個大男人,哪裏知道如何挑流行的首飾?
“頭面不必了,娘給我留了不少。”元非晚适時解圍,“若是不行的話,我再去看看首飾鋪子,添置一二,左右不會讓阿耶您丢臉。”
元光耀原本滿腹愁緒,聞言忍不住笑了。得,皇帝不急太監急,看來他女兒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
☆、73第 73 章
聖恩浩蕩,只得享受。元非晚上午出去了一趟,本想下午就作罷了;但忽而給她來了這麽一出,她就不得不再出門一次——現在叫人做衣服實在太晚,只能去成衣鋪子裏挑兩件先應急。
元光耀下午無事,便帶着女兒去選衣服。這次被打得措手不及,他考慮到以後,便讓裁縫給女兒量好身段,再選了幾匹上好的料子,參照長安最近的流行款式做兩三套。
“這是不是有點多了啊?”元非晚聽得元光耀要求,不由插了一句。她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做那麽多,沒穿幾次就不能用了,不是浪費嗎?
這個時候,必須得強調,元非晚現時已經很好地進入了角色。若是照她做公主的時候,做給她的衣服有穿過一次就是裁縫榮幸;衣櫃裏多得是全新壓箱底的貨,她也從不覺得浪費!
元光耀立刻否定了她的話。“女孩子家的衣櫃裏,哪裏有多的時候?正當青春年華,就更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裁縫是個機靈會來事兒的。原本她還覺得老爹帶女兒出來買衣服有些古怪(親娘幹啥去了),但一聽到是大主顧,什麽疑惑都可以不考慮了。
“這話說得真是對極了!”她滿面笑容地附和元光耀,“這衣服哪兒有多的呢?更何況小娘子你天姿國色,若是再穿好點,更是錦上添花!”
若是平時,她嘴裏的“天姿國色”必定要打個折扣;但今日,元非晚的姿色讓她嘴巴大張了半天才回過神,實在是心裏話!至于衣服的錦上添花什麽的……咳,她才不會說,根本是元非晚的美貌使得所有衣服在她身上都更好看了!
元光耀表示深刻贊同。女兒嘛,就是用來疼的!
“好吧,”元非晚無奈道,退而求其次,“那料子顏色不要這麽豔的……阿耶,等過幾個月,再考慮這種的,好吧?”
元光耀愣了愣,這才意識到通常的好料子顏色都比較鮮亮。這時候就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了,而是合适不合适——
照理說,守孝的時候該穿孝服;但若要出門,自然不能穿得一身白,招人晦氣。中和一下,便就不能穿石榴紅之類顏色極正的料子。
雖然有些可惜,但事實确實是做了沒用。元光耀想了想,便答應了:“那就換兩個顏色?”
聽了這話,裁縫便猜到,這家裏前些日子可能有白事。這時候再硬性推銷豔紅色之類就是沒眼力見了,她趕緊道:“這些顏色比較受人歡迎,所以擺在店堂外頭。若是您覺得色澤太鮮,店中庫房還有些別的!”
元光耀自然覺得好。等新的布料拿上來,他左右看了一眼,只選中一匹淡萱草色的。那綢子上還織着細致的花紋,一看就是上等貨色。“芷溪,你來看看,你可有喜歡的?”
元非晚依言向前,很快就看中了一匹霜色的。這顏色略顯素淨,然而底子上印滿了細碎的花朵,紋理清楚,也是不錯的。
“二位真是好眼光。”裁縫連忙誇贊道。不過,她這時心裏已經有些好奇了——這一家出手闊綽,花錢都不帶眨眼的,以前卻從未見過……難道是新上任的京官?哎喲,若是如此,便更該小心伺候了!
店家細心周到,元光耀和元非晚又不是挑剔顧客,這事情便比早晨在布店裏的經歷好多了。最後,元非晚挑了一身藕絲衫子藕色裙,又選了兩條清淨素雅的羅紗帔子,便說可以了。元光耀看着也覺得不錯,便付了定金,讓店家做好以後送到元府去。
記下地址的店主驚呆了。怪不得帷帽一揭,那底下臉蛋漂亮得,他們店裏所有人都走不動路了——
這父女倆,不就是剛回到長安的元司業和元家寶樹嗎?談吐涵養,果真名不虛傳!
要不是寧海布莊是這朱雀大街上數一數二的老字號,經常接待全長安的達官貴人們,職業操守極佳,說不得第二天,元非晚的美貌便能成為長安城裏的第一號外了!
至于別家女孩兒,倒沒有這種麻煩。畢竟,五品以上的官員品階已經不能算低,大盛朝開給公務員的工資更是水漲船高,自然不會缺女兒的衣服穿。
比如說李安棋和李安書。兩人都是宰相的孫女,衣食住行方面的待遇說不定僅次于宮裏的娘娘們以及有品級的公主縣主之類。
反正,在接到太華公主的帖子後,李安書就陷入了困擾——當然不是沒衣服穿,而是衣服太多了,不知道該選哪一件!
“突然來這個,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打扮了!”她一邊抱怨,一邊在衣櫃裏翻找——原來是侍女在做這件事,但她嫌慢,便親自上了。“緞子好呢,還是絲綢好呢?刺繡好呢,還是紮染好呢?”
長孫夫人坐在對面長榻上,無語地看着小女兒幾乎把整個人都探進了衣櫃裏。接到了公主的請帖,如此激動也是正常;但為什麽,她之前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了呢?德王燕王的正妃且不說,要是真攤上個其他王爺的側妃……只怕她小女兒之後的日子,哭都沒處哭啊!
李安書看得眼睛都花了,還是不能做出抉擇,便探出半個頭。這一看,她就不滿意了:“娘,你在發什麽呆呢?趕緊來幫我選選啊!”
長孫佩妍瞧着女兒嬌嗔的臉,無可奈何,便走過去幫忙。李安書還小,不知道采選範圍擴大意味着什麽,還為此興奮激動;而她雖然知道有不妥,但不僅不能說,還得幫着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沒辦法,誰讓這次是皇帝要選兒媳婦呢!怠慢了也不行,只能硬着頭皮上了!左右這次應該更偏向給德王選正妃,那就祈禱魚尚書的女兒努力努力,下個頭魁吧!
相府二房,李安棋也在挑衣服。不過,相比于李安書的咋咋呼呼,她卻文靜得多。或者更準确地描述,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所以并不激動——
嫁給誰都是側妃的料子,有什麽好激動的?
二房夫人裴謹瞧着女兒沒什麽大反應,心裏嘆了口氣。“安棋,你可怨母親?”
李安棋小幅度搖頭。“這是女兒自願的,有什麽可埋怨?”她投胎就投胎到了二房,還有別的更好的選擇嗎?
“若是你心裏不舒服,便少表現些,自有人争到你前面。”裴謹又說。
李安棋當然也知道。
正五品以上官員的女兒或者孫女,說多不說,說少不少;反正絕對不差她一個。裴謹的意思無非是不願意做側妃的話就故意落選,肯定不會被人注意到。之後再自行挑選夫婿;即使品級低一些,但還是可以保證做個正室的。
但是,那又有什麽前途呢?
王妃可是正一品,側妃低一些,也低不到哪裏去;若是嫁到五品以下官員家裏……呵呵,便是花上一輩子的功夫,她也不見得能等到個正四品的鄉君封號吧?
人家是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但在李安棋心裏,沒有實質的好待遇,雞頭就是個屁話——只要物質生活優渥,她管那是正妃是側妃呢!而且以她的聰明才智,就算一開始做小,以後難道會一直做小嗎?
然而這些盤算,李安棋并不想說。“女兒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裴謹見女兒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便輕輕嘆了口氣。她自然知道,女兒從小被大房兩個女兒壓一頭,一口氣已經憋了很久。現在有個機會擺在眼前——還可能是一生唯一的機會——女兒想要冒險,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脾性向來随遇而安,此時見女兒如此,也不強求:“既然你覺得這樣好,那便這樣做吧。”
與此同時,長安城另一座豪華氣派的府邸裏。
“這陣勢,還真是挺大的!”這麽說着的,是魚德威的正室夫人錢半煙。那封請柬,正被她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檢視。
她下頭,一個眉目端正的青年點頭表示同意。“還是咱們小初運氣好。”他說,“這次,競争絕對比上次簡單!”
此人正是魚德威和錢半煙的大兒子,魚杭。魚德威比皇後大些,他也比太子大些,早已成家立室,膝下已經有一子一女了。
“誰說不是呢?”錢半煙說,語調上揚。随便叫誰來看,都一定會發現她眼角眉梢透着十成十的得意。“他們想輕輕松松地把女兒嫁給太子?我早就說了,根本是異想天開!”
原來,之前和李安琴争奪太子妃位置的姑娘,家世按魚家內部的親疏遠近算,頂多只能算和皇後有點近;比不得直系,也比不得堂系。就算皇後屬意,他們也沒法在背景方面比過朝中李氏;更何況,李安琴還是李庭的長孫女,關系近到不能再近。按照當今聖上一貫的行事風格,花落李家其實早可預料。
“旁支的還想爬到咱們頭上來?”魚杭聽了,也冷笑起來。“得虧他們有這麽大臉呢!”他這麽說的時候,那眉目就顯得不那麽端莊了,倒是隐現邪氣。
“就是這麽個理兒啊!”錢半煙連連點頭,目光又落回請柬。
“我聽說,李相有兩個孫女要參加這次拜月活動。”見她的視線轉移,魚杭也分析道,“一個是大房的小女兒,一個是二房的大女兒。不過,大房已經出了個太子妃,那小女兒便不可能再指給任何一位王爺做正妃了。至于二房的……”他哼笑一聲,沒說下去,顯然極看不起。
“二房的,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沒指望。”錢半煙接道,頗有些沾沾自喜。“這回,有皇後娘娘的助力,又沒有李家來橫插一腳,這事兒一定能成!”
“沒錯!咱們小初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世擺在這裏,還有誰能比得過?”魚杭說着,似乎已經看到王妃之位落入自家,眼裏放出了光。
“嗯。放眼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裏,已經再也挑不出比咱們小初更好的女兒家了。”錢半煙無比同意,“燕王妃随便他們如何,但德王妃咱們勢在必得!”
這兩日,便在這樣的熙熙攘攘中過去。各人心裏都算着一本帳,至于結果如何,就要看兩日之後了。
待到八月十四,到了預定的時間,元光耀和顧東隅就要開始上早朝了。天還沒亮,兩人就洗漱完畢,穿戴齊整,帶上自己的一應物品,進宮去面聖。
雖說是面聖,然而太極殿地方有限,三品以下的官員都要在外頭的廣場上跪等。秋天天氣還算不錯,天高氣爽,各人還有自己的墊子,跪在上面并不如何痛苦。
要是正常情況,官員們跪一個小時便可以起身回去辦公了。若是有事,便進殿去啓禀一次。而在元光耀和顧東隅身上,就算他們沒事,這一天也是注定會被叫進太極殿裏的。
這不,皇帝把一些日常事務處理完,便想起了這件事。“鄭卿,入流官員上朝,可是今日?”
鄭珣毓出列,恭敬道:“确是今日。人已經在殿外候着了,一個不少。”
“宣。”皇帝直接招了招手。
鄭珣毓又退回自己的位置。不過一陣子,幾個官員便排着隊、低着頭進了太極殿,各個眼觀鼻鼻觀心,跪倒在中間的長條雙龍戲珠紋織毯上。
“臣xxx見過陛下!”
雖然各自名字長短不一,但能有上朝資格的人都不是傻瓜,保持一個相對一致的語速還是沒問題的。
皇帝眯着眼睛打量底下的人,一時半會兒沒說話。
這便給了原本就在殿上的大臣悄悄觀察新同僚的時間——
雖然入流的官員不少,然而入流、品級又在正五品上的官員也實在不多。
兩個從三品的上州刺史,那是見過皇帝以後就要到各自州府去的,與他們關系不大;
軍器監換了一個新管事的,正四品上,也和一般人關系不大;
正四品上還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