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眠 (1)
在皇後和衆位嫔妃議事的時候,元非晚正在府裏和老爹談心。
其實并不是特地要這麽做的。只是,元非晚在書房裏看書時,元光耀進來看了一看。父女倆說了幾句話,結果就停不下來了——
“再過兩天,你就是這府裏管事的人了。”元光耀道,不特別放心,“小事你看着辦。真有大事,留着給阿耶處理就行。”
元非晚又沒打腫臉充胖子的愛好,聞言當然點頭。“女兒知道分寸。”
元光耀點點頭,還是有些憂愁。“若是你娘在……”他只說了半句話,便深深嘆了口氣。
事實上,元非晚早想問清楚這個了。
一座建築逾制,一封不知道到底誰寫的信,就把她外祖和她母親關了五年?這事還能不能行了?不管是刑部還是大理寺,辦事效率都低得令人發指!
當然了,元非晚也知道,她這想法大多是遷怒。因為若是刑部和大理寺真是五年都辦不出一件案子、還不被皇帝責罰的話,那原因只可能是皇帝自己要拖着……
陛下,人生沒有幾個五年,您這打算拖到哪年哪月去啊?
雖然心裏吐槽刷了滿屏,但這些話一句也不能說。元非晚吸了口氣,問:“現在,外祖那兒,到底是個什麽情形?”
元光耀嘆了一口氣。“本來,就算這事兒是真的,也不幹你娘什麽事。只不過,羽林軍上門的時候,你娘正好在王府,便被扣下了。要是她那時在府裏,估計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只是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有些飄移,顯然自己都不太相信。
元非晚小幅度地眯眼。
正好?這理由她還是第一次聽說。若是皇帝不懷疑她娘參與謀反,頂多審問一二,也就放人了吧?一關關五年,實在很難讓人相信是正好啊!
見女兒不言語,元光耀輕咳了一聲。這理由站不住腳,他知道,然而作為臣下,可不能随便懷疑皇帝說的話。“阿晚,你莫擔心。左右咱們已經回到了長安,能做的就比之前多多了。俗話說否極泰來,咱們也不可能一直倒黴下去,對吧?”
元非晚還在思考皇帝在這件事後的真實意圖,聞言只管點頭。不是不可能一直倒黴,是一定不會再倒黴!
不過,她的這種反應被元光耀認為是安慰他。“阿晚,現在的情況,确實比咱們離開長安時好了。至少,提前告老還鄉的魏侍中被起複。有他在,之前猖狂的小人,怕也得小心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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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下省魏侍中?”元非晚反問了一句。
“沒錯。”元光耀點頭。“魏侍中曾經是聖人的太子太傅,出了名的清正廉潔、剛直不阿。犯顏上谏這種事,放眼朝中,大概只有他和吏部鄭尚書敢做。這力挽狂瀾的實力,真是朝中清流的中流砥柱。”話說到後頭,他語氣裏不免帶上了敬仰之意。
元非晚大致明白了。
在她爹和世叔被貶的時候,這位魏侍中已經告老還鄉。但這次回來,他又重新出山了。做一個大膽的假設,若是這位魏侍中沒有告老還鄉,那麽她爹和世叔很可能就不會被貶!
“這位魏侍中,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聽出其中的肯定語氣,元光耀笑得很是欣慰。“何止是聽起來厲害?若有機會,阿耶便帶你見見他,你就知道阿耶說的不是假話了。”
皇城裏。
如果沒有出什麽緊急事件,那麽,皇帝中午去了立政殿,晚上還會去。而今天,顯然就是這麽一種平靜的日子。
正是因為如此,皇後才在下午召集衆妃議事。這樣一來,她就能在晚膳後告訴皇帝事情進展如何,再讓皇帝做個決斷。
“唔……”皇帝摸了摸胡須。“老五這情況,确實比較特殊。”他想了想,問道:“燕淑妃有沒有說,老五身體如何了?”
“淑妃妹妹說,若是一切正常,再過幾月,便就可以了。”這些功課,皇後早做好了,對答如流。
皇帝點頭。“那就好。生生讓人家小娘子等了三年,朕上朝時都沒臉見魏王了。”
蕭旸定親的對象,正是魏王蕭晉的長外孫女。而魏王和吳王是本朝唯二的異姓王,本姓羅,賜姓蕭,和皇族蕭氏實際上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
“臣妾一定會告訴淑妃妹妹和太醫院,讓他們好生照顧老五的。”皇後滿口保證。“若是一切順利,等再過一陣子,就把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來。”
皇帝表示滿意。“那行,這次就放過老五。其他人都沒有意見,是嗎?”
皇後點頭。“幾位妹妹都說要找個時間,向陛下您謝恩呢!太子妃也是!”
“嗯。”皇帝總算覺得哪一處都穩妥了。“此次采選僅次于選秀,子童,便有勞你辛苦這一陣子。”
“陛下說的什麽話,”皇後溫柔道,“這些不正是臣妾該做的嗎?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知道長幼嫡庶正側之類的問題,皇後都會考慮到再禀告他結果,皇帝便含笑看着她。“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咱們就寝吧?”
“那臣妾伺候陛下更衣。”皇後從善如流地站起來。
立政殿裏,今夜依舊和諧。
而立政殿西南邊上的凝陰閣裏,陰貴妃正陰沉沉地盯着立政殿的燈火,手中用力,一塊桂花糕便被捏成了米分末。
一邊,她的貼身宮女靈焰盯着那塊死不瞑目的糕點,大氣也不敢出——
下午陰貴妃剛回來沒多久,這盤桂花糕便被皇後遣人送來了。不僅送來了,還帶了口信,說“既然妹妹如此喜歡這糕點,那姐姐便送你做夜宵”……
什麽夜宵啊?聽着像是好意,但實際上明明就在惹陰貴妃生氣!陰貴妃好歹是個貴妃,怎麽可能惦記着桂花糕這種普通玩意兒?怕是下午兩人又置氣了吧!
就在靈焰猜測下午立政殿勾心鬥角的情況時,陰貴妃突然開了口。“現在你得意了,”她冷哼一聲,“但笑到最後的才是最美的!咱們走着瞧!”
靈焰表示,她其實不想知道走着瞧是怎麽個瞧法。但陰貴妃是她的主子,怕是不想知道也會全知道了!
北側一些的承香院裏,也是燈火通明。因為蕭昱蔫頭耷腦地回去以後,立時就被等着他的楚賢妃拎到書房裏抄《孝經》。
什麽,問蕭昱下午跑到哪裏去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腦殘米分,就算蕭欥自己覺得不是蓄意,東彎西繞,最終還是到了蕭欥的武德殿。可在他期期艾艾地靠近後,得到的卻是七哥已經出宮、晚上估計就不回來了的消息……
少年蕭昱憂桑地表示,沒見到男神,小玻璃心碎了一地。回去以後還要被罰抄經書,更是累感不愛——
七哥!娶老婆什麽的不重要,趕緊把八弟我帶到西北去見識一下啊!
遠在太華公主府的蕭欥剛剛洗完澡,一出浴桶,又是個大噴嚏。就算自信如他,也不免有些疑惑——
難道他真在這種好天氣裏傷風感冒了?不可能吧!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了敲門聲。“七郎,睡了沒有?”
是蕭月寧。蕭欥頓時頭皮一緊,生怕自己剛才的噴嚏被對方聽見。“馬上就準備睡了。”
“行,我也沒什麽事。”蕭月寧說。她應該沒聽見蕭欥擔心的東西,因為她并不打算進門,也沒問多餘的。“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我明天一早進宮見母後,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我要上朝。”蕭欥不得不提醒現在滿腦子都是德王妃的他姐。
蕭月寧頓了頓,不好意思道:“我忘記了……我還以為你是當年那小屁孩呢!那也行,你忙你的,明天我給你準備好馬!晚上好好休息,嗯?”
“我知道了。”蕭欥無奈地回答,想想又補了一句:“阿姊也是。”
“我就知道七郎面冷心熱!”蕭月寧笑嘻嘻道,“我走了哦,真走了哦!”
聽着這把聲音遠去,蕭欥滿頭黑線。這麽跳脫,真是個已為人母的人嘛……但過不了多久,他又笑了出來——
親姐,他懂!
與此同時,相距不遠的秦王府書房也亮着燈。下午陰貴妃把宮裏的消息傳出來後,蕭旭便招了幾個幕僚議事,此時還未完成。
而一貫熄燈很早的泰王府裏,竟然也一反往常地燈火通明。有個青年正懶散地倚在長榻上,修長的手指随意攤開,邊上放着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從六角紗燈裏透出的燭光,映得他的皮膚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精細瑩潤,清淨透明。
那紙條上的字密密麻麻,但青年看了一遍,已經牢記于心。
“看來這次,是躲不過去了呢……”半晌,卧房中響起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悅耳悠揚。
長安城的今天,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71第 71 章
既然已經征求了相關妃嫔的意見,第二天,皇帝就在早朝上正式宣布了這個消息。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上諸人,各個反應不同——
凡是消息靈通點的,比如李庭之流,一點也不意外。
自家兩個孫女已經交了或者準備要交畫像,他早就知道。不過他原本以為,這僅僅是捧皇帝的面子。可如今,沒過幾日,規模就變得如此之大……
不是不驚訝,但想想似乎也沒壞處?他不覺得孫女嫁給蕭欥是個好主意,但如果是燕王蕭昱的話,倒是不錯——
蕭昱年少,又是蜜罐子裏養大的,思想相對單純。而楚賢妃呢,考慮下出身,也是好拿捏的。若是他們李家再出一個燕王妃,就可以拉攏到燕王和背後的楚賢妃!雖然不是很強大,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嘛!
什麽?問他為什麽不試圖拉攏蕭欥?
當他是傻的嗎,皇後絕對不會同意的!
當然,這僅僅是理由之一。讓李庭放棄蕭欥的最根本原因,是李庭對蕭欥的忌憚與懷疑——
當年,蕭欥騎馬出城時,他在送行隊伍裏,還能看到對方眼裏的一絲堅決;如今,蕭欥載譽歸來,他依舊在迎接隊伍裏,卻再也看不到對方眼裏的哪怕一絲情緒了……
這樣的人,皇後以為自己拿捏得住?見過血、殺過人的人,那本質上就已經不是之前的人了!若是皇後覺得她能行,那就讓她自己啃硬骨頭去吧,他才不浪費工夫!
至于刑部尚書魚德威,他倒是沒有改變他自己原本的想法。
聽這姓氏就知道,魚尚書和皇後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實際上,雖然他的年紀只比皇後小幾歲,然而輩分差太遠,以至于他是皇後的侄孫。
因為和皇後走得近,在蕭欥回到長安後,關于王妃這一檔子事,他已經和皇後談過幾次了——
三年前太子選妃,魚家本來也準備了女兒,然而最終敗給了李安琴。這讓皇後親上加親的計劃打了水漂相當不愉快;而這正是她後來對李安琴不冷不熱的原因。
上次輸了,沒法子,他們只能作罷。可這次,他們一定要贏!
按照皇後的想法,她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是太子,那另一個肯定也得幫襯着太子。若是蕭欥娶了魚家的女兒,那給将來的皇帝——也就是太子——做左膀右臂時,好歹能牽掣一下李家!
沒錯兒,皇後是魚家的,自然想要扶持魚家的勢力。若太子妃是別的人家的,她也不一定這麽緊張;然而事實如此。為了保證自家利益、不讓李家做大,她現在只能從蕭欥這頭下手了。
總而言之,中心思想無非是,保證泸州魚氏目前最強大的外戚地位!這樣一來,德王妃他們就勢在必得!
李庭和魚德威的想法完全相反,而魏王蕭晉呢?他陷入了一個搖擺不定的抉擇裏——到底是德王妃好呢,還是燕王妃好呢?
要說蕭晉吧,他和吳王蕭廣瑞是同僚,是當年和高祖一起征戰四方的功臣。不過,吳王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卻只有兩個女兒,相對來說,對皇權的威脅小。要不,為啥吳王被軟禁了五年,他卻什麽事都沒有,長外孫女還成功地和泰王定了親?
泰王除了身體差點,別的什麽都很好,蕭晉還算滿意。然而在這之後再考慮德王和燕王,他就覺得有些麻煩了——
燕王和楚賢妃好相處,但勢力單薄,對他們家沒什麽助益。德王據說相當難相處,骨子裏卻是個雷厲風行、有決斷的,絕不是平庸之輩。他自己就是行伍出身,對西北的軍情十分了解。蕭欥能達成今天的成就,絕對能算天縱英才!
不愧是高祖最喜歡的孫子啊!若是高祖泉下有知,一定會十分欣慰吧?
打從心底裏說,蕭晉更看好蕭欥。這不僅僅是因為蕭欥展露出了無可比拟的軍事才華,還因為他老來得子,必須考慮兒子的将來——
想要快速升遷的話,不是科舉高中狀元,而是累積軍功!
他之前沒料到這個,也就沒考慮蕭欥;但現在有了,那麽用各種方法靠近軍中威望最高的蕭欥就是個再好不過的選擇!
只是,他想是這麽想,事情不一定能照着他想的辦啊!上次魚家沒得到太子妃的位置,這次肯定瞄準了德王妃的寶座!
蕭晉想想就頭疼。他悄悄地往身後衆官臉上掃了一眼,很輕易地辨認出哪些是家中有适齡女兒的,因為那些人都一臉糾結——
王爺們太多,選哪個最明智呢?
至于當事人自己,倒是一臉氣定神閑的模樣。衆人只能猜測蕭欥氣定神閑——因為他還是一副完全沒波動的冰塊臉。
實際上,蕭欥确實不像表面那樣平靜。他心裏一半是竊喜——人多水混好摸魚,另一半則是擔憂——看中的姑娘太優秀,不會給別的誰瞧上吧?
然而他馬上意識到,他多慮了。以元光耀的意思,想讓他嫁女兒,那女婿必定只能娶元非晚一個。反過來看他們一堆王爺,沒娶過親的只有他和老八……
老八一看就是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元非晚哪裏會看上他?
中和一下,蕭欥心裏還是高興的成分居多。這事這麽辦的話,那他姐在皇後那裏應該很好說話!
事實也正是如此。
“……中秋拜月?”皇後對這個提議微微挑眉,“你怎麽突然想做這個了?”
“母後,女子中秋拜月,不是很正常嗎?”蕭月寧笑嘻嘻道,“只是女兒覺得一個人做挺無聊的,便想多叫幾個人陪我。”
“那叫多叫幾個人?”皇後差點失笑。“如果你說你要創立一個拜月幫派的話,母後還信一點。”
“哎呀,母後!”蕭月寧開始撒嬌。“您明知道女兒好奇,就給個機會吧?”
皇後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好奇?”她輕聲問,“我怎麽聽說,老七昨兒在你府上過夜了呢?”
“母後,你不會以為,是老七看中了哪家姑娘,然後叫我做媒吧?”蕭月寧哭笑不得。“要真是那樣,我可就謝天謝地了!您看他那張臉,哪家姑娘能不被他吓跑?”說到這裏,她不滿道,“母後,怎麽您也不說說他?”
姑娘被吓跑嗎?皇後一想也是,頓覺自己思慮過度。軍營裏清一色男人,蕭欥平時也不出宮,能有什麽可疑的心上人?連個人選也挑不出啊!
“陛下說了都沒用,你覺得我說的有用?”她淡淡回道。“這事兒,你要辦,便辦吧。”
聽見皇後終于松口,蕭月寧頓時眉飛色舞。“母後,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的!七郎受了這麽多年的苦,也該享福了!”
她正在興頭上,沒注意聽到這話的皇後臉色立時晦暗了一瞬,還自顧自地接道:“女兒的公主府,還不知道夠不夠大呢……若是不夠,大概只能去找姑母了?”
蕭月寧稱的姑母,就是皇姑南宮長公主。因為高祖子嗣稀薄,皇帝給嫡親妹子蕭清彤修了座氣派大宅,長安城中無人能出其右。就算是相王也不能,因為他實際上是皇帝同父異母的弟弟,和皇帝沒那麽親近。
“有熱鬧,還是一大群年輕女孩子的熱鬧,皇姑想必會很樂意看的。”皇後道,略有些勉強。然而她畢竟修養一流,依舊沒讓女兒看出來那點不舒服。
蕭月寧點頭,她也這麽覺得。“算起來只剩三天了,那女兒先告退,母後?”
“去吧。”皇後笑道。
等到蕭月寧離開的身影再也看不見,皇後才把臉上端着的笑容放下來。
受了這麽多年的苦?大家都只想到這個嗎?
皇後很心酸。一個極可能會死的風險,兩個兒子,難道她能讓太子去嗎?有陰貴妃在邊上虎視眈眈,若是太子有個三長兩短,別說她了,蕭欥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要母儀天下,要心系蒼生,要以身作則……世間哪兒有魚和熊掌兼得的好事?就算她貴為皇後,也沒辦法啊!
她當然也想過,等蕭欥回來,她便好好補償兒子。可是,回來之後的蕭欥,雖然嘴裏依舊叫她母後,那臉上眼裏的神色卻無一不說明,那就只是個虛名而已。她對他好,他不推辭;她若冷淡些,他也不在意。
事實上,她懷疑,現在的蕭欥對她只有敷衍。而這種态度的轉變,不能不說,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兒子心中有怨。
過了五年出生入死、刀光劍影的生活,皇後不得不承認,蕭欥有理由怨恨她。她當年做出了二選一、保太子的決定,就該料到有這麽一天。
但如今,女兒也這麽說……難道這事兒都是她的錯不成?
不管怎麽說,蕭月寧得了皇後的準許,便興匆匆地出宮去長公主府了。而早朝結束後,衆人各自散場,蕭欥便被蕭旦拖去了崇文館。
太子還小、或者是皇帝谕令的時候,太子的學習之所在淩煙閣。而平素時間,太子想讀書,通常都呆在東宮的崇文館。他的伴讀幕僚之類,也在這裏。
總結起來,崇文館可算是太子及其心腹才能進的地方,一般人望而止步。蕭欥第一次被帶進去時還有些吃驚,現在已經熟視無睹了——
愛演?他自然奉陪!
太子的幕僚門客也已經習慣了兄弟二人同時出現。這不,一見到兩人進來,他們就識趣地退到外間,留下聊天的餘地。
“不過是些外調回來的官員,有什麽可談的?”蕭欥問。實際上他當然不這麽漫不經心,只是配合蕭欥而已。
蕭旦坐到主位上,聞言頗不以為然。“這你就錯了,七郎。或許往年的外調回來是如此,今年可不同。”
蕭欥想了想,覺得皇帝都召集內廷商議過了,他沒必要繼續裝驽鈍。“阿兄的意思和父皇一樣嗎?因為牽扯到吳王?”
蕭旦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只是吳王。”
“那還有什麽?”蕭欥問。今年的入流官員并不多,要說來頭,大概只有元光耀和顧東隅兩人大一些。元光耀是和吳王有關系,那剩下的就是顧東隅了?
蕭旦看了一眼緊閉的門口,壓低聲音道:“這話我可只跟你說。吳王那事情,其實根本不是個事情!”
“啊?”蕭欥疑惑。“五年了,都叫沒事?”
“你想想,如果吳王真要謀反,他能乖乖呆上五年、還不讓其他人替他求情?退一萬步說,若是吳王真想謀反,哪怕只有一點點念頭,父皇能留他到現在?”
這事兒不用蕭旦說,蕭欥也猜得出。“但是……”他猶豫道,“若真是如此,又何必花上五年?時間太長了吧?”
然而這次,蕭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同樣有從龍之功,同樣是異姓王,為什麽吳王和魏王的境遇大不相同?”
這個問題,早在五年前就有人問了。蕭欥在涼府時就決定主動回長安,這個關鍵問題當然翻來覆去地考慮過——
吳王和魏王确實有很多相同點,但在這件事中,關鍵的是不同點。比如說,吳王有兩個兒子,都在軍營混得風生水起;而魏王只有兩個女兒,幺子蕭竟愚也不是走從軍的路子……
這不同便呼之欲出了——兵權。吳王本身便在軍中積聚了不少號召力,再加上兩個兒子……啧啧,怕是再過幾年,那勢力便要大得連皇帝也忌憚了!
這便是所謂的功高蓋主;就和俗話說的一樣,“狡兔死走狗烹”,通常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不得不說,在羽林軍上門時,吳王毫不反抗、束手就擒是個明智的好主意。至于不認罪也不讓人說情,更是擺出了一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高姿态。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皇帝硬要回他手中的魚符或是把他怎麽着,恐怕都會引起軍中極大的反彈。而皇帝手中證據也确實不足,只能一直晾着……
這麽看來,皇帝倒是陷入被動境地了。為了抓住主動權,皇帝只能讓人同時扣押蕭菡——誰都知道汝南縣主蕭菡是吳王蕭廣瑞的心肝;控制住這個準沒錯,至少不會被人反将一軍!
于是,事情就這麽僵持下來了,至少面上看着是這樣。若是皇帝或者吳王有另外的謀劃,那也隐藏在水面下,沒人知道。
蕭欥覺得,太子所能想到的東西,頂多就和他想到的東西一樣。而如果是這樣,那他就明白蕭旦一定要和他商量入流官員的意圖了——
就算沒那個心,但功高蓋主依舊沒有好下場……就是這個吧!
不過,蕭欥還有一點想知道。這功高蓋主的主,說的是皇帝呢,還是說蕭旦自己?若是後者的話,這臉可真大呀!
“我似乎有點想到,又有些不确定。”一番思索後,蕭欥給出了他的官方回答。“是因為魏王手中已經沒有了兵權嗎?”
蕭旦見蕭欥沉思半天,還覺得自己今天這招隔山打虎做得不錯。可聽見蕭欥的話,他簡直一口血卡在喉嚨裏——
按理來說,魏王手中沒有兵權,所以皇帝不忌憚他,也能說得過去。
然而蕭欥隐含的意思,不就是手裏沒兵權就沒事?魚符還真是從未到蕭欥手裏過,但誰能說蕭欥沒有威脅?
一句話就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的,這肯定不是偶然或者瞎扯吧?
蕭旦憋得簡直要內傷。然而,他還真不能說蕭欥說得不對。“确實如此。若是論起保全自己和澄清自己的兩全法,怕是沒有比吳王做得更好的了。”
“所以阿兄你才說,吳王那件事其實不是個事兒?”蕭欥點頭,表示虛心受教。“我明白了。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更需要考慮的?”
其實,在自己精心準備的大招打空之後,蕭旦已經沒有什麽繼續談話的心情了。然而他自己挖的坑還沒填平,只得繼續道:“我說的是顧家。顧司業的阿兄是顧常侍,想必你知道吧?”
蕭欥點頭。
“顧家上有老人,照理來說,顧司業回到長安,就該回到顧家住。”蕭旦道,“只不過,前一日我聽人說,顧司業并沒有回去,而是寓居元司業府上。”
蕭欥早知道這個,然而他并不顯露出來。“我聽說,元司業和顧司業是十年摯交,關系非常人可比。若真有此事,大概也只能驗證這種說法。左右中秋快到了,我想,顧司業定然會回去的。”
蕭旦果斷搖頭。“顧司業去了嶺南三年,回來連家門都不過,這難道是正常的嗎?”
這确實沒法反駁。“那阿兄你的意思是……?”
“他們畢竟是同僚,擡頭不見低頭見。雖然要再一天,顧司業才上朝,但這些事肯定要在他們見面之前搞清楚。”
“阿兄果真體察入微。”蕭欥适時地拍了句馬屁。
這話別人說來大概還能讓蕭旦開心個一二,但從蕭欥嘴裏說出來、尤其是剛才恍若毫無所覺地擋掉他大招的蕭欥嘴裏說出來,便像一個十成十的嘲諷!
蕭旦一肚子暗火,然而不能對着蕭欥發。“你也注意着些。到時候父皇提起,也好有個交代。”
“多謝阿兄提點。”蕭欥禮數周到地回了一句。“若是沒有其他事情,我便告退了?”
蕭旦身心俱疲,還得端出一副笑模樣,把人送到門口。再轉過頭,他的臉便黑了——
李庭說得沒錯!他這弟弟,果真是心腹大患!從前是,現在更是!
什麽?問蕭欥怎麽在小時候就讓蕭旦覺得是個威脅?
魏王的回憶可以揭曉答案——
因為蕭欥深得高祖喜愛,那喜愛程度甚至超過了對太子的。究其原因,則是因為在衆多孫輩中,蕭欥長得最像高祖,并且言出必行的脾性也對高祖的胃口。
那時候,當今皇帝尚未登基,蕭旦也不是太子;但他深深記住了這點。在皇後眼裏,太子的最大勁敵是秦王蕭旭;而在他眼裏,這份名單還得再加上一個——
能讓高祖逢人就誇“此子與朕肖似,将來必定有大作為”的人,難道還不夠格成為心腹大患嗎?
宮裏的勾心鬥角,元非晚此時還一無所知。因為中秋快到了,元光耀又要去國子監熟悉環境,她便擔起了給家中購置過節之物的重任。
“大娘,這事兒您只需要拟個單子,我和谷藍自然會給您都買回來的!”在海食鋪子裏,水碧瞧着四周有意無意投射過來的目光,頗有些緊張。
元非晚不以為意。“有什麽的?他們只是沒見過大小姐一個人出來買東西,習慣就好了。”
此話一出,別說水碧哭喪着臉,一貫心大的谷藍都扛不住了。“大娘,既然您都知道,為什麽還要出來?”這好像一點也不符合他們大娘低調的作風吧?
“只要你們不嚷嚷,他們知道我們是誰?”元非晚反問,視線還在幹貝等海貨上流連。“要是有新鮮的就好了……”
水碧和谷藍一起在心中哀嚎。大娘,求您給婢子們留條活路吧?您把婢子們該做的事情都做了,那還要婢子們做什麽呀!
元非晚當然不會說,她上輩子和這輩子都沒好好逛過街,想要找補回來——
沒錯,芷溪公主想出街就出街,然而每次出去都前呼後擁的。人人都扒着窗戶門框以及護衛的肩膀之類,試圖看清她的臉。這麽一趟下來,根本不是她逛街,而是她游街!
雖然現在依舊有人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已經比那種人山人海的陣勢好得多了!
“行啦,讓我先逛逛。要是确實沒什麽好看的,下午就你們倆帶人出來吧。”元非晚到底不忍心看到兩個婢子長長的苦瓜臉。
“嗯!”水碧和谷藍高興地應道,同時交換了一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她們家大娘果然還是有分寸的!
從海味鋪子裏出來,元非晚又被斜對面的綢緞鋪子吸引住了。雖然那些布料她都看不上,然而見到別人挑挑揀揀,她就想湊個熱鬧——
這樣就算她也嘗試過了嘛!
只可惜,店主聞到她身上沾染的魚腥味兒,眉宇間便流露出了不耐。要不是看在她身上料子不錯、後頭還跟着兩個侍女,說不定就直接趕人了。
元非晚自然把這些都收在眼裏。本來她不想做什麽,現在卻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左右一看,她便指着店裏最好的布料道:“這個,這個,還有那個,都給我拿下來。”
店主滿心不情願,然而又不能拒絕大客戶的誘惑,便都拿了。元非晚故意左挑右撿,好笑地看着對方的眼鼻口皺成一團,想是覺得她身上的味道污染了布料,只不過暫時忍着。
所以,當元非晚最後幹脆地說都不要的時候,店主再也忍耐不住,罵道:“沒錢你還看什麽?”她收拾也不收拾,叉着腰,顯然準備指着鼻子罵街。
元非晚眉毛一挑,正待反擊:“你……”
可惜她這個蓄謀已久的句子剛說了一個開頭,後頭便響起來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不過幾匹布,有什麽值當的?若是小娘子喜歡,這整家店,我都買給你!”
水碧和谷藍見店主竟然敢罵她們家大娘,已經捋着袖子準備上了。猛然聽到這一把男聲,兩人瞬時僵立原地——
這來人特麽是誰啊?一開口就是一家店,排場很大的樣子啊?
元非晚也驚呆了。她回頭去看,只是外頭陽光耀眼,一時只能看到來人顏色偏淺的衣衫上繡着幾枝挺秀的墨竹。
完全不認識……和水碧谷藍的大排場想法不同,元非晚腦袋裏只有這五個字。哪家土豪沒事撒錢玩,撒到她頭上了?
☆、72第 72 章
店主是個半老徐娘,正處于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容易無理取鬧的年紀。本來就沒罵夠,突然還來了個張口就要她店的,自然更加不爽:“你他媽算老幾?關你屁事!”這不,粗口都帶上了。
來人進得店來,語調卻變了。“我本是随口一說,但今天這錢看來是不得不花了。”他收起扇子,唇邊的微笑卻有些令人膽寒。
他話音未落,就有一個侍衛從他身後出來,面無表情地給了店主一張飛錢。
“你……”店主卡住了。花式罵人她當然會,然而年輕公子的随扈太過人高馬大,她不由生了忌憚。等她再看到飛錢,臉色就完全變了,先紅再白。
“怎麽,嫌不夠嗎?”那青年問,臉上依舊是副笑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