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滅口
在他們商談時,外頭的蕭欥已經開始往山下走去。既然他說他上來看風景,那總呆在一個地方就太可疑了。
不過,他還沒下到寧陽書院附近,盧陽明就已經趕了上來。“七郎!”他叫道。
雖然并不明顯,但蕭欥看得出,對方的表情和語氣都帶着興奮。“讓你打聽的事情很順利?”他肯定地問。
盧陽明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這難道會比潛入敵營更難?讓我去幹這個,完全是大材小用!”
換做是別人,說不定會覺得盧陽明太自大。不過蕭欥知道,這是貨真價實的話。“行,”他左右看了看,騎馬向林子深處走去,“咱們換個地方說。”
盧陽明沒有疑義,打馬跟上。“你肯定想不到,我今天有多少‘收獲’呢!”他用一種“這簡直米分碎了我的三觀”的語氣說。
半盞茶後。
蕭欥覺得,盧陽明說得沒錯,他确實沒想到所謂的“收獲”。“……那老夫人真這麽說?”他不可置信地道,“她打算燒了別院?”
“噢,她說的是,書房必須燒了。”盧陽明道,“不過,我看,以元家大房別院那種木樓,全燒起來也是有可能的。”
“不就是這個意思嗎?”蕭欥神色更冷。
老夫人要燒,決計是要燒元光耀書房裏的東西。而早上他悄悄研究過,別院二樓較寬的一側是元非晚的閨閣、她的小書房和伺候她的婢子的房間,挨着樓梯,較窄的一側則是元光耀的書房。
樓本來就不大,別說刮風天,一把火随随便便就能燒過去啊!別的不提,只要燒了樓梯,樓上的人豈不就只能活活等死?
這哪裏是單純想毀滅證據,這是想殺人滅口吧?
“聽清她的目标是什麽了嗎?”蕭欥又問。這事兒他原來只是稍微問問,現在是非管不可了!
“說是賬本什麽的,記了元司馬十幾年的開銷,包括給了他們多少。”盧陽明回答。“聽語氣,他們都很是忌憚的樣子。”
“他們?”蕭欥沉聲問,“元府剩下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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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陽明搖了搖頭。“恐怕不是。我聽的時候,只有老太婆和一男一女的聲音。後來我繞道前面去看了看,那一男一女是二房元光宗和他夫人黃素。不過,主意卻是老夫人最先提出來的。”
實際上,老夫人厥過去只是暫時的。在回縣城的路上,她就已經醒了。她哪兒知道元光耀手裏還有賬本這個殺招?也顧不上責備黃素不幫忙,滿心只想着該這麽徹底消除這個隐患。
按說,想把兩沓書冊毀掉,方法多得是。不過,她一方面要求效率,另一方面又要永絕後患。元光耀今天能拿出賬本,明天說不定能拿出別的什麽。
既然這樣,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
就算智商是個碎的,也該想到,火這種東西,不是說燒哪裏就燒哪裏。反正蕭欥絕不相信,老夫人能想出火攻這種毒計,卻想不到別院很可能有人因此受傷乃至死亡。做的這麽絕,就為了賬本?
“你說說,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蕭欥又問,聲音裏已經帶上了隐怒。
這可打開了盧陽明的話閘子。他早晨跟在元府馬車後進城,一路直到元府二房後院牆角,該聽的都聽見了。老夫人怎麽和大兒子這邊過不去、又如何偏心二兒子,他說得繪聲繪色。元光耀大筆大筆倒貼家中二三房十幾年,現在卻因為記下了這些支出,招來母親和弟弟的滅口之心……簡直不知道倒黴這詞足不足夠形容這件事!
“我想,不管元司馬說沒說公開賬本,那些賬本的存在,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種威脅。”最後盧陽明這麽總結,語氣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又要好處又要臉,反過來還倒踩一腳,這家人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蕭欥現在差不多明白了。
既然元光耀一直在記賬,那他一直倒貼錢,他肯定知道,但之前不太在乎。最近大概出了點事,讓他覺得老夫人和二三房太嚣張,也是被逼急了,才拿出賬本證明自己。而那些人得寸進尺慣了,還追在元光耀後面不依不饒——
沒錯,早晨在別院聽到的争吵,八成因此而起!
“可能燒死人,他們說了嗎?”蕭欥确定性地問。
盧陽明點頭。“老夫人一說火燒,元司馬的二弟妹就想到了這個。她好像有點怕,老夫人就立刻扯到別的地方去了。等她一走,老夫人再和元光宗提,兩人都是支持的。還說什麽燒完了一了百了,也沒人知道是他們做的。”
“一了百了?”蕭欥真心要服氣了。不管是老夫人還是元光宗,他們的腦回路要奇葩到什麽程度,才會覺得把大房一把火燒了幹淨是一了百了啊?
盧陽明的感覺和蕭欥差不多。實際上,要不是要把聽到的回禀蕭欥,在聽到那些混帳話的時候,他就想一刀一個把人全砍了。那種狼心狗肺的人活着也是浪費糧食,還不如讓他送他們下地獄!
“七郎,他們說的那些話,恐怕你聽到都很難相信。”他道,然後捏住鼻子,開始生動形象地模仿他聽到的那些腔調:“‘不過是個糟心孫女,要和不要有什麽區別?’‘照阿兄的樣子,怕是以後他能回長安也不會帶我們,那即便燒到一樓,又有什麽關系?’‘沒錯,整座樓燒了也沒關系,反正通寶又燒不化!’”
蕭欥真的被氣笑了。想把人弄死,還惦記着人家的錢?這嘴臉難看得,還書香門第,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吧?不對,和狗比都是貶低了狗呢!
“元司馬的二弟妹似乎和其他兩人生了嫌隙,他們才支開她談。”盧陽明補充,“不過依我看,她知道歸知道,和元司馬通風報信的機會很小。”
不是他覺得人性本惡,但黃素怎麽說都是元光宗的正房夫人啊!元光耀和元光宗扯破臉,元光宗一定反過來怪她,對她難道有好處?而且,若老夫人真是随口一說,她又告訴了元光耀,那不是更糟糕,裏外不是人?
“還有,”盧陽明繼續道,“我覺得元光宗大概早就想取代元司馬的位置了。但照他們的能力高低,只要元司馬一日不死,他就一日沒法繼承整個元家。”他說着,嘲諷一笑:“不過好像他們的老爺子也沒留下什麽東西,所以應該說,他觊觎的是元司馬留下的積蓄!”
可不就是這樣嗎?蕭菡被軟禁在長安,元非是遠在西北邊陲,元非晚又是女孩兒,元非永年紀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如果元光耀“不幸”葬身火海,剩下的一切不都是元光宗的?
做個通俗點的類比,一只母雞和一只羊。羊比較窮,母雞又把羊當做好朋友,便把自己的雞蛋送一大半去給對方。但有一天,它突然發現,那只羊其實是頭披着羊皮的狼,便不願意送了。狼便計劃着,既然再也不能從母雞那裏撈到好處,幹脆把母雞整個兒吃了,再把母雞家剩下的雞蛋都搶到手——
這一手好算盤,不可謂不響亮,也不可謂不陰毒!
“那都不是重點。”蕭欥才不管元家的內部紛争。黃素說與不說,沒有太大關系;因為他肯定會告訴元非晚的!元光宗是否想要奪嫡,也沒有關系;因為他絕不會讓此種陰謀得逞!
“确實不重要。”聽出蕭欥的言下之意,盧陽明眼珠子轉了轉。“話說回來,元司馬現在的态度如何?他願意和我們一道嗎?”假如元光耀和他們站同一個立場,那老夫人和元光宗這樣的白眼狼,他們自然要幫着他早日甩掉!更不用說蕭欥對元非晚有意,怎麽想都不能留着極品在未來親家裏!
蕭欥凝神想了想。“我想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他肯定道,“他剛上山去找顧先生商談了,還帶着元家娘子。”
“咦?”盧陽明小小地吃了一驚。元光耀和顧東隅本就是好友,商量站派問題再正常不過;但帶上元非晚做什麽?“元家娘子去做什麽?”他問,但下一刻就給自己找到了答案:“莫不是她不僅已經知道了這事,還給這事拿了主意?相當有可能啊……”他不由摸起下巴。
“不是相當有可能,就是一定。”蕭欥肯定。“我說嶺南之地不适合北人生活,她只回了我一句《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若以韓昌黎的心境做比,想回長安的意思不是明擺着嗎?”
“的确是明擺着。”盧陽明肯定,眼裏開始發光:“但相比這個,我更關心,你怎麽和她說上話的?莫不是一路跟了上去?”知道見縫插針,他們殿下也沒他想象的那樣愣呆呆嘛!
蕭欥不吭聲,但這時候沉默就是肯定。
盧陽明樂了。“好好好,也不枉我在牆角蹲了一個時辰,又在屋頂上曬了一個時辰的太陽!值得,太值了!問之一定也這麽想!”
蕭欥覺得,如果他再不阻止屬下拿他逗趣,他的慣常表情就要繃不住了。“行了,”他輕咳一聲,“我們就等着元先生下山吧。我估計,他等會兒就會請我喝茶了。”